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黑暗包围着游击队那间孤零零的木板房,被拴在门口的托力,不时竖起耳朵听着动静。板房内,烛光摇曳,玛丽跪在地上,对着一尊耶稣像在虔诚地祈祷。豪特他们每次出去行动,玛丽都要这样为他们祈祷,祈祷耶稣保护她的豪特和大家能平安归来。
玛丽正祈祷,门外忽然传来托力的叫声:“汪汪汪!汪汪汪!”
“啊,他们回来了!”玛丽惊喜地叫起来,连连在胸前划着十字,“感谢圣灵耶稣保佑他们平安归来了!”
“豪特,是你们回来了吗?”玛丽跑到门外,向着托力叫的方向大声喊道。
却没人回答,只有呼呼的风声。
“豪特,是你吗?快回答我!”望着阴森森的森林,玛丽感到毛骨悚然。
从森林里终于传来一声沉闷的回答:“是我,卡里德。”
“噢,上帝,你们可回来了!”玛丽惊喜地叫了起来,急忙向他们跑过来。黑暗中,她发现狼狈不堪的一群人中,惟独不见豪特,急忙问道:“豪特在哪?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快告诉我,豪特在哪?”
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大家都低头躲避着她焦急的目光。
“快告诉我,豪特在哪?”玛丽急切地喊道。
“我们的行动被敌人发现了,我看见莱特尔被打死了,豪特他……”卡里德一脸沮丧地说。
“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被打死了?你快告诉我!”玛丽抓住卡里德的胸襟,拼命摇晃着,见卡里德不肯回答,知道豪特肯定出事了,趴到树上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不——不能这样——我不能没有豪特——我不能没有豪特啊——我给他烤的马铃薯还在炉子上啊!”
听着这令人碎心的哭声,大家都忙过来安慰她,劝她不要难过,也许豪特没死。惟有一个人没过来,就是大胡子格里夏。他一直站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默默地望着他们。
“不——你不要骗我——你们都不要骗我——他肯定死了!”玛丽哭得越发惨烈。
这时,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豪特也许受伤了……”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玛丽,她急忙跑进屋里抓起豪特的一件衬衣,送到托力鼻子下闻了闻,拍拍托力的脑袋,拽着托力的绳索就向森林里跑去。
“混蛋,你要去哪?”卡里德大喊一声,急忙去追赶玛丽。
玛丽的父亲生前喜欢打猎,一次被狼咬伤后躺在山上,她家的一条狼狗寻着父亲的气味找到了他。这次,玛丽在绝望中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就跟在托力身后,在这夜色沉沉的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跑着,寻找她的豪特。
狗的鼻子果然惊人。托力东嗅嗅,西嗅嗅,清晨五点钟,晨曦微露,它寻着豪特的气味,终于带着玛丽来到郊外那座废墟楼里……
“亲爱的……”玛丽一头扑到受了重伤、躺在水泥地上正一筹莫展的豪特身上,悲喜交加地哭起来,“亲爱的,我知道你不会死,我知道你一定会活着……一定会活着,呜呜……”
“啊,亲爱的,你怎么找到这来了?”豪特惊喜万分,这时,他忽然发现卡里德跟在后面,忙说:“卡里德,我想单独跟玛丽说几句话。”
卡里德只好知趣地退了出去。
豪特急忙对玛丽说:“玛丽,我们内部出了叛徒!最值得怀疑的就是卡里德带来的几个人,包括卡里德!你要立刻想办法找到维克多,把我的想法告诉他,让他们尽快除掉这个混蛋!否则,我们整个游击队就要毁在这个混蛋手里了!另外,我这条腿中弹了,你让维克多偷偷来一趟,把弹头给我取出来。你再来时,我可能要转移了,你就让托力给你带路,不要让任何人跟着你!快去吧!”豪特催促道。
“可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怎么能行?”玛丽哭泣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揪出那个叛徒,快去找维克多,进镇里一定要小心,你最好要化妆成老太婆!”
“可我实在不放心你……”玛丽拉着豪特不肯松手。
“快走吧,亲爱的,那个叛徒对我们来说危害太大了,他随时可能把敌人引过来。你要格外小心!”
