后记: 此生不虚的采访

作者 张雅文

      三年来,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由我编剧的长篇电视连续剧《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及同名长篇小说、电视文学剧本,同时与广大观众和读者见面了。我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

      1999年5月,沈阳军区的作家朋友李占恒先生打来电话,他在《环球时报》上看到一篇有关二战时期中国女性钱秀玲的报道,真实的故事比获奥斯卡奖的《辛德勒名单》还棒,他说雅文你曾自费去韩国、俄罗斯等国家采访,连战火纷飞的车臣都去过,你有创作国际题材的经验,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这一题材拿下来。凭着一种作家的敏感与创作的冲动,我决定前往比利时采访。

      我与中国驻比利时大使馆的文化处联系,向当时的文化参赞余美和先生多次阐释该题材的国际意义及我创作的决心。我的真诚打动了余参赞,他通过旅比画家陆惟华先生,请上海旅比华侨联谊会会长张绍唐先生发来邀请,1999年10月28日,圆了我去比利时采访之梦。临上飞机前,我对我先生说:“雅文能拿下钱秀玲这个素材,此生不虚了,祝我好运吧!”到布鲁塞尔,我住在张会长的餐馆里,首先采访了上海联谊会。

      不会外语,出国采访十分困难,在法兰克福机场换乘,我就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飞机晚点,着陆时距离我飞往布鲁塞尔的航班起飞仅剩十分钟了。我背着相机、摄像机,手拿护照和机票,可是找不到登机口,只好在世界著名的候机大厅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闯,就像瞎虻一样,由于语言不通,只是按着服务人员的手势拼命地跑着。终于闯到了登机口,服务人员立刻将我送上一辆仅坐我一个人的大巴,我刚登上飞机,飞机就立刻起飞了,我的旅行包都没有随我同行。一个小时后到布鲁塞尔,我身上的汗还没有消去。

      我每次出门,兜里都揣满了英、法、中文对照的字条,每行动一步就拿出一把条子,用最形象的动作来表达我的意图。好在比利时人非常热情,每次都会遇到热情相助的人。在国外,我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笨蛋,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会外语了。但是我的真诚和执著,却深深地打动了大使馆文化处,尤其是打动了钱氏家族。余参赞派出刘忠泽先生带我去艾克兴市。钱秀玲的子女及亲人全力支持我。钱秀玲的侄子钱宪人先生看到我住在没有暖气、没有褥子的小客栈里,就请我住到他家里。

      当我怀着难以名状的兴奋,见到满头银丝的钱秀玲老人,不由得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这位八十八岁的老人,激动地叫了一声:“钱妈妈,见到您太高兴了!”老人身穿一套红色套裙,平静而慈祥的脸上,流溢着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母亲般的宽厚与善良,言谈举止间,又时时流露出博士的睿智与大家闺秀的风范。我与钱妈妈朝夕相处,进行了半个多月的采访,每天沉浸在老人时断时续的往事回忆之中,沉浸在她那惊心动魄的故事里。一次,我搀扶着钱妈妈去她儿子家,路上,天空忽然飘起鹅毛大雪,我担心她累着,就让她趴在我肩头歇息一会儿,我们两人紧紧地相拥着站在马路边,雪花不断地飘落到我们身上,我们开心地笑着,那种亲切的幸福感,真像妈妈趴在我肩头一样,令我终生难忘。

      钱妈妈出生于1913年3月12日江苏宜兴一个开明的乡绅家庭。1929年,十六岁的她随同哥哥一起来比利时留学,二十二岁便获得了鲁汶大学化学博士学位。1935年,她与白俄罗斯青年格列高利.德.贝尔兰基结为伉俪,相濡以沫,相亲相爱地生活了几十年。婚后,她随丈夫来到距离布鲁塞尔一百七十公里的偏远小村艾尔伯蒙,开了一家诊所。

      1940年5月,纳粹德国占领了比利时。1943年3月,村里一个叫罗杰的反战青年被盖世太保逮捕,绞刑布告都贴出来了。全村陷入了一片绝望之中,围到罗杰家里哭作一团。在这紧要关头,钱妈妈忽然想到德国派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亚历山大.冯.法尔根豪森将军,早在1934年曾担任过蒋介石的高级军事顾问,与她堂兄钱卓伦将军的私交甚笃。钱卓伦来信说,法尔根豪森为人正直,极富正义感,对中国很有感情。于是,钱妈妈带着当地的市长、罗杰父母及全村父老乡亲的联名求情信,冒着生命危险,奔赴一百七十多公里外的布鲁塞尔。这一天,恰好是她三十岁的生日。第二天上午,她在布鲁塞尔郊区一座原犹太银行家的古堡里,见到了法尔根豪森。法尔根豪森欣然同意帮忙,不但罗杰的死刑被改成了苦役,而且,另一名同名的死刑犯也因此而获救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比国上下奔走相告,偷偷传送着一个中国女人神奇而感人的故事。从此,钱秀玲成了比利时人民心中的英雄。全国各地被押人员的家属纷至沓来,纷纷向她求助。她有求必应,废寝忘食,风雨无阻地奔波在艾尔伯蒙与布鲁塞尔之间,冒着随时被盖世太保逮捕的危险,扔下几个不大的孩子,竭尽全力营救着那些抵抗者。从1943年3月到1944年5月,经她手究竟救了多少人,她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花甲之年的法尔根豪森将军,不顾被希特勒撤职杀头的危险游说柏林总部赦免反战人士的死刑,是出于他的正直和未泯的人性。他对钱妈妈说:“我非常钦佩那些抵抗者的爱国行动!”他叮嘱她:“一定要把赦免名单亲自交到我手里,免得落到他人手里惹出麻烦!”他告诫她:“你要当心,在城里和乡下,都有不少比利时的卖国贼,好多事情都坏在这些人身上!”

      1944年6月8日,盟军在诺曼底登陆后的第三天,艾克兴市的抵抗组织击毙了三名盖世太保军官,盖世太保立刻包围了小镇,逮捕了九十六名青年男人,并宣布:三十六小时之内必须交出枪杀盖世太保官员的游击队员,否则每次枪毙十五人,直到交出袭击者为止。人们在悲愤绝望之中又想到了钱秀玲,他们从地下室草堆里翻出一台老掉牙的雪铁龙汽车,从德国人那偷来一点儿汽油,跑了一百六十多公里,半夜十二点找到了钱家。钱秀玲拖着五个月的身孕,立刻登上破旧的雪铁龙,跟着三个陌生人连夜赶往艾克兴市。第二天上午,她最后一次见到法尔根豪森,说明了来意。法尔根豪森说:“我现在的处境很糟,盖世太保在严密地监视我,我很快就要被解职了。但请您放心,我会利用手中最后的权力来拯救这些无辜的生命!”后来得知,他早已参加了反希特勒的秘密组织。

      九十六名人质果然获救了,他们被押往德国的集中营去干苦力,直到二战结束。暗杀希特勒的“7.20”事件失败之后,7月29日,法尔根豪森被盖世太保秘密逮捕,关进了集中营。

      二战结束之后,艾克兴市政府举行声势浩大的表彰大会,比利时政府特授予钱妈妈国家英雄勋章,并将一条街命名为“钱女士之路”。钱秀玲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国王和王后将亲自签名的夫妇合影赠送给她,留作纪念。

      1948初春,法尔根豪森以比利时头号战犯的身份被押回布鲁塞尔,接受军事审判。钱妈妈得知后,立刻到监狱里去探望他,而且,本着一颗公正的善良之心,不畏與论压力,不惧众人唾骂,为这名阶下囚将军四处奔走呼号,答记者问,发表文章,向社会大胆陈述自己的观点:“如果说,我在大战期间为比利时人民做了一点儿事情,得到政府授予的国家勋章,这虽然是我个人努力的结果,而这个结果恰恰是法尔根豪森将军给的!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做出极大努力的结果。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将一事无成!”她的文章竟打动了一位曾荣获比利时战争勋章、名叫西西拉温特的反战女英雄,女英雄竟然爱上了这位具有正义感的纳粹将军,苦于没有与狱中人见面的机会,又来找钱妈妈为她鸿雁传书。

      1951年3月,在监狱里度过了七个春秋的法尔根豪森,终于等来了法庭的审判。在法庭上,钱妈妈以证人的身份,向法官出示了当年被法尔根豪森赦免死刑者的联名信,并请来数名被营救过的人出庭作证。法尔根豪森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他在监狱里仅关了一年就被提前释放了,与那位苦恋着他的反战女英雄回到德国,度过了平静的晚年生涯,直到1966年去世,享年八十八岁。

      聆听着钱妈妈讲述的一段段感人至深的故事,我的心灵一次次地受到震撼。我仿佛看到法西斯残暴肆虐的战争年代,一个弱柔瘦小的女子为了营救那些反战志士,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地奔波游说的情景;我仿佛看到一位侠骨柔肠的中国女性,站在法庭上为了公正挺身而起,向全世界展示着炎黄子孙的巾帼风范与伟大人格!她是中国女性的骄傲,也是世界女性的骄傲!她是属于中国的,更是属于世界的!

      我带着几十万字的采访笔记及原始资料踏上归途,心里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作为一名中国女作家,我庆幸自己获得了这一旷世罕见的题材,我要把这鲜为人知的伟大女性推向中国,推向世界。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在二战期间,中国人民不仅在亚洲战场上与日本军队进行了浴血奋战,而且在欧洲战场上,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也参加了与德国法西斯分子的殊死搏斗,不仅有营救犹太人的中国驻奥地利维也纳的总领事何凤山,而且,涌现了钱秀玲这样一位辛德勒式的伟大女性。

      为了让这位伟大女性的形象走进千家万户,我没有写纪实作品,而是先创作了电视文学剧本。我觉得只有电视剧这种传播媒体,才能使这位伟大女性的形象走进千家万户,走进亿万人的心中,接下来才完成长篇小说的创作。我在原素材的基础上进行了虚构及艺术加工,使钱秀玲及法尔根豪森两个生活原型有了更加完美的升华,力求达到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

      创作是极其艰难的。为了这部剧和小说,我得了两场大病,三年来,我没休息过一天,三个春节都是在电脑前度过的。我看了上百部有关二战的纪实影片和故事片,阅读了《第三帝国的兴亡》、《辛德勒的名单》、《欧洲史》、《二战间谍史》、《欧洲宗教史》等所有能找到的几十部书籍。我没时间阅读,就请先生代劳,边看边纪录。我不熟悉欧洲生活,更不熟悉二战,所用的每一个大情节都要以二战的历史为背景,其中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这三年中的艰辛、磨砺、苦难和种种创作之外的委屈与伤害,是难以描述的。我常常觉得自己瘦弱的肩膀挺不过来了,但是,每每遇到困难之际,钱妈妈的形象便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时时感召着我,激励着我,使我抹去泪水,一次次地重新坐到电脑前,继续敲击着键盘。

      我要特别感谢影视美学专家刘扬体老先生,在我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无论是在创作上,还是在人生道路上,他都给了我极大的鼓励和帮助,使我在《盖》剧剧本及小说的创作上,有了很大的飞跃。他崇高的人格与精湛的艺术修养,令我终生难忘。

      2002年2月12日大年初一晚六点,我完成了两部书稿的最后修改。为了将小说和剧本出版得更圆满,资料更翔实,我于2月14日,又自费专程飞往布鲁塞尔。此行,我受到了中国驻比利时使馆的热情接待及全力支持。关呈远大使在招待会上说,希望该书能翻译成外文,让欧洲人看看我们中国女性在二战期间为欧洲人民所做出的伟大贡献,并对我挖掘出钱秀玲老人这一素材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现任文化参赞张文民先生更是全力支持,派出一秘白光明先生专程陪我五天,一直送我登上飞机,使我在这异国他乡,感受到祖国亲人的莫大关怀。我此行获得了圆满成功。我跑到艾克兴市、钱秀玲的旧居、鲁汶大学、关押法尔根豪森的监狱、几家资料馆,拍摄、获取了一百多幅极其珍贵的资料照片,全比利时仅有四张审判法尔根豪森的照片,我全部带回来了。而且,我又见到了九十高龄的钱老妈妈,受到了钱妈妈及其子女的热情接待。钱妈妈的孙女对我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的专访。

      我感谢中央电视台影视部、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潇湘电影制片厂,克服了众多困难,赴比利时成功地拍摄了《盖》剧。我更敬佩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的两位领导,她们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对我这位做出了巨大付出的编剧给予了公正的评价与首肯。

      在此,我要向钱妈妈,向钱妈妈的子女们,向给予我大力支持的张绍唐夫妇、陆惟华先生、钱宪人先生,李占恒先生,以及中、比两国使馆,表示真诚的谢意!并向出版该书的中国青年出版社,向为该书操劳的编辑及有关人员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们都因为一位伟大的中国女性而走到了一起,因为钱妈妈为我们谱写了一曲震撼人心的千古绝唱。

      我相信这部历时三年的作品,会给读者带来一个全新的感受。

 

       (全篇完)

 

第二十章 最后的审判 (三)

      数天后,在一个阳光大好的上午,金铃身穿洁白的婚纱,维克多身着笔挺的藏蓝色西装,两人手挽着手,兴致勃勃地向教堂走去。没有通知任何人,连拉丽特和豪特几位好友都没通知。 

      他们要向世人宣布:比利时的巾帼英雄跟她相爱的人结婚了,她丝毫没有因为他被诬陷而嫌弃他!然而,当他们一走进教堂,却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教堂里,掌声雷动,乐队齐鸣。早已等候在此的人们,纷纷向他们投来鲜花和掌声……当年的游击队员还为他们准备了一件特殊的礼物——一对男女亲吻的木雕,木雕下面刻着全体游击队员的名字……

      没有比这份礼物更珍贵的了。它胜过了多少千言万语,胜过了多少美好的祝福——因为它是对维克多最大的首肯与承认。

      维克多满含激动的泪水,紧紧地拥抱着当年的战友……

      从此,这对命运多舛的年轻人,虽然背着莫须有的“罪名”,但终于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

      战后的日子仍然十分艰难。人们抓紧时间修补着战争给心灵及家庭带来的创伤。

      豪特的大铁锤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只是没有了老豪特那种默契的配合,听起来多少有些单调。几家养奶牛的牛圈里,又传出了牛犊的“哞哞”叫声,听起来十分亲切。一些被军火库强占的住户,都陆续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园。艾德蒙依然像从前一样,骑着永远挂着鸽笼子的自行车,吹着口哨,到处传递着信件。拉丽特的酒店又开始营业了,只是不如从前红火了。加里在集中营里被打折了一条腿,成了残疾,整天发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拉丽特也变得不如从前开朗热情了,经常郁郁寡欢,一个人呆坐在餐厅里闷头抽烟。

      维克多又开始了诊所工作。金铃准备着手报考鲁汶大学化学系的博士……

      小镇又开始走回过去,走回过去纯朴而宁静的生活。许多家的屋顶上又传来了鸽子的“咕咕”叫声。只是偶尔会听到疯女人玛格丽特颤抖的喊声:“维佳,快回来呀……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

      战争结束了,它留给人类的创伤却远远没有结束。这创伤是永远无法愈合的。

 

      19461016日凌晨一点十一分,全世界迎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以来,最为开心的时刻。在纽伦堡监狱死刑室的绞刑架上,陆续挂上了宾特洛甫、凯特尔、卡尔登勃鲁纳、罗森堡、弗朗克等十几个罪大恶极的脑袋。众所周知,纳粹元凶希特勒早在1945430日,就同他的爱娃变成了一堆焦炭。

      按理讲,被送上绞刑架的还应该有纳粹空军司令戈林、宣传部长戈培尔,以及仅次于希特勒的纳粹头号刽子手希姆莱,但是,这三员纳粹干将都选择了相同的自我结束生命的方式。戈培尔早在希特勒死后第二天,就毒死了六个孩子,让人开枪打死他和妻子,结束了一家八口的生命。这个希特勒的疯狂崇拜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能生活在没有希特勒元首的国家里!希姆莱是在1945523日,化妆逃跑途中被盟军逮捕后,咬碎了事先藏好的氰化钾胶襄、一命呜呼的。戈林是在临上绞刑架的前两个小时,吞下了偷偷带进监狱的毒药。

      不久,赫夫曼就被押回了布鲁塞尔。此前,他曾在意大利的卡坡里、英国的比康斯弗尔、德国的维斯巴顿、纽伦堡等许多监狱关押过,这次,又被关进了布鲁塞尔监狱。

      赫夫曼一押回布鲁塞尔,刚刚恢复了平静的比利时顿时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首先波及的又是艾得利蒙小镇,而且又是金铃和维克多。这对年轻人再一次面临着公平与正义的考验。

      “赫夫曼被押回布鲁塞尔等着上绞刑架了!”

      这消息像风一样,立刻传遍布了鲁鲁塞尔,传到了艾得利蒙小镇。

      拉丽特像疯了似的跑到维克多家,抱住金铃就大哭起来:“赫夫曼要被绞死了!上帝,这太不公平了!我不能眼看着他被活活绞死,我们一定要救救他!呜呜……”

      三十几岁的拉丽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不能相爱的人,内心十分痛苦。从集中营回来以后,她常常为赫夫曼牵肠挂肚得彻夜不眠。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觉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心也就死了。可现在,赫夫曼突然又冒了出来,而且传闻要绞死他,这使她藏在心灵深处的痛苦与爱恋,顿时又像沉积已久的岩浆一样,一下子又喷发出来了。

      “我爱他,我非常爱他!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您不知我有多么痛苦……”拉丽特向着好友坦率地哭诉道,“金铃,您不会笑话我吧?”

      “不,我很高兴您能爱上赫夫曼将军。”金铃说,“您完全有权利爱他!”

      “亲爱的,谢谢您能理解我……”拉丽特紧紧地拥抱着金铃。

      维克多他们三人认真地分析当前的形势,看赫夫曼能不能被判处绞死?他们分析,德国派驻荷兰的纳粹头子英夸尔被绞死了,赫夫曼虽然没有英夸尔那么残暴,但他毕竟是比利时和法国北部两个国家的军政总督,纳粹在这里所干的滔天罪行,他是逃脱不了罪责的。现在,人们对德国法西斯的仇恨已经达到了难以复加的程度。押送赫夫曼的囚车一进布鲁塞尔,就被愤怒的群众围住了,人们追赶着囚车,用砖头瓦块拼命砸着囚车窗子。如果不是警察拼力抵挡,赫夫曼当场就会被群众活活打死的。人们把在战争中所遭受的种种苦难,把痛失亲人的所有仇恨,全部集中到这位德国将军头上了,人们并不了解这位将军为比利时抵抗力量所做出的努力。

      三个人决定,以金铃的名义举行一次新闻发布会,把赫夫曼在战争期间对他们的帮助公布于众,让社会了解赫夫曼在整个战争期间的表现,而且要起草一封信,请那些被赦免死刑的人联合签名,力求挽救赫夫曼的生命!

      人世沧桑,风云多变。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当年,金铃出头去游说赫夫曼,请求他赦免反战人士的死刑;今天,金铃他们又反过来营救这位德国将军了。

      三个人来到圣极乐监狱,想见一见赫夫曼,却遭到了监狱长的断然拒绝。

      “赫夫曼是头号战犯,任何人都不许见,除非他的律师!但是,赫夫曼已经拒绝请律师为他辩护了!”

      “为什么要拒绝?”金铃和拉丽特都大吃一惊。

      “小姐,我无法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应该问赫夫曼才对!”监狱长说。

      从监狱里出来,金铃立刻跑到比国最有影响的比利时通讯社,要求举行新闻发布会。这一举动顿时在新闻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举国上下都在追查叛徒和比奸,金铃却要公开为头号战犯的“罪行”辩解,人们怀疑她神经是不是出了问题?前不久,记者们连篇累牍地报导过这位中国的巾帼英雄,高度赞扬她在战争期间为比利时人民所做出的巨大贡献,现在,她却跑来要为纳粹将军“说情”,要为他的“罪行”辩解,岂不是太令人感到遗憾和震惊了吗?

      记者们趋之若骛,挤满了通讯社的会议大厅,都想一睹这位名闻遐迩的中国女子的风采,来看看她如何为纳粹将军的罪行辩解?

      金铃此举的勇气,绝不亚于当年去游说赫夫曼赦免反战人员的死刑。面对众多记者,面对一双双嗔疑的目光,金铃却侃侃而谈。

      “我是一个中国人,在战争期间,曾经做过一些有利于比利时人民的事情,因此受到了比利时国家的嘉奖,受到比利时人民的爱戴。但我必须承认,这是赫夫曼将军帮助的结果!如果没有他的鼎力相助,我一个柔弱的中国女子是无能为力的。现在,赫夫曼将军要受到法庭的审判,这使我的良心深感不安。我不能不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虽然他是比利时的头号战犯,对比利时人民犯下了许多罪行,但是,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由于赫夫曼将军的努力,才使许多抵抗战士的生命挽救下来!正是由于他的努力,比利时才没有发生像荷兰和波兰那样的大屠杀……”

      “金铃小姐,”金铃的话却被伶牙俐齿的记者们打断了,“请问,现在比利时都在惩处亲德内奸,您就不怕有人说您是亲德分子吗?”

      “丝毫不怕!我相信大家会面对事实说话!”

      “请问,赫夫曼是纳粹德国派驻比利时的最高长官,德国法西斯在比利时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他能逃脱了罪责吗?”

      “我并没有为他的罪行辩护,我只希望比利时人民能够公平地对待他,法庭能够公正地判决他!”

      “金铃小姐,您不怕您的讲话见报之后,会损害您在比利时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吗?”

      “先生,我的形象并不重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重要的是一个人能得到公正的审判,哪管他是一个罪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各大报纸纷纷被抢夺一空。

      有人大骂金铃是亲德分子,是“比奸”。一时,金铃再次成为比国上下所关注的焦点人物。

      这边,联合签名的事进展得并不顺利。各人看法不一,有的同意,有的坚决不同意。豪特把签名信撕得粉碎,扔到路边的排水沟里。

      “混蛋!难道你忘了你的狗命是怎么得来的了?”维克多骂豪特。

      豪特愤怒地回击道:“可我更忘不了我的父亲,更忘不了那些死难的同胞!这一切都是赫夫曼那帮畜生一手造成的!我凭什么要感谢一个法西斯的头子?要拯救他一文不值的狗命?”

      “可你应该面对事实说话,他毕竟……”

      “什么事实?我差点儿被送上绞刑架,我老婆也差点儿被处死,比利时有十几万同胞被抓进集中营,上万人被处死,多少个家庭被搞得妻离子散,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你看她……”豪特一指正蹒跚走来的玛格丽特,“她儿子,她丈夫,都死在德国鬼子的屠刀下了!她这个疯子却留了下来,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的,这全是事实。

      但是,赫夫曼冒着被希特勒撤职杀头的危险,多次赦免抵抗分子,这也是事实。

      不仅如此,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听说他们要联合签名为赫夫曼说情,立刻强烈反对,声称谁敢为赫夫曼求情,他们就联名到法庭上去抗议。拉丽特和加里为此事也大吵起来。加里骂拉丽特是认贼作父,被拉丽特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然而,当金铃一出现在争论不休的众人面前,大家立刻噤了声。在这位中国女子面前,无论是火气十足的豪特,还是性格暴躁的加里,都乖乖地低下头去。因为金铃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所以,她有这份威望和震慑力。

      “我知道你们都很感激我,可我只不过是一个流落到此的中国留学生。如果没有赫夫曼将军的帮助,你们想想,那会是怎样一个结果?现在,赫夫曼要被送上法庭受审了,出于起码的良心,我们不应该为他做点什么,为他说句公道话吗?”金铃的声音不高,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谦和的微笑。可是,她的话语却句句敲在人们的心坎上,让人们难以拒绝。

      于是,铁匠出身的游击队长,第一个拿起笔来,在重新起草的联名信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许多被营救过的人都纷纷拿起笔来,在联名信上签上名字……

      这天傍晚,一些人正在维克多家里签名,忽然来了两个军事审判委员会的人。维克多和金铃不禁一阵紧张,以为是联合签名的事捅出麻烦了。

      来人却说:“金铃女士,您是赫夫曼将军的朋友,所以特意来麻烦您,想请您帮帮忙……”

     “请我帮什么忙?”金铃急忙问道。

      “赫夫曼被押到布鲁塞尔监狱以来,情绪极其低落,从前天开始绝食,拒绝接受审判。所以,我们想请您出头劝劝他。”

      于是,金铃立刻跟他们来到布鲁塞尔监狱。

      监狱仍然同当年一样,没有任何变化,阴森森的走廊,幽暗的灯光,令人毛骨悚然的铁栅栏。但是,被关押的人却变了,不再是反战人士和无辜的群众,而是一些德国战犯。梅格尔那帮盖世太保官员都被关在这里。赫夫曼被关押在最里面、也就是兰伯和西拉里曾住过的死囚里。

      金铃看到一个身穿肮脏的德国将军制服,白发苍苍、憔悴、苍老,如同乞丐一般的男人,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躺在地铺上,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长着一副宽大额头的德国将军……看到昔日的好友落魄到这种地步,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袭上金铃的心头,泪水顿时打湿了她的眼帘。

      “赫夫曼将军……”

      听到这熟悉的叫声,赫夫曼顿时一怔,忙睁开浑浊的眼睛,用惊喜而又无神的目光望着金铃,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怎么跑来了?”他强支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因身体极度虚弱,起了几下都没坐起来,金铃急忙把他搀扶起来。

      两位好友在这种时候见面,自然是感慨多多。一个是比国上下人人皆知的巾帼英雄,一个却是等待受审的头号战犯――

      “赫夫曼将军,我一直想来看望您,可是……”金铃拉着赫夫曼的手泣不成声。

      “不,你的洋叔叔已经不值得你看了……你瞧,这就是当年关押你们反战人士的囚室,现在轮到我了。”赫夫曼凄苦地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苍凉。他看到金铃能在他人生最落魄、最末路的时候跑到监狱里来看望他,这使他万念俱灰的心灵感到一丝慰藉。

      金铃告诉赫夫曼,她为他召开了记者招待会,而且,大家联名写信帮他呼吁,要求公正地审判他,她问赫夫曼:“您还记得拉丽特吧?”

      赫夫曼当然不会忘记这位令他敬佩、在集中营里给了他许多帮助的比利时姑娘……

      “拉丽特让我告诉您,她非常爱您,让您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她说您判多少年她都要等您!她让我给您捎来了一封信……”

      但是,拉丽特火一样的热情却遭到了淡淡的冷遇。“请代我谢谢这位善良的姑娘,一切都是不可能了。”赫夫曼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到了尽头。

      “不,赫夫曼将军,您不应该这么说……”

      “金铃,我非常感激你来看望我……”

      “赫夫曼将军,您应该面对现实,接受审判,我相信法庭会公正对待您的……”

      “不,我已经不需要审判了,”赫夫曼再次打断了她,“对我的审判不是今天,而是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审判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的良心。我的良心很早就开始审判自己了,审判我良心不是别人,恰恰是你金铃……”

      “怎么会是我?”金铃大为惊惑。

      “是的,你每次的到来,无形中都在审判我,还有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他们都在审判我……”赫夫曼的声调深沉,语气悲怆而绝望,“我现在成了德意志的叛徒,比利时的罪人。我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了。我曾引以自豪的德意志,曾引以自豪的大日耳曼民族,全完了,全成了千古罪人,成了人类的公敌……我的国家成了百孔千疮的废墟,我的民族被送上了历史的审判台……我这个德意志的将军,死与不死,存在与不存在,还有什么价值?我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亲人,没有财产,没有自由……我这个死亡之躯,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审判了。我现在惟一希望的就是尽快解脱自己。我早已经厌恶这个世界了,包括厌恶我自己……用你们中国的那句话说,哀,莫过于心死。我的心早就死了。”

      是的,他的心的确死了,无论金铃怎样苦口婆心地劝他,他都无动于衷了。最后,金铃只好哭泣着与他告别了。

      但是,几分钟后,金铃又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赫夫曼大吃一惊。

      “这都是因为您!呜呜……都是因为您!”金铃哭泣着冲赫夫曼发起火来。

      刚才,金铃一出监狱大门,就被门口抗议的群众给围住了。人们认出她就是在报纸上为赫夫曼开脱罪责的中国女人,顿时义愤填膺,骂她是亲德分子,为纳粹战犯开脱罪责,骂她被赫夫曼收买了!几个女人气得上来抓她,侮辱她……如果不是军事委员会的人上前制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金铃所以跑回来,是要让赫夫曼看看金铃为他所受的委屈,以求唤起他对人生的留恋,能够接受法庭的审判。

      “赫夫曼将军,我一直认为您是一位令我敬佩的将军,尽管您干了许多罪恶的事,可我觉得一个人无法选择国家,更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可现在,我发现您纯属是一个懦夫,用绝食来逃避现实!您不敢上法庭,不敢接受比利时人民对您的审判,不敢面对千百万被你们残酷镇压过的无辜群众!您太令我失望了!”说完,她转身向门外跑去,跑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冲着目瞪口呆的赫夫曼大声喊道,“要死您就死吧,金铃再也不会来看您了,更不会为您呼吁了!您已经不值得我为您劳神了!”说完,“呜呜”大哭着跑开了。

 

      审判是在布鲁塞尔大法院进行的。

      法院门前,挤满了抗议的群众。人们打着“强烈要求绞死赫夫曼为亲人报仇”的标语,高呼着“绞死赫夫曼,为亲人报仇!”的口号,强烈要求法官严惩赫夫曼等一帮战犯。

      此刻,全比利时都关注着这场审判,多少冤魂都徘徊在法院门前,等待着向纳粹战犯讨还血债呢。

      庄严、肃穆的法庭里,座无虚席,陪审席坐满了十几名陪审人员。资深的老法官约翰.戴维斯,穿着宽大的法服威严地坐在高高的法椅上……

      当赫夫曼、胡里昂、梅格尔等一批战犯在法警的押送下,从右边的小门出现在法庭里,群众顿时哗然,不顾法庭纪律,愤怒地喊起来:“你们还我儿子!你们这帮畜生还我的儿子!”“绞死他们,为亲人报仇!”

      “肃静!肃静!”法官连连敲击着法锤,法庭才肃静下来。

      赫夫曼仍然穿着那身破旧的将军装,只是洗干净了,人显得极其苍老,宽大的前额显得格外突出,一双无光的眼睛就像躲进幽谷中的两眼枯井,幽深而空洞。他硬挺着虚弱的将军身板,心如死灰般地站在被告席上。

      赫夫曼所以停止绝食来接受审判,一是看在金铃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的情面上,更重要的是,他得知戈林和希姆莱都是服毒自杀的,他最讨厌这两个家伙,所以,他不想步他们的后尘,不想让后人把他划入希姆莱和戈林的行列,因此决定出庭受审,至于是死是活,他已经无所谓了。

      金铃、维克多和拉丽特坐在旁听席的前排,很希望赫夫曼能瞅瞅他们,与他们交流一下目光,也好给他一点儿安慰。但是,赫夫曼的目光始终没有投过来。

      公诉人对赫夫曼的起诉书很长,足足念了一天。

      公诉人列举了赫夫曼在纳粹德国入侵比利以来对比利时人民所犯下的诸多罪行:上万名反战志士被杀害;十几万人被强迫到柏林去干苦力;大批物资被掠走……一项一项列举得十分详细。

      审判一连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上午,证人出庭作证。开始出庭作证的都是证明赫夫曼罪行的,证人们拿出亲人的血衣,捧着亲人的遗书,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德国法西斯在比利时所干下的滔天罪行……

      但是,当金铃出现在法庭里,全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人们知道,她不是来证明赫夫曼的罪行,而是来为他“开脱”罪责的,认为她是在为虎作伥,是法西斯的帮凶!

      此刻,没有人再记起她的功绩,仇恨早已淹没了一切。

      对于金铃来说,此次出庭,绝不亚于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游说赫夫曼赦免死刑人员。她从一双双冷漠而鄙视的目光中,早已领略到了人们对她的愤怒,但是,就像当年一样,她本着一颗善良而正直的心,平静地向证人席走去。她不在乎大家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她只希望法庭能公正地审判赫夫曼。她不希望自己生活在荣誉之中,而为她付出巨大代价的德国将军却生活在阴影里。她要以证人的身份向法庭证明,当年赫夫曼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为她、以及许多反战人士所做出的一切!

      这个看上去瘦小文弱的中国女性,再次显示出她超凡的勇敢与刚毅。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走上证人席为战犯“开脱”罪行,自从各国开始审判战犯以来,除了律师,金铃是第一人。

      中国女子的勇气与胆识,再次震撼了比国上下。

      金铃仍然穿着五年前的宝石蓝短呢大衣,披着维克多母亲送给她的驼色披肩,仍然梳着短发,化着淡妆……她瘦小的身子在高高的法案前显得十分渺小,但是,她那具有磁力的声音,却惊撼了法庭内外——

      “各位法官,各位陪审团先生!

