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夫曼带着胡里昂走进安德鲁办公室时,安德鲁正在给希姆莱打电话。
安德鲁说:“……希姆莱将军,按照元首消灭一切抵抗分子的命令,这批反战分子已经处决完毕。我们从艾得利蒙镇抓来一百多名人质,如果他们拒不交出炸毁军火库的抵抗分子,我决定把他们全部处决!请问,还有什么指示?……好,我随时恭候将军的命令。再见!”撂下电话,安德鲁才向赫夫曼打招呼,“总督阁下,下午好。”
赫夫曼却没有回话,而是用冷得令人发憷的目光,盯着安德鲁,冷冷地说:“安德鲁长官,我想提醒你……”
“阁下,您是指处决反战分子的事吗?”安德鲁果然精明,一点就明白了。
“安德鲁长官,你应该明白,这种大屠杀换来的只能是更加强烈的反抗!我不希望看到比利时人民遭受杀害的同时,我们德占区的帝国官兵也遭到巨大损失!”赫夫曼厉声说道。
但是,安德鲁却一扫以往的恭谦,以平起平坐的口气傲慢地说:“总督阁下,我也不能不遗憾地提醒您,帝国军人推崇的是征服与杀戮,而不是退却与仁慈!”他刚从希姆莱的电话里得知,希特勒对军火库被炸一事气得暴跳如雷,声称要撤掉赫夫曼,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
“我也要提醒你,安德鲁长官,这里的军政总督是赫夫曼,而不是你安德鲁!”赫夫曼毫不客气地说。
“噢,对不起,我怎么忽略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安德鲁冷笑一声,露出了骨子里的痞气,“但是阁下,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您,这是元首通过希姆莱将军直接给安德鲁下达的命令,我想您不会对元首的命令也感到遗憾吧?”
“安德鲁长官,如果你要这个位置,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用不着采取其他不光彩的手段!”赫夫曼对这个表面斯文的盖世太保头子,早就深恶痛绝,今天,两人终于撕掉了虚伪的面纱,露出了内心的憎恶。
“谢谢!”安德鲁冷笑一声,“我想要的时候会通知您的,总督阁下。”
“那好,我随时恭候你的通知!再见!”说完,赫夫曼破门而出。
安德鲁盯着赫夫曼匆匆离去的背影,立刻意识到他与赫夫曼之间的最后一层面纱,已经彻底撕掉了。他们之间将面临着一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生死较量。这个出身于慕尼黑破落贵族世家的纨绔子弟,早在十六岁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啤酒馆”暴动的事件,从而成为一名狂热的希特勒追随者,曾跟随纳粹党徒举着火把在街上呐喊游行,最终成为一个残忍、冷酷,野心勃勃的纳粹分子。此刻,他那数年形成的残暴兽性及勃勃野心,都一下子膨胀到了极点,于是,这个三十五岁的盖世太保头目决定铤而走险。
此前,安德鲁一直想借用希姆莱的力量正大光明地取缔赫夫曼,堂而皇之地登上总督宝座。但现在,他觉得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担心自己将会成为《哈姆雷特》中的国王,没等雷欧提斯的毒剑刺中哈姆雷特,自己已被哈姆雷特的毒剑刺死了。
所以,安德鲁决定立刻下手!
一场纳粹高官之间的生死搏斗,就在这个大雨过后的傍晚开始了。
此刻,天色已晚,街灯已经亮了。豪特化妆成车夫,赶着马车送金铃来到天鹅咖啡厅门前。路上,豪特一再叮嘱金铃要做好思想准备,赫夫曼不同意放人怎么办?
经过几年的游击队生涯,豪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想个人报仇的鲁莽之徒,而是锻炼成一名成熟的反法西斯战士了。尤其维克多和西蒙出事之后,游击队的担子就全落在他头上了。
“金铃小姐,全镇一百二十个人的性命,全系在您身上了。”临下车,豪特握着金铃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在这等您。”
“谢谢,我会尽力的。”一百多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金铃更是忧心忡忡。尽管上次赫夫曼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但毕竟人数太多,军火库又刚刚被炸,很难说赫夫曼会不会帮忙?
金铃走进天鹅咖啡厅,一股咖啡香味扑鼻而来……
战前,这家咖啡厅是布鲁塞尔的骄傲,人们经常来这里品赏清香可口的煮咖啡,回首伟人的往事,偶尔还到马克思和恩格斯起草《共产党宣言》的房间里走一走,瞻仰一下伟人的故居,感到十分惬意。现在,咖啡厅里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德国人在喝咖啡。战乱年代,老百姓连肚皮都吃不饱,能享受这种奢侈品的只有少数达官贵人和德国人了。
金铃要了一杯咖啡,坐在临窗的一张咖啡桌前等待赫夫曼的到来。
后来,胡里昂进来告诉金铃,说赫夫曼在广场附近的一家欧尔亚高级旅馆里等她,让她马上过去。旅馆距离这里很近,几分钟就到了。胡里昂带着金铃来到二楼一间陈设考究的客厅里,脸色抑郁、双眉紧锁的赫夫曼正站在窗前抽烟。
“赫夫曼将军,您好。我……”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赫夫曼说完,就在地毯上踱起步来。
看到赫夫曼迟迟不肯表态,金铃知道他一定很为难,但是,时间不容人,一百二十人随时可能被安德鲁他们处死,不禁心急如焚。
“赫夫曼将军,那一百二十人都是无辜的群众,安德鲁长官实在太恶了,连十四岁的孩子都带走了……”金铃本想激起赫夫曼对安德鲁的反感,但是,她的话却再次被赫夫曼打断了。
“金铃小姐,请你不要再说了。我告诉你,我可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帮助你们,那是出于我的善良和正义,但我绝不会干出有损于我们民族的事情!”赫夫曼虽然讨厌安德鲁,但并不想伤害他。
赫夫曼的话音刚落,只听阳台忽然传来两声“啪啪”枪响,阳台门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两人不禁大吃一惊。赫夫曼急忙拔出手枪向阳台奔去,一看阳台地下扔着一把手枪,墙角蹲着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拎着一只鲜血淋淋的胳膊,正惊惶失措地盯着他……赫夫曼顿时明白了一切,一把薅下那家伙的墨镜,不禁大吃一惊,此人竟是盖世太保官员米希尔!