“你千万要等我回来……”玛丽哭泣着,连连亲吻着豪特满是血污、肮脏不堪的脸,末了,一步一回头地离去了,把豪特一个人扔在这废墟里。
这天晚间,英国皇家空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布鲁塞尔郊外的另一座轰炸目标被。一座德军军需库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第二天晚间六点钟,赫夫曼跟随几名德军指挥官,在柏林地下掩体元首总部里,被希特勒破天荒地召见了。
在这宽敞明亮、摆着一圈圆桌的会议室里,赫夫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奥地利的流浪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无名小卒、靠啤酒馆暴动起家的疯子,以往都是距离较远,或者是在电话里听疯子咆哮,这样面对面地挨希特勒训斥,还是第一次。
希特勒一手叉腰,一手冲着赫夫曼挥舞着令多少人胆战心惊的拳头,其狰狞的样子,好像要把赫夫曼活吞了似的,其咆哮的声音,真像四脚兽在吼叫一样。
“你这个混蛋,如果你连一个小小的比利时都统治不了,你简直就是一个草包!白痴!如果不是那位安德鲁长官的功劳,连那座军火库也要完蛋了!我要亲自为安德鲁长官嘉奖!可你这个混蛋总督都干了些什么?你不但不镇压抵抗分子,反倒跟比利时上层打得火热,你简直是一个废物!是帝国军人的耻辱——我要撤你的职——”
在这个世界第一疯子面前,任何人都只能是俯首帖耳,规规矩矩地听凭他张牙舞爪地大发歇斯底里,没有任何申辩和反驳的权力。
赫夫曼听到最后一句话,刚要开口,却忽然看到站在对面的斯普林特将军用眼神急切地制止他,他犹豫一下,只好留住了到舌尖的话。
“混蛋,你要说什么?你要反驳我吗?”希特勒看到赫夫曼要讲话,立刻咆哮道。
“不,元首阁下,赫夫曼将军是要向您承认错误。赫夫曼将军非常痛心,他觉得有愧于您的栽培!”斯普林特急忙站出来替赫夫曼打圆场,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好友被希特勒逼到绝境而见死不救。
“不!他根本不是向我承认错误!”希特勒恶手一挥,厉声打断了斯普林特,“我知道,他是一个从来不肯低头的人!斯普林特将军,你不要为他辩解了!混蛋,你究竟要说什么?”
“元首阁下,我的过错给帝国带来了巨大损失,为了弥补罪过,我提出……”没等赫夫曼说完,希特勒立刻接过了话头。
“你要提出辞职吗?”
斯普林特急忙用眼神再次制止赫夫曼……
“我觉得有失您的栽培……”赫夫曼说。
“好吧,我再给你留一次机会,赫夫曼将军,限你十天之内,必须彻底消灭比利时的全部抵抗力量!否则,你知道应该怎么办!”说完,希特勒又转向另一位年轻的军官,“隆美尔将军,你这只‘沙漠之狐’最近怎么样?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听到北非战场的胜利消息?”
这位身体魁梧、长相英俊的青年军官,就是显赫一时、曾被德国称为“沙漠之狐”的隆美尔将军。他因打败了英军而名声大噪,被希特勒奖励过最高的奖赏――一根陆军元帅节杖。此刻,这位春风得意的将军看到赫夫曼被训斥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报告元首,最近我们急需……”隆美尔的“增援”两个字没等出口,却被希特勒武断地打断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居功自傲了!我警告你,隆美尔将军,在我希特勒这里,永远不许任何人居功自傲,必须永远战斗,不停地进取,直到彻底胜利!”
挨完希特勒训斥,赫夫曼立刻来见斯普林特。
“您不应该为我辩解!”赫夫曼说。
“可我不能看着您被解职而不说句公道话?”
“您明明知道在疯子面前从没有公理可言,您说公道话不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倒会连累您自己!”