      我是一名中国人。大家知道,在战争期间,我曾经营救过许多比利时的抵抗战士。今天,在这庄严的法庭上,我要提请法官证实一个现实,那就是,我所以能救下那些抵抗战士,是由于赫夫曼将军全力帮助的结果。否则,我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子是无能为力的……”

      “不!”旁听席突然有人大声打断了她,“现在是对法西斯分子进行审判,不是在为他歌功颂德!”

      “强烈抗议证人为赫夫曼罪行辩解!”法庭顿时骚动起来,纷纷抗议。

      “肃静!肃静!”法官用力敲击着法锤,这才使法庭重新安静下来。

      金铃继续讲道:“法官先生,我不是在为赫夫曼的罪行辩护,而是在陈述事实!我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在这场灭绝人性的战争中,我们失去的太多太多。我本人也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我的婆婆被德国人打死了,我的丈夫也是死里逃生……可是,我们不能把对德国法西斯的所有仇恨,都转嫁到这位德国将军头上,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冒着撤职、掉脑袋的危险,多次要求柏林赦免抵抗者的死刑,仅我本人就请求他赦免过九十八人,最后一次,我请求他释放一百二十二名人质,他的处境十分危险,当时,盖世太保头子安德鲁派人来暗杀他,游击队员豪特当场打死了暗杀者……”

      然而,金铃的证词却受到了公诉人和陪审团的一再质问。一时,她竟成了法庭上的“被告”。

      “请问证人,你跟赫夫曼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次次地帮助你?”

      “朋友关系!”

      “仅是朋友关系吗?”

      这显然是有损于人格的质问,金铃的脸上顿时泛起愤怒的红晕。“法官先生,这问题与本案有关吗?”

      “这问题与本案无关,证人可以拒绝回答!”法官回答道。

      陪审团又质问金铃:“我想提醒证人,您是比利时政府授予国家勋章的巾帼英雄,举国上下无不为有您这样一位中国朋友而感到骄傲!可现在,您在为一个罪大恶极的战犯辩护,您不觉得您做错了什么,甚至对比国人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不,恰恰相反!”金铃对着这位出口不训的陪审员,大声回答道,“这位先生,我也想提醒您,我所以被比利时政府授予国家勋章,那是因为赫夫曼将军帮助的结果,我希望您能证实这个现实!我不但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且还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就像当年为营救反战志士一样,我在为一个德国将军主持着正义!尽管他是战犯,可他理应得到公正的审判!我不是在为他的罪行辩护,而是希望法庭能公平、公正地对待他!这就是我出庭作证的目的!”

      虽然,赫夫曼对金铃的人格一再刮目相看,但今天,在这全比利时都在审判他的法庭上,在这万夫痛指他罪行的法庭上,一个柔弱的中国女子却不惧任何嘲讽与谴责,勇敢地站在证人席上,来为他主持公道,这使他感到了深深地震撼。他那颗冰冷的心开始渐渐地升温,冰冷的血液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但此刻,他实在不忍心看着金铃为自己在这里遭受众人的质问、甚至是责难了。

      “法官大人,我请求你们不要再难为这位金铃小姐了!我宁可被绞死,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这样难为一位善良的中国姑娘了!”赫夫曼不顾法庭纪律,愤怒地喊起来。

      “请被告注意!你现在没有陈述的权利!”法官厉声提醒赫夫曼。

      维克多和拉丽特都坐不住了,不忍心看着金铃受到这般无端的谴责,纷纷要求出庭作证。

      “法官大人,我要求出庭作证!”拉丽丽站起来,大声说,“金铃小姐讲的完全是事实!我们这些人就是当时要被枪毙的人质!”她一指坐在旁听席上的艾德蒙他们,一帮人立刻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

      最后一个出庭作证的是维克多,他说:“法官大人,我还提醒大家要证实一个现实:由于赫夫曼的努力,比利时才没有发生像荷兰、波兰等国家所发生的那种残酷杀戮事件!也正因为赫夫曼反对希特勒的暴行,所以,他同我们一起被关押在集中营里长达一年多。如果不是19452月盟军炸毁了柏林法庭,炸死了‘7.20’案件的主审法官,赫夫曼早已被纳粹送上绞刑架了!”

      这时,不知谁突然大喊一声:“不要听这个出卖了警察局长兰伯的叛徒胡说八道!”

      这句话简直像炸雷一般,把维克多一下子炸懵了。他盯着旁听席上一个留着大胡子的陌生男人,恨不得上前狠狠地揍他一顿。一年多来,维克多一直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折磨着,苦恼着。今天,竟然有人在法庭上公开骂他是叛徒。

      “不!我不是叛徒!”维克多真想在这审判战犯的法庭上为自己呐喊一声,“我没有出卖过任何人!你们要还我公正!”可是,他没有喊出声来,他知道,他的冤枉是永远无法伸辩的,因为他找不到原告,他不知道是谁在诬陷他?

      然而,维克多没有想到,他痛苦的呐喊却被另一名真正的被告听到了,而且引起了强烈的震惊——

          后来,当金铃把密密麻麻的签名信递到法官手里,又示意所有到庭的被营救人员纷纷站起来为赫夫曼作证时,早已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德国将军,感触良深,绝没想到会有今天,绝没有想到在这审判他罪行的法庭上,竟然有这么多人还能记得他,还能出庭作证。于是,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大喊一声:“不,我是罪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

      这充满忏悔的喊声立刻使法庭安静下来,人们惊讶地望着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现已憔悴不堪的德国将军,只见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连声忏悔……

      “法官先生,我对比利时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今天,我以沉痛的心情向比利时政府和人民,表示真诚地道歉……”赫夫曼深深地弯下腰去,向法庭连连鞠了三躬,“我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追悔莫及,痛不欲生。我对比利时人民所做的那点努力,是微不足道的,它抵消不了我深重的罪孽。在此,我只恳求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的朋友,向你们深深的忏悔,真诚地向你们道歉,对不起,请你们原谅……这场惨无人寰的战争,不仅给欧洲、给全世界人民带来了无法弥补的灾难,而且,也给我的国家和人民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我的许多亲人和朋友都死了,他们不是死在轰炸中,就是死在战场上,再不就惨死在希特勒的屠刀下。战争深深地教育了我,我后悔不已,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宁愿一死,一谢天下!”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

      整个法庭变得鸦雀无声。

      人们知道,在其他国家审判纳粹战犯,很少有低头认罪的。在纽伦堡的国际法庭上,戈林那帮罪大恶极的纳粹战犯没有一个肯低头认罪。

      最后,赫夫曼又说:“法官先生,我要在这法庭上向大家澄清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法官急忙问道。

      所有的眼睛都疑惑地盯着赫夫曼,不知这位德国将军要澄清什么事实?

      “我要告诉你们,维克多先生没有出卖过任何人,我手里有安德鲁审讯他的全部笔录。这份笔录就藏在我原来住宅的夹壁墙里!”

      惊涛裂岸,云开雾散。

      维克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为一辈子也洗不清的“叛徒”罪名,竟然在这审判战犯的法庭上得以昭雪了。他泪水纵横,一下子抱住脑袋,接着,他又抬起头感激地望着赫夫曼——当年不共戴天的敌人……

      最后,当听到法官宣布判处赫夫曼有期徒刑十二年时,金铃和维克多、拉丽特三人一下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赫夫曼被关押在圣雷那德监狱,拉丽特和金铃经常去监狱里看望他,给他送些吃的、用的。赫夫曼仅在监狱里关押了一年,一年后,他被提前释放,带着拉丽特回到了德国莱茵河畔的一座小镇,两个苦苦相恋的人终于结为伉俪。一个是反战女英雄,一个是纳粹德国将军,两个饱受战争伤害的心灵,相互搀扶着,从此开始了他们默默无闻的生活。

      维克多和金铃也开始了他们的生活。金铃到鲁汶大学读完了化学博士,成为一名不错的化学家。维克多则在布鲁塞尔开了一家诊所,成为一名深受人们爱戴的医生。

      赫夫曼在写给金铃的信中这样写道:“金铃,你不仅挽救了许多抵抗者的生命,也拯救了我这位德国将军的灵魂。你高洁的心灵,无时不在净化着我这颗罪恶的灵魂!”

      后来,艾得利蒙小镇被比利时政府授予英雄城市。金铃和维克多成了人民爱戴的英雄。比利时国王夫妇亲自将他们签名的照片赠送给金铃,以示谢意。

      金铃生养了四个小维克多和小金铃,他们有的成了著名的医生,有的成了画家。

 

      至今,那场惨无人寰的战争已经结束五十七个年头了,人们永远不会忘记纳粹那段血腥的罪恶。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半个多世纪的尘埃淹没了多少记忆,包括多少人的生命?本书中的几个重要人物维克多、赫夫曼和拉丽特等人,都已相继去世,惟有耄耋之年的金铃老妈妈仍然健在,而且,她像一颗璀璨的明珠,永远照耀着那段阴暗的历史。

      每当小镇上的人们悠闲地漫步在那条“金铃之路”上,每当那些被她营救过的父辈与儿孙们谈起那段血泪的往事,每当比利时人民谈起那段血腥的历史,人们自然就会想到她——这位被比利时人民称为比利时母亲的——伟大的中国女子金铃!

      她那中国女性高洁而善良的心灵,勇敢而正义的精神,永远震撼着西方世界!

      她那崇高的国际之爱,博大的人类之爱,就像一颗永不坠落的星座,永远镶嵌在欧洲那片天空上,闪烁着永不熄灭的灿烂之光!

      她,是比利时人民的伟大女儿,更是中国人民的伟大女儿;

      她,是比利时人民的骄傲,更是中国人民的骄傲!

      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真实的名字——伟大的钱秀玲老妈妈!

 

            2002122 完稿于北京金华园

      (待续)

 

第二十章 最后的审判 (二)

      称雄一时的“千秋帝国”,终于寿终正寝,结束了它十二年的罪恶生涯。

      这天清晨,一辆印着五角星的苏军吉普车很快就证实了赫夫曼的判断,从车上跳下来两名苏联官兵,他们用俄语向人们大声喊道:“朋友们,你们自由了!”

      大家却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的什么?惟有赫夫曼听懂了,“他说朋友们,你们自由了!”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欢呼,甚至连惊喜的表情都没有。

      经受的苦难太多,付出的太惨痛,人们已经麻木了。

      苏联军官又问大家:“你们这里谁懂俄语?”

      赫夫曼向苏联军官点了点头。

      苏联军官说:“先生,请您告诉大家,柏林解放了,你们自由了,过几天,我们派车把你们送回家去!但有一个人除外,请您问一下,这里谁是德国的赫夫曼将军?”苏联军官已经注意到赫夫曼那身已经分辩不出颜色的将军制服、以及他那有着日耳曼民族特征的脸了。

      “我就是。”赫夫曼说。

      “请你跟我们走吧。”

      赫夫曼把苏联军官的话向大家翻译一遍,然后握住维克多的手,说:“再见了,维克多医生,见到拉丽特小姐,请代我向她问好。”

      “赫夫曼将军……”维克多的声音梗塞了,他没想到事情果真像赫夫曼预料的一样,盟军这么快就找到了赫夫曼,而且,马上就把他带走了。

      “请代我向金铃小姐问好,祝你们幸福……”赫夫曼说。

      “谢谢。请你多保重……”

      赫夫曼与维克多紧紧地拥抱着,他们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所有的苦力都被解放了,惟有这位德国将军又被苏军带走了,等待他的又是未知的命运。

      就在赫夫曼登上苏军吉普车的时候,拉丽特从远处急匆匆地跑过来。她满身尘土,脸上被划出了血印子,她一看赫夫曼被苏军带上了吉普车,顿时惊呆了。刚才,一听到战争结束的消息,她急忙跑来找赫夫曼和维克多,脑海里甚至还掠过一丝渺茫的幻想,幻想她与赫夫曼能有一个不错的结果……可现在,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赫夫曼就被苏军拉走了。她望着渐渐消失在瓦砾之间的苏军吉普车,她的心,再次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了。。

      她觉得老天太残酷了。

      她哭泣着问维克多:“我们还能见到他吗?”

      维克多摇摇头,他无法回答她。赫夫曼的特殊身份决定着他特殊的命运——当初,赫夫曼的命运掌握在以希特勒为首的纳粹分子手里,现在,赫夫曼的命运又掌握在盟军手里了。

 

      数天的一个傍晚,饱经苦难的艾得利蒙小镇,终于迎来了五年来最激动的一天。

      全镇男女老少倾城出动,纷纷跑出来迎接自己的亲人。

      苏军的大卡车送来了全镇人的希望,除了二十几人死于集中营之外,其余二百多人全部被送回来了。

      街头,现出一幕幕催人泪下的场面——妻子扑向丈夫,父母扑向儿子,弟弟扑向姐姐……但是,孩子却怯生生地望着陌生的父母,迟迟不敢凑近他们……

      维克多和金铃,这对生死相恋的年轻人,终于紧紧地拥抱到一起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泪水贴着泪水,心灵紧贴着心灵,亲不够的泪脸,看不够的面容……

      街上一片哭声。

      有的是喜极而泣。有的却因没有寻到亲人而嚎哭。没有寻到亲人的人们,绝望地拍打着空空的车厢,哭喊着亲人的名字:“亲爱的米沙……你为什么不回来啊?这是为什么?”他们向着空空的车厢要着自己的亲人。

      苏军的卡车开走了,那些没有寻到亲人的老人和妇女,仍然望眼欲穿地追望着曾经给她们带来希望、最后又给她们带来莫大失望的卡车,悲痛欲绝地哭喊着。普拉西的疯妻子也凑过来,瞪着痴呆呆的眼睛问那些哭泣的女人:“看见我的维佳了吗?我给他留着炸薯条呢。”

      没有人理睬疯子,人们已经把她的悲伤淡忘了。再说,她们的痛苦并不比疯子小,疯子的神经是错乱的,并不觉得痛苦,而这些正常人的神经却是健全的,是知道痛苦的。

      维克多回到家里,当他满怀激情地喊了一声“妈妈”,却忽然看到了母亲的遗像……他没有落泪,而是站在母亲的遗像前,久久地凝视着老人慈祥的面孔,许久没说一句话。

      战争,给这座小镇带来的创伤实在太大了。家家都有亲人死去,不是死在德国法西斯的屠刀下,就是死在反法西斯的战斗中,再不就死在纳粹集中营里。

      这天晚间,维克多和金铃足足谈了一夜,彼此倾诉着离别后的怀念与痛苦,倾诉着二年多来的种种艰辛与磨难。维克多谈到赫夫曼在集中营里的种种遭遇……

      金铃哭了,觉得命运对这位德国将军太残酷了。人们都盼望到了战争结束,都迎来了希望,可是,赫夫曼却没有看到任何希望……

      “他会被处死吗?”金铃问维克多。

      维克多摇摇头,他无法回答她,就像无法回答拉丽特一样。

      金铃从维克多手里接过那首血迹斑斑、已经揉搓得不成样子的遗作,不禁泣不成声。她知道这首歌曲不是作曲家谱写出来的曲子,而是一位母亲用最后生命谱写出来的心声。它饱含着一位母亲对开赴前线的儿子那份深切的祝福——

      “孩子,你走了。你走向炮火纷飞的战场,请带着母亲的祝福,祝你平安归来!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的期待……

      孩子,你归来了。你带着战争的伤痛与泪水,请接受母亲的祝福,祝世界天下太平!这是天下所有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的期待……”

      在这战争结束后的宁静夜晚,在这迎来亲人的第一个幸福之夜,看着这样一件转辗了几个人之手的遗物,金铃越发百感交集,泪如泉涌。

      战争太残酷了,它毁掉的不仅是被侵略的国家,也毁掉了他们自己。

      在这场持续了五年八个月零七天、人类历史上最残酷、最广泛、最灭绝人性的战争中,共有61个国家参战;20亿人卷入战争;军民伤亡1亿多人;造成各种损失高达5万亿美元……

 

      战争终于结束了。

      艾得利蒙小镇又传来了悠扬的钟声,它又像战前一样,给人一种亘古不变的温馨与宁静。

      维克多和金铃两个命运多舛的年轻人,终于迎来了笑脸。两人着手准备结婚,然而,不幸却像影子一样追随着他们,一个更大的打击不约而至,一个意想不到的阴影又罩上了两个人的心头……

      1945721日,比利时国庆日这天,艾得利蒙镇举行隆重的纪念英灵、表彰英雄大会,会场就设在曾经目睹过无数次血腥事件的教堂门前广场上。场面十分壮观,全镇倾城出动,鼓乐、鲜花、彩旗、笑脸,汇集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比利时政府特意派来两名官员参加大会,以表彰艾得利蒙镇在战争期间对比利时的贡献。

      大会由从集中营里放出来的哈里德镇长主持,镇长满含热泪,首先提议向那些在反抗德国法西斯的战斗中牺牲的英灵们,表示沉痛的哀悼。

      “我们要告诉英烈们,我们胜利了!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让我们高呼,比利时万岁――”

      “比利时万岁——”全场挥舞起森林般的拳头,响起震天响的口号。

      镇长继续讲道:“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朋友们!

      今天,我们要向在战争中为比利时人民做出了卓越贡献的中国女子金铃小姐,表示崇高的敬意和真诚的感谢!”

      全场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由于金铃小姐的努力,才使我们的许多亲人幸免遇难。比利时政府为了表彰这位伟大的中国女性,特授予她比利时最高的荣誉――国家勋章!为了我们永远记住这位伟大中国女子,我决定把眼前这条马路命名为金铃女士之路!”

      “哗――”全场沸腾了,人们挥洒着激动的泪水,用鲜花和掌声簇拥着他们的救命恩人向台上走来。

      一枚金光闪闪的比利时国家勋章,挂在了这位中国姑娘的脖子上。

      它,象征着多少被挽救的生命——

      它,象征着正义、勇敢与博爱——

      从此,金铃的名字响彻在比国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金铃,这个响亮的中国名字永远刻在了比利时人民的心灵上。

      然而,当哈里德镇长宣读受表彰的英雄名单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况。西蒙、兰伯、普拉西、拉丽特、豪特、艾德蒙等所有活着和死去的英雄,都受到了表彰,惟独没有维克多。

      眼看着一个个被念到名字的人走上台去,而这个游击队的创始人却像遭到冷落的新娘一样,默默地坐在台下期待着,直到最后尴尬地离去。

      “为什么没有维克多?”全镇的人都感到震惊和疑惑。

      但是,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拉丽特和豪特他们愤愤不平,纷纷去找镇长。维克多却若无其事地苦笑笑,“没什么,能活过来就算捡条命了。比起睡在墓地里的西蒙和兰伯,我比他们幸运多了。看到我亲爱的人能荣获国家勋章,能上报纸、电台,我就非常高兴了。”

      可是,当维克多得知镇长说的话之后,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起身去找镇长。他可以不要表彰,可以不要什么狗屁荣誉,但他不能不要清白!他维克多从来没有出卖过任何人,更不会出卖兰伯,他要去问个明白,哪个混蛋在诬陷他?

      原来,镇长向上面报批的表彰名单里把维克多列为第一位,但有人却举报维克多出卖了警察局长兰伯,无奈,只好把他拿下来了。

      战争结束以后,整个比利时都在肃清比奸、叛徒。许多亲德分子都被处死了,连那些跟德国人睡过觉的女人都没能幸免,她们像过街的老鼠似的被拽到大街上,当场示众,不少女人因无脸见人而上吊自杀了。开旅馆的费尔伯格夫妇,因后期的态度有所转变,所以才幸免一死,关在监狱等待审判呢。

      看到心爱的人受到这种无端的伤害,金铃感到非常气愤,但是兰伯牺牲了,查无对证,没人能证明维克多是清白的,觉得这件事情很难办。

      金铃的判断丝毫没错,尽管全镇的人都为维克多打抱不平,根本不相信他会出卖兰伯,可是,正像哈里德镇长所说:“是的,我也为你感到不平,你为艾得利蒙镇做出了那么多贡献,理所当然应该受到嘉奖,可是,有人举报你服用了神经麻醉剂之后,出卖了兰伯,导致英方的谍报机关损失惨重,有人还扬言要追究你的罪行,被我当场拒绝了!”

      这天晚间,维克多和金铃坐在客厅里,两人手拉着手,整整坐了一夜。

      两人感慨着人生无情,世态残酷。本以为战争结束了,两人终于可以开始安静地生活了,可是,一个比死亡更惨酷、更可怕的阴影又笼罩着两个人的心。死亡可以解脱罪过,叛徒的阴影却像海丝特白兰的“红字”一样,永远刻在人们的心灵上。尽管维克多相信自己是清白的,他绝不会出卖兰伯,可是,谁能给他证明?他需要的是证明,人们需要的也是证明!但是,他上哪里能找到这个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人啊?

      这位在盖世太保的严刑拷打下,在神经麻醉剂的强大诱惑下,在敌人枪毙他的刑场上,都不曾低头,都不曾落下一滴泪的汉子,此刻,却被这莫须有的“叛徒罪名”击倒了。他仰靠在椅子上,泪水潸然而下。而他心爱的人,只能拉着他的手,哭泣着劝慰他:“亲爱的,别难过,也许有一天会弄清楚的……”

      维克多却痛苦地摇摇头,安德鲁和洛霍都死了,没有人能为他证明了。

      他甚至想到,他和她,一个是被授予国家勋章的英雄,一个却是被人们称为“叛徒”的败类,两个人的差距太大,太不相称了。

      “亲爱的,我觉得我不配和你结婚了。”天快亮时,维克多忽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金铃感到震惊。

      “因为我不愿意玷辱你的名字……”

      “不!我根本不相信你会出卖兰伯!当初就不相信,现在就更不相信了!”

      金铃捧起维克多浓眉大眼、连死亡都不曾打败过的脸,盯着那双刚毅的蓝眼睛,用她富有磁力的语调,轻轻的,却能震撼他心灵的声音,亲切地说:“亲爱的,我所以爱你,是因为你是一个不可战胜的人。我记得,我们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你总会说,没关系,有我呢。当我觉得我就要倒下去的时候,鼓励我活下去、战斗下去的,就是你……亲爱的,我相信我会看到原来那个幽默乐观、连德国法西斯都打不倒的男人……”

      无须再多说了,这几句话就足够了。

      维克多望着这位瘦小单薄、却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中国姑娘,久久没说一句话,末了,他对她郑重地说:“放心好了,亲爱的,死亡都打不垮你的维克多,这点儿小误会当然就更打不垮了!否则,他就不配做你的丈夫了!去他妈的,什么他妈的狗屁叛徒?见鬼去吧!来吧,亲爱的,让我们为获得新生而拥抱吧!”

      于是,两个饱经苦难的年轻人,终于走出了莫须有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了。

      (待续)

 

第二十章 最后的审判 (一)

      “7.20”事件之后,希特勒下令对纳粹内部进行了半年多的血腥清洗,对那些参与者进行毒刑拷打之后,由人民法庭草率地审判一下,然后就把他们挂在屠夫用的肉钩子上,让他们饱受折磨地死去。几名核心人物,冯.维茨勒本陆军元帅,霍普纳、施蒂夫、冯.哈斯等几位将军,以及那位施道芬堡中校,都在第一批审判中被肉钩子绞死了。半年之内,共处死了4980多人,希特勒下令,要把所有的参与者全部斩尽杀绝。

      19452月初的一天傍晚,终于轮到赫夫曼了。

      戴维和罗克少校一走进营房,赫夫曼就明白死期到了。今天早晨,集中营里又来了一名纳粹高官,所以,赫夫曼刚刚搬到大营房里住下来。

      “赫夫曼将军,得知你腿受伤,我们很想多照顾你一下,但是,主审大法官赖斯勒先生传来命令,请你明天必须到人民法庭去接受审判,希望你能理解。如果有什么遗嘱,你可以留下来,我想我会转达的。”罗克说。

      “谢谢。不需要了。”赫夫曼躺在大通铺上,淡淡地说。

      “赫夫曼将军,我想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隆美尔将军早在去年十月就自杀了。当然是按照元首的命令自杀的。我们很欣赏他的明智之举,既保全了家庭的荣誉,又保全了自身的尊严……好了,明天见!”

      这一天终于来了。赫夫曼躺在大铺上,梳理着乱糟糟的思绪,考虑着临走前需要处理的几件事情,他要见一下维克多,谢谢他和拉丽特对自己的关照。他们经常偷偷给他送来一点吃的。这不仅维持着他残烛般的生命,更是他存活下来的惟一一点感情寄托,觉得世界上还有善良存在,人类并非都像纳粹那样灭绝人性的兽类。

      赫夫曼从内衣兜里掏出两张已经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照片,他要最后看他们一眼。他发现,照片上的两个家庭仅剩下他和金铃了,而他,明天就将被送上绞刑架了。他不禁感慨万端,两个好端端的家,七八口人,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国度里,却是毁于同一场战争……

      在这走向死亡的前夜,赫夫曼懊悔自己醒悟得太晚了,否则,他宁可死,也不会成为希特勒这帮纳粹帮凶的。

      但是,岁月不能倒流。

      “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有完成你托付给我的遗愿……”赫夫曼望着照片,默默地向妻子道歉,“不过,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会在天堂里见面了。亲爱的,等着我……”

      夜幕降临了,屋子里一片昏暗,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百多个叫花子般的苦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屋来,一看赫夫曼躺在他们的铺位上,顿时冲他发起火来。“该死的德国佬,你跑这来干什么?滚远点儿,别他妈来侵占我的地盘!”一个小伙子猛地压在赫夫曼的伤腿上,疼得赫夫曼“啊呀”一声惨叫,“啊!疼死我了!”

      “你他妈也知道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小伙子猛地扯开自己的胸襟,露出胸膛上一道道结痂的伤疤。

      一看小伙子亮出伤疤,这些来自法国、比利时、荷兰等不同国家的苦力,纷纷扯开衣襟,亮出一块块结痂与没结痂的伤疤。“畜生,你睁开狗眼看看!”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面对一张张愤怒的面孔,赫夫曼只好连声道歉。

      “一句对不起管屁用?我要你向我们下跪谢罪!”小伙子喊道。

      “对,你要向我们下跪谢罪!”众人齐声喊道。

      “向你们谢罪的不应该是我……”赫夫曼沉郁地说。

      “那应该是谁?”

      “阿道夫.希特勒!”赫夫曼沉沉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恨我,我知道我是一个悲剧人物……”

      “我们都他妈是悲剧人物!”

      “可你们毕竟有自己的祖国,有同情你们的亲人……可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家,只有别人对我的恨……”

      “你他妈不要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为自己开脱罪责!这是你们德国人自作自受!打他!打死他!”

      苦力们的情绪被煽动起来了。他们把所遭受的摧残、饥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切一切,全部向这位德国将军牵怒过来。赫夫曼转眼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口鼻出血了。后来,维克多进来了才厉声制止大家,“听着,今后谁也不许再找赫夫曼将军的麻烦!谁再找他麻烦,可别怪我不客气!”维克多是医生,大家经常有求于他,他的话很有威慑力。

      这时,赫夫曼却说了一句,“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维克多顿时一惊,“是不是通知你去受审了?”

      “是的。”赫夫曼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明天。”

      “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维克多急忙安慰赫夫曼。

      “不,即使希特勒不处死我,盟军打过来也不会放过我的。”赫夫曼说。

      面对生离死别,两位特殊的朋友却有着人类相通的感情。两人默默无语,紧紧地握着对方瘦骨嶙峋的手,默默地传送着内心难以名状的感伤。

      赫夫曼将那首遗作送给了维克多,他说:“如果可能,请你把这首遗作送给金铃。我不希望这首歌跟我走进地狱,它应该留在人间,留给千千万万个母亲。要让人们知道,战争不仅给被侵略的国家带来了灾难,也给侵略者同样带来了灾难,甚至是更加残酷的灾难!告诉你的这些朋友,一定好好地活下去,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在这死亡的前夜,这位叛逆的德国将军道出了对这场战争的深刻认识。

      这天晚上,维克多同赫夫曼躺在一张床上,两人足足谈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维克多与赫夫曼告别时,两人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这天上午,在厨房里干活的拉丽特,一直魂不守舍望着窗外。她从维克多那里得知赫夫曼要被押上军事法庭的消息,竟不由自主地哭起来。一起干活的两个女人问她怎么了?她无法回答她们,她自己也说不清。

      按理讲,在这地狱般的集中营里,人的感情早已被死亡和苦难磨砺得迟钝了,麻木了,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拉丽特很久都不会哭了,可今天,一听到赫夫曼要被送上绞刑架了,她却伤心地哭起来。她在心里不停地咒骂自己:混蛋,你为什么要哭?他是罪恶累累的纳粹将军,罪该应得,你为什么要为他落泪?

      但是,泪水并不听从理智的呼唤。

      当拉丽特看到赫夫曼拄着棍子,被党卫军押上吉普车的刹那,她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疼痛,泪水泉涌般地流出来……

      这位三十三岁的姑娘早在那次刺杀未遂、被赫夫曼释放回来之后,她对这位德国将军就产生了好感,后来,又看到他多次赦免反战人士死刑,再后来,得知他参加反希特勒组织,被关进了集中营……她对他的人格竟肃然起敬了。她那颗高傲的、从来没有被男人占领过的心,第一次被这个生死未卜、憔悴不堪的德国将军占领了。

      爱情,常常是不分场合和时间的。

      拉丽特是一个疾恶如仇、敢爱敢恨的人。

      开始,她在心里极力否定这份不该发生的感情,一再咒骂自己是认贼作父、敌友不分的混蛋!可是,无论她怎样诋毁自己,压抑自己,那份不该发生的爱情却像当年要刺杀赫夫曼时一样,强烈地占据着她的心,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它,也无法改变它。于是,她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一次次地给赫夫曼送去吃的……可是,就在她悄悄地品尝着这尽管苦涩、但毕竟是第一次的爱情果子,却看到她的意中人被押上了囚车,送去受绞刑了,她的心真像被撕碎了一般……

      三十多岁了,她第一次产生的美好情感,竟被残酷的现实辗得粉碎,连一点儿机会都没给她留下,她觉得上帝太残酷了。

      然而,将近中午时,拉丽特却忽然看到赫夫曼又被押回来了。

      “啊,上帝……”她惊喜得大叫起来,心中的痛苦顿时化作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她急忙从窗子里跳出来,跑进赫夫曼的营房,她真想一头扑到赫夫曼的怀抱里,抱住他大哭一通。可是,一见到赫夫曼,一种本能的矜持与距离,使她又用冷漠严实实地包裹起内心的那份炽烈……

      “为什么把你又送回来了?”拉丽特站在门口,冷冷地问道。

      “啊,今天早晨,美国飞机把法庭炸了,把主审‘7.20’案件的法庭庭长法赖斯勒法官给炸死了,卷宗全部炸光,所以……”
      “那他们就不会审判你了?”拉丽特又问道。

      “不知道……”

      “我很高兴看到你回来。”话虽然是热的,语调却像冰一样寒冷。

      赫夫曼忘不了那把藏在鲜花里的匕首,不知她说的是嘲讽还是奚落?因为在这处处充满嘲讽、奚落、憎恨的集中营里,他已经不相信人之间的同情与善良了。

      “我不希望你被德国人处死……”拉丽特又说了一句。

      “拉丽特小姐,我并没有伤害过你……”赫夫曼以为她希望他被交到盟军手里呢。

      “你这个笨蛋,难道连我的话都听不懂吗?”拉丽特突然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听着,我不希望你被处死!尽管你罪大恶极,可你毕竟还是一个有人性的人!而且,你不止一次地帮助过我们!所以,我希望你能活下去!这回你听明白了吧?笨蛋!”

      赫夫曼被抢白得目瞪口呆,莫名其妙。他当然不会想到她会爱上他,谁会在这种时候爱上一个十恶不赦、生死未卜的德国将军呢?好一会儿他才嗫嚅道:“谢谢……”

      拉丽特却说了一句,“我不听你的狗屁谢谢!”扔给他几块马铃薯就跑了。

      后来,赫夫曼的审判,以及拉丽特心中那份不现实的爱情,很快就被接踵而来的盟军大轰炸给炸飞了。

      1945年春天,全世界敲响了法西斯灭亡的丧钟。

      416日,苏军怀着二千多万同胞死于德国法西斯铁蹄下的深仇大恨,调动6000多辆坦克、7500架飞机、250万大军,从奥得河对岸冲过来,以其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向制造了无数罪恶、早已百孔千疮的纳粹老巢柏林,发起了毁灭性的进攻。

      面对苏军的强大攻势,面对全世界敲响的丧钟,纳粹德国宣传部长戈培尔,这个侏儒般的小儿麻痺症患者,却向柏林军民发出了最后的垂死动员令:

      “如果战争失败,那么日耳曼民族也将灭亡!因此,没有必要考虑维持这个民族最原始的基础问题!而到应该由德国人自己把这个基础毁灭的时候了!”

