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狱中相见 (三)

      这天晚间,西蒙的轿车一出现在拉丽特酒店门前,安德鲁立刻就接到了普利斯特的电话……

      但是,电话却被旅馆主人费尔伯格听到了。这个有着二分之一日耳曼血统的个亲德分子,越来越觉得未来的天下绝不会是德国人的,所以,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了。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悄悄地走进了拉丽特酒店的后门。

      “费尔伯格先生,您走错门了吧?”拉丽特母亲一看费尔伯格,立刻嘲讽他一句。

      “夫人,有件重要事情,”费尔伯格急忙悄声说,“请您马上转告那位就餐的公爵先生,德国人要来抓他了!”

      一听这话,拉丽特母亲顿时一惊。

      西蒙正在跟德军官兵喝酒,一看到吧台上挂起的酒杯暗号,刚要起身告辞,却发现德军汽车已经开到门口了!拉丽特手急眼快,急忙拉下电闸。西蒙乘着黑暗急忙从地下室的出口钻了出去。米希尔带人把酒店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这位令他们吃尽了苦头的“里伯河特”。

      于是,在这个寒冷的晚冬之夜,全镇的大人孩子都抓到了酒店门前,惊恐万分地挤到一起,等待着生死未卜的命运。大人搂着瑟瑟发抖的孩子,孩子瞪着惶恐的眼睛从大人腿缝儿间,胆战心惊地盯着寒光的刺刀,以及那一张张阴森可怖的脸。

      此刻,小镇上剩下的多是一些老弱病残及未成年的孩子,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女都被押到柏林干苦力去了,连镇长和加里都被抓走了。拉丽特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她经常向德军官兵慷慨地施舍好酒。艾德蒙得利于他的幽默与诙谐,经常把德国佬逗得捧腹大笑,抓苦力时,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普拉西因为他是铁路扳道工。至于金铃,那是众所周知的原因了。

      “你们听着,给你们三分钟时间,马上交出游击队头子里伯河特!否则,就将你们一个个地全部处死,直到交出来为止!”米希尔声嘶力竭地叫道。

      人们顿时惊恐万分,“里伯河特”是他们的希望,甚至比他们自身的性命都重要,但现在,却要拿全镇几百条性命做抵押,来换他一个人,这生死天平实在太残酷、也太令人难以取舍了!

      拉丽特和金铃他们,更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能闯过这场生死难关?

      安德鲁不动声色地抽着烟,两只鹰隼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不停地扫来扫去。他知道西蒙肯定就藏在镇里,时间不允许他跑出去,奔驰车还停在这里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在毛骨悚然的沉默中越来越感到恐慌。不知谁家的孩子“哇”一声哭开了,大人一下子把哭声给堵住了,憋得孩子半天没喘过气来。

      安德鲁对米希尔悄声嘀咕几句什么。米希尔立刻奔到满头白发的拉丽特母亲面前,一把抓住老人的脖领子,厉声吼道:“老东西,你不会不知道那位公爵先生是从哪个门溜走的吧?”

      “我一个老婆子怎么能知道他的行动?”拉丽特母亲瞪着一双虽然浑浊,却不失犀利的眼睛,毫无惧色地盯着米希尔。

      “长官先生,那位公爵和你们德国官兵在一起喝酒,他走与不走,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拉丽特急忙向母亲奔过来。

      “真没关系吗?”米希尔眼睛盯着拉丽特,手枪口却对准了老人……

      就在这关键时刻,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请你放开她!”只见西蒙出现在远处的街头。他仍然是一身藏青色西装,头戴一顶绅士礼帽,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魁伟雄健,顶天立地。

      群众震惊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驾驶着奔驰车到处招摇、和德国人打得火热的公爵先生,竟然就是他们所崇拜的“里伯河特”!

      金铃和拉丽特几个人却如万箭穿心,悲痛欲绝。他们知道游击队又要失去最后一位领导了。

      此刻,两个在暗地里较量了二年多的对手,终于面对面地站到了一起,一个是一身凛然正气,一个却是一脸傲慢的得意。

      “公爵先生,我很佩服你!”安德鲁首先开口道。

      “安德鲁长官,谢谢你帮我批了不少石油。”西蒙嘲讽道,“不过,我却感到很遗憾!”

      “还有什么可遗憾的?你跟我捉了二年迷藏,已经玩得很不错了。”

      “当然很遗憾,没有亲手把你送上绞刑架!”

      “我也感到很遗憾,直到今天才把你这个游击队头子抓出来,因为你手里一直持有国王和总督亲自签署的特殊证件!”

      “哈哈哈!哈哈哈!”西蒙却忽然笑起来,笑够了才说:“你真以为我就是里伯河特?”

      “当然,我有充分的证据!”安德鲁说。

      “很遗憾,你的证据只是针对我西蒙一个人的。但是,‘里伯河特’却是自由的代名词!所以,你永远也抓不到真正的‘里伯河特’!”

      “公爵先生……”

      “不,请叫我西蒙先生!我不是什么公爵,我只是一名矿工的儿子!”

      “西蒙先生,我不能不佩服你的爱国热情,但是,你应该明白你的处境,所以,希望你还是明智点为好,主动交出来吧?”

      “什么?”

      “当然是电台!”

