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恋人失踪 (一)

      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除掉格里夏的第二天夜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又把金铃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这天傍晚,家里忽然风尘仆仆地来了四五个妇女,一进门就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金铃,求金铃看在耶稣的面上,救救她们的亲人,她们的亲人因反抗德国人都被判处绞刑了。一位老妇紧紧地抓着金铃的手,就像抓住儿子和丈夫的生命似的,久久地泣不成声。

      金铃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一些被判处死刑的亲属得知她认识赫夫曼,进门就苦苦地哀求她。一个老头看到金铃对他有些怀疑,掏出匕首竟要自尽,说要以自己的老命来换取金铃的信赖,以求金铃救他儿子一命。金铃急忙答应帮他,他这才收起匕首。

      今天,面对这绝望的哭声,面对一双双红肿的眼睛,不难判断,这不是装出来的,无须担心她们是骗子。看到她们悲伤的样子,金铃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那些痛失亲人的中国同胞……她曾多次找赫夫曼挽救过不少人的性命。但最近,赫夫曼接连受到柏林的批评,这个时候再去找他赦免死刑,肯定不好办。可是,面对这一双双乞求的目光,金铃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来拒绝。

      几名妇女急忙拿出最值钱的耳环、金戒指、项链等物品捧到金铃面前……

      为了亲人,她们一切都豁出来了。在布鲁塞尔,有的女人为了救丈夫,竟主动去找盖世太保官员睡觉。结果,觉睡了,丈夫却被送上了绞刑架,众人都骂她是不知廉耻的婊子。她用绳子结束了自己年仅二十五岁的生命。

      “请不要这样,”金铃真诚地说,“几位夫人,我虽然不是母亲,没有子女,也没有丈夫,但我已饱尝了痛失父母的滋味。请你们相信,如果可能,我会竭尽全力去游说赫夫曼的!”

      在金铃的一再劝说下,几名妇女留下她们亲人的姓名,怀着莫大的期望,千恩万谢地走了。

      送走几名妇女,金铃的心却如同灌铅一般,担心赫夫曼会不会赦免这几个人的绞刑?更重要的是,维克多自从昨天下午出去之后,到现在都没回来,金铃担心他出事了。

      老夫人一直跪在耶稣像前默默地祈祷。金铃流着泪,一遍遍地望着空寂无人、偶尔走过几个德国巡逻兵的街头……

      午夜,金铃几乎彻底绝望了,这时,她忽然发现远处的墙根下匆匆走来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啊,上帝,他回来了!金铃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向他跑去……

      母亲一看儿子平安地回来了,数落他两句,也就放心地回卧室休息了。

      经过一场虚惊过后,彼此都格外珍惜这平安归来的幸福。两个初恋的人就像久别重逢似的,热烈地亲吻着,充分享受着爱的甜蜜,体味着彼此拥有的喜悦。

      “亲爱的,想我了吗?”维克多满脸灰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人家都急死了。”金铃的脸上挂着笑靥,眼睛里却流着心有余悸的泪水。

      “亲爱的,你应该相信你的维克多,是永远打不败的。走,去我卧室,听我给你讲讲惊心动魄的故事!”维克多兴奋地说。

      两人相拥着坐在床边,维克多绘声绘色地给金铃讲起昨天夜里将计就计消灭格里夏、打得德国兵狼狈不堪的故事……

      “噢,太棒了!”金铃听了不禁兴奋地叫起来,“亲爱的,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不,”维克多笑眯眯地亲了亲金铃光滑的额头,“你才是我的骄傲!我的宝贝,你不知我有多么爱你……来吧,亲爱的,我们不谈那些了,让我来好好地亲亲你……”

      这对初恋中的情人带着胜利后的喜悦,以及一天一夜的牵挂与分离,又忘情地亲吻起来。

      残酷的战争不但没有淡化他们初恋的炽烈,反倒使他们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甚至随时可能失去的幸福时光。

      维克多把金铃抱到床上,吻遍了她乌黑的秀发、洁白的脖颈、以及那张令他消魂的美丽脸庞,吸吮着她特有的体香……两个初恋的情人第一次放开自己喷薄的情感,热烈地亲吻着,尽情地享受着初恋的幸福,感受着上苍赐给人类的最美好、最圣洁的情感。

      他和她,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这是他们最幸福的一天。

      “亲爱的,我太爱你了。你不知我有多么幸福?”维克多激动地说。

      不,她知道!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他就有多么幸福!