      戈培尔荒谬地要求全体德国人要为纳粹殉葬,为千古罪人希特勒殉葬。正因如此,苏军攻打柏林的巷战打得异常激烈,异常残酷,苏军战士的尸体堆满了大街小巷。

      十几天苦战之后,苏军终于逼近了柏林的威廉街和总理府……

      1945430日下午三点三十分,希特勒与他刚举行完婚礼的新妇爱娃一起,用子弹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在此之前,希特勒下令:“把所有在押还没来得及审判的叛逆分子全部处死,一个不留!”他不允许这些叛逆者落到盟军手里。

      于是,死神再次逼近了赫夫曼。而且,这次无需任何审判形式……

      但是,罗克少校带着希特勒走进地狱前的命令,来到集中营,准备处决最后两名叛逆的将军时,却忽然飞来一颗炸弹……这样,赫夫曼再次捡了一条性命。

      一连数天,这个罪恶的策源地到处都充满了爆炸声、枪炮声、房倒屋塌声,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及残胳膊断腿的呻吟者。集中营里,党卫军逼迫苦力仍在造枪炮、造子弹,用来供应日夜巷战的军民,谁逃跑就打死谁。憔悴不堪的苦力们在心惊肉跳的煎熬中,苦挨着战争结束前的最后时光。

      这天夜里,轰炸声异常激烈,房倒屋塌,天崩地裂,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摇摇欲坠,好像要毁灭似的。第二天清晨,这座不知制造了多少罪恶的城市忽然沉寂下来,枪炮声突然停止了,整个柏林就像坟墓一样死寂。

      维克多和赫夫曼一帮人急忙从倒塌的营房里爬出来,听着这忽然沉寂下来的世界,不禁惊惑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战争结束了,还是轰炸过后的暂短间歇?

      “战争结束了。”赫夫曼说出了第一句话。

      “真的?”维克多急忙叮问一句。

      是的,是结束了。

      194557日,纳粹德国向盟军签署了无条件投降书。

      58日午夜,欧洲的炮火终于停止了。

      (待续)

第十九章 集中营里的奇遇(三)

      194492日,随着蒙哥马利将军率领的盟军浩浩荡荡地开进布鲁塞尔,被德国法西斯蹂躏了四年零四个月的比利时人民,终于迎来了太阳。

      继巴黎解放之后,盟军又解放了布鲁塞尔。

      鲜花、掌声、泪水,汇集成一片悲喜交加的海洋。

      蒙哥马利将军成了比利时人民心中的救星和英雄。后来,这位英国将军的伟大英姿永远耸立在布鲁塞尔特尔维能的大街上,让世人永远缅怀着他,纪念着他,也永远牢记着那场惨无人寰的战争――

      然而,那座不屈的小镇却显得很沉闷。人们脸上流着泪,心里流着血,彼此默默地拥抱着,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即使胜利了,也笑不出来了。

      再说,那么多亲人还被关在德国集中营里,生死不明,谁能笑得出来啊?

      豪特抱着一岁多的小豪特,带着野人般的游击队员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游击生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小镇。豪特带领大家没进家门,直奔金铃家,一见到金铃,没有人说话,而是紧紧地拥抱着这位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又与他们并肩战斗的中国姑娘——

      一双双泪脸在笑,一张张笑脸在哭。

      没人话语,只有默默地拥抱,默默地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活下来是幸运的。

      郊外,那些埋在墓地里的灵魂却在哭泣,他们没有等到这一天。

      “维佳……快回来啊……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街上又传来了玛丽格特的喊声。

      凄凉、哀婉,令人潸然泪下。

    这时,一个孩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喊道:“金铃阿姨,不好了!普林斯特先生吊死了!”

      人们却毫无反映,觉得普林斯特这样结束自己,反倒更好些。

      金铃抱着小豪特,亲着他鲜嫩的、太阳般美丽的小脸蛋儿,良久泣不成声。她想起了维克多曾说过的话:“亲爱的,我们将生出一帮小维克多、小金铃……我们的孩子一定非常漂亮,长着你这样一双晶莹剔透的黑眼睛,一头乌黑的秀发,长着我这样一张白皙的脸,一只高挺的鼻子……啊,上帝,太棒了,我真希望战争快点结束,我们将举行盛大的婚礼!”

      战争结束了,可是,亲人呢?亲人在哪里?

      四年多来,小镇第一次恢复了从前的宁静,教堂里又传来了悠扬而温馨的钟声。

      然而,推开一家家房门,却能看到多少人都匍匐在耶稣和圣母的脚下,乞求着圣灵圣主的恩赐——恩赐她们的亲人能平安归来。

      金铃泪水伴着虔诚的祈祷,在圣母像前整整跪了一夜。

      “仁慈的圣母,求您保佑我的维克多平安归来吧。我们是那样相爱,我们不能分离,我不能没有他!我们约好了战争结束就结婚,现在战争结束了,可是,我的维克多却生死不明……圣母玛丽亚,求您可怜可怜我吧,祈求您一定把我的维克多还给我!圣母,我给您磕头了!”她冲着圣母像就“当当”地磕起头来。

      金铃不是天主教徒,也不懂得天主教的教规。她只是按着中国祈求神灵的方式祈求着上苍的恩赐,恩赐她的维克多能平安归来。

      布鲁塞尔一带的战争结束了,但是纳粹德国在欧洲其他战场上的垂死挣扎还远远没有结束,恶战仍在继续。

 

      这是一个飘着清雪的隆冬早晨。

      一名党卫军忽然踢开了柏林一间集中营房的破门,冲着狭小阴暗、散发着腥臭味儿的小屋大声吼道:“滚出来!”

      一个骨瘦如豺、蓬头垢面、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从蜷曲的干草上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谁能想到,他就是叱咤一时的德国将军赫夫曼呢?

      命运就像一把可怕的剃骨刀,转眼就把一个丰满肥胖的人剃成了一把骨头。

      仅仅几个月,赫夫曼就从一名呼风唤雨、掌管着比利时和法国北部两个国家命运的堂堂总督,变成了一个十足的阶下囚。被捕以来,他一直被囚禁这间不足五平方米的小黑屋里,穿着那身从未下过身、已经分辩不出颜色的将军服,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躺在一堆干草上,每天仅能得到一点维持活命的马铃薯,整天与臭虫、跳蚤和虱子为伍,体味着人生幻灭的绝望,等待着生死未卜的命运。他不知道这是哪个集中营?更不知道哪天能结束这种非人的生活?

      刚进来时,赫夫曼还以将军自居,对看押的士兵说:“我是德国将军,我要求将军的待遇!”

      士兵却轻蔑地回答道:“我没有接到照顾将军的命令,我只接到看押叛徒的指令!”

      赫夫曼打了士兵一个耳光。士,可杀不可辱!他至今还记得中国的那句名言。他赫夫曼从没有背叛德意志,即使他被处死了,他的灵魂也永远是属于德意志的。他背叛的只是那个把德国推向毁灭的疯子,而不是德意志!

      但是,这一巴掌却使赫夫曼饱受皮肉之苦,打得他躺在地上一连几天都动弹不得。党卫军士兵再送饭时,当着他的面,把鼻涕、痰吐进他的汤盆里。开始,他以绝食来抗议,换来的只能是更加残酷的报复,末了,只好认了,闭着眼睛一口吞下去。

      纳粹集中营简直是人间地狱。它对人的折磨和欺压,简直是难以复加的,就连德国将军都未能幸免。

      此刻,赫夫曼瞪着深深陷进眼窝里的眼睛,惊望着这个令他吃了不少苦头的士兵,问道:“请问去哪?”

      “干活!你已经清闲好几个月了!”

      赫夫曼的心头顿时掠过一丝疑惑,自从关进集中营以来,没有任何人审讯他,他好像被人遗忘在这腥臭、潮湿、冻得他浑身发抖的小黑屋里了。他甚至想过,这间小屋会不会成为埋藏他的“圣赫勒拿岛”?可现在要让他出去干活,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半年多来,赫夫曼第一次走出小黑屋,来到蒙蒙亮的院子里,这时,正好走过来一群叫花子般的队伍,这些人都穿着褴褛不堪的单衣,冻得瑟瑟发抖,瘦得像骷髅,简直就像中世纪被贩卖的奴隶一样。赫夫曼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长时间不走路,天又冷,他走得踉踉跄跄的。这时,一名党卫军牵着一条狼狗从他身边经过,狼狗一见赫夫曼,忽然冲着这个陌生人大叫起来,连连向他扑咬。赫夫曼吓得急忙嗔怒军官:“你为什么不制止它?”

      党卫军官却轻蔑地斥他一句,“让它惩罚一下帝国的叛徒不是很好吗?”

      “混蛋,你有什么权力侮辱我?”赫夫曼骂道。

      党卫军官把牵狗的绳子一松,狼狗立刻向赫夫曼扑过来,一下子就把他撞倒了。骨瘦如豺的赫夫曼哪里是大狼狗的对手?转眼就被它咬得鲜血淋淋、“啊啊”惨叫了。

      党卫军官却在一旁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到底有没有权力?”

      这一切,都被在厨房里干活的一个女人看到了。

      这个女人正是当年十分漂亮、现在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拉丽特。她随同一百二十人转辗了两个集中营,前不久刚转到这里。拉丽特并没有认出是赫夫曼,天色太暗,他又变得面目全非,只是那身肮脏的将军服仍然显示着他的身份。一看狼狗咬的是德国军官,拉里特心里暗暗解恨:该!咬死他才好呢!前几天,一条狼狗活活把一名德国军官给咬死了。

      一名少校军官走过来,厉声嗔斥牵狗的党卫军官:“混蛋,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赫夫曼?”

      赫夫曼?拉丽特顿时大吃一惊,急忙重新打量被狗咬的人……啊,天哪,果然是他!他曾经面对面地审问过她,她记得赫夫曼长着一副突出的大额头……他怎么会被抓进这鬼地方来?是不是他赦免反战人士的事暴露了?一连串的疑惑顿时袭上拉丽特的心头。

      狼狗被牵走了,浑身血淋淋的赫夫曼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望着赫夫曼远去的背影,拉丽特的心里感慨万端,她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赫夫曼,昨天还是赫赫有名的两国总督,今天竟变成了如此狼狈……不知怎么,她心头忽然掠过一阵惋惜,还夹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忧虑。

      赫夫曼一出现在集中营的兵工厂里,立刻引起了苦力们的注意。

      赫夫曼的身份决定着他的命运。德国人认为赫夫曼是德意志的叛徒,对他极尽愤怒、鄙视与虐待。被抓进来的苦力却认为他是德国将军,是德国法西斯的同类,他被抓进来是法西斯分子之间的狗咬狗,罪该应得,所以,就把对德国法西斯的仇恨,全部发泄在这位德国将军身上了。

      兵工厂里,到处都弥漫着烟雾,一片忙碌不堪的景象。一群骷髅般的苦力在几名党卫军的逼迫下,搬运着沉重的弹药箱,像机器人似的跑来跑去。赫夫曼也夹杂在劳作的人群里。悲惨的事情发生上铁楼梯的时候,一只上百重的弹药箱从一个年轻人手里滑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赫夫曼当年曾经受过伤的右腿上,随着一声惨叫,赫夫曼随同弹药箱,叽哩轱辘向楼下滚去……

      这天上午,拉丽特一直心不在焉,脑海里始终萦绕着赫夫曼的问题。后来,她无意中又发现了令她吃惊的一幕:一个年轻人架着拖着一条鲜血淋淋伤腿的赫夫曼,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年轻人咬牙切地骂着赫夫曼:“畜生,我真想砸断你的两条狗腿!我要活活折磨死你,让你好好尝受一下德国佬所给我们尝受的一切!”

      “混蛋,你给我滚开!”赫夫曼气恼地挣脱开年轻人,想用单腿支撑住自己,没站住,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了。

      “好极了,畜生!像狗一样往回爬吧!”年轻人踢赫夫曼一脚,转身走了。

      赫夫曼拖着一条鲜血淋淋的伤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他腥臭的小屋爬去,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看到这里,拉丽特再也忍不住她的恻隐之心,急忙从窗子里跳出来,架起赫夫曼走进集中营房,把他放到干草上躺下,转身就走。她不想让赫夫曼认出自己。赫夫曼确实没有认出她来,忙说了声“谢谢”。

      赫夫曼躺在冰冷的、铺着一点干草的水泥地上,觉得自己到了人生末路。他现在已一无所有,没有职位,没有家庭,没有亲人,连国家都抛弃了他,惟独剩下的就是一颗破碎的心,拖着一条疼痛难忍的折腿,关在这阴冷腥臭的小屋里,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从心灵到肉体都备受折磨的痛苦,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刑——

      赫夫曼想到了死。但他一时想不出应该怎样结束自己才能死得不失体面?

      他是一名德国将军,他不能有失一位将军的体面与尊严。

      有人推开了屋门,赫夫曼以为又是那位好心的女士,来的却是今天早晨遇到的那位少校。

      “少校先生,请给我找来一位医生好吗?”赫夫曼几乎用恳求的口吻说道。

      “我是戴维少校。赫夫曼将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少校站在门口,用手捂着鼻子。

      “你要问什么?”

      “我一直不明白,你是德国著名的将军,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少校先生,你不觉得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太残酷了吗?”赫夫曼气愤地说。

      “可我想知道!”少校的手始终没有离开鼻子。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赫夫曼心里骂着这个畜生,“因为我讨厌这场该死的战争!”

      “不,我听说你是因为一个中国女人?”戴维的脸上露出几分色眯眯的微笑。

      赫夫曼愣在那里,半天箴口不语。

      “我不明白,一个女人竟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能使一个卓有成就的将军背叛自己的国家,背叛自己的民族,而且……”

      “戴维少校,你难道比欧也尼.葛朗台还吝啬,就不能对你的同胞施舍一点儿同情心吗?难道你看不出我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你却在跟我谈女人,你不觉得你是一个毫无人性的畜生吗?”赫夫曼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关进集中营以来,他越来越觉得德国人太残酷、太没有人性了。日耳曼民族已经变得毫无人性,毫无同情心的地步了。

      “你说得很对,对你这样的人,我当然比欧也尼.葛朗台还要吝啬!”少校却不以为然地说,“我很想知道那个中国女子是如何征服你的?据说,你是一个对女人从来不敢兴趣的男人,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拜倒在一个中国女人的石榴裙下?”

      “好吧!你听着,我可以告诉你!”赫夫曼疼得冷汗淋淋,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板地说,“那是一个非常了不起、非常高洁的女人,比你们这些狗屁男人优秀多了!她使我明白了什么叫正义,什么叫一个真正的人!畜生,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正义?”戴维冷笑一声,“哼,你说是为了毫无实质意义的狗屁正义,就从总督的宝座上跌到了今天这个下场,是这样吗?”

      “你永远是不会理解的!”

      “啊,为了取悦一个女人,为了跟她上床,为了得到她的欢心,就毁掉自己的前程,你应该知道,这是日耳曼最鄙视的男人!”戴维轻蔑地说。

      “请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赫夫曼愤怒地说,“她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从没跟她上过床!”

      “什么?你说你从没跟她上过床?”戴维大惑不解。
      “连亲吻都没有过!”

      “哦?这我就更不能理解了。你为了一个连亲吻都没吻过的女人卖命,为了她毁掉自己的前程,你不觉得太遗憾了吗?”

  “我无法向你解释,你也永远无法理解!”

      “赫夫曼将军,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

      “绞刑架!”
      “你不后悔?”

      “少校先生,”赫夫曼盯着这位像自己当年一样年轻、像自己当年一样傲慢的军官,真诚地说,“我和你一样,也曾经决心为德意志效尽最后一滴血,也曾经是希特勒的崇拜者,可是,当我看到,我们残酷的侵略使多少生灵遭到涂炭,多少家庭惨遭悲剧,我这颗军人的良心再也不能屈从天职的召唤!我开始厌恶那个疯子,我开始按着我的良知选择人生道路了!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长官先生,如果你还有一点儿同情心的话,请你立刻给我找来一位医生!”

      少校有些震惊,盯着赫夫曼半天没言语,末了说一句:“赫夫曼将军,很遗憾,对你来说,找不找医生已经没有实质意义了。”说完,转身走了。

      赫夫曼彻底绝望了。而且,使他比肉体更加痛苦、更加绝望的是他的民族,是他的国家。

      他不明白,这个曾诞生了康德、黑格尔、马丁路德、马克思、叔本华、尼采许多著名哲学家;曾诞生了贝多芬、巴赫、门德尔松、瓦格纳众多著名音乐家,为人类带来了美妙音乐的音乐家摇篮;诞生了歌德、席勒、格林、海涅等文人巨匠;诞生了爱因斯坦、李比希、伦琴等世界科学巨人的国家,这是怎么了?它的子民为什么变得这样毫无人性,冷酷无情?

      赫夫曼开始认真地考虑死的问题了,他觉得留下自己的血肉之躯已经毫无意义了。

      但是,这天傍晚,随着一个人的悄悄到来,他这番绝望的决心又开始慢慢地淡化了,生的欲望又开始主宰着他……

      “赫夫曼将军!”

      赫夫曼急忙抬头望去,在人生末路之时,一声亲切的呼唤都是令人向往的,透过昏暗的暮色,只见一个满脸大胡子、穿着一身破旧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请问,你是……”

      “赫夫曼将军,你认不出我了?我是维克多医生,金铃的朋友啊!”维克多急忙向赫夫曼伸出手来……

      世界真是太小太小了。

      赫夫曼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令他绞尽脑汁才保住了性命的人。

      “维克多医生……”赫夫曼伸出手来,两双瘦骨嶙峋的手,在这肮脏不堪、充满腥臭的集中营里,紧紧地握到一起了。一个是反抗德国法西斯的游击队领导,一个却是纳粹德国的将军——他们曾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而此刻,却像一对久违的老朋友,亲切地坐到了一起。

      维克多是从拉丽特那里得知赫夫曼下落的。他被抓进来以后,转辗了几个集中营,前不久才转到这里。

      维克多急忙从破门上掰下一块木板,给赫夫曼固定好骨折的伤腿,扯下自己的内衣给他包扎上。

      “太谢谢你了,维克多医生……”赫夫曼已近枯竭的眼里闪出了泪光。

      “赫夫曼将军,您见过金铃吗?”维克多急切地想知道心上人的情况。

      “临走前,我曾经去看过她……”赫夫曼说。
      “啊,她还好吗?”维克多惊喜地问道。

      “还好,你被逮捕以后,她为你四处奔走……”

      当维克多听到金铃为他所付出的一切,这位在严刑拷打面前都不曾落泪的汉子,此刻,却激动得泪流满面,感慨道:“她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

      他们本来还想多聊几句,外面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下工的苦力回来了。维克多只好起身告辞,说哪天再偷偷来看赫夫曼。

      维克多的到来,赫夫曼就像囚禁在死牢里的邓蒂斯,遇到了法利亚长老,更像被囚禁在伊夫堡监狱里戴着铁面具的法国路易十四的孪生兄弟,看到来救他出狱的官员一样,无异是给这个绝望之人送来了一丝希望。这并非仅仅是对赫夫曼肉体的拯救,而是对他心灵的挽救,使他似乎又看到一点人类的正义与真情,对这个残酷冰冷的世界又产生了一丝眷恋。

      很晚了,拉丽特悄悄地走了进来,忙从裙子里掏出两块黑面团递给赫夫曼。一天没吃东西的赫夫曼,抓起面团就狼吞虎咽起来。在无情的饥饿面前,任何尊严与高贵都会被剥得分文不值,惟独剩下人的求生本能……

      “谢谢,非常感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赫夫曼一边舔着手上的面碴儿,一边问道。

      拉丽特却起身要走,她不想再刺激这位可怜的将军了。

      “小姐,请告诉我,我要永远记住你的名字。”赫夫曼真诚地说。

      “我叫拉丽特!”拉丽特冷冷地道出了名字。
      赫夫曼顿时一惊,他太熟悉这个名字了――一个藏着匕首要来刺杀他的女人。而且,她那种誓死如归、不畏强暴的样子,令他终生难忘。

      赫夫曼盯着眼前的女人,觉得这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在他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把一心想要刺杀他的女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你……现在可以杀死我了。”赫夫曼平静地说。

      拉丽特冷冷地盯他一眼,却转身走了。

      (待续)

 

 

 

第十九章 集中营里的奇遇 (二)

       194466日,饱经战争苦难的欧洲人民终于盼来了这个永远载入反法西斯史册的伟大日子,盟军调动了288万兵力,13700架飞机,9000艘各种舰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终于在诺曼底成功登陆了。

      它标志着全世界人民向德国法西斯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

      斯普林特和赫夫曼得知这一消息,却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两人发出了绝望的哀叹:“德意志完了!”

      他们知道盟军一旦登陆,打败德国只是时间问题了。德国在苏联和非洲的两个战场都早已宣告彻底惨败。去年五月,“沙漠之狐”隆美尔的北非军团。被美国号称“坦克魔鬼”的巴顿将军打得落花流水,成了沙漠里的鱼干。意大利政府早已是分崩离析,苟延残喘,随时可能向盟军投降。他们深深热爱着的德意志,已经到了崩溃的悬崖边。

      “必须尽快干掉那个疯子了。否则,德国就要彻底崩溃了!”斯普林特发出了绝望的感叹。

      这天,斯普林特是专程来向赫夫曼通报秘谋杀害希特勒计划的。一年多来,这支集结了维茨勒本、克鲁格和隆美尔三名陆军元帅,及众多原陆军将领的秘密组织,曾多次试图干掉希特勒,以拯救德国的灭亡命运,就连显赫一时的隆美尔在赫夫曼的劝说下,也参加了这一组织。1943313日,一名叫施拉勃伦道夫的长官以给朋友带两瓶酒的名义,把定时炸弹送到了希特勒乘坐的飞机上,而且开动了定时炸弹的引爆装置,可惜,炸弹竟然没有爆炸。320日,一位名叫格斯道夫的男爵想以自杀的方式与希特勒同归于尽,但是,由于希特勒突然改变了行动计划,又一次躲过了碎尸万段的命运。

      这次,秘密组织决定于1944720日再次动手,行动代号为《代尔克里》。

      这次行动主要由坚定的反希特勒人士冯.斯陶芬伯格中校具体负责,他已升任陆军办公厅主任奥尔布里希特将军(也是反希特勒的核心人物)的参谋长。斯陶芬伯格准备乘希特勒在腊斯登堡的“狼穴”召开会议时对他下手。

      这天晚间,赫夫曼和斯普林特两位好友足足密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两人分手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都怀着一种生死诀别的悲壮之感。他们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成功了,德国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失败了,后果将可想而知。

      720日这天深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瓢泼大雨猛烈抽打着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

      赫夫曼在客厅里 一直用尼古丁和不停的踱步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始终没传来任何消息。凌晨三点,两位参与此事的陆军朋友打来电话,问赫夫曼情况怎么样?他回答说“没有任何消息。”

      赫夫曼如坐针毡,杳无音信的等待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焦灼的心。

      清晨五点,夜幕还没有散尽,赫夫曼要通了斯普林特家的电话,斯普林特夫人的哭声,顿时使赫夫曼如五雷轰顶……

      “斯普林特将军刚刚被人带走了……听说他们的行动失败了!”

      720日这天晚间,智勇超群、独眼独臂的冯.斯陶芬伯格中校,以向元首汇报工作为由,经过重重关卡,把炸弹带进了希特勒“狼穴”的避弹会议厅,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希特勒身边,而且,起动了十分钟内就将爆炸的装置,但是,一个名叫勃兰特的上校嫌斯陶芬伯格放在脚下的皮包碍事,就把它挪开了,厚厚的橡木桌保住了疯子的性命,却使勃兰特上校命归黄泉,从而使这场蓄谋已久的谋杀事件宣告彻底失败。令人惊疑的是:1943313日,施拉勃伦道夫就是托这位勃兰特上校将两瓶炸弹“酒”带上飞机的,这次勃兰特却再次成了这场谋杀事件的牺牲品。事情竟然如此的蹊跷。

      赫夫曼很快就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了,尽管他还不太清楚失败的原因,但他意识到:希特勒绝不会放过这些参与者!于是,他到卫生间,用冷水冲洗一下一夜未眠昏沉沉的头脑,到书房里开始清理材料,烧掉可能引起麻烦的文件,把几份重要材料放进夹秘密壁墙里,把一些钱、首饰等贵重物品装进一只小皮包,又把两幅照片以及那首遗作歌曲从镜框里取出来,放进衣兜里……

      一切处理完毕,赫夫曼要通了胡里昂的电话……

      胡里昂从赫夫曼沉重得令人发憷的脸上,一下子就断定出行动失败了。

      “阁下,早晨好。”

      “胡里昂,我非常感谢你多年跟随我,支持我……”赫夫曼的声音有些沙哑。

      “阁下,您这是……”胡里昂不禁大吃一惊,这显然是在告别。

      “希望你最后一次执行我的命令!”

      “阁下,请讲!”

      “立刻离开布鲁塞尔,走得越远越好!”赫夫曼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柏林那边……”胡里昂满脸惊诧。

      “已经开始大逮捕了。”

      “那您……”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将军,不可能逃跑。你把这些东西带上,够你下半生用的了。”赫夫曼指着那只装着贵重物品的小皮包。

      “不!阁下……”胡里昂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我留着它已经没用了。”赫夫曼一脸沧桑状。

      “阁下,我非常敬佩您的人格,能跟随您这样一位将军是我一生的荣幸。我怎么能忍心扔下将军一个人自己逃跑呢?我绝不……”

      “我不希望你受到株连,你要能逃出这场劫难,到时候,请你到我的墓碑前献上一束鲜花,我将会非常感激……”

      “不!阁下……”胡里昂一把抱住将军,失声痛哭起来。

      “走吧,你立刻走!”赫夫曼拍拍胡里昂的肩膀,又换作命令的口气。

      “那您呢?”

      “我要去看一位朋友。”

      “阁下,我开车送您,让我最后送您一次!”

      天,仍下着霏霏细雨,铁灰色的天空笼罩着烟雨蒙蒙的世界。

      在郊外的树林里,金铃跑来见赫夫曼。她从赫夫曼的脸上,一下子就断定出事了。

      “赫夫曼将军,出什么事了?”

      “金铃小姐,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您要去哪?”金铃满脸惊诧。

      “说不准……”

      “告诉我,是不是我给您带来了麻烦?”金铃以为自己找他赦免反战人员的事败露了。

      “不要问了。”赫夫曼两手搭在金铃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金铃小姐,战争可能很快就要结束了,很遗憾,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将军阁下,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铃急切地问道。

      “我走以后,你也许会遇到麻烦,所以,你最好能躲一段时间,躲到战争结束。”

      “将军叔叔,”金铃扑到赫夫曼怀里哭起来,“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

      “不,我并没有照顾好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该走了。”

      “将军叔叔,我们还能见面吗?”金铃握着赫夫曼的手啜泣道。

      赫夫曼摇了摇头,他无法回答她。他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一步?最后他又叮嘱她一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您要多保重,但愿我们还能见面……”金铃抽泣道。

      “谢谢,再见。”

      “再见……”

      赫夫曼用力拍了拍金铃的肩膀,转身向轿车走去。

      金铃泪眼朦胧地看着赫夫曼高大的身影钻进轿车,摇下车窗又冲她摆了摆手,轿车迅速开走了。金铃望着轿车消失在烟雨蒙蒙的公路上,心里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与茫然。她不知道赫夫曼到底出什么事了?没有赫夫曼的保护,德国人会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金铃的心情就像眼前的漫天雨雾一样,一片灰暗的茫然。

      赫夫曼让胡里昂立刻去法国,从法国再想办法转到其他中立国家。但是,忽然出现在赫夫曼面前的一名陌生军官及两名彪悍士兵,顿时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赫夫曼将军,您好。”长着一双猫头鹰眼的年轻军官开口道,“认识一下,我是罗克少校。”

      “你好,罗克少校……”赫夫曼伸手与罗克握手的当儿,两名彪悍士兵立刻站到了赫夫曼的身后。

      赫夫曼立刻意识到:布鲁塞尔将成为他真正的滑铁卢了。

      拿破仑当年战败的滑铁卢战场,就在布鲁塞尔南面的滑铁卢小镇,那里至今还耸立着一只用战场上的废铁铸成的雄狮呢。

      “赫夫曼将军,元首派我来接您回柏林,去研究下一步的战略部署问题!”罗克少校说。

      “胡里昂,你去给我取一下衣物!”赫夫曼想把胡里昂支走,却被罗克少校制止了。
      “不必了,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赫夫曼感到很遗憾,胡里昂终究没有逃脱了这场劫难。临分手,两位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上下级官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都清醒的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的诀别了。

      当天,赫夫曼就被柏林派来的三个人押上了开往柏林的火车。

      这天是1944721日,谋杀希特勒失败的第二天。

 

      大约是赫夫曼被带走的第五天傍晚……

      天地昏暗,暮霭沉沉。金铃在厨房里边读书、边煮马铃薯。她正低头看书,并没觉得有人进来。当她猛然意识到一股阴森森的杀气逼到跟前时,为时已晚,恶魔尤里正用贪婪而仇视的鹰眼恶狠狠地盯着她,正向她一步一步地逼过来……

      “为什么不敲门就闯进来?”金铃厉声喊道,随手抓起案板上的一把菜刀。

      尤里却阴沉着铁青的恶脸,一声不吭,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了。

      “你要干什么?”金铃举起菜刀大声喊道。

      尤里一声不吭,一边向她逼过来,一边解开上衣扣子……

      “你……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我就杀了你!”

      杀人恶魔却毫不在乎,恶脸距离金铃越来越近,嘴里呼出的烟味已经喷到金铃脸上了。

      “你、你要敢强暴我,我就让赫夫曼将军处死你!”金铃气愤地吼道。

      尤里却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赫夫曼已经完蛋了!他再也庇护不了你这个臭婊子了!”说着,就向金铃猛地扑了过来。

      “你胡说!你、你……”金铃挥起菜刀就向他砍去。可是,她的手腕却被恶魔一把抓住了,疼得她“啊呀”一声惨叫,菜刀“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臭婊子,我再也不怕赫夫曼那个混蛋了!我要让你这个中国女人尝尝德国男人的厉害!”这个被赫夫曼连连降职的恶魔,就像一头猛兽,瞪着血红的眼睛向着金铃猛扑过来,两手死死抓住金铃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咆哮着,“臭婊子!你毁了我的前程!你毁了我们多少士兵的性命!我要为他们报仇——我要干你——我要打死你——你这个臭婊子——我要干死你——”

      “不——混蛋——快松开我——妈妈——”

      可怜的金铃尽管她拼命撕打,声嘶力竭地呼喊,可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哪里是这头疯兽的对手?转眼就被他摁倒在地,撕破了裙子……金铃随手抓起案板上的一只盘子,拼命向尤里头上砸去,一股鲜血立刻从尤里的额头上流下来。

      尤里一看出血了,越发气得暴跳如雷,骑在金铃身上,左右开弓,把二三年来的积愤全部发泄在金铃的脸上。她顿时被打得鼻口出血,两眼模糊,双耳失聪……

      这时,一直大病卧床的老夫人听到喊声,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哆哆嗦嗦地操起马勺,照着尤里的脑袋就要砸下去,马勺还没等落下来,尤里的枪却响了,马勺“当啷”一声掉到地上,老人一下子倒了下去。

      “妈妈——”金铃惊愤地哭叫着,“妈妈——妈妈——”

      尤里将枪口对准了金铃满是血污的脸,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他要亲眼看到这个女人跪在自己脚下,向他求饶,向他低三下四地乞求活命。他要打败这个女人,要从肉体到精神都彻底地打败她,摧毁她!他要完全彻底地战胜她,征服她——这个瘦小的中国女人!

      “臭婊子,跪下来求我,我就饶了你!”尤里抓着金铃的头发,把她脑袋拼命往水泥地上撞去,边撞,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我让你跪下来乞求我——”

      可是,尤里看到那双美丽的黑眼睛里射出来的绝不是乞求,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是燃烧的烈火,是令他不寒而栗的怒焰,活活能把他烧死!瞬间,他感到了彻底的绝望。他觉得自己永远征服不了这个女人,过去不能,现在死到临头了仍然不能!他那日耳曼人的强烈自尊受到了莫大伤害,他的征服欲被眼前这个文弱的女人彻底摧毁了。一个堂堂的帝国军人竟然征服不了一个小小的中国女人,他感到一种帝国军人的耻辱和绝望。

      “我要让你死——”他穷凶极恶地大吼一声,刚要勾动扳机,突然,他的手枪被人一却踢飞了。他急忙惊恐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野人般的大胡子瞪着冒火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你、你要干什么?”尤里没有认出来人是谁。

      “来要你的命!”