“好了,别说了。走,进我书房!”斯普林特回头对仆人说,“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一进书房,赫夫曼就大发牢骚。
“我现在的处境,就像中国佛经上说的那句‘三界无安,犹入火宅!’三面夹攻,希特勒这边要我疯狂地镇压,杀人,掠夺!比利时那边,又要我放人,挽救生命,施以人道!我整天陷入一种良心与道德,职务与信仰的矛盾之中!我无法抗拒希特勒的命令,又无法保护那些可怜的百姓,所以,我只能祈求上帝的宽恕。现在,监狱里关押着几百人等着我回去处理,您说我怎么办?这种痛苦的工作,简直就像在炼狱里一样!您说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早结束一天,早一天能得到解脱!……怎么,您还有时间读圣经?”赫夫曼发现桌子上放的《圣经》。
“根本没时间,放在那只是对心灵的一种慰藉罢了。我们现在所干的一切,哪还像一个基督徒?比13世纪西班牙宗教裁判所追逐异教徒都残酷!”斯普林特递给赫夫曼一支烟,“赫夫曼将军,除了辞职,您就没有想过其它途径吗?”
听到这话,正低头点烟的赫夫曼不禁一怔,抬头瞅瞅斯普林特,不知斯普林特说的其它途径是指什么?只见斯普林特关严门,回头压低了声音,态度严肃地说,“赫夫曼将军,您知道,整个战争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美、苏、英、中等26个国家首脑,已经签署了《联合国宣言》;斯大林调动百万大军,从几个方面包抄帝国的军队,帝国军队溃不成军,大批被俘官兵非常悲惨……”
“疯子拿帝国官兵简直不当人!”赫夫曼愤怒地骂道。
“没错,他要的是莫斯科,是整个俄国,而不是官兵的生命!你的瓦尔加有消息吗?”
“没有,只通过一次电话,但我一直没有接到死亡通知书……”
“所以,除了辞职,您想过另外一条途径吗?”斯普林特话题一转,再次提到这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
“您指什么?”赫夫曼反问一句。
“赫夫曼将军,您是一个聪明人……”斯普林特知道,尽管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在这种绝对机密面前,还是要留有余地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低头抽烟。
“斯普林特将军,您是不是信不过我?”赫夫曼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题。
“不,没什么信不过的,您我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斯普林特的语气凝重,大有一种生死攸关的味道。“我们彼此都不会怀疑对方对帝国的忠诚。我们对德意志献出了青春,爱情,甚至生命。然而现在,您对过去所付出的、以及现在正在进行的一切,没有产生过怀疑吗?您不怀疑它不是将德意志推向强大,而是要将它推向灾难与毁灭吗?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帝国精英,将来会不会成为世界的罪人,被推上历史的审判台,接受全世界人民的审判?”
赫夫曼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但他没有马上回答,想听听斯普林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整个德意志都处在危险之中,盟军的反攻只是时间问题。如果盟军一旦开始反攻,我们连十几岁的孩子都开往前线了,你我的儿子都去报效这个发疯的国家了。而且,因为莫斯科战场的失败,元首撤掉了三十五名军师级指挥官,把十名陆军元帅遣送回乡,曾荣获骑士勋章的汉斯.冯.斯波纳克将军,被送上了军事法庭,很可能被判处死刑,陆军元帅冯.勃劳希契也向元首提出了辞职……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什么可用来战斗的后备力量?不要相信那个每天都口出狂言的疯子,他每天都在不停地下达这个方案,那个计划,可他绝无回天之力!他带给德意志的只能是毁灭,而不是任何出路!现在惟一的出路就是……”斯普林特凑近赫夫曼,声音压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有人秘密联络了许多高级官员,你们许多陆军将领都参加了,准备对元首采取……”斯普林特做了一个干掉的手势。
赫夫曼不禁大吃一惊,尽管他憎恨希特勒,憎恨希特勒把德国带向了罪恶,推向了毁灭的边缘,但却从没想到要干掉他,没想到斯普林特将军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大胆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一时没了言语。
斯普林特见赫夫曼迟迟不肯表态,就说:“当然,我不勉强你,但我要提醒你,德国的问题,不是你我辞职所能解决了的。”
这时,电话响了,是元首总部打来的,说希特勒要斯普林特立刻去总部见他。谈话只好先告一段落。
临分手,斯普林特对赫夫曼说:“我谈的问题,希望您能认真考虑。”
赫夫曼却问了一句:“告诉我,帝国军队对俄国下一步怎么办?”
“进攻高加索和斯大林格勒!”
“什么?”赫夫曼不禁一惊。
“赫夫曼将军,不管怎样,我希望您不要辞职!”斯普特林说。
“不辞职又有什么出路?”
斯普林特看出赫夫曼并不准备参加反希特勒的组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