      “被人爱,是幸福,爱别人,同样幸福!”歌德的诗句。

      爱是相等的,感受是相同的。金铃感谢上苍恩赐给她这样一个英俊而又优秀的男人。

      “亲爱的,请闭上你美丽的大眼睛……”维克多在金铃耳边悄声说。

      金铃乖乖地闭上眼睛,以为一定又是一瓣桔子,或者一个李子。她甚至张开嘴巴等待着。然而,她却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了。啊,订婚戒指?一定是订婚戒指!金铃急忙睁开眼睛一看,令她惊讶的不仅是一枚漂亮的蓝宝石戒指,而且,维克多竟然单腿跪在她膝前,竟以十九世纪欧洲绅士的求婚方式向她施求婚礼呢。

      “噢,亲爱的,你怎么……”金铃忙伸手来拉维克多。

      维克多就势抓住金铃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地吻着,“亲爱的,本来应该为我的朱丽叶举行一个隆重的订婚仪式,但又怕该死的凯普莱特那帮魔鬼来找我们的麻烦,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不需要什么仪式,我只要我的罗密欧能永远爱我……”金铃羞怯地说。

      “我以耶稣的名义向我的朱丽叶发誓,请相信,你的罗密欧会用他全部生命去呵护你,去爱护你!即使生命结束了,我的爱都永远不会结束!”

      “亲爱的,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令我相信的人了。”金铃动情地说。

      “太令我高兴了!”维克多一把抱起金铃,疯狂地亲吻起来,“亲爱的,可惜我们一时还不能结婚,也许用不多久战争就会结束的,到那时,我将为你举行盛大的婚礼。我们要把西蒙、兰伯、豪特他们都请来,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有一个多么可爱的中国妻子!我们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们将生出一帮小维克多、小金铃……”

      “噢,天哪,你在胡说什么呀?”金铃羞怯得满脸通红,忙把头埋到维克多怀里。

      “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一定非常漂亮,”维克多却越发兴奋,“他们长着你这样晶莹剔透的黑眼睛,一头乌黑的秀发,长着我这样一张白皙的脸,一只高挺的鼻子……啊,上帝,太棒了,我真希望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两人发誓,永远不再分离,直到生命结束。但是,命运并不尊重誓言,尤其在这种战争年代……

      两人怀着美好的希冀,憧憬着战争结束后的生活,金铃说她将来一定要搞化学,她想做一个居里夫人那样的化学家。如果可能,她很希望为自己贫困落后的中国做点儿事情。

      “没问题,如果需要,我可以陪你回中国!”维克多说,“不过,你得教我说中国话?”

      “没问题!太好了,亲爱的,你太令我感动了!”

      “令你感动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越来越觉得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我感谢耶稣把你恩赐给我。亲爱的,你不仅美丽、善良,富有正义感,而且,你对你国家那份永不泯灭的关爱,不能不令我钦佩!”