      一听到这洪钟般的吼声,尤里顿时明白末日到了,他清楚记得那次在婚礼上的吼声,更记得长着古铜色脸膛的老铁匠……他反嗔一句,“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豪特冲着尤里的右腿“当”地一枪。

      尤里“啊呀”一声惨叫,一下子从金铃身上跌落下来,抱着大腿在地“啊啊”大叫。

      豪特又冲着他的左腿来一枪,“这是替我父亲报仇!”接着就冲尤里浑身上下连连开枪,每打一枪都大喊一声,“这是为西蒙报仇!这是为维佳报仇!这是替莱特尔报仇!这是为普拉西报仇!这是为全镇的死难乡亲们报仇!啊——”

      豪特像疯了一样,咆哮着,连连向那堆烂肉疯狂地射击……

      报复终于结束了,金铃爬到满身血污、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母亲身边,绝望地哭喊着:“妈妈!您快醒醒啊,妈妈——”

      老人艰难地睁开眼睛,拉着金铃的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就永远闭上了眼睛,“孩子……妈妈看不到你和维克多的婚礼了……祝你们幸福……”

      “妈妈,您不能死啊!您应该等着维克多回来啊!妈妈――”

      但是,老人走了,留给金铃的是巨大的悲痛与无边的孤独。

      (待续)

 

第十九章 集中营里的奇遇 (一)

      踏着鬼蜮般的灯光,二十名群众被押到监狱外面枪毙人的墙根下,这面墙壁因溅了太多的人血,已经变成了黑紫色,墙壁下面凝结着厚厚的血痂,踩上去粘滞滞的。

      死神在黑洞洞的枪口上冲着二十个无辜的生命狞笑着……

      几个女人在哭。一位老妇忍受不了这种死亡的折磨,晕倒在地。惟独拉丽特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这个刚烈的女人从刺杀赫夫曼那天起,就把生死看淡了。她一直在鼓励艾德蒙,怕他经不住死的考验,最后一刻出卖战友。

      “艾德蒙,你是好样的。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我们多么遗憾哪,盟军用不多久就要打过来了,可我们却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真不想死……我多么想活下去呀!我死了,妈妈和鸽子都没人管了!呜呜……”艾德蒙一直在哭。

      “别难过,艾德蒙,会有人照顾他们的。”拉丽特极力安慰他。

      “可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所有的人都不想死。艾德蒙,你可真漂亮,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漂亮,瞧你那头卷发多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马上就要见上帝了。我连一个姑娘都没爱过,我难过死了……”

      “别难过,天堂里同样有姑娘在等待着你!”

      二十名无辜的群众被带到墙根下已经站好了,就在这时,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胡里昂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请等一等!”

      梅格尔顿时一愣,忙问:“胡里昂长官,您有什么事?”

      “中尉先生,柏林来电,那里奇缺劳动力,命令我们把一百二十二名群众全部押送柏林!”

      “对不起,胡里昂长官,我必须执行安德鲁长官的命令!”梅格尔说。

      “这是总督的命令!”

      “对不起,胡里昂长官,总督的命令对盖世太保无效!”梅格尔以为赫夫曼已经见上帝了,你别拿总督来吓唬我。这时,他却忽然听到赫夫曼的一声质问:“真的无效吗?”

      梅格尔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向走来的赫夫曼敬礼,“对不起,阁下,您怎么……”

      “我还活着,而且很健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赫夫曼怒声道。
      “报告总督,中尉梅格尔!”

      “中尉先生,你大概不希望违抗命令而被解职吧?”赫夫曼厉声道。

      “阁下,请原谅我的无礼。”

      “我可以原谅你第一次,但绝不原谅第二次!立刻把一百二十人全部押上汽车,送往柏林!”

      “报告总督阁下,不执行安德鲁长官的命令,我会受到处罚!”梅格尔说。

      “难道你就不怕我处罚你吗?我说了,只原谅你一次,绝不原谅第二次!”赫夫曼说。

      梅格尔犹豫一下,只好转身走了。

      二十个人都惊诧不已地看着这一幕。拉丽特尤其感到震惊,她盯着那张冷峻得令人发憷、一心想要杀死的脸,不禁感到一种震撼……

      这场刺杀未遂事件把赫夫曼给彻底惊醒了。他决定把一百二十名群众全部押上汽车立刻送往柏林。如果他们能在路上逃脱了,他既没了放人的干系,又帮助了这些无辜百姓。

      但是,押人的汽车刚开出布鲁塞尔不久,梅格尔就骑着摩托带人追上来了,命令司机立刻掉头去布鲁塞尔火车站,说是希姆莱将军的命令。

      于是,一百二十人随同另一批群众,当天晚上就被押上了开往柏林的闷罐车。车里人太多,拥挤不堪,没水,没厕所。人们就像猪一样关在肮脏不堪、臭气熏人的车厢里。许多人不堪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半夜就晕倒了。第二早晨,发现一名中年妇女死在了车厢里。

 

      当天晚间,赫夫曼接到柏林总部打来的电话,让他立刻飞往希特勒的“狼穴”去见希特勒。

      希特勒的“狼穴”位于东普鲁士一处阴暗、潮湿、林木茂密的森林里。第二天上午,赫夫曼乘飞机在腊斯登堡机场降落,乘车来到这座森严壁垒的大本营。这里不仅设有里外三层的布雷阵和地堡群,周围安着一圈带刺电网,而且有党卫队日夜不停地巡逻。

      经过几道岗哨检查,赫夫曼走进了地下避弹会议室,发现希特勒的几位心腹都在。其中有希姆莱,长得如同侏儒、又黑又瘦、拎着小儿麻痹腿的宣传部长戈培尔,还有那位声称让英国人跪下来舔德国人靴子的空军元帅戈林等一帮高级官员,都已落座在橡木桌前。

      赫夫曼一进来就发现,会议室里气氛紧张,高官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坐在首席位置上的希特勒,更像恶魔般地盯着他。赫夫曼忽然觉得,也许自己许出不去这座“狼穴”了,还没等他落座,希特勒就冲他咆哮起来。

      “赫夫曼,你这个混蛋,竟敢串通反战分子来杀害我忠实的部下,我要撤你的职!我要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审判你!”

      “元首阁下,您可以撤我,也可以处死我,但必须允许我把事情讲清楚!”赫夫曼毫无客气地辩解道,“这不是事实,反战分子根本没有杀害安德鲁,而是……”

      “混蛋!你还在为反战分子辩护?”希特勒厉声打断了他。

      “元首阁下,请您不要打断我!这根本不是事实!安德鲁派人要来谋杀我,是我的警卫打掉了谋杀分子的手枪!”赫夫曼没有说出是豪特开的枪,“安德鲁一看阴谋被揭穿了,开枪打死了他的上尉,回头就要冲我开枪,如果不是我的警卫手疾眼快,我早就见上帝了!元首阁下,这就是全部事实!”在这个权力和疯狂都达到了人类顶峰的疯子面前,赫夫曼第一次恢复了一个人的尊严,大胆地讲出了事实真相。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希特勒轻蔑地反问一句。

      “您可以不信,但我要让您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是辞职书吗?”希特勒嘲讽道。

      “不,是当时在场官兵的签名信!”

      希特接过信连瞅都没瞅,就把信撕得粉碎,摔到地上,问赫夫曼:“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面对这个世界第一罪人,面对这个被世人称为有着恶魔般的性格、花岗石般的意志、不可思议的本领、无情的冷酷、杰出的智力、驰骋的奇想以及惊人的判断力的恶魔,不仅赫夫曼没什么可说的,所有被撤职、被处死的德国将领都没什么可说的。

      赫夫曼只说了一句,“元首阁下,您可以随便处置我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走了!”说完,不等希特勒表态,就在一双双惊诧的目光追逐下,拂袖而去。

      这种“目无王法”的举动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希特勒都一时目瞪口呆。

      这在希特勒称雄以来是绝无仅有的。在希特勒面前,无论是至高无上的元帅,还是战功累累的将军,都只有俯首帖耳、惟命是听的义务,却没有张嘴反驳的权力。就连那些被撤职、判刑、甚至处死的高级将领,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字的。但是,这位性格倔犟、有着独立人格的赫夫曼将军,却第一次用人的尊严来维护自己的权利,来抗议这个疯子的强暴了。赫夫曼从走进“狼穴”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不惧死,一切都无所惧了!

      倒是赫夫曼的这番举动救了自己。

      希特勒并没有马上撤赫夫曼,战争形势越来越不利,许多将军都像割韭菜似的被希特勒一茬茬地割掉了,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接替赫夫曼。赫夫曼仍然担任着他的总督,只是被撤掉了军权,只剩下行政管辖权了。

      梅格尔接任了安德鲁的角色。

 

      这座命运多舛的小镇,变得越来越空寂、凄凉,越来死气沉沉了。

      拉丽特的酒店已经关门。小镇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和瘦骨嶙峋的孩子,就连玛格丽特的喊声都变得有气无力,细若游丝了。“维佳……我的孩子,你快回家啊……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她从不呼喊丈夫。她逢人便说:“我丈夫去找我儿子维佳了,找到维佳,我们全家就可以一起吃晚餐了。”

      听到这祥林嫂般的悲惨述说,金铃常常会潸然泪下,经常把玛格丽特叫到家里,给她换下肮脏不堪的衣服,帮她刮刮满头的虱子,让她吃一顿煮马铃薯。后来,疯女人饿了就跑来找金铃,一见到她就喊“我饿……”

      镇里惟一剩下的强壮男人就是亲德分子普林斯特。他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镇里的人都恨他。德国人觉得他没用,也开始疏远他了。

      食品越来越紧缺。金铃经常带着一群妇女到森林里去采蘑菇,过去,这里的人从不吃蘑菇,说吃了会死人。现在,恰是这种营养丰富的菌类维持着许多人的生命。尽管如此,人们还经常从少得可怜的嘴里挤出一些吃的,去支援那些比他们更艰苦的游击队员。金铃无形中成了小镇反抗德国法西斯的带头人,始终跟豪特保持着密切联系。那台令盖世太保气得发疯的电台仍在起着它的重要作用,只是换了密码,转移到其他特工人员手里了。法克力申上尉因军火库被炸受到处分调走了,上边又派来了一个新头头,此人还算老实,但是,尤里那个畜生却经常开着吉普车跑来找他。有两次,金铃与尤里在街上不期而遇,她看到他眼里射出来的凶光非常可怕,恨不得一口咬死她。她常常担心尤其会来偷偷地报复她。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老人的肺心病越来越重,一直卧床不起。金铃每天精心地侍候她,给老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化一点儿淡妆,给老人洗头、洗脚,偶尔还给她拉一首《二泉映月》,常常听得老人潸然泪下。

      这天晚间,金铃又在给老人洗脚,老人又泪眼婆娑地说:“孩子,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没关系,妈妈。我小时候在家经常给奶奶洗脚。奶奶是小脚,只有这么长。”金铃用手比划着,“奶奶说,缠脚可痛苦了,疼得她整夜睡不着觉,光是哭。嗨,她们那代中国妇女太不幸了,饱受苦难,不像我们,我们赶上了中国的‘五四’运动,所以才可以出国留学,可以光着大脚板跳舞唱歌……妈妈,您怎么了?”她看到老人抽泣得很厉害。

      “孩子,你太善良了……”老人啜泣道。

      “啊,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您会像奶奶似的拿大烟袋锅刨我脑袋呢!”金铃像小时候跟奶奶撒娇似的跟老人开着玩笑。

      “孩子,你不知我有多么爱你,我为维克多能遇到你这样一位好姑娘而高兴……”老人亲切地抚摸着金铃的满头黑发,啜泣道。

      “妈妈,我也非常爱您……”

      “孩子,”老人忽然话锋一转,用慈祥的泪眼望着金铃,“请告诉我维克多的真实情况好吗?”

      金铃刚要像以往一样搪塞她,却见老人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只好强装笑脸,“啊,他一直在游击队里指挥战斗,昨天他还用鸽子传来消息,说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啊,对了,前不久,他还给我捎来一件用桦树皮刻的小玩艺儿呢。您等着,我取来给您看看!”说罢,急忙向楼上跑去。

      金铃拿起豪特送给她的用桦树皮画的小工艺品——她的一幅头像,刚要下楼,忽然发现头像下方刻着豪特和玛丽的名字,就急忙用小刀刮了下去。

      “妈妈,您看这就是维克多捎回来的!”金铃却看到老人老泪纵横,不禁十分惊讶,“妈妈,您……”

      “孩子,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我早就知道维克多被抓进集中营了。”老人哭泣道。

      听到这话,金铃那颗一直强作笑脸、忍泪装欢的心,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愤,她一头扑到老人怀里,把心中压抑太久的痛苦一下子全部施放出来了。

      “妈妈,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痛苦……那天晚上他刚向我求婚,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就被抓走了,我的心都碎了!妈妈,我不能没有他,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他……”
      “孩子,妈妈知道,妈妈什么都知道,妈妈经常看见你在夜里哭……”
      “妈妈……”

      “我的孩子,”老人搂着金铃颤抖的肩膀,极力安慰她,“别难过,上帝会保佑我们的维克多平安回来的,我天天都在为他祈祷。”

      “妈妈,我也在天天为他祈祷……”

      “孩子,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母女俩紧紧地拥抱着,怀着渺茫的希望,痛苦地期待着战争的结束,期待着亲人的归来。

      小镇上所有被抓走苦力的人家都像她们一样,都怀着渺茫的希望期待着——

      (待续)

第十八章 死亡之吻(三)

      赫夫曼带着胡里昂走进安德鲁办公室时,安德鲁正在给希姆莱打电话。

      安德鲁说:“……希姆莱将军,按照元首消灭一切抵抗分子的命令,这批反战分子已经处决完毕。我们从艾得利蒙镇抓来一百多名人质,如果他们拒不交出炸毁军火库的抵抗分子,我决定把他们全部处决!请问,还有什么指示?……好,我随时恭候将军的命令。再见!”撂下电话,安德鲁才向赫夫曼打招呼,“总督阁下,下午好。”

      赫夫曼却没有回话,而是用冷得令人发憷的目光,盯着安德鲁,冷冷地说:“安德鲁长官,我想提醒你……”

      “阁下,您是指处决反战分子的事吗?”安德鲁果然精明,一点就明白了。

      “安德鲁长官,你应该明白,这种大屠杀换来的只能是更加强烈的反抗!我不希望看到比利时人民遭受杀害的同时,我们德占区的帝国官兵也遭到巨大损失!”赫夫曼厉声说道。

      但是,安德鲁却一扫以往的恭谦,以平起平坐的口气傲慢地说:“总督阁下,我也不能不遗憾地提醒您,帝国军人推崇的是征服与杀戮,而不是退却与仁慈!”他刚从希姆莱的电话里得知,希特勒对军火库被炸一事气得暴跳如雷,声称要撤掉赫夫曼,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

      “我也要提醒你,安德鲁长官,这里的军政总督是赫夫曼,而不是你安德鲁!”赫夫曼毫不客气地说。

      “噢,对不起,我怎么忽略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安德鲁冷笑一声,露出了骨子里的痞气,“但是阁下,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您,这是元首通过希姆莱将军直接给安德鲁下达的命令,我想您不会对元首的命令也感到遗憾吧?”

      “安德鲁长官,如果你要这个位置,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用不着采取其他不光彩的手段!”赫夫曼对这个表面斯文的盖世太保头子,早就深恶痛绝,今天,两人终于撕掉了虚伪的面纱,露出了内心的憎恶。

      “谢谢!”安德鲁冷笑一声,“我想要的时候会通知您的,总督阁下。”

      “那好,我随时恭候你的通知!再见!”说完,赫夫曼破门而出。

      安德鲁盯着赫夫曼匆匆离去的背影,立刻意识到他与赫夫曼之间的最后一层面纱,已经彻底撕掉了。他们之间将面临着一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生死较量。这个出身于慕尼黑破落贵族世家的纨绔子弟,早在十六岁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啤酒馆”暴动的事件,从而成为一名狂热的希特勒追随者,曾跟随纳粹党徒举着火把在街上呐喊游行,最终成为一个残忍、冷酷,野心勃勃的纳粹分子。此刻,他那数年形成的残暴兽性及勃勃野心,都一下子膨胀到了极点,于是,这个三十五岁的盖世太保头目决定铤而走险。

      此前,安德鲁一直想借用希姆莱的力量正大光明地取缔赫夫曼,堂而皇之地登上总督宝座。但现在,他觉得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担心自己将会成为《哈姆雷特》中的国王,没等雷欧提斯的毒剑刺中哈姆雷特,自己已被哈姆雷特的毒剑刺死了。

      所以,安德鲁决定立刻下手!

      一场纳粹高官之间的生死搏斗,就在这个大雨过后的傍晚开始了。

      此刻,天色已晚,街灯已经亮了。豪特化妆成车夫,赶着马车送金铃来到天鹅咖啡厅门前。路上,豪特一再叮嘱金铃要做好思想准备,赫夫曼不同意放人怎么办?

      经过几年的游击队生涯,豪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想个人报仇的鲁莽之徒,而是锻炼成一名成熟的反法西斯战士了。尤其维克多和西蒙出事之后,游击队的担子就全落在他头上了。

      “金铃小姐,全镇一百二十个人的性命,全系在您身上了。”临下车,豪特握着金铃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在这等您。”

      “谢谢,我会尽力的。”一百多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金铃更是忧心忡忡。尽管上次赫夫曼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但毕竟人数太多,军火库又刚刚被炸,很难说赫夫曼会不会帮忙?

      金铃走进天鹅咖啡厅,一股咖啡香味扑鼻而来……

      战前,这家咖啡厅是布鲁塞尔的骄傲,人们经常来这里品赏清香可口的煮咖啡,回首伟人的往事,偶尔还到马克思和恩格斯起草《共产党宣言》的房间里走一走,瞻仰一下伟人的故居,感到十分惬意。现在,咖啡厅里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德国人在喝咖啡。战乱年代,老百姓连肚皮都吃不饱,能享受这种奢侈品的只有少数达官贵人和德国人了。

      金铃要了一杯咖啡,坐在临窗的一张咖啡桌前等待赫夫曼的到来。

      后来,胡里昂进来告诉金铃,说赫夫曼在广场附近的一家欧尔亚高级旅馆里等她,让她马上过去。旅馆距离这里很近,几分钟就到了。胡里昂带着金铃来到二楼一间陈设考究的客厅里,脸色抑郁、双眉紧锁的赫夫曼正站在窗前抽烟。

      “赫夫曼将军,您好。我……”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赫夫曼说完,就在地毯上踱起步来。

      看到赫夫曼迟迟不肯表态,金铃知道他一定很为难,但是,时间不容人,一百二十人随时可能被安德鲁他们处死,不禁心急如焚。

      “赫夫曼将军,那一百二十人都是无辜的群众,安德鲁长官实在太恶了,连十四岁的孩子都带走了……”金铃本想激起赫夫曼对安德鲁的反感,但是,她的话却再次被赫夫曼打断了。

      “金铃小姐,请你不要再说了。我告诉你,我可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帮助你们,那是出于我的善良和正义,但我绝不会干出有损于我们民族的事情!”赫夫曼虽然讨厌安德鲁,但并不想伤害他。

      赫夫曼的话音刚落,只听阳台忽然传来两声“啪啪”枪响,阳台门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两人不禁大吃一惊。赫夫曼急忙拔出手枪向阳台奔去,一看阳台地下扔着一把手枪,墙角蹲着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拎着一只鲜血淋淋的胳膊,正惊惶失措地盯着他……赫夫曼顿时明白了一切,一把薅下那家伙的墨镜,不禁大吃一惊,此人竟是盖世太保官员米希尔!

      刚才,金铃和安德鲁一出咖啡厅,豪特忽然发现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在偷偷地跟踪他们,不禁心上疑惑,就悄悄地盯上那人,看到那人跟着金铃来到旅馆,绕到旅馆后面,顺着旅馆楼外的排水槽迅速爬上了二楼阳台。豪特立刻觉得这家伙肯定是冲赫夫曼和金铃去的。于是,就从另一根排水槽爬上了三楼阳台。这时,天色已晚,又是背街,根本没人注意。豪特蹲在三楼阳台上,趁着从二楼阳台里射出来的灯光,把这家伙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当他发现这家伙掏出手枪瞄准屋里,就抢先冲那人开了一枪……

      “是安德鲁派你来的?”赫夫曼愤怒地质问米希尔。

      “总督阁下……请您饶恕我……”米希尔吓得语无伦次,浑身抖成一团。

      “安德鲁为什么派你来刺杀我?”

      “安德鲁长官说你背叛了元首和帝国……”

      赫夫曼绝没想到安德鲁竟敢派人来刺杀他,真想一枪结果了米希尔,但转而一想又犹豫了。

 

      此刻,安德鲁正在监狱里,用他斯文得令人作呕的声音,向一百二十名群众做着死亡抓阄前的动员。

      “各位先生、女士,刚才你们已经看到处决那些反战分子了。生命就是如此简单,一颗子弹就能结束它!你们要交出袭击军火库的游击队员,立刻就可以获释!否则,就从现在开始,每天处决二十人,直到交出来为止!”他忽然发现拉丽特正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就来到她面前,抓起她的右手仔细看了看,“我一直怀疑这只手是为英国情报机关服务的。看来,我的判断丝毫没错!拉丽特小姐,我们应该单独谈一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拉丽特咬牙切齿地斥他一句,“要死我也跟大家在一起!”

      这时,有人来报:“安德鲁长官,您的电话!”

      “那就对不起了,”安德鲁冷笑一声,“只好用抓阄来决定各位的命运了,希望你们珍惜这人生的最后三十分钟!”说完,他向那个曾经拿亚当利来开心的梅格尔中尉点点头,让他来执行这次杀人任务。

      安德鲁一走,一百二十人顿时陷入了绝望的深渊,痛惜着人生的最后时光。

      电话是胡里昂打来的。一听胡里昂说“总督不幸遇刺身亡”,安德鲁几乎要欢呼起来了,噢,上帝,我终于成功了!赫夫曼终于败倒在我脚下了!他妈的,我安德鲁终于可以坐上总督的宝座了。他心里欢叫着,嘴上却故作大吃一惊,“什么?总督遇剌身亡了?啊,这太令我痛心了,这一定是反战分子干的!他们简直太猖獗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杀死了总督!好,我马上过去!我们一定要抓到这该死的刺客!”

      当安德鲁怀着难以名状的兴奋走进旅馆,本以为能看到赫夫曼鲜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可是,他却看到赫夫曼昂首挺胸、满脸杀气地站在客厅里,而米希尔却被绑在墙角、像堆烂肉似的哆嗦着……安德鲁心里顿时惊呼起来:完了完了!计划全部完蛋了!

      但安德鲁极力镇静自己,故作不解地问了一句:“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问你自己!”赫夫曼怒气冲天地斥他一句。
      “是不是这个混蛋对你不恭了?”安德鲁突然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枪,冲着米希尔就是“当”的一枪,随后将枪口突然对准了赫夫曼——但是,没等这颗罪恶的子弹射出去,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枪响,这个杀人从不用刀枪的刽子手的前胸,顿时变成了一股股喷泉,喷出的不是人血,而是汩汩的兽血,黑色的。

      这个一直做着“国王”梦的野心家,终于被他自己的“毒剑”刺中了。

 

      监狱这里,正在进行着生死抓阄。

      梅格尔中尉手里抓着一把纸团,逼着一百二十多人排着队到他手里抓阄,看谁被第一批处决?人们盯着梅格尔手里的纸团,就像盯着地狱之门一样,哆哆嗦嗦,迟迟疑疑,谁都不肯伸手。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吓得哭泣着躲到墙角,不肯站过来。

      “痛快点儿!”听到这魔鬼般的吼声,人们不得不抓起纸团,颤抖着双手打开一看,有的立刻目瞪口呆,抱住脑袋“呜”一声大哭开来。有的看到纸条上写着“暂缓”二字,立刻庆幸地在胸前划着十字。艾德蒙打开纸团一看,忽然绝望地大叫起来:“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一听艾德蒙的哭声,排在后面的拉丽特急忙向他挤过来,“艾德蒙!请不要这样!艾德蒙!”

          “拉丽特,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等到比利时解放——我还没结婚呢——呜呜——”这个幽默乐观、自行车上永远挂着鸽笼子的小伙子,抱住拉丽特像孩子般地哭起来。

      “你完全可以不死,只要你交出轰炸军火库的游击队员,我们立刻就放了你!”梅格尔说。

      一听这话,艾德蒙急忙抬起头来,惊愕地盯着梅格尔……

      “来,我替你!”拉丽特一把夺下了艾德蒙手里的纸团。但是,艾德蒙却把死亡纸团又一把夺了回去……

      (待续·)

 

第十八章 死亡之吻 (二)

      这天深夜,风雨交加,大地震颤。闪电像一条条银蛇,疯狂地撕扯着黑暗的苍穹。

      在游击队的破草屋里,屋顶颤抖,烛光摇曳,一群胡子拉茬的汉子们痛苦地抱在一起,久久地泣不成声。这是这群汉子第二次悲愤地大哭了。

      他们不仅痛失了一位好领导,也失去了一个强大的经济支柱。西蒙一直用他做生意的钱,资助着这支藏匿在森林里的游击队。昨天,西蒙还给他们送来一批食品,还跟大家开玩笑,说等到胜利那天,他要请全体队员一醉方休呢。

      这些在森林里吃打滚爬二、三年的汉子们,虽然人数不多,最后仅剩下十几个,却个个都是有家难回、有国难报、只能跟德国人拼命到底的硬汉。所以,西蒙的牺牲换来的不是退却,而是越发激起他们对德国法西斯更大的仇恨与战斗到底的决心。一群汉子们抱在一起痛哭之后,就全副德军武装地站在豪特面前,听着豪特豪迈而激愤的誓言:

      “战友们,西蒙队长牺牲了,维克多队长被抓走了,但是,他们留给我们的战斗任务却等待着我们去完成!为了西蒙,为了维克多,为了无数的死难同胞,更为了打倒德国法西斯,我们坚决要跟德国法西斯血战到底!”他铁臂一挥,用他洪钟般的声音高声喊道:“战友们,擦干眼泪,准备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队员们纷纷冲进了雷鸣电闪的大雨之中……

 

      这天晚间,拉丽特的餐馆里又热闹起来,几位老乐手又奏起了贝多芬的《欢乐颂》。

      法克力申上尉带着士兵们又在“嘻嘻哈哈”地豪饮。这些纳粹的喽罗兵根本听不到前线战场的真实情况,只能听到戈培尔授意下的那种虚假宣传,所以,他们仍然处于一种盲目的狂傲之中,并不知道全世界已经敲响了第三帝国的丧钟。再说,他们常年累月过着单调乏味、没有女人、没有欢乐的残暴生活,也过腻味了,稍有机会,就到酒店里豪饮一通,来麻醉一下百无聊赖的神经。老板娘不但有几分迷人的姿色,而且向来出手大方,每次都慷慨地送给他们香槟和红酒,这种姿色加慷慨,自然就多了几分吸引力。

      拉丽特身穿藕荷色连衣裙,打扮得格外迷人,一群官兵很快就在她笑容可掬的力劝下,喝得东倒西歪、舌根发硬了。

      “来,法克力申长官,我来单独敬您一杯!”拉丽特微笑着,向法克力申举起酒杯。

      “不,德瑞娜夫人……啊,不不,拉丽特小姐,我于连更想和您单独睡一觉?”法克力申晃晃悠悠地说着司汤达小说里的醉话,惹得一帮醉鬼们“哈哈”大笑。

      “哎,拉丽特小姐,于连长官已经向您这位德瑞娜夫人发出邀请了,快、快答复他呀?” 他们操着发硬的舌头,开着粗鲁的玩笑。

      拉丽特微笑道:“来吧,于连长官,先来一杯,考验考验你的酒量再决定市长夫人陪不陪你?”

      “来……吧,德瑞娜……”法克力申举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向嘴里倒去。

      午夜时分,天空仍是雷雨交加,大雨如注,霹雳闪电不时把天空撕裂得五花裂瓣。

      金铃身披雨衣站在院子里,焦急地望着军火库方向,发现岗楼上的探照灯扫视的频率要比往天快得多,就像一把雪亮的刷子,不时就把周围扫一遍……她不禁担心起来。    

      这时,从郊外公路上驶来一辆德国军车,军车驶到维克多家门口,忽然放慢了车速,坐在驾驶室里的大胡子“德国军官”冲金铃摆了摆手。金铃这才看清是豪特,急忙跑过去,对他叮嘱几句探照灯的问题,看着军车消失在雨幕中,她才忧心忡忡地走进屋去。

      一进屋,发现老人拖着病弱不堪的身子站在窗前,金铃不觉一愣,忙问:“妈妈,您怎么起来了?”

      “孩子,请你告诉我,刚才那车里的人有维克多吗?”老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金铃顿时一惊,急忙搪塞一句,“有,就在驾驶室里呢。您没看见我跟他说话吗?”

      “他为什么不进家来看一眼?”

      “妈妈,他们今晚有重要任务,不能下来……”

      老人却半信半疑地摇摇头,拖着颤微微的身子回卧室了。

      老人的问话一下子又勾起了金铃心中无尽的悲伤,她愣愣地站在客厅里,望着窗外不断袭来的暴风雨,脸上湿漉漉的,她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豪特的军车开到军火库门口,检查完证件,警卫士兵说:“对不起,长官,我们没有接到运送武器的命令!”

      “你们没接到运送命令,不等于前方不需要弹药!”一身德军少校打扮的豪特,厉声怒斥士兵,“我手里这张调令难道是擦屁股纸吗?”

      “长官请稍等,我去打个电话!”士兵转身向值班室走去。

      豪特急忙跟着士兵走进值班室,还没等士兵拿起电话,一刀就捅死了他。另一名值班士兵吓得目瞪口呆,刚要伸手去抓电话,也被豪特一刀结果了。与此同时,扮成司机的卡里德借着跟门口士兵抽烟对火的当儿,一刀捅死了站岗的士兵,把尸体往墙角一扔,急忙打开了大门……

      汽车一进弹药库,藏在车厢帆布堆里的几名游击队员立刻跳下车来,迅速安装好炸药,扯开导火线……

      不巧,从旅馆里走来两个查岗的官兵,向军火库方向匆匆地走过来。埋伏在路边的普拉西一看不好,对艾德蒙说:“走,去干掉他们!”两人都一身德军打扮,起身向迎面走来的德国官兵走过去,走到他们面前还没等对方反映过来,两把匕首已经捅进了他们的心窝。恰在这时,探照灯忽然射了过来,一下子把几个人的身影明晃晃地暴露在马路上了。刹时,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了起来,岗楼上的几挺机枪立刻向他们疯狂地扫射开来,子弹暴风雨般地泼过来。

     普拉西和艾德蒙急忙向马路边滚去,可是,一颗子弹一下子打中了普拉西的胸膛……

      这位在战争一开始就痛失爱子、疯了妻子,在历次战斗中都默默承担着艰巨任务、一直沉默不语的铁路扳道工,对艾德蒙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就永远闭上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艾德蒙……请照顾一下你的疯嫂子……”

      “不——普拉西——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艾德蒙哭喊着,端起冲锋枪像疯了似的冲着岗楼疯狂地射击起来……

      此刻,豪特的汽车已经冲出了弹药库大门,开出不远,军火库里突然传出了天崩地裂的巨响,“轰隆隆——轰隆隆——”火光顿时冲天而起……

      这座曾经造成多少人家破人亡的军火库,终于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随着滚滚浓烟,变成了一片废墟——

      但是,随着黎明的到来,疯狂的报复也就随之而至。

      黎明时分,安德鲁带人包围了小镇。于是,这座屡遭不幸、又屡屡反抗的小镇又面临了一次最残酷、最可怕的生死劫难。

      全镇被带走了122名男女,连十四岁的孩子都没放过,拉丽特和艾德蒙都在其中。安德鲁叫喊的口号是:“不交出抵抗分子,一天枪毙20人,直到交出炸毁军火库的抵抗分子为止!”

      清晨醒来,雨停了,小镇却空了,惟有普拉西的疯妻子在积满雨水的马路上,一如既往地呼喊着她的儿子:“维佳……快回来啊……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快回来呀……”她并不知道丈夫死了,即使知道也没有清醒的意识了,在她错乱的神经里只留下了儿子维佳,她永远给儿子留着炸薯条,永远等着儿子回来吃晚饭呢。

      金铃没有被抓走,因为赫夫曼给安德鲁下了死令:如果安德鲁敢对金铃下手,他将追究安德鲁手下官兵私通游击队的罪行!安德鲁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执行他的命令。再说,安德鲁觉得没必要为这个女人跟赫夫曼公开较劲儿,他总有机会收拾这个小女子的!

 

      这天傍晚,赫夫曼从巴黎视察刚回来,就被几件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的。军火库爆炸自不必说了,几名官员又纷纷前来报告,说柏林来电,催问这批粮食和苦力什么时候送到?