刚才,金铃和安德鲁一出咖啡厅,豪特忽然发现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在偷偷地跟踪他们,不禁心上疑惑,就悄悄地盯上那人,看到那人跟着金铃来到旅馆,绕到旅馆后面,顺着旅馆楼外的排水槽迅速爬上了二楼阳台。豪特立刻觉得这家伙肯定是冲赫夫曼和金铃去的。于是,就从另一根排水槽爬上了三楼阳台。这时,天色已晚,又是背街,根本没人注意。豪特蹲在三楼阳台上,趁着从二楼阳台里射出来的灯光,把这家伙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当他发现这家伙掏出手枪瞄准屋里,就抢先冲那人开了一枪……
“是安德鲁派你来的?”赫夫曼愤怒地质问米希尔。
“总督阁下……请您饶恕我……”米希尔吓得语无伦次,浑身抖成一团。
“安德鲁为什么派你来刺杀我?”
“安德鲁长官说你背叛了元首和帝国……”
赫夫曼绝没想到安德鲁竟敢派人来刺杀他,真想一枪结果了米希尔,但转而一想又犹豫了。
此刻,安德鲁正在监狱里,用他斯文得令人作呕的声音,向一百二十名群众做着死亡抓阄前的动员。
“各位先生、女士,刚才你们已经看到处决那些反战分子了。生命就是如此简单,一颗子弹就能结束它!你们要交出袭击军火库的游击队员,立刻就可以获释!否则,就从现在开始,每天处决二十人,直到交出来为止!”他忽然发现拉丽特正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就来到她面前,抓起她的右手仔细看了看,“我一直怀疑这只手是为英国情报机关服务的。看来,我的判断丝毫没错!拉丽特小姐,我们应该单独谈一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拉丽特咬牙切齿地斥他一句,“要死我也跟大家在一起!”
这时,有人来报:“安德鲁长官,您的电话!”
“那就对不起了,”安德鲁冷笑一声,“只好用抓阄来决定各位的命运了,希望你们珍惜这人生的最后三十分钟!”说完,他向那个曾经拿亚当利来开心的梅格尔中尉点点头,让他来执行这次杀人任务。
安德鲁一走,一百二十人顿时陷入了绝望的深渊,痛惜着人生的最后时光。
电话是胡里昂打来的。一听胡里昂说“总督不幸遇刺身亡”,安德鲁几乎要欢呼起来了,噢,上帝,我终于成功了!赫夫曼终于败倒在我脚下了!他妈的,我安德鲁终于可以坐上总督的宝座了。他心里欢叫着,嘴上却故作大吃一惊,“什么?总督遇剌身亡了?啊,这太令我痛心了,这一定是反战分子干的!他们简直太猖獗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杀死了总督!好,我马上过去!我们一定要抓到这该死的刺客!”
当安德鲁怀着难以名状的兴奋走进旅馆,本以为能看到赫夫曼鲜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可是,他却看到赫夫曼昂首挺胸、满脸杀气地站在客厅里,而米希尔却被绑在墙角、像堆烂肉似的哆嗦着……安德鲁心里顿时惊呼起来:完了完了!计划全部完蛋了!
但安德鲁极力镇静自己,故作不解地问了一句:“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问你自己!”赫夫曼怒气冲天地斥他一句。
“是不是这个混蛋对你不恭了?”安德鲁突然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枪,冲着米希尔就是“当”的一枪,随后将枪口突然对准了赫夫曼——但是,没等这颗罪恶的子弹射出去,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枪响,这个杀人从不用刀枪的刽子手的前胸,顿时变成了一股股喷泉,喷出的不是人血,而是汩汩的兽血,黑色的。
这个一直做着“国王”梦的野心家,终于被他自己的“毒剑”刺中了。
监狱这里,正在进行着生死抓阄。
梅格尔中尉手里抓着一把纸团,逼着一百二十多人排着队到他手里抓阄,看谁被第一批处决?人们盯着梅格尔手里的纸团,就像盯着地狱之门一样,哆哆嗦嗦,迟迟疑疑,谁都不肯伸手。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吓得哭泣着躲到墙角,不肯站过来。
“痛快点儿!”听到这魔鬼般的吼声,人们不得不抓起纸团,颤抖着双手打开一看,有的立刻目瞪口呆,抱住脑袋“呜”一声大哭开来。有的看到纸条上写着“暂缓”二字,立刻庆幸地在胸前划着十字。艾德蒙打开纸团一看,忽然绝望地大叫起来:“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一听艾德蒙的哭声,排在后面的拉丽特急忙向他挤过来,“艾德蒙!请不要这样!艾德蒙!”
“拉丽特,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等到比利时解放——我还没结婚呢——呜呜——”这个幽默乐观、自行车上永远挂着鸽笼子的小伙子,抱住拉丽特像孩子般地哭起来。
“你完全可以不死,只要你交出轰炸军火库的游击队员,我们立刻就放了你!”梅格尔说。
一听这话,艾德蒙急忙抬起头来,惊愕地盯着梅格尔……
“来,我替你!”拉丽特一把夺下了艾德蒙手里的纸团。但是,艾德蒙却把死亡纸团又一把夺了回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