      “啊,我可没有像您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国姑娘。”金铃冲他莞尔一笑。

      在这个幸福的订婚之夜,两人有着说不完的话。

      燃烧的激情终于平静下来,金铃又把几个妇女来找她的事告诉了维克多。

      “她们不是德国人派来的间隙吧?”维克多敏感地问道。

      “不,几个女人非常绝望,我看她们实在太可怜了。”金铃说。

      “嗨,”维克多长叹一声,“我们看到的只是几个人,监狱里关押着一二百人,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处死……”

      金铃哑言了,觉得自己太渺小,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救下来,后来,维克多说的话多少给她一点儿安慰。

      “去吧,去找找赫夫曼,能救下来一个是一个。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也许不会顺利,赫夫曼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不管怎样,你都不要跟他搞僵……”

      两人分手时已是凌晨两点了,维克多再次吻了吻金铃,两人亲切地道了一声“晚安,早晨见。”

      “晚安,早晨见。”

      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这句“早晨见”却变成了遥遥无期、生死不明的诀别。

      事情发生在金铃上楼的时候,她正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出于警惕,她急忙停下来,只听一个男人焦急地喊道:“维克多医生,我孩子突然得了急病,请您快去救救他吧!”

      维克多问他:“请问您是哪一位?”

      门外的人说:“我是前街的米歇尔,怎么,您听不出我的声音吗?请您快去救救我的孩子,他突然昏迷不醒了!”

      金铃听到了维克多的开门声,接着就没了声息。她觉得不对劲儿,急忙跑下楼来,发现房门大敞着,却不见了任何人的踪影。她急忙跑到大门外,仍然不见维克多,就四处大喊起来:“维克多!维克多!你在哪?”

      可是,任凭金铃啼血般的呼喊,任凭她跑遍了小镇上所有的大街小巷,都丝毫不见维克多的踪影,好像他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

      “维克多——你在哪啊——维克多——”金铃像疯了一样,在街上拼命呼喊着。

      回应她的却是疯女人的喊声,疯女人穿着短裤,裸露着大乳房,从家里披头散发地跑出来,欢快地呼叫着:“噢,是叫我吗?是我的维佳回来了吗?是我的儿子维佳回来了吗?”

      金铃的哭喊声惊动了全镇,拉丽特、普拉西一群人都纷纷跑出来帮她寻找,找遍了小镇的所有人家,连德军驻地旅馆都找遍了,一直找到天亮,却始终没有找到维克多。

      这突来的打击简直把金铃的心都击碎了,手上的订婚戒指还残留着维克多的体温,耳畔还萦绕着他亲切的话语,然而人却没了,不知去向,连个踪影都没有留下!

      老夫人经受不住这突然的打击,一下子就病倒了。

      金铃只好硬挺着破碎的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拉丽特的陪同下,上路了。

      现在,赫夫曼是金铃惟一的希望,就像昨天的几名来求金铃的妇女一样。昨天,金铃还满怀怜悯之心同情着别人,今天,她却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这世界实在太残酷了。

      金铃进门之前,赫夫曼正在电话里向洛霍大发脾气。

      “你不经过任何人的允许,就擅做主张去袭击游击队,造成好几名官兵伤亡,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来负?”

      “总督阁下,当然由我来负!” 洛霍毫不怯懦地回答。

      “你能负得起吗?”

      “我愿意接受上司的一切处罚!”

      赫夫曼真想狠狠地处罚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但他无权管辖盖世太保官员。

      赫夫曼正焦头烂额,并不想见金铃,但听说她已经在警卫室里等候了,只好让她进来。

      金铃一见到赫夫曼,一夜来的痛苦、绝望、悲伤……一切一切,都一下子袭上心头,没等说话,眼泪就先下来了。

      但是,眼泪却丝毫没有唤起将军的怜悯。

      “金铃小姐,你不是又来给我出难题吧?”赫夫曼冷冷地说道。

      金铃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惊愕地盯着那张威严得令人发憷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为什么不讲话?”赫夫曼看到金铃的样子,只好换作和缓的口气,“怎么又哭了?谁又欺负你了?”

      一听到这话,金铃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悲痛与绝望,不禁“呜呜”大哭起来。她说不出谁欺负她了,因为她找不到那个该死的绑架者,但她知道肯定是德国人干的!

      看到金铃悲痛欲绝的样子,赫夫曼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言重了,过来拍拍金铃的肩膀,问道:“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维克多失踪了……”金铃终于哭出了这句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