      “请你们告诉柏林那帮官老爷,就说小小的比利时,已经被我们刮地三尺了,再也没有什么可刮的了!”赫夫曼气急败坏地说。

      一帮官员刚离开,赫夫曼又发现桌子上的一封密件被人拆过了。

      “胡里昂,这是谁拆的?”赫夫曼问胡里昂。

      “对不起,阁下,我不知道是谁。”

      赫夫曼气坏了,居然有人敢偷拆总督的密件,简直是胆大包天!他打开密件一看,竟然是比利时利奥波德国王写来的,国王在信中写道:“尊敬的总督阁下,非常感谢您对我手下臣民的多方关照,今日去函,烦请您看在圣灵圣主的面上,救救我的臣民,释放艾得利蒙镇的122名群众,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

      利奥波德国王不止一次地找过赫夫曼赦免死刑犯,每次他都尽力满足了国王的请求。但这次人数太多,军火库又被炸,赫夫曼感到很为难。

      “胡里昂,你马上调查一下,是谁拆的密件?必须把这个人抓出来!”赫夫曼觉得问题严重,说明总督府内部打进了间谍,是盟军派来的,还是安德鲁派来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阁下,还有一个重要情况……”胡里昂说。

      “还有什么情况?”

      “阁下,意大利公爵凯特林夫人打来电话,对您大发脾气,说您即使不肯赦免几名反战分子死刑,也没必要派人跟踪她。她说上次来找您之后,一直有人在跟踪她,偷听她的电话,搞得她日夜不安。我向她解释,说您从没派人跟踪过她,她不相信,她说一定要来见您!”

      其实,这两件事都是西蒙牺牲前搞的一场离间计。他用金钱暗中打通了一位富有正义感的意大利公爵夫人和总督府的一名官员,目的是想加剧赫夫曼与安德鲁的仇恨,进一步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哦,竟有这种事?”赫夫曼果然大吃一惊。

      “另外,今天上午,安德鲁把监狱里关押的反战分子全部处决了。”

      “全部处决了?”赫夫曼简直气坏了,觉得你安德鲁也太目中无人了,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处决了这么多人?

      就在这时,金铃打来电话,说要来见赫夫曼。赫夫曼已经料到她会来找他的,就让她一个小时后到天鹅咖啡厅里去等他。他要马上去见安德鲁,他要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盖世太保官员,让他收敛点儿,不要太狂妄了。

      (待续)

 

第十八章 死亡之吻 (一)

      金铃满脸泪水地走进了赫夫曼的办公室。几分钟前,她又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今天早晨,金铃早早地跑到布鲁塞尔来通知达丽亚娜和西蒙的助手谢里夫,让他们马上转移。可是,刚到花店门前,她就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两个德国兵押着达丽亚娜和谢里夫正从花店里走了出来,达丽亚娜拼命往屋里挣着,显然是想取下挂在窗子上的花篮,但是,却被士兵一枪打死在门口的台阶上……

      金铃只好哭泣着跑来找赫夫曼,求他派人把花篮取下来,否则,那些来取报刊的同志就要落到魔鬼手里了,但她不知道赫夫曼肯不肯帮忙?

      “我的朋友被打死了……”金铃完全沉浸在自身的痛苦中,并没有注意到赫夫曼的脸色。

      “别难过,人死如灯灭。”赫夫曼却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中国的谚语

      金铃立刻瞪圆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惊讶地盯着赫夫曼,觉得这人太没有人性了,如果是你的亲人死了,你也会说出这种毫无人性的屁话吗?

      这时,却听赫夫曼又说了一句:“金铃,我现在和你一样,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怎么,您的儿子……”金铃这才发现赫夫曼的脸色很难看,一下子想到了他的儿子。

      赫夫曼没有回答,而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胡里昂在一旁替赫夫曼回答一句,“瓦尔加刚刚在前线牺牲了。”

      “上帝……”金铃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所以,我和你一样,没有一个亲人了。”赫夫曼木然地说道。

      金铃望着赫夫曼,忽然发现他的两鬓全白了,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脸上充满了人生末路的苍桑状……一时,她对他的嗔怨消失了,一股深深的同情又涌上心来。

      “赫夫曼将军,您不要那么说,就像您曾经对说过的一样,我就是您的亲人,无论您走到哪里,我都是您的亲人……”金铃满眼泪水,就像当初赫夫曼安慰她那样安慰着这位将军。

      “谢谢你,金铃……”赫夫曼苦涩地笑了笑。

      “对不起,赫夫曼将军,我不知您儿子发生了不幸,我不该跑来再给您添烦恼……”
      “不,已经无所谓了。告诉我,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从得知儿子阵亡那一刻起,赫夫曼心里忽然隐约发生了一种变化,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渴望着什么?一时,他还理不出究竟在渴望什么,但一见到金铃,他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渴望帮助她——以及她的那些朋友!

      此刻,他完全清醒地意识到了这点。

      但金铃却犹豫了,赫夫曼刚刚得知儿子阵亡的噩耗,实在不忍心再张口麻烦他了。

      “说吧,没关系。”

      “我的一只花篮……忘在花店的窗子里了。”金铃嗫嚅道。

      赫夫曼没有多问,命令胡里昂立刻派人去花店把花篮取下来,回头又问金铃:“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阁下,您真的要我说吗?”金铃惊惑地问道。

      “是的。”赫夫曼点点头。

      金铃已经看出了赫夫曼内心的变化,于是,就压低了声音,大胆地说:“赫夫曼将军,如果您真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说了请您不要介意。我希望您能站在比利时人民一边,帮我们打败安德鲁那帮法西斯分子!据讲,目前监狱里关押着许多等待处死的反战人员,我希望您能救救他们!”她的声音不高,却铿镪有力。

      赫夫曼没有表态,而是平静地望着金铃,问道:“这又是谁求你帮忙吗?”

      “不,没有任何人求我!赫夫曼将军,如果您能这样做,我相信比利时人民会很感谢您的。”

      “不,我是一个罪人,我只不过在向上帝赎罪罢了。”赫夫曼痛苦地说。

      “请您不要这么说,赫夫曼将军。有朝一日,我会向世界公布这一切的!”金铃真诚地说。

      “你向世界公布那天,将是我彻底毁灭的日子!”

      “为什么?”金铃不解。

      “不要忘了,我是德国将军!”

      啊,金铃竟把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给忘了。她只觉得应该让比利时人民了解这位德国将军为比利时所做的一切,却忘了赫夫曼这样做,恰恰是对德国的背叛,是对日耳曼民族的背叛……

      “对不起,”金铃歉意地说,“我没想到这些……”

      “没什么。”

      两人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赫夫曼当天就坐上了飞往柏林的飞机。

 

      这天傍晚,天地昏暗,昏鸦聒噪。

      小镇上的人们用鲜花和悲痛,隆重地送走了矿工的儿子……

      然而,就在送走西蒙的这天深夜,盖世太保官员正在为击毙“里伯河特”而沾沾自喜,却又收到了令他们大为恼火的电波。电文上这样写道:“按着上级部署,下一个进攻目标将是盖世太保头子安德鲁!我们要用他的脑袋来祭奠那些牺牲的战友,尤其要祭奠刚刚牺牲的西蒙先生!我们要像对待洛霍一样,把他们一个个地全部送进地狱!”落款却是:“永远无法找到的里伯河特!”

      这天晚间,金铃和拉丽特在郊外的枯井里,找到了西蒙藏在那里的电台,拉丽特就在枯井里,当即发出了这份令安德鲁气得发疯的电报。拉丽特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让安德鲁知道,他们永远消灭不了我们的电台,永远也找不到里伯河特!我们是杀不绝的!”

      “对,我们是杀不绝的!剩一下人了也要战斗下去!”金铃愤愤地说。

      两个女人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却抱到一起失声痛哭。她们知道,游击队的三位领导都不在了,现在,只能由她们两个女人来挑起这支地下抵抗组织领导的重任了。

      两人都发誓:“不管怎样,我们都一定要战斗下去,直到打垮德国法西斯为止!”

      安德鲁看完电报,气得头上的几根黄毛都竖起来了。他跟“里伯河特”较量快三年了,本以为干掉西蒙,抓起维克多和兰伯,一切都该结束了,没想到事隔一天,这该死的电波又出现了,而且,明目张胆地冲着他安德鲁来了,简直把他气疯了。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滋味,可他又不甘心失败,失败不是日耳曼军人的个性,更不是盖世太保官员的作风,他决心一定要跟该死的“里伯河特”拼个你死我活!

      安德鲁划着火柴点燃了电报,看着它化为灰烬,自言自语地说:“洛霍上尉,对不起,我只能向你的在天之灵道歉了,请原谅……米希尔,这件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讲!”
      “是的,长官……”

      “米希尔上尉,这回你领教到抵抗分子的厉害了吧?”安德鲁用一种无可奈何、却又咬牙切齿的口吻说,“他们跟我们誓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们没有退路,必须对抵抗分子实施暴政,绝不能仁慈!绝不能让比利时也发生海德里希长官被炸死的事件!

      “是,长官!”米希尔眼里放出了比洛霍更加狠毒的凶光。

 

      赫夫曼赶到柏林斯普林特将军乡间别墅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您匆匆跑来,是来递交辞职书吗?”一直在等赫夫曼的斯普林特开口问道

      “不,恰恰相反!”

      斯普林特微微一怔,“怎么,您决定……”

      “还是去书房谈吧!”赫夫曼说。

      两人急忙走进书房。

      “考虑好了?”斯普林特盯着赫夫曼因缺觉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地问道。

      赫夫曼一直是反希特勒阵营里一个极待争取的人物,因为他掌管着法国比部和比利时两个国家的军政大权,手里握有一定的兵权,所以,斯普林特将军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加盟。

      “您说得对,这是把德意志从毁灭中拯救出来的惟一出路!”赫夫曼说。

      听到这句话,斯普林特立刻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赫夫曼的大手,说:“我一直在等待着你这句话,要不要喝点什么祝贺一下?”

      “不,我想听听详细情况!”赫夫曼说。

      “坐下谈。”

      斯普林特告诉赫夫曼,贝克、哈塞尔、奥尔布里希特、特莱斯科夫等许多陆军高级将领、及前陆军元帅、总长,都参加了反希特勒的秘密组织。他们还派人秘密地做过被围困在斯大林格勒的保卢斯将军和北非战场上的隆美尔将军的工作,但没有做通。秘密组织曾几次试图干掉希特勒,都阴差阳错地没能成功。目前,最有希望的人物是一个叫克劳斯.. 斯陶芬伯格的年轻军官。这位出身于德国著名世家的职业军官机智果敢,信念坚决,有胆识,有魄力,是反希特阵营里最有希望的人物。

      斯普林特提到的这位斯陶芬伯格先生,后来果然成了反希特勒组织的核心人物。他在一次战役中被炸瞎了左眼和右手、几乎丧失性命,但却丝毫没能改变他一心想除掉希特勒的决心。后来,他被任命为陆军办公厅主任弗雷德里希.奥尔布里希特将军的参谋,1944年震惊世界的“7.20”暗杀希特勒事件,就是斯陶芬伯格一手制造的。

      听完斯普林特的讲述,赫夫曼半天没言语,令他感到疑惑的是:竟然有这么多陆军将领参加了谋杀希特勒的秘密组织?

      “我告诉您一个数字你就明白了。”斯普林特说,“自从莫斯科战场失败之后,共有35名军师指挥官被撤职;帝国一共有17名陆军元帅,10名被遣送回乡;36名陆军上将,18名被遣送回乡。这些被撤职的将军、指挥官们,能不仇恨那个疯子吗?能看不出德意志正面临崩溃的危险吗?”

      “是的,隆美尔将军也曾对我流露过不满情绪。”赫夫曼说。

      “您能否做做隆美尔的工作?如果能把他争取进来就太好了,他手里还掌握着一个军团!”斯普林特知道隆美尔跟赫夫曼的私交不错。

      “我试试看。下一步准备怎么行动?”

      “他们正在筹划对希特勒下手的方案……”

      “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们一旦开始行动就会通知您的!”

      “好吧,我等待您的消息。”

      后来,两人又谈到斯大林格勒的战况。斯普林特告诉赫夫曼,保卢斯率领所剩下的9万名官兵全部投降,但希特勒却向全国宣布,保卢斯元帅忠实地执行了元首的命令,战斗到最后的一兵一卒,命令全国致哀四天,电台还播放了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以示对第六集团军全体将士的哀悼。

      “这个混蛋还在搞这种瞒天过海的欺骗!”赫夫曼愤怒地骂道。

      “斯大林格勒共战死了十几万官兵……”斯普林特说。

      “那里面就有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也一样……”

      一提到儿子,两位人到中年的将军都沉默了。他们默默地望着对方两鬓苍苍的华发,以及眼角过深的鱼尾纹,心里都感到一种难言的悲哀与苍凉。

      “斯普林特将军,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赫夫曼沉郁地说道。

      “请讲。”

      赫夫曼点着了一支香烟,然后才开口:“目前,比利时监狱里关押着大批抵抗分子,按希姆莱将军的旨意,要把他们全部处死。我想请您以柏林奇缺劳动力为由,下令把这些人全部押到柏林。”

      “都是反战分子吗?”斯普林特问道。

      赫夫曼未置可否地点点头。

      “赫夫曼将军,”斯普林特忧郁的眼睛立刻冷下来,“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所以反对元首,是为了拯救德意志,但绝不会做反战分子的同盟者,我们绝不能干出挖掘德意志坟墓的事情!”

      “可我们别无选择。”赫夫曼一针见血地说,“目前只有两条路,要嘛继续为魔鬼助虐;要嘛与反抗力量为友,联合起来对付那个以疯子为首的法西斯集团,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不!我绝不能背叛德意志!”斯普林特厉声道。

      刚才还是亲切交谈的一对密友,瞬间却突然剑拔弩张、唇枪舌剑地争论起来,大有一种化友为敌的架势。在反抗纳粹方面,赫夫曼的思维要比斯普林特开阔得多,他已经不单单局限在反对希特勒这一件事情上,而是看清了整个战争形势,已经认清了纳粹德国所干的一切了。

      “可您已经在背叛了!”赫夫曼毫不客气地将对方一军。

      “不!我背叛的是元首一个人,而不是整个德意志!”

      “可您知道,元首并非是孤立一人!他背后有一个曾经包括你、我在内的庞大的狂热支持者,如果不是这些支持者在帮他疯狂地助虐,帮他实施着残暴的侵略计划,他一个人纵使有凯撒大帝,有拿破仑,有宙斯的本领,也不会把德意志推到今天这种绝境的!您应该记得我们都是参与者!”赫夫曼说出了这番在心里沉积许久、而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

      但是,赫夫曼雄辩的言辞却没能说服了好友。

      “是的,您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是,我们首先必须忠于德意志,忠于日耳曼,而不是任何其他国家和民族,更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么说,您仍然赞成他们的残酷杀戮了?”赫夫曼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不,我从来就不赞成!我们都是虔诚的基督徒,我讨厌杀戮就像讨厌瘟疫一样!”

      “可您看着无辜的生命被杀害而不救他们一命,这难道不是违背《圣经》的教诲,更是对主的背叛吗?”

      一时,斯普林特哑口无言,只是征征地盯着赫夫曼那张倔犟得近乎冷酷的脸……

      “对不起,斯普林特将军,人各有志。我不勉强您,就像当初您不勉强我一样。再见!”赫夫曼起身欲走,但却被斯普林特叫住了。

      “请等一下!”

      赫夫曼迟疑地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事吗?”

      斯普林特走过来,盯着老朋友那副宽宽的额头,沉郁地说:“也许您是对的……”

      听到这句话,赫夫曼就像进门时斯普林特握住他的手一样,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许久没有松开。

      这样,两位纳粹将军经过漫长的人性与兽性的思想大搏斗,终于扶苏了人性,开始背叛纳粹德国那套灭绝人性的作法了。他们是纳粹高级将领中绝少醒悟的将军,尽管有许多陆军将领参加了反希特勒组织,却很少有人像赫夫曼那样同情和拯救反战人士的。

      (待续)

 

第十七章 狱中相见 (三)

      这天晚间,西蒙的轿车一出现在拉丽特酒店门前,安德鲁立刻就接到了普利斯特的电话……

      但是,电话却被旅馆主人费尔伯格听到了。这个有着二分之一日耳曼血统的个亲德分子,越来越觉得未来的天下绝不会是德国人的,所以,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了。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悄悄地走进了拉丽特酒店的后门。

      “费尔伯格先生,您走错门了吧?”拉丽特母亲一看费尔伯格,立刻嘲讽他一句。

      “夫人,有件重要事情,”费尔伯格急忙悄声说,“请您马上转告那位就餐的公爵先生,德国人要来抓他了!”

      一听这话,拉丽特母亲顿时一惊。

      西蒙正在跟德军官兵喝酒,一看到吧台上挂起的酒杯暗号,刚要起身告辞,却发现德军汽车已经开到门口了!拉丽特手急眼快,急忙拉下电闸。西蒙乘着黑暗急忙从地下室的出口钻了出去。米希尔带人把酒店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这位令他们吃尽了苦头的“里伯河特”。

      于是,在这个寒冷的晚冬之夜,全镇的大人孩子都抓到了酒店门前,惊恐万分地挤到一起,等待着生死未卜的命运。大人搂着瑟瑟发抖的孩子,孩子瞪着惶恐的眼睛从大人腿缝儿间,胆战心惊地盯着寒光的刺刀,以及那一张张阴森可怖的脸。

      此刻,小镇上剩下的多是一些老弱病残及未成年的孩子,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女都被押到柏林干苦力去了,连镇长和加里都被抓走了。拉丽特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她经常向德军官兵慷慨地施舍好酒。艾德蒙得利于他的幽默与诙谐,经常把德国佬逗得捧腹大笑,抓苦力时,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普拉西因为他是铁路扳道工。至于金铃,那是众所周知的原因了。

      “你们听着,给你们三分钟时间,马上交出游击队头子里伯河特!否则,就将你们一个个地全部处死,直到交出来为止!”米希尔声嘶力竭地叫道。

      人们顿时惊恐万分,“里伯河特”是他们的希望,甚至比他们自身的性命都重要,但现在,却要拿全镇几百条性命做抵押,来换他一个人,这生死天平实在太残酷、也太令人难以取舍了!

      拉丽特和金铃他们,更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能闯过这场生死难关?

      安德鲁不动声色地抽着烟,两只鹰隼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不停地扫来扫去。他知道西蒙肯定就藏在镇里,时间不允许他跑出去,奔驰车还停在这里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在毛骨悚然的沉默中越来越感到恐慌。不知谁家的孩子“哇”一声哭开了,大人一下子把哭声给堵住了,憋得孩子半天没喘过气来。

      安德鲁对米希尔悄声嘀咕几句什么。米希尔立刻奔到满头白发的拉丽特母亲面前,一把抓住老人的脖领子,厉声吼道:“老东西,你不会不知道那位公爵先生是从哪个门溜走的吧?”

      “我一个老婆子怎么能知道他的行动?”拉丽特母亲瞪着一双虽然浑浊,却不失犀利的眼睛,毫无惧色地盯着米希尔。

      “长官先生,那位公爵和你们德国官兵在一起喝酒,他走与不走,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拉丽特急忙向母亲奔过来。

      “真没关系吗?”米希尔眼睛盯着拉丽特,手枪口却对准了老人……

      就在这关键时刻,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请你放开她!”只见西蒙出现在远处的街头。他仍然是一身藏青色西装,头戴一顶绅士礼帽,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魁伟雄健,顶天立地。

      群众震惊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驾驶着奔驰车到处招摇、和德国人打得火热的公爵先生,竟然就是他们所崇拜的“里伯河特”!

      金铃和拉丽特几个人却如万箭穿心,悲痛欲绝。他们知道游击队又要失去最后一位领导了。

      此刻,两个在暗地里较量了二年多的对手,终于面对面地站到了一起,一个是一身凛然正气,一个却是一脸傲慢的得意。

      “公爵先生,我很佩服你!”安德鲁首先开口道。

      “安德鲁长官,谢谢你帮我批了不少石油。”西蒙嘲讽道,“不过,我却感到很遗憾!”

      “还有什么可遗憾的?你跟我捉了二年迷藏,已经玩得很不错了。”

      “当然很遗憾,没有亲手把你送上绞刑架!”

      “我也感到很遗憾,直到今天才把你这个游击队头子抓出来,因为你手里一直持有国王和总督亲自签署的特殊证件!”

      “哈哈哈!哈哈哈!”西蒙却忽然笑起来,笑够了才说:“你真以为我就是里伯河特?”

      “当然,我有充分的证据!”安德鲁说。

      “很遗憾,你的证据只是针对我西蒙一个人的。但是,‘里伯河特’却是自由的代名词!所以,你永远也抓不到真正的‘里伯河特’!”

      “公爵先生……”

      “不,请叫我西蒙先生!我不是什么公爵,我只是一名矿工的儿子!”

      “西蒙先生,我不能不佩服你的爱国热情,但是,你应该明白你的处境,所以,希望你还是明智点为好,主动交出来吧?”

      “什么?”

      “当然是电台!”

      “可以。你给我什么条件?”西蒙戏谑地盯着礼帽下那张白净而阴暗的脸,“我们是不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不,你必须交出电台!”为了这该死电台,盖世太保官员耗费了大量人力不说,还连伤了几员大将,安德鲁早已恨透了这个鬼东西。

      “好吧,它就在我车里,请你跟我来取吧。”说罢,西蒙转身向轿车走去。

      安德鲁示意米希尔派人跟上去。他自己却纹丝没动,远远地看着他们……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追随着那个高大而伟岸的身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轿车走去。他走近奔驰轿车,回头用留恋的目光扫了大家一眼,最后扫到金铃和拉丽特几个人的脸上……尽管天色已晚,街灯昏暗,但是,他们还是从西蒙闪光的眸子里,从他深沉的表情上,看出了他那无声的期望和鼓励:“战友们,永别了。一定要战斗下去!拜托你们了!”随后,他转身打开了车门,当他再转过身来的刹那,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就突然听到了惊天动地冲锋枪声,眼看着他身边的几个德国兵立刻应声倒了下去……

      “哒哒哒——哒哒哒——”所有的枪口都一齐冲着西蒙开火了。西蒙高大的身躯在无数子弹的穿透下,在空中一阵剧烈暴跳地弹动之后,就像漏水的筛子一般喷出了他的满腔热血。

      这个令德国人万分恼火、却始终在德国人眼皮底下跟他们称兄道弟做着大买卖的富豪——一个普通挖煤工人的儿子,就这样缓缓地倒在了冰冷的马路上……

      这是19432月初的一天。

      一颗平凡而伟大的人,就这样结束了他年仅三十一岁的生命。

 

      就在西蒙遭枪杀的这天夜里,赫夫曼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

      他从英国BBC电台获悉:苏军的110万大军,已经团团包围了斯大林格勒的德军第六集团军,官兵们早已弹尽粮绝,死伤惨重,战马吃光,医药用完,为了让伤兵免受痛苦,只好将他们扔到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地里冻死……

      听到这悲惨的消息,将军的心都要碎了。

      “瓦尔加,我的孩子……”赫夫曼仿佛觉得瓦尔加躺在冰天雪地里,正呼唤着这位将军父亲快去救他。他仿佛看到在无数的冻尸堆里,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赫夫曼知道早在18苏军就向第六集团军指挥官保卢斯发出了最后通牒:“你军已陷入绝境。你们饥寒交迫、疾病丛生。俄罗斯的寒冬还只刚刚开始。严霜、寒流、暴风雪还在后头。你的士兵缺少冬衣,卫生条件又差到了极点……有鉴于此,并为了避免无谓的流血牺牲,兹建议你们接受下列投降条件……”

      这一夜,赫夫曼是在十字架前度过的,他足足为儿子祈祷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赫夫曼早早地要通了斯普林特将军的电话,他要知道斯大林格勒战场的真实情况,他要知道他的儿子是否还活着?

      “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昨天,第六集团军指挥官保卢斯将军给元首发来电报,说最后崩溃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元首命令保卢斯坚决不许投降,要保卢斯率领官兵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一枪一弹,让他们对拯救西方世界做出永志难忘的贡献!”斯普林特说。

      “屁话!疯子简直是在草菅25万官兵的生命!”赫夫曼愤怒得咆哮了。

      斯普林特又说:“元首在给斯大林格勒被围困的117名军官封官晋级呢。保卢斯已经被提升为元帅了。”

      “这个疯子纯属在拿士兵的生命当儿戏!他根本不管士兵的死活!他应该……”

      “赫夫曼将军,请您冷静点!”

      “您让我怎么能冷静得了?我的儿子就在该死的斯大林格勒,您让我怎么冷静?”

      “赫夫曼将军,请您冷静点儿,也许不像您想的那么糟。保卢斯将军不会愚蠢到按照希特勒的命令,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斯普林特忽然压低了声音,“赫夫曼将军,据绝密消息透露,保卢斯于1943年2月2日下午,已经向苏军投降了……”

      赫夫曼惊愕地愣住了,半天没有言语,心里那份愤怒的焦急渐渐地化做一丝安慰,既然保卢斯已经宣布投降,瓦尔加也许就不会死了。上帝会保佑我的瓦尔加活下来的,就像在莫斯科那场大雪战一样……

      可是,随着胡里昂的到来,赫夫曼心存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

      “阁下,您的电报……”

      赫夫曼从胡里昂的脸上一下子看出了死亡的阴影,毫无疑问,那是瓦尔加的!

      来电只写了一句话:“尊敬的赫夫曼将军,您的爱子瓦尔加已为帝国在前线阵亡,特告。”

      “已为帝国在前线阵亡……已为帝国在前线阵亡……”瞬间,赫夫曼脑袋里一片空荡,惟独回响着天崩地裂般的声音。他眼前顿时浮现出无数官兵的尸体,他们横躺竖卧地惨死在冰天雪地里,其中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就是他的瓦尔加……

      “瓦尔加,我亲爱的孩子——”赫夫曼心里绝望地呼喊着,把手中的电报撕得粉碎,狠狠地摔到地上。

      “阁下,您没事吧?”胡里昂看到将军脸色苍白,眼睛却红得滴血,很是吓人。

      赫夫曼没有回答,而是摆了摆手示意胡里昂离开,他想独自安静一会儿。

       (待续)

 

第十七章 狱中相见 (二)

      希姆莱的嘉奖,使安德鲁想夺取总督宝座的野心像发酵的面粉似的,迅速膨胀起来。他决心尽快拿到干倒赫夫曼的证据。

      这天,金铃忽然收到一封信,写信的人说,他是从柏林集中营里逃出来的,在集中营里见到了维克多,维克多让他给金铃捎来一封信。他说他不敢公开露面,邀金铃晚六点到郊外的树林里见面,让她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免得被德国人发现来逮捕他。

      这消息让金铃激动得热泪滚滚,她急忙跑去告诉拉丽特。拉丽特却提醒她一句:“还是小心点儿,别上当!”

      六点钟,金铃满怀希望地来到郊外的树林里。此刻,天色已晚,树林里一片朦胧的寂静,除了几只归巢小鸟的啁啾,别无声息。金铃四处寻找着神秘的写信人……忽然,她发现从树后闪出一个穿风衣的瘦高男人,手里捧着一束玫瑰,她一下子认出他是那个天天跑去向她献殷勤的德国军官,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就跑!这时,从树后突然钻出来两个戴黑面罩的人。他们手拿相机,对着她就连连拍照,边拍边逼迫她向亚当利来身边逼去……

      “你们干什么?快让我走!”金铃急忙大喊,拼命想冲出去。

      几个蒙面人却团团围住她,百般阻挡,不让她跑掉。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我走――”金铃拼命大喊起来。

      这时,亚当利来却像死魂灵一般,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完全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他兜里揣着一张死亡赦免令――一张返回柏林的机票,只要他把手中这份能把赫夫曼置于死地的情报送到中国姑娘手里,他就可以回柏林看父母了。可是,当金铃的身影一出现在他面前,他那颗挣扎在人兽之间的心,顿时又犹豫了。他慌忙叩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去毁灭这个美丽圣洁的女人?她从未伤害过我,她是那么美丽,那么高洁,我为什么要去毁灭她?啊,为了活命,为了最后看一眼妈妈!可我这不是太卑鄙了吗?……是的,我本来就是卑鄙的,我的生命本来就是充满罪恶的!他心里这样说着,脚下却像钉子一般死死地钉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迈不动双脚,更拿不出那份能要她和赫夫曼命的情报了。

      “不――你们这帮魔鬼快松开我――快来人哪――”金铃拼命哭喊着。

      “金铃小姐!你怎么了?”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拉丽特的喊声,“我们来了!”

      拉丽特和艾德蒙不放心金铃,就跑来看看,没想竟然听到了金铃的呼救。

      几个蒙面的家伙一见有人来了,急忙抓住亚当利来就向森林深处跑去。没跑多远,就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砰――” 这一枪是安德鲁亲自开的,他觉得这个混蛋毁灭了他的全部计划。

      第二天,人们在树林里发现了一顶粘满血污的礼帽,就是那个满腹歌德和海涅爱情诗句的叛逆青年的。

 

      这天傍晚,金铃来到布鲁塞尔郊外一座荒废的二层小楼里。

      这里荒无人迹,楼内积着厚厚的尘土,墙上挂满了星罗棋布的蜘蛛网。早已等候在此的西蒙把金铃拉上了二楼平台。

      “对不起,金铃小姐,让您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见面。”西蒙握着中国姑娘的手,歉意地说,“接连有好几个同志被捕,我们不能不格外小心,所以……”

      “可你们不应该怀疑维克多,他不可能出卖兰伯!”金铃直言不讳地打断了他。

      “没错,我对维克多比您更了解他,我绝不相信他会出卖同志。但是……对不起,请您不要打断我!兰伯是在维克多使用麻醉剂的第二天被捕的。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对我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我们三人一手创建了这支游击队,可现在,兰伯被捕了,肯定不会活着出来了,维克多被押往柏林了,也是生死未卜,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他沉默了,痛苦地望着远方灰暗的地平线,久久没有言语。

      金铃泪眼朦胧地望着远方,她想起了关押在集中营里的亲人……

      “别难过,也许用不多久战争就会结束的。”西蒙收回目光,转头望着金铃,“冬天已经来了,春天就不会太远了。金铃小姐,我和同志们都希望您能跟我们……”

      “不用再说了,西蒙先生!”金铃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做她工作,她早就恨不得拿起枪来跟德国鬼子拼了。“说吧,西蒙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西蒙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着这位身穿灰色连衣裙的中国姑娘,此刻,太阳的最后一点余辉照在她身上,把她的身材映得很美,很有曲线。他觉得这个看似文弱、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中国姑娘,骨子里却蕴藏常人难以想象的刚毅和果敢。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女人。他对她充满了深深的敬意。他向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小手,真诚地说:“金铃小姐,我相信战争结束那天,比利时人民是不会忘记您的!”

      “我只希望战争结束那天,我能见到我的维克多。”金铃平静地说。

      “我相信,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了。”

      “但愿如此。”

      面对苍茫的暮色,两人开始谈起今后的工作。

      “今后,这边好多工作全靠您了。”
      “只要你们信赖我……”

      “没有什么不可信赖的,我把我们的联络方案全部告诉您。今后,就由您来代替维克多的工作了。”

      西蒙告诉她,目前,盖世太保已经破译了他们的发报密码,他决定将计就计,对敌人来一次狠狠的报复……

      这天是1942年6月28日,金铃正式加入了比利时的地下游击队,而且成了一名骨干分子。维克多的被捕,再次把这个中国姑娘推向了成熟,推向了坚强与刚毅。

      战争改变着所有的人,也改变着这位流落异国他乡的中国女留学生。

      这天晚间,小镇上的人们又听到了许久不曾听到的中国琴声,那是一首优美而凄婉的曲子。

      这天,面对着亲人的照片,面对着这残酷而充满罪恶的世界,金铃很想用琴声来抒发一下自己痛苦的心声,来发泄一下压抑太久的感情。

      这凄婉、柔美,时而激越,时而柔蔓的《昭君出寨》,一直响了很久。

      “亲爱的,我一定要战斗下去,直到打垮该死的德国佬为止!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来!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来!你说过,等战争结束以后,你将为我们举行盛大的婚礼,让我们共同盼望着那一天的早日到来!”金铃在日记上,默默地述说着心声。

      就这样,这位中国姑娘怀着渺茫的希望,坚挺着瘦弱的肩膀,顽强地生活着,战斗着,度过了最艰难的战争时光。

 

      赫夫曼的心情越来越糟,到了1942年冬天,随着严寒的到来,他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这年夏天,德军经过数月的苦战,终于攻下了斯大林格勒。然而,德军攻进城里才发现,在这一幢幢看似无人的废墟里,却无处不隐藏着苏联官兵虎视眈眈的杀机。从此,双方展开了一场飞机、大炮都派不上用场的近距离的巷战、街战、肉搏战,后来被人们称为“老鼠战争”的战争。德军动用了十几个师的兵力去争夺为苏军提供给养的生命线——伏尔加河渡口,妄图截断苏军的后援。然而,血战数月,德军一直没能夺下近在咫尺,甚至仅距几十米远的伏尔加河渡口!一位苏军司令曾说了一句非常精辟的话:“德军只能踏着苏军的尸体前进,而苏军的士兵是杀不完的!”