      “可以。你给我什么条件?”西蒙戏谑地盯着礼帽下那张白净而阴暗的脸,“我们是不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不,你必须交出电台!”为了这该死电台,盖世太保官员耗费了大量人力不说,还连伤了几员大将,安德鲁早已恨透了这个鬼东西。

      “好吧,它就在我车里,请你跟我来取吧。”说罢,西蒙转身向轿车走去。

      安德鲁示意米希尔派人跟上去。他自己却纹丝没动,远远地看着他们……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追随着那个高大而伟岸的身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轿车走去。他走近奔驰轿车,回头用留恋的目光扫了大家一眼,最后扫到金铃和拉丽特几个人的脸上……尽管天色已晚,街灯昏暗,但是,他们还是从西蒙闪光的眸子里,从他深沉的表情上,看出了他那无声的期望和鼓励:“战友们,永别了。一定要战斗下去!拜托你们了!”随后,他转身打开了车门,当他再转过身来的刹那,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就突然听到了惊天动地冲锋枪声,眼看着他身边的几个德国兵立刻应声倒了下去……

      “哒哒哒——哒哒哒——”所有的枪口都一齐冲着西蒙开火了。西蒙高大的身躯在无数子弹的穿透下,在空中一阵剧烈暴跳地弹动之后,就像漏水的筛子一般喷出了他的满腔热血。

      这个令德国人万分恼火、却始终在德国人眼皮底下跟他们称兄道弟做着大买卖的富豪——一个普通挖煤工人的儿子,就这样缓缓地倒在了冰冷的马路上……

      这是19432月初的一天。

      一颗平凡而伟大的人,就这样结束了他年仅三十一岁的生命。

 

      就在西蒙遭枪杀的这天夜里,赫夫曼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

      他从英国BBC电台获悉:苏军的110万大军,已经团团包围了斯大林格勒的德军第六集团军,官兵们早已弹尽粮绝,死伤惨重,战马吃光,医药用完,为了让伤兵免受痛苦,只好将他们扔到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地里冻死……

      听到这悲惨的消息,将军的心都要碎了。

      “瓦尔加,我的孩子……”赫夫曼仿佛觉得瓦尔加躺在冰天雪地里,正呼唤着这位将军父亲快去救他。他仿佛看到在无数的冻尸堆里,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赫夫曼知道早在18苏军就向第六集团军指挥官保卢斯发出了最后通牒:“你军已陷入绝境。你们饥寒交迫、疾病丛生。俄罗斯的寒冬还只刚刚开始。严霜、寒流、暴风雪还在后头。你的士兵缺少冬衣,卫生条件又差到了极点……有鉴于此,并为了避免无谓的流血牺牲,兹建议你们接受下列投降条件……”

      这一夜,赫夫曼是在十字架前度过的,他足足为儿子祈祷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赫夫曼早早地要通了斯普林特将军的电话,他要知道斯大林格勒战场的真实情况,他要知道他的儿子是否还活着?

      “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昨天,第六集团军指挥官保卢斯将军给元首发来电报,说最后崩溃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元首命令保卢斯坚决不许投降,要保卢斯率领官兵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一枪一弹,让他们对拯救西方世界做出永志难忘的贡献!”斯普林特说。

      “屁话!疯子简直是在草菅25万官兵的生命!”赫夫曼愤怒得咆哮了。

      斯普林特又说:“元首在给斯大林格勒被围困的117名军官封官晋级呢。保卢斯已经被提升为元帅了。”

      “这个疯子纯属在拿士兵的生命当儿戏!他根本不管士兵的死活!他应该……”

      “赫夫曼将军,请您冷静点!”

      “您让我怎么能冷静得了?我的儿子就在该死的斯大林格勒,您让我怎么冷静?”

      “赫夫曼将军,请您冷静点儿,也许不像您想的那么糟。保卢斯将军不会愚蠢到按照希特勒的命令,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斯普林特忽然压低了声音,“赫夫曼将军,据绝密消息透露,保卢斯于1943年2月2日下午,已经向苏军投降了……”

      赫夫曼惊愕地愣住了,半天没有言语,心里那份愤怒的焦急渐渐地化做一丝安慰,既然保卢斯已经宣布投降,瓦尔加也许就不会死了。上帝会保佑我的瓦尔加活下来的,就像在莫斯科那场大雪战一样……

      可是,随着胡里昂的到来,赫夫曼心存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

      “阁下,您的电报……”

      赫夫曼从胡里昂的脸上一下子看出了死亡的阴影,毫无疑问,那是瓦尔加的!

      来电只写了一句话:“尊敬的赫夫曼将军,您的爱子瓦尔加已为帝国在前线阵亡,特告。”

      “已为帝国在前线阵亡……已为帝国在前线阵亡……”瞬间,赫夫曼脑袋里一片空荡,惟独回响着天崩地裂般的声音。他眼前顿时浮现出无数官兵的尸体,他们横躺竖卧地惨死在冰天雪地里,其中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就是他的瓦尔加……

      “瓦尔加,我亲爱的孩子——”赫夫曼心里绝望地呼喊着,把手中的电报撕得粉碎,狠狠地摔到地上。

      “阁下,您没事吧?”胡里昂看到将军脸色苍白,眼睛却红得滴血,很是吓人。

      赫夫曼没有回答,而是摆了摆手示意胡里昂离开,他想独自安静一会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