      赫夫曼知道这座原名叫察里津、后因斯大林在此消灭白匪而改名为斯大林格勒的城市,有着辉煌的战斗历史,它绝不是一座轻易肯屈服的城市。

      19421119日,当赫夫曼得知苏军调动110万大军,从三个方向包围了斯大林格勒的25万德国官兵,他越发忧心忡忡、寝食不安了。他为帝国的命运担忧,更为儿子的生命挂怀。瓦尔加在莫斯科大雪战中冻掉了两个脚指头,被改编到另一个集团军,也被围困在斯大林格勒里。而且,德占国的形势也不容乐观,抵抗运动风起云涌,一个接着一个。

      529日,希姆莱的副手——德国秘密警察及党卫队保安处长海德里希,竟在他驾驶着曼赛德斯牌竞赛汽车,从乡间别墅开往布拉格古堡的途中,被捷克人用炸弹炸死了。希姆莱下令把当地一个叫利迪斯村子给平了,处死了三四千人,但是,兔死狐悲,这不能不使同是德占区高官的赫夫曼感到震惊。

      “阁下,我跟随您多年,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胡里昂一脸忧郁地说,“根据目前的战争形势,我觉得您应该想一想自己的后路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赫夫曼惊讶地问道。

      “阁下,我想战争一旦失败,我担心您……”

      “谢谢。帝国真的失败了,我一位帝国将军又有什么后路可退?只能与帝国同生死、共存亡……”

      “阁下,我非常佩服您对帝国的忠诚,可是……”

      “不要说了,我们不要谈这个问题了。”赫夫曼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话题。他只能听凭国家命运的摆布,别无选择。尽管他早已看透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可他身为一名德国将军,不可能在国家危难之际另谋出路,包括斯普林特将军曾多次让他参加反希特勒组织,他都始终没表态。

 

      入冬以来,安德鲁的心情也很糟,远不如春天那么得意了。

      安德鲁遭到希姆莱的批评,希姆莱说赫夫曼向希特勒报告,说他们盖世太保官员私通游击队,向游击队提供情报。这使安德鲁气得咬牙切齿,发恨要报复赫夫曼。

      这天深夜,安德鲁命令全体盖世太保官兵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到会议室来听他训话。

      安德鲁一扫以往的斯文,阴沉着脸,气急败坏训斥道:“我一直认为盖世太保官兵,是最忠于帝国和元首的,以为清除一个亚当利来,就洗清了全部耻辱!可现在,我们却接连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甚至还有第四个,第五个!这是帝国的耻辱,更是我们盖世太保官兵的耻辱!”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紧张的呼吸声。

      官兵们知道,杀戮又要开始了,很难说会落到哪个人的头上?前不久,两名士兵以私通游击队的罪名被当场处决了。今晚,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洛霍上尉,这是刚刚破译的游击队发给英国情报机关的绝密电报,请你给大家读一下。” 安德鲁平静地说。

      “是,长官!”洛霍绝没有想到接过来的不是一份电文,而是一份绝命书。他认真地读起来:“A首长,根据二号人物提供的线索,我们胜利完成了两项爆炸任务。下一个目标另行电告,已为二号人物送去酬金,五件文艺复兴时期的文物。里伯河特!”洛霍突然感到不解,忙瞅一眼安德鲁,“安德鲁长官,这份电报……”

      “请你再念念这份。”安德鲁十分平和,丝毫没有杀机。

      洛霍继续念道:“A首长,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蓝鸟已被猎人杀害,我们失去一个得力的情报来源,但二号人物仍在为我们服务,已将下一个进攻目标详细报来,我们准备立刻行动,里伯河特!”洛霍有些惊惶失措,忙说,“安德鲁长官,这是……”
      “这是亚当利来暴露之后,游击队发出的第一份情报。请你再念念这些。”

      洛霍盯着安德鲁递过来的一沓电报,就像盯着一碗毒药,迟迟不敢接。洛霍忽然意识到这个杀人不用刀的上司要拿自己开刀了!这个一直为安德鲁充当杀手的恶魔,顿时感到一种没顶般的恐惧。“安德鲁长官,您不觉得这是一场误会吗?”

      “我很希望是一场误会,因为你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我当然不希望失去你。可是,你看看那些东西,请问又作何解释?”安德鲁的声音很平和,仍然没有杀人的味道。

      洛霍看到米希尔将一堆名画和珍贵的工艺品放到桌子上,心里顿时惊呼:“完了,这帮混蛋……”他知道自己罪恶的生命就要结束了。

      “瞧,这些都是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达.芬奇、拉斐尔、乔尔乔涅的作品,价值连城,请问上尉先生,这些珍贵文物是谁给你的?”安德鲁问道。

      洛霍无法回答,开始冷汗淋淋,浑身哆嗦。“安德鲁长官,我想单独跟您谈谈!”

      “我要你现在回答!”安德鲁说。

      “好吧,我说……”洛霍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了,“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谁经常给我寄来这些东西,我一直不明白是这怎么回事?长官,请您相信,我对帝国一片忠诚……”
      “很好。”安德鲁冷笑一声,“你送给我的那些名画,也是这样得来的吧?”

      “不,不是!”洛霍急忙辩解,“那是一位公爵先生送给我的!”

      “哪位公爵?”

      “西蒙公爵……”

      “就是那位开着奔驰车到处兜风的富豪吗?”安德鲁记得这位富豪通过洛霍找过他,从希姆莱那里不止一次地购买过德国的石油。

      “是的,长官……”

      “洛霍上尉,为了纯洁我们的队伍,我不得不严明我们的纪律!”安德鲁平静地说。

      “长官,您真的不相信我?”洛霍瞪着惊恐万状的恶眼盯着安德鲁,希望上司能看在昔日给他当杀手的情面上,网开一面。可是,他却听到了死亡判决书……

      “你可能是委屈的,但我必须严明我们盖世太保的纪律!米希尔,请把洛霍上尉带出去,就在外面走廊里进行,不要让比利时人看帝国军人的笑话!”

      洛霍知道一切都没用了。他太了解这个头头的为人,也太了解这个毫无人性的纳粹组织了。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年轻的接班人押了出去。当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安德鲁带头摘下那顶从来不曾在官兵面前摘下的礼帽,其他人都惊魂不定地纷纷摘下帽子,向他们的同类表示默哀……

      “洛霍上尉是为帝国而死的。”安德鲁对惊魂不定的官兵说,“这是希姆莱将军的命令,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许一个叛徒存在!”

      接下来,安德鲁宣布米希尔接替洛霍的职务,命令米希尔立刻逮捕西蒙公爵。

      (待续)

第十七章 狱中相见 (一)

      “安德鲁长官,你干得非常漂亮!我命令你一定要从兰伯嘴里挖出盟军在布鲁塞尔的全部谍报人员名单,彻底摧毁这支谍报网,我将亲自为你嘉奖!”希姆莱得知安德鲁破获了英国在布鲁塞尔的谍报网,逮捕了头号人物警察局长兰伯,在电话里对安德鲁大加赞赏,

      “谢谢将军的鼓励!我一定不辜负将军的厚望!”

      安德鲁带着希姆莱的指令,兴致勃勃地出现在地下室里。

      “噢,局长先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安德鲁像老朋友似的对兰伯微笑道。

      “这不是你正渴望的吗?”兰伯坐在维克多坐过的椅子上,轻蔑地说道。

      “局长先生,我不能不佩服你的爱国热情,可惜,你生长在一个失败的国度里。来一支吗?”安德鲁问兰伯要不要烟。

      “不,我只抽雪茄。”兰伯冷言道,“失败的将不是我们,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可我们毕竟成了你脚下这片土地在内的主宰!”安德鲁傲慢地笑道。

      “哼,”兰伯冷笑一声,“如果你真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大概就不会来审讯我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全世界人民都在干什么?”

      安德鲁当然不会不知道当前全世界联合起来反对德、意、日法西斯国家的战争形势,美军已经开始轰炸日本本土;中国的抗日战争更是如火如荼;德军在苏联的战场上连遭重挫……但是,安德鲁不可能证实这种现实。

      “局长先生,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种毫无价值的话题了。”安德鲁觉得凭舌头是较量不过这位警察局长的,他的长项不是辩理,而是杀人。“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诉你,你用生命换到的情报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张游戏牌……”

      兰伯顿时一惊,急忙机智地反问一句:“何以证明?”

      安德鲁冷笑一声,“局长先生,你很聪明,很遗憾,我当然不会上当!”

      “是的,我们都不会上当!”兰伯将安德鲁一句。

      安德鲁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可以向你透露一点儿消息,你向伦敦提供的帝国派进贵国上层的名单,就在我们手里呢。”

      兰伯立刻意识到电报密码出问题了,但他不露声色地反问一句:“是吗?”

      “局长先生,我们都是优秀的国家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你看你是主动一些呢,还是让我动用不客气的手段来达到我们的目的呢?”安德鲁傲慢地盯着兰伯。

      兰伯却淡然一笑,“对我来说,这两种方式都没什么用处,我会令你失望的。”

      “我知道动刑对你这种人来说,不会有什么效果,也是不礼貌的。不过,如果用一种特殊的药物摧毁你的神经,使你完全丧失了自我控制能力,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安德鲁得意地说。

      “你说的那种神经麻醉剂我看就免了吧。”兰伯淡然地说。

      “为什么?”

      “它对我来说已经无效了。”

      “你怎么知道?”安德鲁微微一怔,突然灵机一动,狡猾地说,“你们的维克多医生打上这种药物之后,效果非常惊人,这回你应该明白你被逮捕的原因了吧?”

      “这东西可能对他有用,对我却丝毫没用。因为我早就用过了,我已经有了充分的免疫力!”

      “哦?是这样……”安德鲁除了吃惊,不能不佩服这位警察局长的精明。

      夜里,当兰伯血肉模糊的身影以及铁镣的响声一出现在监狱走廊里,立刻引起了所有在押人员的震惊。大家纷纷爬起来,挤到栅栏前,争先恐后看着这位令人敬佩的警察局长。

      兰伯被两名看守拖进里面的一间监舍,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声:“局长?”

      兰伯顿时一惊,好像是西拉里的声音?他急忙睁开眼睛,寻声望去,只见墙角一堆干草上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啊?果然是西拉里!兰伯心里顿时袭来一阵痛惜。此前,他一直为西拉里脱逃厄运而庆幸呢,没想到底没能逃脱出去!

      西拉里伸出手来拼命往兰伯边够过来,惊喜地叫道:“局长,真的是您啊?”

      “西拉里?”兰伯急忙向西拉里爬过去。

      这样,两位紧密配合的战友跌跌撞撞爬到一起,一下子握住了渴望已久的双手,两个血肉模糊的身体紧紧地拥抱到一起,久久没有松开。长时间以来,两个人一直渴望着这一时刻,没想到却在死牢里见面了。

      “局长,没想到真的是您!”西拉里兴奋得像孩子似的,亲切地偎依着兰伯,“我终于见到您了,您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我一直想见到我的领导……”

      兰伯看到西拉里那么兴奋、坦然,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可又深深地为他感到悲哀,小伙子才刚刚二十岁,美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等待他的却是狰狞的死神了。

      “西拉里,你一定受了好多折磨吧?”兰伯问道。

      “但我什么都没说。”西拉里骄傲地说,“他们打我,用铬铁铬我,让我说出与我接头人的名字,他们说如果我说了,就放了我,还会重重地赏我。我问他们,你们赏我多少钱?他们问我要多少,我逗他们,我要的数目太大,大概你们满足不了。他们说只要你说个数就行。我说,我要整个布鲁塞尔!把他们气坏了,拿起烧红的铬铁就来烫我……”西拉里像孩子见到渴望已久的父母似的,向自己的上司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所经受的一切。

      “西拉里,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兰伯激动得眼睛都湿润了。

      “谢谢局长……”西拉里却像孩子受到母亲表扬似的,难为情地笑了。

      “那天,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回家?”兰伯悄声问西拉里。

      “我刚要上火车就被他们抓住了。”

      “啊?”兰伯感到疑惑,“奇怪,你为什么会被捕?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你?”

      “不,还有卖给我情报的盖世太保长官亚当利来,我俩刚接完头第二天我就被逮捕了!”

      “啊,对。”兰伯顿时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我错怪了一个人……”

      “谁?”

      “啊,你不认识。西拉里,真遗憾,我本以为你回家了……”

      “局长,我今天能见到您,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要不见到您,我可真要感到遗憾了,干了半天,到头来连自己的上司都不认识,那就太遗憾了。现在,我见到了您,我感到死而无憾了!”

      “西拉里!”兰伯激动地叫了一声,一把搂过西拉里,紧紧地拥抱着。

      “局长,”西拉里满脸泪水地说,“很久以来,我一直想见到您,我心里非常孤独。那天,我已经感觉到了,可您……”

      “是的,我已经看出来了,可当时我不能……”兰伯激动得热泪盈眶,用戴着手铐的手捧起西拉里粘满血污、却仍然不失年轻英俊的脸,久久地端详着,端详着小伙子清澈晶莹的蓝眼睛、高挺的美男鼻,不由得赞扬道,“西拉里,你可真漂亮。”

      西拉里笑了,笑得有几分孩子气,“我爸爸妈妈也说我漂亮,说我长大能当电影演员……”

      “是的,你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好演员,你才二十岁,本应该好好地生活下去……”

      “局长,我并不后悔。我觉得死而无遗,只是没有看到德国佬被消灭那天。”

      “我们到天堂会看到的。西拉里,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局长,我也为您感到骄傲,比利时人民都会为我们感到骄傲的!您瞧,所有的人都朝我们这边张望呢!”

      兰伯抬头望去,只见许多关押人员隔着栅栏,正向他们招手致意呢。

      就这样,两位朝夕战斗、却不曾“相识”的战友,在这死囚牢房里,两人手拉着手,亲切地聊了一夜。这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夜,有好多话要说。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西拉里就被拉出去枪毙了。

      洛霍对他俩监听了一夜,毫无所获,觉得留着西拉里已经没用了。

      临走,小伙子流着泪对兰伯说:“局长,我到天堂去等你!到那里,您还当我的领导,我们还继续跟德国鬼子战斗!”

      “你一定在天堂里等我……”兰伯紧紧地拥抱着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小伙子。

      “我一定等你!再见了,局长——”

      “再见……”兰伯泪眼朦胧地望着西拉里那瘦高的身影蹒蹒跚跚地向走廊尽头走去,越去越远,最后完全消息在大铁门里了。

      兰伯知道,自己的日子也为数不多了。

      兰伯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上下一片震惊。人们纷纷为这位伟大的反法西斯战士感到惋惜。赫夫曼却发出慨叹:“没想到堂堂的比利时警察局长竟然是盟军的谍报人员,而且还是一名重要人物,看来反战分子真是无孔不入啊!”

      一连两天,兰伯都沉浸在痛失西拉里的悲痛之中。但有一件事情更使他惴惴不安。电报密码已经失密,临死前,他必须把这消息传给拉丽特,否则,对盟军的损失太大了。

      这天夜里,一个中年看守来到兰伯的牢房门前,隔着铁栅栏,悄声问兰伯:“局长先生,想抽支烟吗?”

      “谢谢。请问您是……”兰伯急忙打量着瘦高的看守。

      “我叫克里斯诺,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看守蹲下来,扔给兰伯一支烟。

      兰伯来到栅栏前,盯着对方,担心他是德国人派来的间隙……

      “请您放心,我们都是比利时人。”看守似乎看出了兰伯的心思,就说出了这句话。

      一句话就足够了。再说,兰伯已经没有其它途径可选了。

      “谢谢你,克里斯诺先生,我已经没有任何奢望了,只是儿子的身体不太好,一直放心不下,麻烦您给我妻子打个电话,告诉她给儿子服用的药物已经过期,让她马上另换一种药物!如果我妻子不在,请您给我的一位朋友打个电话,让他转告我妻子,说药物已经过期,千万不要再使用了!她的电话是……”他悄声说出了电话号码,又殷切地叮嘱道,“克里斯诺先生,他是我惟一的儿子,他比我的生命都重要。我已经没有希望活下去了,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健康地活下去,活到战争结束。克里斯诺先生,这是兰伯临死前拜托您的最后一件事。请您一定转达,越快越好!我到天堂里都会感激您的!”兰伯的眼睛湿润了,紧紧地握住克里斯诺的手,许久没有松开。

      克里斯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冲着兰伯重重地点点头,悄声说了一句,“兰伯局长,比利时人民会永远怀念您的。”说完,转身向走廊外走去。

      拉丽特当晚就收到了克里斯诺打来的电话。

      这是兰伯传出来的最后一份情报。这份情报为盟军挽回了多少损失?那是无法估量的。

      第二天,兰伯就被押送柏林了。此后,人们再也没得到这位爱叼着玉石烟斗的警察局长的任何消息。直到战争结束,人们才从集中营的处决名单上,发现了列夫.扬.兰伯的名字。

      (待续)

第十六章 刑场上的枪声 (三)

      这天晚间,就在审讯过维克多的地下室里,安德鲁又在审讯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叛逆者。

      “亚当中尉,请问你靠出卖帝国情报赚了多少钱?”安德鲁问道。

      “几千块。”

      “区区几千块钱,就把一个帝国军官的灵魂给买去了?”

       亚当利来:“……”

      “你给他们提供了多少情报?”

      “五次。”

      “都是什么情报?”

      ……

      “请问跟你接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西拉里。”

      “姓什么?”

      “不知道。”

      安德鲁笑了,“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把情报卖给他了?”

      “他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亚当利来抢白安德鲁一句。

      “对,是没什么关系,你要的是钱,他要的是情报。除了这个人,你还跟谁联系?”

      “就他一个。”

      “不对吧,你不是经常去花店吗?”

      “去花店跟这有什么关系?”亚当利悻悻地反问一句。

      “告诉我,你去花店干什么?”

      “看一个人!”

      “谁?”

      亚当利来:“……”

      “是那个叫金铃的中国女人对吧?”洛霍叮问一句。

      “是又怎么样?”亚当利来抢白洛霍一句。

      “去看她干什么?”洛霍厉声问道。

      “这跟你没关系!”亚当利来没好气地吼起来。

      “亚当中尉,”安德鲁用手式制止了洛霍,“我问你,那个中国女人向你询问过什么?也就是说……”

      “长官先生,我已经说过了,我只给一个人提供情报,除此之外,没给过任何人!请你们不要再逼问我了!”亚当利来不耐烦起来。

      “啊……”安德鲁在地上踱起步来,沉思片刻,故做关切地说,“亚当中尉,你知道你面临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
      “你不怕死吗?”

      “我早就不珍惜这条狗命了!”亚当利来气急败坏地吼起来,“这种没有爱情,没有欢乐,除了杀人就是杀人的鬼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我告诉你们,我给他们提供情报,根本不是为了几个狗屁的臭钱,我就是想毁掉你们,我讨厌这种魔鬼般的生活!”这个叛逆者毫无顾及地袒露出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我为帝国有你这样一名军官感到耻辱!你多存在一分钟,就是对帝国军人多一分侮辱!”洛霍气愤地吼道。

      “那就请你快结束我这条罪恶的生命吧!我早就厌恶我自己了,就像厌恶你们这些杀人魔鬼一样!”亚当利来大吼起来,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痛快……”

      亚当利来顿时一怔,他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受罪。

      安德鲁让洛霍去取一盒烟来,屋里只剩下了安德鲁和亚当利来两个人。安德鲁悄声说:“中尉先生,如果你肯配合我,我想救你一命。”

      亚当利来顿时一惊……此刻,这位叛逆的盖世太保官员沉郁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惑的渴望,尽管他早已厌恶了这种魔鬼般的生活,可到真要死时,又忽然想活下去了。但是,当听到安德鲁说出条件之后,他那充满渴望的目光一下子又冷了下去,继而变得十分蔑视了。

      “我只要你给那个中国女人送去一份情报……”

      亚当利来盯着安德鲁,一字一板地说:“如果在临死之前,再让我这双沾满鲜血的罪恶之手去扼杀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我上帝都不会饶恕我,他会把我再次送上绞刑架的!安德鲁长官,我从没见过那么高洁的女人……”

      “你不要再讲了!”安德鲁打断了他,“你还是冷静地考虑之后再回答我!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丝毫不会失去什么。但是,我却可以让你活下来,还可以让你回法兰克富去探望父母,我想他们一定非常想念你这个独生子!”

      这番话太有诱惑力了,亚当利来不敢相信地盯着安德鲁……

      “而且,我可以给你一笔可观的钱,远远超过你出卖情报的数目!”安德鲁觉得没有从维克多嘴里掏出有价值的东西,他要不惜血本地利用这个混蛋,只要这个混蛋把情报往中国女人手里一送,就不愁干不倒赫夫曼了。

      “中尉先生,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晚间再答复我。好了,我马上派人给你送来可口的饭菜,请问,你想吃点什么?”安德鲁微笑着问道。

      亚当利来一时难以作答,只是惊讶地望着这个伊阿古式的人物……

 

      一天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兰伯决定晚间去把情报取回来。动身之前,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对妻子说:“过一会儿我就回家,请给我煮好咖啡,我今晚要工作。”

      “好的,我给你煮好香香的咖啡等着你,你可早点儿回来啊!”

      “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索菲亚满怀希望地说。

      然而,“一会儿见”却变成了他们永远不能实现的梦――

      外面又下起来了绵绵春雨。

      雨水不停地打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兰伯驾驶着吉普车来到废弃工地附近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停下车来。少许,从角落里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穿着褴褛的老乞丐,拄着棍子,向废弃工地走去,他借点烟的机会观察一下四周,确信无人,然后向废弃工地里走去。

      然而,当兰伯怀里揣着最后一份情报登上吉普车,刚要起车的刹那,却从后座上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一把薅下了兰伯头上的假发,一只枪口猛地抵在他的后脑勺上……

      兰伯顿时明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兰伯打着车灯,后座上的人一看是他,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是你?”

      这实在太出乎盖世太保官员的预料了。他们足足守了两天两夜,一直在等待着这位大人物的到来,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德国最信赖的官员——堂堂的比利时警察局局长!

      兰伯从后视镜里看到洛霍和米希尔惊讶的样子,不禁冷笑一声,瞅一眼脑后的枪口,“既然是老朋友,就用不着来这套了。”

 

      索菲亚一看几个德国兵闯了进来,心里顿时惊呼:“完了完了,兰伯到底出事了!”

      当德国兵留下一片狼藉,毫无所获地扬长而去,索菲亚顿时像瘫泥似的瘫倒在地上,绝望地哭起来。她知道丈夫再也回不来了,德国人绝不会放过他,因为他的角色太重要了。她和孩子再也见不到她们的亲人了。

      索菲亚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把丈夫早晨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但她无意中看到窗子上吊着的兰花暗号,急忙爬上去把它取下来。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丈夫说的话:“如果我被捕,就说明维克多出了问题,你要立刻通知西蒙……”

      索菲亚急忙跌跌撞撞地跑进卧室,给睡熟的孩子盖好被子,打开抽屉找出通行证,穿上大衣就向门口跑去。她从钥匙孔往外一瞅,发现门外有一双皮靴在走动,急忙又转身向后窗跑去……

      索菲亚急忙跳上一辆马车向花店奔去。

      花店里却没人,敲了半天都没人应声。

      此刻,天色已晚,街上空寥无人,只有牵着狼狗的德国军警不时地走过去。索菲亚孤零零地站在漫天黑夜之中,天上下着淅沥小雨,她要连夜赶到艾得利蒙小镇去找那个叫拉丽特的女人……她感到茫然和无助,但一想到丈夫临走前的叮嘱,一种强大的使命感又催促着她:这是兰伯最后留给我的嘱托,我必须完成它!

      但是,马车夫嫌路途太远,不肯去。

      “我可以付您双倍的车费!”索菲亚说。

      车夫说他没有通行证。

      “我有!我是警察局长的妻子!”索菲亚非常感谢丈夫给她和孩子办理了特别通行证,否则,她是寸步难行的。

      于是,一辆孤独的马车载着一个孤独的女人,顶着淅沥的小雨向郊外驶去。

      拉丽特酒店已经关门,敲了半天,拉丽特母亲才推开一条门缝儿,探出脑袋狐疑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女人,警惕地问道:“请问您找谁?我好像并没有见过您……”

      “是的,夫人,请找一下拉丽特小姐好吗?”索菲亚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她不在!”

      “噢,上帝……”索菲亚大失所望,极力抑制着泪水,“请问您是她什么人?”

      “她母亲,拉丽特的母亲。”

      “那……”索菲亚只好忍着夺眶的泪水转身向马车奔去。这时,却听拉丽特母亲问了一句,“请问您是谁?叫什么名字?”

      “索菲亚,兰伯的妻子。”索菲亚只好报出了自己身份。

      索菲亚就要登上马车的刹那,拉丽特忽然从屋里跑了出来,喊道:“兰伯夫人,请等一下!”

      索菲亚一见到拉丽特,就像见到了亲人,抱住拉丽特就哭了起来。

      “兰伯告诉我,说他要被逮捕,就说明维克多出事了,让我务必通知您……”索菲亚啜泣道。

      拉丽特半天才从惶惑中惊醒过来,“噢,上帝,这太可怕了!维克多知道那么多,如果他……不,他绝不会出卖我们!他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一旦打上那种药物,人的思维就不受自我支配了。知道兰伯身份的人只有你和维克多,还有西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

      “那么说,我们现在都面临着……噢,谢谢您!”

      送走索菲亚,拉丽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金铃……

      “出什么事了?”金铃从拉丽特紧张的脸色上,一下子就看出又出事了。

      “有人被捕了,可能是发生了意外……所以,您应该马上躲一躲!”拉丽特不想告诉金铃是维克多,怕伤害了她。

      “怎么?”金铃却敏感地问道,“您是说有人叛变了?”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您还是不要问了!”

      “不!您必须告诉我,到底是谁?”金铃已经意识到拉丽特是指维克多了。

      拉丽特犹豫片刻,“好吧,我只好告诉您了。德国人给维克多打了一种神经麻醉剂,打上这种药物,人的主观意志就不受自己支配了,人家问什么就说什么……”

      “怎么,您在怀疑维克多?”金铃嗔怪地盯着拉丽特。

      “不,我丝毫不怀疑他。可是,我们的一位重要同志被捕了。这位同志的身份只有三个人知道,其中一个就是维克多。这位同志被捕前告诉妻子,说如果他被捕,就说明……”

      “说明什么?说明维克多出卖了同志?”金铃气坏了,“不!我绝不相信维克多会出卖同志!我觉得你们这样无端地怀疑他是极不公平的!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他已经受尽了磨难……”金铃急忙瞅一眼维克多母亲的卧室,拽着拉丽特走进厨房。

      “金铃小姐,不是我们无端地怀疑他,而是客观事实……”

      “什么客观事实?那个同志的被捕,就能肯定是维克多出卖的吗?”金铃绝不相信她的维克多会出卖同志,她不许人诬陷他。

      “我并没有说是他出卖的,而是……”

      “而是他打了什么该死的药物?”金铃愤怒地打断了拉丽特。

      “其实,我们比您更了解维克多,我们相信他绝不会出卖同志。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只是为您考虑,如果您不想躲避,我也不勉强。我走了。不过,您还是应该谨慎点儿为好。”

      送走拉丽特,金铃一头扑到维克多的枕头上大哭起来。

      她难过死了,她觉得维克多对游击队做了那么多工作,到头来却受到这种无端的怀疑,这太不公平了。她坚信维克多绝不是一个能出卖同志的人!

      (待续) 

 

第十六章 刑场上的枪声 (二)

       “维克多医生,”洛霍对吊在房顶、已经奄奄一息的维克多厉声说道,“如果你还留恋你年轻的生命,还留恋你年轻美丽的金铃小姐,你就应该配合我们,否则……我告诉你,没有任何人知道你被关在这里,你就不要抱任何幻想了!”

      维克多艰难地睁开眼睛,从肿胀的眼睛缝儿里射出了两道凛冽的寒光,死死地盯着洛霍……

      自从维克多在临时医院里看到几十个人被枪杀、决心跟德国法西斯战斗到底的那一刻起,他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最令他痛心的是没有战斗到比利时解放那天,更没有等到与金铃走进新婚礼堂,他觉得上帝太残酷了,而且,他担心金铃是不是也被逮捕了?

      “你说,里伯河特到底是谁?他藏在什么地方?”

      洛霍的吼声打断了维克多临终前的思绪,他轻蔑地盯着洛霍,突然笑了,尽管笑得很吃力,但还是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愚蠢!我可以告诉你,里伯河特是谁……”

      “是谁?”

      “是全比利时人民的心声!”

      “维克多医生,我只能为你感到遗憾了。”安德鲁走了进来,仍然用斯文的腔调说,“很遗憾,我一向认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维克多咬牙切齿地回敬他一句:“我却一向认为你是一只吃人不露齿的畜生!”

      安德鲁却丝毫不恼,微笑道:“你说得很对,露齿是一种不文明的表现。大日耳曼民族是最高贵的民族,向来讲究举止文明,不像你们这些劣等民族那么没教养。听说你父亲是俄罗斯人,那就更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劣等民族了!”

      “混蛋!畜生——”维克多冲着安德鲁的脸,猛地吐出一口血痰,“呸——你们他妈狗屁的高贵民族,你们纯属是一帮杀人恶魔!是恶贯满盈的畜生!”

  “维克多医生,那就只好遗憾了。”安德鲁瞅一眼洛霍,转身走了出去。

      维克多被洛霍押到盖世太保总部后院一处阴暗的、墙壁和地面都被人血染成紫黑色的角落里……维克多抬起那张英俊、潇洒,现在已经肿胀得变形的脸,最后扫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内心绝望地呼喊着:“战友们,永别了!亲爱的妈妈,金铃,永别了!”

      “维克多医生,我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洛霍恶狠狠地说道。

      维克多睁开眼睛,愤怒地吼道:“畜生,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来吧,开枪吧!畜生!杀人魔鬼!等着吧,比利时人民早晚会惩罚你们的!自由永远是属于比利时人民的!”他高举着头,向着灰暗的苍天,大义凛然地喊了一句“比利时万岁——”

      “砰——”枪响了。

      维克多却没有倒下,仍然昂首挺胸地站立着。他惊惑不解,急忙睁开眼睛看看,只见安德鲁拎着冒烟的手枪匆匆地走过来,与洛霍低语着什么。

      原来,安德鲁刚刚接到斯普林特将军打来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执行总部的命令?

      安德鲁说:“对不起,斯普林特将军,我刚接到总部打来的电报……据讲,维克多是一名顽固的抵抗分子,我不清楚手下人是不是已经把他处决了?”

      斯普林特听了勃然大怒,厉声道:“听着,安德鲁长官,你立即派人把维克多给我押来!即使是尸体也要给我送来!”

      安德鲁不敢违抗斯普林特将军的命令,急忙跑出来,用鸣枪制止了洛霍,当天就派人把维克多押往柏林了。

 

      老夫人病倒了,一连几天都起不了床。

      老人躺在床上仍然日夜为维克多祈祷:“仁慈的圣母玛丽亚,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保佑我的孩子平安归来……”

      金铃强忍受着巨大的悲痛,每天侍候着老人,极力安慰着她。

      这天上午,娘儿俩正沉浸在悲痛之中,有人敲门。金铃以为又是拉丽特他们来了。这些天,大家都纷纷跑来安慰她们,拉丽特还悄悄捎来西蒙的话,说他们正在全力营救维克多,让她放心。可是,进门的却是法克力申上尉。

      “小姐,总督打来电话,让您立刻去见他!”

      “他没说什么事吗?”金铃立刻想到维克多的事。

      “没有。”

      “那好,谢谢您,我马上去!”

      维克多母亲一听赫夫曼要见金铃,激动得满眼泪水,“啊,肯定是维克多被救出来了。我知道圣母和耶稣会保佑我孩子的……快去吧,孩子,一定有维克多的好消息了!”

      “那太好了!妈妈,您好好休息,等我给您带回来好消息吧!”
      两个女人被自己虚构出来的惊喜弄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金铃带着老人的祝福,带着满腔的热望,搭上一辆马车,立刻向海斯兰特城堡驶去。

    一进门,金铃从赫夫曼的脸上一下子就看出了维克多的厄运……

      “对不起,金铃小姐……”赫夫曼沉郁地开口道。

      这句道歉无异是一份死亡判决书,金铃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脑袋“轰”一声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眼睛怔怔地盯着赫夫曼。

      “金铃,你没事吧?”赫夫曼看她脸色吓人,急忙奔过来,搂住她发抖的肩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实在没有办法,我做了最大的努力……”

      金铃挣开赫夫曼的手,突然冲他大吼起来:“维克多是不是被你们处死了?我的维克多是不是被你们处死了?”

      “不,”赫夫曼摇了摇头,“他……”

      “他到底怎么了?您快告诉我!您快告诉我——”金铃抓住赫夫曼的胳膊拼命摇晃着,已近歇斯底里了。

      “他被押送柏林了……”

      赫夫曼等待着金铃疾风暴雨般的发火、哭闹……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等到,连一滴眼泪都没看到。金铃只是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目光冷冷地盯着他……

      金铃的目光令赫夫曼发憷,令他惶恐不安。

      “金铃小姐,你真的没事吧?”

      金铃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向门外走去。她觉得跟这位将军已经无话可说了。她无法埋怨他,因为他尽力了。她也没必要感谢她,因为她的维克多已经被押送柏林了,从此生死茫茫。她对他,还有什么可说的?押走她未婚夫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他们德国人,恰恰就发生在他赫夫曼所统治的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

      她觉得实在无话可说了。

      此刻,她仿佛看到自己被撕裂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滴血,而不是滴泪。

      是血!是她与维克多共同的血!

      他们是那么相爱,那么和谐,他们刚刚订婚,昨天还在憧憬未来,今天,却一切都成了泡影……

      金铃这无声的抗议被赫夫曼完全看在眼里了。他感到十分愧疚,做为一名手中握有至高权力的比利时军政总督,却连一位朋友的未婚夫都没能营救出来,他觉得实在愧对这位中国朋友。可他确实尽力了。

      “金铃小姐,你要求赦免的五名死刑者,我已经向柏林请示过了,目前正在等待答复。”赫夫曼想以此来化解一下金铃的怨恨,他实在不想失去这位朋友。

      已经走到门口的金铃,停了一下,冷冷地说了一句,“那就多谢你了。再见。”推门走了出去。

      从城堡里出来,雨雪交加,扑面而来。金铃却像木偶一般,迎着这年春天里少见的雨雪,毫无知觉地走着,连盖世太保抓人的警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都丝毫不觉得。

      她绝望到了极点,找不到任何支点来支撑自己破碎的心了。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在郊外的马路上走了多久,甚至连如何搭上马车返回艾得利蒙小镇的,她都记不太清了。

      当她远远地看到维克多家那幢灰色的二层小楼,她心头越发感到一种无边的绝望,但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忽然提醒她:我该怎么对老人说?老人要知道儿子被押送柏林了,她能经受住打击吗?不,老人肯定经受不住……于是,金铃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平静一下心态,然后向家里走去。

      “孩子,是你吗?”还没等金铃进屋,老人就满怀希望地喊起来。

      “啊,是我,妈妈。我回来了!”

      “孩子,有维克多的消息吗?”老人急不可待地问道。

      “有,妈妈……”

      “快告诉我,维克多在哪?他怎么样了?”老人急忙拉住金铃的手问道。

      “啊,他……他被赫夫曼救出来了,回家怕被德国人抓去,就跑到森林里去找游击队了!”金铃觉得这个理由比较可信,进门前就想好了。

      “孩子,你不是在骗我吧?”老人疑惑地盯着金铃。“你眼睛怎么红了?”

      “妈妈,外面一直在下着雨雪……我听到维克多一时半时回不了家,我很难过,所以……”金铃低下头去,极力躲避着老人锥子般的目光。

       “孩子,”老人忙安慰金铃,“别难过,维克多能逃出来就是万幸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只要能逃出来,你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是的,妈妈,我应该高兴……”

      “我们都应该高兴,我们的维克多终于逃出魔掌了。”

      “妈妈,我们还没吃午饭哪,我去准备一下。”金铃实在受不了这种咽泪装欢的场面,急忙找个托词跑进了厨房……

      后来,金铃跑到郊外那片泥泞无人的树林里,趴在树上毫无顾及地大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十分惨烈。人一旦宣泄起来,一切悲伤都会一齐袭上心头……她哭维克多,哭自己有家难回、有国难归,哭惨死在日本炸弹下的父母,哭满怀希望的维克多母亲……

      哭着哭着,金铃忽然发现几双穿着破旧皮鞋的脚出现面前,抬头一看,只见拉丽特带着几名妇女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她,一看到这些同命相连的姐妹,金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抱住拉丽特大哭起来……

      这时,从小镇街头又传来了疯女人玛格丽特微弱的喊声:“维佳……我的儿子……快回家吃晚饭啊……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

      苦难一个接着一个,痛苦一个跟着一个。

      小镇上的人家,几乎没有一家能幸免不幸,幸免了今天,也幸免不了明天,家家如此。

      从此,这个看似瘦小柔弱的中国姑娘,却坚挺着比男人都刚毅的个性,支撑着这个破碎而贫穷的家,支撑着维克多未完的事业——

      (待续)

第十六章 刑场上的枪声 (一)

      接到西拉里的电话之后,兰伯立刻取消了今晚去取情报的计划,急忙驱车回到家里,到家就把所有能引起怀疑的材料全部烧掉了。

      一切处理妥善之后,兰伯走进卧室,悄悄捅醒了妻子,“哎,亲爱的,醒醒好吗?”

      索菲亚“忽”地坐起来,惊恐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别害怕,没事。”兰伯急忙安慰妻子,“不过,维克多被盖世太保秘密逮捕了。今晚,他们要给他打一种神经麻醉剂,不知他会说些什么?”

      “他知道你的事?”索菲亚惊讶地望着丈夫。

      “是的,这支游击队就是西蒙和维克多我们三人创建的。本来,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但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了。你可要绝对保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说出去!”兰伯觉得,有必要让妻子知道这一切了。

      “万一他把你交待出来……”索菲亚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我才把你叫醒了。”

      “你要我做什么?”索菲亚麻利地套上裙子,“说吧!”

      “请你给我打一针,看我都说些什么?”

      “打什么针?”索菲亚大惑不解,“你要干什么?”

      “打一针神经麻醉剂。”

      前不久,兰伯从德国一位反纳粹的特工手里弄到两支新研制出来的神经麻醉剂,本来准备送到英国进行研究的,今晚听说维克多出事之后,他决定先给自己注射一支,以防被捕后敌人给他使用这种药物。

      “一旦我被捕了,死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出卖同志!”兰伯说。

      “不!你不要说这些,太可怕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们的两个孩子更不能没有爸爸!亲爱的……”索菲亚抱住丈夫哭起来。

      “别难过,”兰伯拍拍妻子,“我们只是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也许维克多什么都没交待。”

      “可你随时都可能……”索菲亚不愿说出“被捕”两个字,觉得太不吉利。

      “你说得对,随时都可能发生。我们不能不有所防范,所以,先打点儿这种麻醉药物……”

      “不,我不能让你拿自己做试验,万一死过去怎么办?干脆你拿我做试验好了,你给我打一针,你看我都说些什么?”索菲亚像天下所有的好妻子一样,想牺牲自己来保护丈夫。

      兰伯被妻子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他热泪盈眶地搂着妻子。此刻,两人心里都在哭泣,一个是有声的,一个是无声的。

      “亲爱的,你真令我感动,可是我必须自己打,据说打过这种药物之后,就会产生抗药性了。”兰伯劝说妻子。

      “不!我坚决不同意!”妻子抱住兰伯死活不同意。

      “亲爱的,我了解许多机密,不仅是一个地下游击队,还有盟军派驻比利时的所有谍报人员名单,都在我手里,万一……”
      “可你绝不会出卖他们!”
      “但是一旦打上这种药物,我就无法支配自己的意志了,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上帝呀,这太残酷了!”索菲亚抱住丈夫哭起来。

      “亲爱的,抓紧时间吧,距离天亮时间不多了。”

      索菲亚从没打过针,她在丈夫的鼓励下,哆哆嗦嗦,终于扎了下去……打完针,她抱住丈夫哭泣道:“亲爱的,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啊,可别把我和孩子扔下不管啊!”

      于是,就在这早春的同一天夜里,维克多和兰伯两名坚强的反法西斯战士,躺在两张不同的床上,开始了同一项试验,一个是被迫的,一个却是自觉的。

      但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精神却是相同的——

      兰伯拉着妻子的手,一再叮嘱她:“亲爱的,你一定要不断地审问我,把我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这样我就知道我都说些什么了。”

      索菲亚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真的不会死过去吗?”

      “不会的,要死过去,德国人还能得到口供了吗?”

      之后,兰伯很快就感到头晕、发困,神志开始模糊起来,他极力提醒自己要清醒。

      索菲亚边哭边心疼地抚摸着丈夫清瘦的脸,不停地给他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开始问他:“亲爱的,你都跟谁接触过?”

      已经处于半昏睡状态的兰伯急忙提醒妻子:“不要这么温柔,要像德国人那样严厉地审讯……”

      “亲爱的,让我怎么严厉得了啊?”索菲亚又扑到丈夫身上哭起来。

      “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然药就白打了……”兰伯已经渐渐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索菲亚只好流着泪,咬着牙,粗声粗气地审讯起来:“兰伯!你说,你都跟谁接触?谁是你的领导人?”

      兰伯满脸冷汗,却紧咬着牙关……

      “说!西蒙是不是你的领导人?”

      兰伯一言不发。

      “说!你们地下抵抗组织都有哪些人?”

      此刻,在兰伯的脑海里,仿佛觉得一张狰狞的面孔正逼近他,好像是安德鲁,又好像是洛霍,他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西蒙、维克多、西拉里”等许多人的面孔,可是,一个强烈的声音在不断地敲击着他那麻木的神经:“不能说!你坚决不能说!你要说了他们就全毁了!”

      后来,兰伯又听到了一个嗡嗡作响的声音在问他:“兰伯,你就不想想你的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你就不爱他们吗?”

      索菲亚盯着丈夫,想知道丈夫到底说些什么?只见他终于蠕动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句不太连惯的话:“我爱她们……非常爱……”

      “亲爱的……”索菲亚一头扑到丈夫身上大哭起来,哭着哭着,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急忙继续审讯,“你快说出你的领导名字,我立刻就放了你!”

      “我爱她们……”兰伯又说了一句,就箴口不语了。

      第二天早晨,兰伯醒来之后感到头剧烈疼痛,急忙问妻子:“我都说了些什么?”

      索菲亚两眼泪水,深情地望着丈夫,摇了摇头。

      “怎么,我什么都没说?”兰伯忙问道。

      “不,你只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兰伯立刻紧张起来。

      “你说,非常爱我和孩子……”

      “噢,真的?”兰伯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妻子,两人紧紧地拥抱到一起。

      清晨上班前,兰伯准备去卧室看看两个孩子,这时,两个四五岁的孩子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喊道:“爸爸,早晨好!”

      “早晨好,我的孩子!”兰伯急忙抱起两个儿女,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睡得好吗?”

      “好极了。”姐姐说。

      “我还梦见爸爸给我买了好多好多圣诞礼物,我都抱不过来了!”弟弟说。

      “那你怎么不叫我帮忙呢?”姐姐噘着嘴嗔怪弟弟。

      小家伙瞪姐姐一眼,“你睡着了,我怎么叫你呀,对吧爸爸?”

      “对极了,姐姐睡着了,小弟怎么叫你呀?”兰伯连连亲着可爱的孩子。他知道,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索菲亚不忍心看爷仨儿亲密的样子,躲到厨房里偷偷抹眼泪。她不敢想象一旦失去了丈夫,这个家还靠什么支撑下去?

      临走,兰伯两手把着妻子的肩膀,严肃地叮嘱道:“亲爱的,有件事情我必须麻烦你,如果我今天没有回来,那就说明维克多出了问题,你要立刻想办法通知西蒙,他的联络方式是……如果联系不上西蒙,你立刻去艾得利蒙小镇一家丽特酒店,找到酒店的女老板拉丽特,把情况告诉她!”

      “不……”索菲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扑到丈夫怀里哭起来。

      “别担心,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兰伯忙安慰妻子,“我不过是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罢了。”

      但是,无论他怎样安慰,索菲亚都看出危险已经逼近了,而且可能就在门外等着他呢。

      临分手,索菲亚抱着孩子一再与丈夫亲吻告别,看着他的吉普车开出很远,她才带着孩子返回屋里。她怕她们再也见不到这位满身雪茄味的亲人了。

      走进警察局的大门,兰伯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进屋以后,兰伯叼着一只永远不离嘴的浅绿色玉雕烟斗,站在窗前,等待着西拉里的到来,少顷,只见西拉里迈着青年人富有弹性的脚步,匆匆走进了大门。西拉里小伙子长得满漂亮,身材修长,一头金发,浓眉大眼,很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兰伯常常为他感到惋惜,如果不是该死的战争,西拉里完全可以成为一名电影明星,而不是干这种随时掉脑袋的差事了。

      兰伯来到走廊,看着西拉里从收发室信箱里取走了他写给西拉里的密信,走进卫生间,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西拉里进了卫生间插上门,立刻掏出显影剂往密信上一涂,看到信上写着:“立刻停止一切活动,这张支票是给你的奖励。”西拉里心里顿时欢呼起来:“噢,太棒了!”连连亲吻着写有八百元比利时法郎的支票。

      从厕所出来,西拉里怀揣支票,兴致勃勃地吹起舒伯特的《野玫瑰》,向办公室走去。这时,却听兰伯局长在身后喊他:“西拉里先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西拉里顿时紧张起来,心想,局长是不是发现昨晚电话的事了?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兰伯的办公室。

      “局长,早晨好……”

      “早晨好。”兰伯叼着玉石烟斗,平静地说,“西拉里,你工作干得不错,放你十天假,让你回安特卫普去看看你的父母。”

      “真的?”西拉里大喜过望,不敢相信局长会如此开恩。

      “我从来不开玩笑。”

      “哇,太好了!谢谢局长大人!”西拉里像孩子似的向兰伯送了一个飞吻。

      一看西拉里高兴的样子,兰伯脱口说了一句,“不,应该谢谢你。”

      西拉里顿时一惊,局长为什么要谢我?还放我假,这到底是为什么?一连串的疑问立刻袭上西拉里的心头。别看他长得像个孩子,人却极其精明。

      “啊,谢谢你对工作的热情。”兰伯自知失言,忙说,“去吧。祝你好运。今天马上回家!”

      “谢谢。”西拉里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谢谢局长!”这时,西拉里忽然看到兰伯一扫以往的严肃,正用一种亲切的目光望着自己,心里不禁一震……出了门,他心里顿时疑惑起来:局长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我?是不是听出昨天的电话是我打的?他为什么忽然放我十天假?能不能……噢,天哪!原来他可能就是……啊,我必须见见他!

      西拉里忽然意识到兰伯可能就是自己的上级,急忙转身奔了回来,没敲门就闯了进去,刚要说话,却发现兰伯正用冷漠的眼神望着他,又恢复了以往那种距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亲切,西拉里顿时又愣住了。

      “啊,局长,您没什么事吧?”西拉里盯着兰伯,真希望他能说出一句令他渴望的话,可是,西拉里却听到一句大为不悦的嗔斥:“我能有什么事?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西拉里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自从开始谍报工作以来,他一直独自一人,默默地与魔鬼打着交道,获取着大量的情报。可他从没见过自己的上司,连给他下达指示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很想知道此人是谁,很想跟这位秘密领导自己的上司诉说一下内心的苦闷与孤独。刚才,当他猜出兰伯可能就是自己上司的刹那,他心里简直心花怒放,高兴极了。可是,兰伯的一张冷脸,立刻冻结了他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全部热望……

      兰伯的心情也是一样,有多少次,他都想把这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叫过来,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是,严格的谍报工作纪律,却时时阻挠着兰伯的一切感情色彩,他只能在暗中偷偷地保护着西拉里。他所以把西拉里打发走,就是为了让西拉里暂时避避风头。

 

      夜里,德国医生又给维克多打了一针,他仍然死不张嘴,医生觉得这种药物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还需要进一步的完善。

      安德鲁大失所望,决定给维克多最后一次上刑,然后就秘密地干掉他。

      (待续)

第十五章 恋人失踪 (三)

      维克多的失踪,立刻引起了西蒙和兰伯的高度紧张。西蒙约兰伯立刻到郊外的公园里见面。

      三个游击队的创始人,现在突然生死未卜地失踪一个,实在令人痛心。可现在,两人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做好各种防范措施,因为维克多是游击队的核心领导……

      “我立刻让西拉里找亚当利来,不惜重金让他找到维克多的下落!”兰伯说。

      “但是,要让西拉里格外谨慎!我们立刻取消一切联络点。如果可能,你也应该躲一躲!”西蒙说。

      “我往哪躲?警察局长一天不上班都不行。再说,我一走就拿不到情报了。我相信维克多不会出卖我们!”

      “我也相信,可我们不能不做好各种防范!好了,我们分头行动吧。”

      两人就这样在公园里匆匆地分手了,谁都没有想到,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别。

      西蒙立刻驾车回到家里,进门就对达丽亚娜说:“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搬到你女朋友家去!关闭花店,暂时停止一切活动!”

      “出什么事了?”达丽亚娜一脸惊诧。

      “维克多昨天半夜突然失踪了,估计是盖世太保干的!”

      “啊,上帝,”达丽亚娜大吃一惊,“他们会处死他吗?”

      “不知道。所以,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你马上离开这里,我要立刻去处理一些重要事情!”

      达丽亚娜搂住西蒙的脖子,泪眼婆娑地说:“亲爱的,我真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西蒙吻了吻妻子,“对不起,我得马上走了。再见。有时间我会去找你的!”

      西蒙立刻驱车来到艾得利蒙小镇,到邮政所里找到艾德蒙,让他以送信的名义,通知有关人员,让他们最近几天最好暂时离开住所躲一躲,但他没有说明原因,只说敌人又要开始大搜捕了。艾德蒙立刻骑上破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永远不离身的鸽笼子,嘴里吹着口哨,扭动着屁股,四处通知消息去了。

      维克多失踪后的第四天,西拉里终于接到亚当利来打来的电话,约他到教堂后面见面。

      教堂楼顶的大钟刚敲过晚九点,街上除了偶尔走过的德国巡逻队,以及几个喝醉酒的德国兵搂着风骚的姑娘“嘻嘻哈哈”地走过去,街上已经空寂无人了。

      这时,头戴礼帽、身着风衣的亚当利亚匆匆来到教堂后面的一棵树下,同早已等在那里的西拉里佯装借火点烟,两人悄声交谈起来。

      “你要找的维克多被关押在盖世太保总部的地下室里,听说今晚要给他打一种神经麻醉剂,如果他还不交待,明天就要秘密处决了。”亚当利来说。

      西拉里大吃一惊,忙问:“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是背着我干的,我是从一个军官嘴里无意中听到的。我得赶快走了。美金在哪?”

      “你上次要交给我的情报带来了吗?”西拉里急忙问道。上次本来说好三天后见面,可是亚当利来一直没有机会出来。

       “我问你美金在哪?”亚当利来不耐烦起来。

      西拉里急忙从内衣兜里掏出装有两万美元的信封递过去。亚当利来也将一只信封递过来,两人瞬间完成了交易。亚当利来问道:“这次的情报什么时候付我款?”

      “……七天之后。”

      这一切,都被站在教堂顶楼窗前的兰伯看得一清二楚的。兰伯看着两个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去,以为万无一失了,这才转身离去。

      西拉里搭上一辆马车立刻向一座废弃的工地奔去。他心急如焚,觉得应该把维克多要被处死的消息立刻传出去,可他又不知应该告诉谁?平时,他只是按照上级暗中部署的任务行事,从不知道上司是谁?

      西拉里来到废弃的工地前,看到周围是一片残破的寂静,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这才一头钻进废弃工地里……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悄悄地蹲下来,想等候来取情报的人,好把维克多的情况告诉他。西拉里知道这是违反谍报工作纪律的,但别无他法,这是惟一能传出维克多消息的途径了。

      兰伯离开教堂之后,本想到办公室取一份材料,马上开车去取情报,刚要出门,却被两名警察带来的两名工人给堵住了。

      “局长先生,我们在两个人身上搜出了反战标语,您看怎么处理?”警察进门就问道。

      兰伯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面对被抓来的同胞,十分犯难,放吧?不符合警察局长的身份,不放吧?又不忍心让德国法西斯处死他们,他常常绞尽脑汁来挽救这些同胞。

      “你们简直是胆大包大天,要贴这种标语,不要脑袋了?”兰伯厉声斥责两名工人。

      “这种鬼日子要脑袋有什么用?今天有脑袋,明天可能就搬家了!我们不像你们,有德国人给撑腰!”工人愤怒地嘲讽道。

      “混蛋!”警察上来抓住工人的脖领子,“你再胡说八道,我拉出去毙了你!”

      工人却毫无惧色,鄙夷地嘲讽道:“你还嫌你的法西斯走狗当得不够格啊?那就来吧,打吧,开枪啊!冲这打,打死你的同胞,好到德国佬那领赏钱去!”

      “混蛋!你……”警察被激怒了,“啪啪”扇起那人的耳光,打得那人鼻口出口。

      一看这样继续下去不好办,兰伯对警察说:“这两个家伙太顽固,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你们回去吧,辛苦了,我亲自来处理这两个混蛋!”

      迟迟不见有人来取情报,西拉里越发心急如焚:如果那人今天不来怎么办?维克多明天就要被处死了……不,我必须把这消息传出去!可是,传给谁呢?噢,对了,他忽然急中生智:我可以给兰伯局长打个电话,他同赫夫曼秘书的关系不错……于是,他急忙向附近的电话亭跑去。

      接到西拉里的电话,兰伯简直惊呆了,急忙问他:“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西拉里却说:“不要问我是谁,立刻按着我说的去做!您同胡里昂长官私人关系不错,让他立刻告诉赫夫曼,让赫夫曼想办法救维克多!否则,维克多明天就没命了!”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兰伯立刻拨通了胡里昂的电话,把维克多的情况告诉了胡里昂,但他没有说出自己是谁……

      兰伯让两名工人跳上自己的吉普车,兰伯问他们:“你们会修理汽车吗?”

      “会!”工人回答。

      “那好,我车有点儿毛病,你们下去帮我看一下!”

      兰伯给两个工人解开绳索,两名工人刚下车,兰伯猛一踩油门就开走了。

 

      听完胡里昂的报告,赫夫曼顿时大吃一惊。

      “据来电话的人讲,今天晚间要给维克多使用一种神经麻醉剂……”胡里昂说。

      “神经麻醉剂是什么东西?”赫夫曼急忙问道。

      “听说是一种新研制出来的、正在试验阶段的一种药物,据说注射上它以后,人的大脑就不受主观意志支配了。阁下,我很担心,万一维克多说出金铃小姐来找您的事……”

      赫夫曼首先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人的自我保护意识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如果维克多真要信口开河,把金铃找他的事全说出来,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不仅会牵连到他和胡里昂,而且会牵扯到斯普林特将军……

      赫夫曼边抽烟,边在地毯上焦急地踱步,怎么办?既不可能公开去要人,更不能派人去抢,只能想什么办法把维克多弄出来……

      “总督阁下,您看能不能请斯普林特将军出头,就说维克多是个重要人物,命令安德鲁立刻把维克多押往柏林?”胡里昂说。

      赫夫曼觉得这倒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能搬出柏林总部的人才能震住安德鲁。于是,他立刻抓起了电话,随后又叮嘱胡里昂:“你一定要想办法把维克多的口供弄到手,看看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在盖世太保总部那间不知毁掉了多少生命的地下室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特殊的审讯。

      维克多被绑架之后,就被押进这间令人毛骨悚然地下室里。

      这间十几米的地下室,充满了阴森森的血腥味儿,墙上挂着血迹斑斑的铁钩子、铬铁之类的刑具;水泥墙上因溅了太多的人血,已经变成了黑褐色;棚顶上挂着一盏昏暗的小灯,这支小灯不知照见多少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又被偷偷地处死了。

      这天夜里,这里的气氛比往天更加阴森、恐怖。头顶的小灯被罩上一圈深绿色的灯罩,射下来一圈阴绿色的灯光,照得屋里就像地狱一般。维克多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面目全非,再也不是原来那个长着一头深棕色头发、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幽默乐观的小伙子了。他脑袋肿得老大,整个脸都变形了,昏昏沉沉地躺在一张床上,身边放着一台当时最先进的录音机……

      遭到游击队的袭击之后,安德鲁和洛霍窝了一肚子火气,经过缜密考虑,他们决定对维克多下手,一是要从他嘴里拿到地下游击队的名单,二是拿到赫夫曼私通游击队的证据。可是,四天来,所有的刑具都没有撬开维克多的嘴巴,无奈,他们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种新研制出来的、还处于试验阶段的神经麻醉剂上。一年之后,这种神经系统麻醉剂就在审讯中广泛使用了,不少盟军特工都栽在了这种药物的威力之下。

      此刻,安德鲁和洛霍死死地盯着冷汗淋淋、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维克多……安德鲁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斯文,而是露出一种骨子里的狰狞与阴毒,两只眼睛就像两把匕首,恨不得一下子插进维克多的喉咙里,把他所需要的东西全部挖出来!

      安德鲁凑近维克多,极力装出亲切的声调,说:“维克多医生,我们是老朋友了,我知道里伯河特是你的上司,请你告诉我里伯河特在什么地方?”

      维克多眼神迷离,嘴里开始喃喃呓语……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连同思维都是飘飘悠悠的,没有一点儿清醒的主观意识,好像一个无形的东西正引导着他的思维,顺着这个亲切的声音走下去:“维克多医生,请你告诉我,里伯河特是谁?住在哪里?他的真实身份是干什么的?”维克多眼前朦朦胧胧浮现出西蒙身穿工人装的影子,又渐渐出现了警察局长兰伯……维克多干裂的嘴唇开始蠕动起来,“他是……”

      “他是谁?”洛霍急忙叮问一句。

      这沙哑而凶狠的声音使维克多猛然一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受审,立刻提醒自己:“维克多,你绝不能说出他们名字!一旦说出来,整个游击队就毁在你手里了!”

      这句自我提醒就像一镑重锤,猛烈敲击着维克多懵懵懂懂的神经,使他麻醉的神经忽然有了一点儿清醒。他最深层的潜意识突然惊醒了,他死死地咬住舌头,以此抵制着那声音的诱惑。

      安德鲁一看维克多嘴唇流出血来,忙问医生:“古德里安医生,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也感到奇怪,急忙扒开维克多的嘴,看到他满嘴鲜血,就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潜质意志非常坚强的人。他是医生,知道我们给他注射了药物,所以就用咬住舌头来抑制自己开口!别着急,一会儿他就会丧失自我自制能力了。”

      安德鲁开始审讯另一个话题……

      “维克多医生,赫夫曼总督通过金铃小姐,多次帮助过你们游击队对吧?”安德鲁想只要维克多吐出一个“是”字,那么,总督的宝座就该属于我安德鲁的了。

      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维克多的潜意识已经开始苏醒。

      “不,他从没帮过我们……”维克多嗫嚅道。

      “不,赫夫曼曾多次要求柏林赦免抵抗分子死刑!”安德鲁扔掉斯文的画皮,露出狰狞的面孔,冲维克多大吼起来,“你说,赫夫曼不止一次地帮助过你们!给你们通风报信,帮你们赦免死刑犯!”

      但是,维克多的回答却越来越清晰,“赫夫曼是你们的德国将军,他不会帮助比利时人……”

      安德鲁彻底失望了,他气急败坏地点着一支香烟,借以冷静一下昏沉沉的头脑,又继续说:“维克多医生,你要说出来,我们立刻就放了你,否则,你可要为你的金铃小姐想一想……”

      一听到“金铃”的名字,维克多顿时紧张起来,他不知金铃是不是也被他们逮捕了?

      “你要不交待,你的金铃小姐就要被处死了!”洛霍急忙补充一句。

      维克多突然呼吸急促,微微睁开肿胀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要敢动金铃,赫夫曼绝不会放过你们!”

      “他妈的!”安德鲁彻底失望了。

      这时,一名官员拿着一封电报匆匆走进来报告:“报告,安德鲁长官,柏林总部来电,让我们立刻将维克多押送柏林!”

      “什么?”安德鲁顿时大吃一惊,柏林总部怎么会知道维克多的事?他夺下电报,迅速扫了一眼,恼怒地骂了一句,“这个混蛋!”起身向门外走去。

      安德鲁一脚踹开了亚当利来的屋门,三名被惊醒的官员立刻从床上“腾”地弹了起来,惟有亚当利来一动未动地躺在床上,冷眼盯着进门的安德鲁——

      (待续)

第十五章 恋人失踪(二)

      赫夫曼的脸顿时冷了下来,转身回到办公桌前,严肃地说:“对不起,金铃小姐,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我不可能再帮你什么忙了!”

      一听这话,金铃突然觉得一下子掉进了北冰洋里……一夜来,她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位老朋友身上,可现在,还没等她张口,他就一口回绝了。但她绝不会轻意退却,急忙乞求他:“赫夫曼将军,您一定要帮我找找维克多,他肯定是被你们盖世太保抓走了,他会被……”

      “请你不要再说了,金铃小姐!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可能再帮你做任何事情了!”赫夫曼厉声打断了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前几天,盟军刚轰炸完军需库,昨天,游击队又袭击了我们的官兵,今天,你又跑来找我求情放人!金铃小姐,请你不要忘了,我是德国的将军,是大日耳曼民族的一员!是的,过去我曾多次帮助过你,多次赦免过你的那些朋友……因为我同情他们,我佩服那些为了独立而战的志士,我尽最大努力,以一颗虽然充满罪恶,却满怀仁慈的善良之心,宽容所有的人!可是,你的朋友们刚袭击完我的部下,回头又派你来游说我放人,这是不是太不尊重我这位将军的人格?是不是太不看重我的尊严了?你们想过我的处境吗?”说完,赫夫曼点着了一支烟,怒气冲冲地抽起来。

      金铃懵了,一种没顶的绝望淹没了她痛苦而绝望的心。她知道,如果赫夫曼不肯帮她,她的维克多很可能就……她不敢想下去,太可怕了。昨天晚间,他们还亲亲密密地拥抱着,他刚给她戴上订婚戒指,他们憧憬着战争结束后的生活,可现在,他却突然生死不明……不,我必须让他帮助我!是你们把我维克多给夺走的!你们这帮灭绝人性的畜生,毁掉了多少人的家庭,杀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现在,居然要杀害到我亲人头上了!你赫夫曼不但不肯帮我,反倒指责我。你也太没有人性了!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是总督,你手下人干的坏事还少吗?你赦免出来的人同你们杀害的人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你这个毫无人性的畜生!

      金铃真想把这一切都像泼脏水一般泼到那张冷得令人发憷的脸上。但是,一个声音突然提醒她:“金铃,你千万不要同赫夫曼搞僵,一定要同他搞好关系。他大权在握,我们毕竟是去求他。你对他必须采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方式,唤起他尚未泯灭的良知,力求让他最大限度地帮忙我们,能挽救一个是一个!”

      维克多的这番叮嘱就像一针镇静剂,使金铃狂怒的心顿时冷静下来。她抑制着满腔的愤怒,端起桌子上的一杯茶,往赫夫曼面前送了送,示意他喝口水,消消火气。

      这一举动使赫夫曼微微一怔,抬头瞅瞅金铃。

      “赫夫曼将军,”金铃压抑着火气,像以往那样温柔地说,“您担着极大的危险,帮我们做了许多事情,我和我的朋友都非常感激您。我们都很尊重您,甚至很钦佩您。我知道您一定遇到了麻烦……这种时候,我本不该再来给您添麻烦,我明明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小事,甚至会葬送您的前程……”

      “我已经没有前程了!”赫夫曼悻悻地打断了她。

      “为什么?”金铃忙叮问一句。

      “不要问了!”

      “是不是因为我们?”

      “我说了,不要问了!”赫夫曼不耐烦起来。

      “赫夫曼将军,如果您把金铃看成朋友,就一定要告诉我!”金铃执拗地说。

      “告诉你有什么用?”

      “是没用,我小小金铃流落异国它乡,什么事情都帮不上您,但我必须让我的朋友知道您为他们所付出的一切。我要让他们永远记住您。这就是我要说的!”

      人,往往需要的不是多么巨大的给予和付出,而常常是一种真诚和理解。

      几句话,却使德国将军心中的诸多愤怒与嗔怨消除了许多。

      “说吧,维克多是怎么失踪的?”赫夫曼仍然冷冷地说。

      “赫夫曼将军,您还能……”金铃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可她一时却难以启口。
      “不要罗嗦,快说说情况!”

      虽然带有训斥的口吻,却使金铃备受感动。

      “今天凌晨两点多钟,有人敲门说要看病,维克多出去开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赫夫曼问道。

      “没有……”

      “这就难办了。”赫夫曼知道肯定是盖世太保干的。安德鲁一直想对维克多和金铃下手,只是碍于他与金铃的关系,所以才迟迟地没敢动手,现在终于秘密下手了。这是盖世太保惯用的杀人伎俩。希特勒于1941127日颁布了一条“夜雾命令”,就是来对付德占区百姓的,无数的人都在这种“夜雾命令”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地秘密消失了。

      但,赫夫曼不能把这些情况告诉金铃,只好说:“这样吧,我派人尽力查找一下,一旦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

      “那就拜托您了,赫夫曼将军,您现在是我惟一的希望……”

      “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赫夫曼起身向她伸出手来,显然要送客了。

      金铃立刻着急了,她一直没有忘记那几个女人来求她的事,可又怕提出来会遭到赫夫曼的抢白,现在,她不能不说了。“赫夫曼将军,真不好意思,我连连给您添麻烦,可是……”

      “还有什么事?”赫夫曼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思。

      金铃没有开口,而是从裙子底襟下拽出一个纸卷,打开来,颤抖着两手,迟疑地递了过去。

      金铃紧张地盯着赫夫曼——就像盯着五条人命一样。

      “这五个人都是你们镇的?”赫夫曼扫了一眼纸条问道。

      “不,一个都不是……”

      “你不认识他们?”赫夫曼感到惊愕。

      “是的,这几个人的亲属是从安特卫普跑来找我的……”

      “金铃小姐,我很不理解,维克多失踪了,你还有闲心去管别人?”赫夫曼甚至怀疑起她对维克多的感情了。

      “您说得对,我确实没心思管她们了。可是,维克多的失踪,越发使我感到了痛失亲人的滋味,越发能理解她们那份苦苦乞盼的心情了。所以希望您一定救救他们,他们都是好人,都应该活下去……”

      赫夫曼那颗未泯的良心再次感到震惊。这个小女子实在太少有了,她自己的事已经够绝望了,可她仍然还想帮助那些与己无关的人?这,实在令他感到费解而又震惊。她为了什么?仅仅是出于一种正义和善良?正义和善良真有这么大的动力吗?不可能!她到底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对她有着过深的了解,他甚至会怀疑她是收了别人的钱财。

      “好吧,我可以试试。不过,这可是最后一次!”赫夫曼说。

      “怎么,您……”金铃不知他指什么说的。

      “我准备辞职了。”

      “是他们逼您辞职吗?”

      “不,我自己提出来的!”

      “您为什么要辞职?”金铃大为不解。

      赫夫曼没有说话,他无法回答她。

      “告诉我,赫夫曼将军,到底是为什么?”金铃想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给他造成的。

      赫夫曼犹豫了一下,说:“为了良心!”

      “为了良心?”金铃惊惑不解,“你说你为了良心?”

      “是的,”赫夫曼不得不说出几句心里话,“我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我无力抗衡上边的命令,又无法拒绝你们这些人的请求!所以,我的良心整天沉浸在正义与罪恶,信仰与现实的苦苦煎熬中,我无法摆脱,也无法战胜!因此,我只能选择这条逃避的途径。”

      金铃绝没想到赫夫曼能说出这种话,她感到十分震惊,一时没了回应。

      “我知道,你也许会鄙视我……”赫夫曼沉郁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鄙视您?”金铃忙反问一句。

      “你会认为我是一个懦夫,是一个不敢直面现实的无能之辈。”

      “不,恰恰相反!”
      “金铃,你不是在奚落我吧?”

      “赫夫曼将军,你身为总督,大权在握,您为了拒绝执行柏林的命令,为了正义和良心,毅然提出辞职,这难道不是勇敢者的行为,难道不令人敬佩吗?”

      “不,”赫夫曼却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能安稳一点儿罢了,毫无闪光之处。我同样是一个罪人,只不过是比其他人的罪恶少一点儿罢了。”

      “赫夫曼将军,”金铃真诚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国家,更无法选择自己的民族,您为我、以及我的那些朋友所做的一切,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谢你的安慰,但我知道我是一个罪人,更是一个懦夫,我无法跳出国家和民族的束缚,所以,只有选择这条路……”

      “您已经决定了?”见赫夫曼点点头,金铃又问道,“如果我求您帮帮忙呢?”

      “我刚才不是同意帮你最后一次吗?”赫夫曼反问一句。

      “不,我求您不要辞职……”

      “为什么?”赫夫曼感到不解。

      “为了我,也为了我的那些朋友,更为了比利时……”

      赫夫曼惊愕地盯着金铃,半天才说了一句,“可我绝不会成为你们的同盟者!”

      “可您毕竟能理解我们,能多一点儿仁慈,少一点儿罪孽!您能使比利时人民少受一点儿灾难,少死一些人。”

      赫夫曼感到大为惊愕,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能说出这番话?一个二十几岁的中国女孩子,竟然如此胸怀坦荡,一身浩然正气!她本来与这场战争毫无关系,她只不过是这里的匆匆过客,她完全可以躲开这一切,可她却一次次地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游说他,来乞求他,这已经够难能可贵了。可现在,她居然说出了这番深明大义的话。尽管赫夫曼的身材比金铃魁梧高大得多,但此刻,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感到渺小与汗颜,感到无法拒绝,甚至对她肃然起敬了。

      “将军阁下,接替您的也许是安德鲁,也许是比安德鲁更残酷的人,那么,比利时将会变得更加恐怖,更加可怕了。”

      “可我同样是一个罪人。”赫夫曼毫不掩饰自己的罪过。

      “但您毕竟还有仁慈的一面,您带给人们的不全是罪恶……我想等到战争结束那天,比利时人民会公正对待您的!”

      “也许我等不到那一天……”

      “不,您一定要等到。”金铃冲赫夫曼亲切地笑了笑,“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无论我走到哪里,您都会像叔叔一样呵护我,保护我,如果您不在了,那谁来保护我,谁来爱护我呀?您知道,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人的思维常常是微妙的。斯普林特将军的苦苦相劝,没有说通赫夫曼,但此刻,这位中国姑娘的这番真诚坦言,却深深地打动了那颗茫然而毫无出路的心。

      赫夫曼没有向金铃最后表态,却说:“金铃,我在你面前……”他想说“感到汗颜”,但是,日耳曼军人的自尊不允许他自我贬低,就说了一句“真是没办法。”

      金铃被他这句亲切的话语逗笑了,回了他一句,“谁让您是我洋叔叔了?”

      一个人,有时能影响一个世界,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都是如此。

      希特勒搅起了这场人类历史上最残酷、最罕见的战争,把整个欧洲几乎推向毁灭。在这场灭绝人性的战争中,一个小小的中国女子却因种种关系,像春风细雨一般,潜移默化,悄悄地渗透着、影响着这位良知未泯的德国将军――

      末了,赫夫曼告诉金铃,他会派人全力寻找维克多的下落。至于那五名绞刑者,他会向柏林总部请示的,但结果不容乐观。因为上边有令,对反战分子的镇压越来越紧。前不久,一位意大利公爵夫人求他赦免了八人的死刑,柏林总部已经同意了,却遭到了检察官的反对,有四个人照样被处死了。

      从城堡出来,金铃的心情就像料峭的早春一样,充满了无边的寒意。

      她不知维克多被关在哪里?更不知他是死是活?

      (待续)

 

第十五章 恋人失踪 (一)

      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除掉格里夏的第二天夜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又把金铃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这天傍晚,家里忽然风尘仆仆地来了四五个妇女,一进门就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金铃,求金铃看在耶稣的面上,救救她们的亲人,她们的亲人因反抗德国人都被判处绞刑了。一位老妇紧紧地抓着金铃的手,就像抓住儿子和丈夫的生命似的,久久地泣不成声。

      金铃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一些被判处死刑的亲属得知她认识赫夫曼,进门就苦苦地哀求她。一个老头看到金铃对他有些怀疑,掏出匕首竟要自尽,说要以自己的老命来换取金铃的信赖,以求金铃救他儿子一命。金铃急忙答应帮他,他这才收起匕首。

      今天,面对这绝望的哭声,面对一双双红肿的眼睛,不难判断,这不是装出来的,无须担心她们是骗子。看到她们悲伤的样子,金铃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那些痛失亲人的中国同胞……她曾多次找赫夫曼挽救过不少人的性命。但最近,赫夫曼接连受到柏林的批评,这个时候再去找他赦免死刑,肯定不好办。可是,面对这一双双乞求的目光,金铃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来拒绝。

      几名妇女急忙拿出最值钱的耳环、金戒指、项链等物品捧到金铃面前……

      为了亲人,她们一切都豁出来了。在布鲁塞尔,有的女人为了救丈夫,竟主动去找盖世太保官员睡觉。结果,觉睡了,丈夫却被送上了绞刑架,众人都骂她是不知廉耻的婊子。她用绳子结束了自己年仅二十五岁的生命。

      “请不要这样,”金铃真诚地说,“几位夫人,我虽然不是母亲,没有子女,也没有丈夫,但我已饱尝了痛失父母的滋味。请你们相信,如果可能,我会竭尽全力去游说赫夫曼的!”

      在金铃的一再劝说下,几名妇女留下她们亲人的姓名,怀着莫大的期望,千恩万谢地走了。

      送走几名妇女,金铃的心却如同灌铅一般,担心赫夫曼会不会赦免这几个人的绞刑?更重要的是,维克多自从昨天下午出去之后,到现在都没回来,金铃担心他出事了。

      老夫人一直跪在耶稣像前默默地祈祷。金铃流着泪,一遍遍地望着空寂无人、偶尔走过几个德国巡逻兵的街头……

      午夜,金铃几乎彻底绝望了,这时,她忽然发现远处的墙根下匆匆走来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啊,上帝,他回来了!金铃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向他跑去……

      母亲一看儿子平安地回来了,数落他两句,也就放心地回卧室休息了。

      经过一场虚惊过后,彼此都格外珍惜这平安归来的幸福。两个初恋的人就像久别重逢似的,热烈地亲吻着,充分享受着爱的甜蜜,体味着彼此拥有的喜悦。

      “亲爱的,想我了吗?”维克多满脸灰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人家都急死了。”金铃的脸上挂着笑靥,眼睛里却流着心有余悸的泪水。

      “亲爱的,你应该相信你的维克多,是永远打不败的。走,去我卧室,听我给你讲讲惊心动魄的故事!”维克多兴奋地说。

      两人相拥着坐在床边,维克多绘声绘色地给金铃讲起昨天夜里将计就计消灭格里夏、打得德国兵狼狈不堪的故事……

      “噢,太棒了!”金铃听了不禁兴奋地叫起来,“亲爱的,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不,”维克多笑眯眯地亲了亲金铃光滑的额头,“你才是我的骄傲!我的宝贝,你不知我有多么爱你……来吧,亲爱的,我们不谈那些了,让我来好好地亲亲你……”

      这对初恋中的情人带着胜利后的喜悦,以及一天一夜的牵挂与分离,又忘情地亲吻起来。

      残酷的战争不但没有淡化他们初恋的炽烈,反倒使他们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甚至随时可能失去的幸福时光。

      维克多把金铃抱到床上,吻遍了她乌黑的秀发、洁白的脖颈、以及那张令他消魂的美丽脸庞,吸吮着她特有的体香……两个初恋的情人第一次放开自己喷薄的情感,热烈地亲吻着,尽情地享受着初恋的幸福,感受着上苍赐给人类的最美好、最圣洁的情感。

      他和她,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这是他们最幸福的一天。

      “亲爱的,我太爱你了。你不知我有多么幸福?”维克多激动地说。

      不,她知道!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他就有多么幸福!

      “被人爱,是幸福,爱别人,同样幸福!”歌德的诗句。

      爱是相等的,感受是相同的。金铃感谢上苍恩赐给她这样一个英俊而又优秀的男人。

      “亲爱的,请闭上你美丽的大眼睛……”维克多在金铃耳边悄声说。

      金铃乖乖地闭上眼睛,以为一定又是一瓣桔子,或者一个李子。她甚至张开嘴巴等待着。然而,她却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了。啊,订婚戒指?一定是订婚戒指!金铃急忙睁开眼睛一看,令她惊讶的不仅是一枚漂亮的蓝宝石戒指,而且,维克多竟然单腿跪在她膝前,竟以十九世纪欧洲绅士的求婚方式向她施求婚礼呢。

      “噢,亲爱的,你怎么……”金铃忙伸手来拉维克多。

      维克多就势抓住金铃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地吻着,“亲爱的,本来应该为我的朱丽叶举行一个隆重的订婚仪式,但又怕该死的凯普莱特那帮魔鬼来找我们的麻烦,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不需要什么仪式,我只要我的罗密欧能永远爱我……”金铃羞怯地说。

      “我以耶稣的名义向我的朱丽叶发誓,请相信,你的罗密欧会用他全部生命去呵护你,去爱护你!即使生命结束了,我的爱都永远不会结束!”

      “亲爱的,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令我相信的人了。”金铃动情地说。

      “太令我高兴了!”维克多一把抱起金铃,疯狂地亲吻起来,“亲爱的,可惜我们一时还不能结婚,也许用不多久战争就会结束的,到那时,我将为你举行盛大的婚礼。我们要把西蒙、兰伯、豪特他们都请来,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有一个多么可爱的中国妻子!我们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们将生出一帮小维克多、小金铃……”

      “噢,天哪,你在胡说什么呀?”金铃羞怯得满脸通红,忙把头埋到维克多怀里。

      “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一定非常漂亮,”维克多却越发兴奋,“他们长着你这样晶莹剔透的黑眼睛,一头乌黑的秀发,长着我这样一张白皙的脸,一只高挺的鼻子……啊,上帝,太棒了,我真希望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两人发誓,永远不再分离,直到生命结束。但是,命运并不尊重誓言,尤其在这种战争年代……

      两人怀着美好的希冀,憧憬着战争结束后的生活,金铃说她将来一定要搞化学,她想做一个居里夫人那样的化学家。如果可能,她很希望为自己贫困落后的中国做点儿事情。

      “没问题,如果需要,我可以陪你回中国!”维克多说,“不过,你得教我说中国话?”

      “没问题!太好了,亲爱的,你太令我感动了!”

      “令你感动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越来越觉得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我感谢耶稣把你恩赐给我。亲爱的,你不仅美丽、善良,富有正义感,而且,你对你国家那份永不泯灭的关爱,不能不令我钦佩!”

      “啊,我可没有像您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国姑娘。”金铃冲他莞尔一笑。

      在这个幸福的订婚之夜,两人有着说不完的话。

      燃烧的激情终于平静下来,金铃又把几个妇女来找她的事告诉了维克多。

      “她们不是德国人派来的间隙吧?”维克多敏感地问道。

      “不,几个女人非常绝望,我看她们实在太可怜了。”金铃说。

      “嗨,”维克多长叹一声,“我们看到的只是几个人,监狱里关押着一二百人,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处死……”

      金铃哑言了,觉得自己太渺小,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救下来,后来,维克多说的话多少给她一点儿安慰。

      “去吧,去找找赫夫曼,能救下来一个是一个。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也许不会顺利,赫夫曼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不管怎样,你都不要跟他搞僵……”

      两人分手时已是凌晨两点了,维克多再次吻了吻金铃,两人亲切地道了一声“晚安,早晨见。”

      “晚安,早晨见。”

      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这句“早晨见”却变成了遥遥无期、生死不明的诀别。

      事情发生在金铃上楼的时候,她正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出于警惕,她急忙停下来,只听一个男人焦急地喊道:“维克多医生,我孩子突然得了急病,请您快去救救他吧!”

      维克多问他:“请问您是哪一位?”

      门外的人说:“我是前街的米歇尔,怎么,您听不出我的声音吗?请您快去救救我的孩子,他突然昏迷不醒了!”

      金铃听到了维克多的开门声,接着就没了声息。她觉得不对劲儿,急忙跑下楼来,发现房门大敞着,却不见了任何人的踪影。她急忙跑到大门外,仍然不见维克多,就四处大喊起来:“维克多!维克多!你在哪?”

      可是,任凭金铃啼血般的呼喊,任凭她跑遍了小镇上所有的大街小巷,都丝毫不见维克多的踪影,好像他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

      “维克多——你在哪啊——维克多——”金铃像疯了一样,在街上拼命呼喊着。

      回应她的却是疯女人的喊声,疯女人穿着短裤,裸露着大乳房,从家里披头散发地跑出来,欢快地呼叫着:“噢,是叫我吗?是我的维佳回来了吗?是我的儿子维佳回来了吗?”

      金铃的哭喊声惊动了全镇,拉丽特、普拉西一群人都纷纷跑出来帮她寻找,找遍了小镇的所有人家,连德军驻地旅馆都找遍了,一直找到天亮,却始终没有找到维克多。

      这突来的打击简直把金铃的心都击碎了,手上的订婚戒指还残留着维克多的体温,耳畔还萦绕着他亲切的话语,然而人却没了,不知去向,连个踪影都没有留下!

      老夫人经受不住这突然的打击,一下子就病倒了。

      金铃只好硬挺着破碎的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拉丽特的陪同下,上路了。

      现在,赫夫曼是金铃惟一的希望,就像昨天的几名来求金铃的妇女一样。昨天,金铃还满怀怜悯之心同情着别人,今天,她却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这世界实在太残酷了。

      金铃进门之前,赫夫曼正在电话里向洛霍大发脾气。

      “你不经过任何人的允许,就擅做主张去袭击游击队,造成好几名官兵伤亡,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来负?”

      “总督阁下,当然由我来负!” 洛霍毫不怯懦地回答。

      “你能负得起吗?”

      “我愿意接受上司的一切处罚!”

      赫夫曼真想狠狠地处罚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但他无权管辖盖世太保官员。

      赫夫曼正焦头烂额,并不想见金铃,但听说她已经在警卫室里等候了,只好让她进来。

      金铃一见到赫夫曼,一夜来的痛苦、绝望、悲伤……一切一切,都一下子袭上心头,没等说话,眼泪就先下来了。

      但是,眼泪却丝毫没有唤起将军的怜悯。

      “金铃小姐,你不是又来给我出难题吧?”赫夫曼冷冷地说道。

      金铃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惊愕地盯着那张威严得令人发憷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为什么不讲话?”赫夫曼看到金铃的样子,只好换作和缓的口气,“怎么又哭了?谁又欺负你了?”

      一听到这话,金铃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悲痛与绝望,不禁“呜呜”大哭起来。她说不出谁欺负她了,因为她找不到那个该死的绑架者,但她知道肯定是德国人干的!

      看到金铃悲痛欲绝的样子,赫夫曼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言重了,过来拍拍金铃的肩膀,问道:“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维克多失踪了……”金铃终于哭出了这句话。

      (待续)

第十四章 “非洲火烈鸟” (三)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此刻,希姆莱和安德鲁两个残忍而充满兽性的家伙,正为安德鲁受到希特勒的嘉奖而举杯祝贺呢。

      “谢谢将军阁下,如果没有您的栽培,安德鲁不会有今天!”安德鲁又拿出一对非鸟非兽的绿色翡翠送到希姆莱面前,“阁下,希望您能喜欢。”

      希姆莱看到这对翡翠光泽夺目,做工精美,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哦,它可太漂亮了!简直是稀世珍宝……”

      “阁下,这是从一位犹太收藏家那里弄来的,据说是十七世纪法国长老留下的。”

      “噢,那可太珍贵了!”希姆莱那双不知血洗过多少生命的眼睛,放出了惊喜的光芒。

      “如果您喜欢,我还可以从比利时的博物馆里,弄到一些十五世纪勃艮第王朝时期,以及十六、十七世纪比利时著名画家的作品。”

      “当然,我最喜欢收藏名画了。不过,我更欣赏卢浮宫里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伦勃朗那些著名画家的作品!”

      真他妈地贪得无厌!安德鲁在心里第一次骂起这个贪得无厌的党卫军和警察头子,你希姆莱将军的胃口真不少啊?你喝着世界著名的法国波尔多陈酿十年的红葡萄酒;手里拿着十七世纪法国长老留下的无价之宝;兜里揣着百万美钞,他几次找希姆莱批石油都没少给他美钞;现在又开口对卢浮宫里达.芬奇几位世界大师的名画产生了兴趣,你怎么不开口要法国总统居住的爱丽舍宫呢?那里的稀世珍宝更多!但安德鲁的嘴上却挂着微笑,“长官,我会尽力的。”

      接下来,两人开始谈到正题——

      “元首向赫夫曼大发脾气,弄不好,他会被撤职的!”希姆莱说。

      “真能撤他吗?”安德鲁急忙试探一句。

      “你应该了解元首的脾气,俄国前线的指挥官被撤掉了三、四十个。”

      “不过,赫夫曼将军在比利时上层是很有威望的……”

      “这就更会加快他被撤职的速度了。”

      安德鲁越发放开了胆子。“我几次提出要逮捕一切可疑分子,赫夫曼总督总是不同意,他的观点是:比利时是投降国,不是抵抗国,我们的任务是如何统治,而不是镇压!”

      “纯属混蛋逻辑!没有镇压哪有统治?”希姆莱傲慢地说。

      “阁下,我非常赞成您的观点,可是赫夫曼将军不是这样,所以弄得我很难办,他毕竟是总督……”
      希姆莱的目光终于从翡翠古玩上抬了起来,望着安德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令安德鲁梦寐以求的话:“如果赫夫曼将军被撤职,总督的位置就不是别人的了。”

      安德鲁没有接话,而是不露声色地望着希姆莱,急切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向来瞧不起赫夫曼那些陆军官员,他们纯属都是一帮草包、饭桶!我很早就向元首建议,不该用那些陆军将领去担任占领国的首脑,应该派我们这些盖世太保官员去!元首只对荷兰采纳了我的意见,派去了英夸特长官,荷兰很少发生像法国和比利时这种反抗事件!”

      “阁下,您说得太对了,如果是我们统治比利时和法国,绝不会让抵抗分子如此嚣张!”

      “不用着急,会有我们主宰世界那天!”这个野心勃勃、到了德国末日时曾一心想取代希特勒的家伙,一语道破了灵魂深处的野心。

      “将军阁下,让我们共同等待那一天的早日到来!”安德鲁紧紧地握住希姆莱那双时时都在滴着他人鲜血的手,激动地说。

      接下来,安德鲁又向这位掌握着德国石油进出口决定权的纳粹头子提出,说一位公爵朋友想买点德国的石油,请希姆莱能给予关照。他们绝不会知道,要买石油的公爵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屡屡给他们制造麻烦的地下游击队领导西蒙先生。

 

      第二天上午,人们准备去教堂祷告,一进教堂,顿时被眼前的场面吓呆了,身穿黑色长袍,打着洁白的领结老神父尸体,被吊在了教堂的讲坛上,……

      这天,按着天主教弥撒的“终付”仪式,全镇群众为这位深受教民爱戴的老神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乘人们参加葬礼的当儿,维克多偷偷跑到废墟里给豪特取出子弹,并向玛丽布置了战斗任务。

      这天夜里,住在森林的三十来名游击队员,蹲在烟气腾腾的木板房里,守着昏暗的烛光,垂头丧气地发着牢骚。

      “他妈的,德国鬼子早就埋伏好了,还没等我们靠前就开枪了!”

      “肯定有人告密,不然德国鬼子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动?”

      “哼,说不定那个犹大就在我们中间呢!”

      一听这话,大家不约而同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相互疑惑地猜疑起来。一时,空气十分紧张,人人都成了可疑的对象。格里夏这个老牌间谍显得异常冷静,坐在一边闷头抽烟,大家谁都没有注意他,连审视的目光都没有落到他头上。

      “这个混蛋给我们造成的损失太大了!弹药库没炸成,莱特尔牺牲了,豪特又受了重伤……”卡里德顺口说出了豪特。

      格里夏顿时一怔。其他人也急忙问道:“豪特在哪?伤得重吗?”

      “他……”卡里德刚要说出豪特的去处,却被突然进屋的玛丽打断了,只见她满身冷气,进门就以命令的口气说:“你们听着,我刚接到命令,今晚半夜十二点,一辆重要军列要从北面的铁路线上经过,据说,德国空军元帅戈林就在这辆军列上,里伯河特命令我们要袭击这辆军列,给敌人以狠狠打击,以挽回上次的损失!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出发!”

      听罢这番毫无来由的命令,大家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嗔怪开来。

      “就我们几个,连个头儿都没有?”卡里德首先向玛丽发难。

      “不,里伯河特会带领其他游击队员全力配合我们!”玛丽说。

      “我不同意!”卡里德厉声反驳,“我们刚失败一次,大家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再来一次失败,我们就彻底完蛋了!再说,连个头儿都没有,怎么打仗?”

      这个混蛋,你要坏了大事啊?玛丽心里愤愤地骂着,她扫一眼烛光下的一张张脸,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卡里德那张胡子拉茬的脸上。“卡里德,这是里伯河特的命令!你这老游击队员不要影响了大家的战斗情绪好不好?从现在开始,大家要听从我的指挥!”

      “听你指挥?”卡里德不屑地反问一句。

      “没错!就是要听我指挥!”
      “你?一个女人?哼!”卡里德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再不理睬玛丽。

      玛丽一把抓住卡里德的脖领子,厉声怒斥道:“卡里德你听着,我现在正式警告你,如果你影响了这次战斗任务,你要承担全部责任!”又转头命令大家,“你们听着,马上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夜间战斗!哎,今晚谁值班?”

      “我和莱特尔,他已经死了。你代替莱特尔吧?”卡里德悻悻地奚落玛丽。

      玛丽犹豫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时,却听格里夏说:“我来替莱特尔吧。”
      “好吧,你们两个可要认真点儿,别让德国佬跑来把咱们连窝端喽!”玛丽立刻同意了。

      这天晚间,星光暗淡,空气凝重。早春阴冷而潮湿的气流凝结在幽深的森林里,也萦绕在两个值班人员身边。

      格里夏和卡里德背着枪,围着板房来回走动,不时搓搓冰冷的手,悻悻地骂一句,“春天了,还他妈这么冷!”

      “来一支吧。”格里夏递给卡里德一支香烟,给他点着了火。

      “格里夏,你说这次行动多匆忙?你看那个娘们儿,我看她想当头儿想疯了,所以……哼!”卡里德愤愤地发着牢骚。

      “豪特队长伤得重吗?”格里夏问卡里德。

      “打折了一条腿……”

      “谁照顾他呢?”

      “估计维克多医生会派人照顾他的……”

      “那个叫金铃的中国女人也会去照顾吧?”

      “对不起,我不认识那个女人,我只听说过……”

      “哎,卡里德,你见没见过里伯河特?”

      “没有。听说这个人非常了不起,精明能干,智谋超群,可我从没见过他!”

      “我真想见见这位伟大的人物……”

      “不容易,他从不公开出头露面。”

      格里夏看到树上挂的鸽笼子,刚要询问卡里德有关鸽子送信的事,却看到卡里德两腿打起晃来,两眼迷迷糊糊、一副要昏睡的样子,就急忙把他扶坐到一棵树下……

      格里夏急忙来到那棵枯树下,拿出通讯设备,急切地呼叫起来:“里伯河特!里伯河特!安得邦当斯紧急呼叫!安得邦当斯紧急呼叫!”

      安德鲁从柏林还没回来,洛霍接到格里夏的情报之后,决心彻底粉碎游击队的偷袭阴谋,全力保护军列,立刻召集全体官兵集合出发,为了增加兵力,他给铁路附近的驻军尤里打去电话,让尤里带兵全力配合他们一下。

      二十一点一刻,游击队员们尽管很不情愿,但在玛丽的一再训斥下,还是全副德军武装准备出发了。就在这时,玛丽忽然又改变了命令,“对不起,刚才又接到里伯河特的紧急通知,情况变了,要我们马上去袭击一座小型电站!”

      格里夏顿时一惊……

      “为什么不袭击军列了?”脑袋昏沉沉的卡里德,挖苦玛丽一句。

      “里伯河特觉得这次行动准备得不够充分,怕再次遭到敌人袭击,所以临时改变了行动计划。”玛丽说。

      “哼,我一开始就觉得这次行动有问题!”卡里德又愤愤地甩过来一句。

      “卡里德,请闭上你的臭嘴!如果你再敢破坏大家的战斗情绪,我就开除你!我现在是代理队长!”

      “谁承认你是队长?”卡里德厉声质问玛丽。

      “里伯河特指派的!”

      “拿来!”卡里德把手一伸……
      “什么?”

      “指派令?”

      “我会拿给你的,但不是现在!卡里德,如果你再敢违抗命令,我就把你绑起来!”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来!上!”玛丽说着就要动手。

      卡里德一看她真要动手,觉得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娘们儿较劲实在没劲,起身走了出去。

      这时,处在紧张之中的格里夏忽然说:“玛丽,我肚子不舒服,昨晚就开始拉肚子,你看能不能……”

      “可以,你留下看家,其他人马上出发!”玛丽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洛霍带着官兵顶着朦朦夜色,抢前来到格里夏所说的铁路线上,命令官兵在铁路两旁的森林里埋伏好,做好一切应战准备。尤里带领手下的十来个人也准时赶到这里。洛霍和尤里两人悄声交谈起来。

      洛霍说:“尤里长官,谢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不要称呼我长官,我现在是尤里中士!”尤里冷言纠正道,“我不是来支持你,我是来消灭游击队!”
      “是的,你说得非常对!”洛霍听出了尤里的火气,“尤里长官,你现在怎么样?”
      “我已经说过了,我现在是尤里中士!”尤里悻悻地牢骚道,“我还能怎么样?一个被总督连连撤职的士兵,只能等待着为帝国效命的机会罢了!”

      “尤里中士,如果这次袭击成功了,我将向上级为你请功。”

      “那就先谢谢了。”

      此刻,两个极端的纳粹分子除了有相同的效忠帝国的愚忠之外,却各揣心腹事。洛霍想通过此举来弥补一下上次偷袭游击队失败的损失,挽回一下自己在安德鲁心目中的位置。

      尤里却完全是另一番心理,他想杀人。他已经很久没杀人了。他所管辖的村子太小,已经没人可杀了,此刻,他的每个细胞都呐喊着要杀人,以缓解他内心的压抑与仇恨。

      然而,随着一阵惊天动地轰鸣声渐渐远去,一列军列在官兵们高度紧张的注目之下安全无恙地开了过去,却彻底粉碎了两位纳粹军官的阴暗希冀,接下来却遭到官兵们的一顿嗔斥。

      “怎么回事?连他妈游击队影子都没有!”

      “竟他妈半夜三更折腾人!”

      “上尉先生,你不是在拿我和我的士兵在开玩笑吧?”尤里也开口挖苦洛霍。

      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洛霍气得发疯,好哇,格里夏,你这个混蛋!你竟敢耍戏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洛霍上尉,但愿你不要步我的后尘!”临分手,尤里对洛霍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为了消灭抵抗分子,并没有其他目的!”洛霍怒火中烧。

      “当初我同样也是为了消灭抵抗分子,可我却走到了今天的下场!”尤里悻悻地说。

      “你是因为坏在那个中国女人身上!”

      “没错,我是坏在那个中国女人身上,就因为她是总督的朋友,我得罪了她,所以就闹到今天这个下场!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愚蠢!”尤里显然在挑拨洛霍心中的怒火。

      “为了元首,为了帝国的利益,我宁可粉身碎骨!”洛霍愤然道。

      此刻,强烈的报复心完全主宰了上尉,洛霍决定铤而走险,去端游击队的老巢,更为了干掉可恶的格里夏!一直没有端掉这个游击队窝点的原因,是想弄到地下游击队员名单,更想挖出游击队头子“里伯河特”!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于是,一个更加严重的错误,就在匆忙中酿成了。

      此刻的格里夏,简直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格里夏当然知道“谎报”军情的后果,他急忙跑到那棵枯树下,又急切地呼叫起来:“安得邦当斯!安得邦当斯!里伯河特紧急呼叫!里伯河特紧急呼叫!”可是,任凭他扯破了嗓子,刚才还好好的通讯设备现在却突然死了,没了一点儿声息,气得他简直要发疯了,拼命敲打,用力摇晃,可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格里夏感到毛骨悚然,头上丝丝直冒冷汗,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从未遇到的麻烦,它远远超过了前两次的假枪毙——

     格里夏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即使游击队不干掉他,德国人也不会放过他。瞬间,他想到了逃跑,但转而一想,又破灭了这惟一的出路,德国人不会放过他的妻子和孩子。他非常爱妻子和三个孩子……

      格里夏强支撑着冷汗淋漓的身子,晃晃悠悠地向木板房走去。

      格里夏知道,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干掉他的,不是游击队,就是德国人。

      格里夏回到板房里,蜡烛已经快燃尽了,只剩下一支小蜡头在风中摇曳,就像他此刻的生命一样。他一屁股跌坐到板凳上,想抽支烟,以缓解一下绝望的情绪,也清理一下思绪,看能否找到一条挽救生命的出路?可是,一摸烟盒空了,气得他把空烟盒狠狠地摔到地上。

      托力趴在墙角,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格里夏忽然决定马上离开这里,趁着游击队还没回来,马上走,也许还能闯出一条生路!他起身向门口走去。这时,托力好像警觉到了什么,忽然大叫起来,纵身向门口扑去:“汪汪汪!汪汪汪!”

      “该死的你嚎什么!”格里夏以为托力想阻止自己,狠狠地踢了它一脚。

      托力却毫不退却,冲着门外大声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猛烈的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子弹雨点般地穿透门板,打碎板窗,暴风雨般的射了进来……

      格里夏大惊失色,急忙扑倒在窗台下。

      打着打着,枪声突然戛然而止,有人一脚踢开了屋门。洛霍带人冲了进来,几把枪口同时对准了格里夏……

      格里夏急忙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惊恐万状地说:“长官……对、对不起,是他们突然改变了计划,我、我来不及通知您……”

      洛霍阴沉着恶狠狠的脸,咬牙切齿地盯着格里夏,刚要说什么,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洛霍顿时一惊,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你这个混蛋——”冲着格里夏就勾动了扳机。

      这个多年效忠德意志的老牌特工,身子一歪,一下子扑倒在火炉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