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非洲火烈鸟” (二)

      黎明前,黑暗包围着游击队那间孤零零的木板房,被拴在门口的托力,不时竖起耳朵听着动静。板房内,烛光摇曳,玛丽跪在地上,对着一尊耶稣像在虔诚地祈祷。豪特他们每次出去行动,玛丽都要这样为他们祈祷,祈祷耶稣保护她的豪特和大家能平安归来。

      玛丽正祈祷,门外忽然传来托力的叫声:“汪汪汪!汪汪汪!”

      “啊,他们回来了!”玛丽惊喜地叫起来,连连在胸前划着十字,“感谢圣灵耶稣保佑他们平安归来了!”

      “豪特,是你们回来了吗?”玛丽跑到门外,向着托力叫的方向大声喊道。

      却没人回答,只有呼呼的风声。

      “豪特,是你吗?快回答我!”望着阴森森的森林,玛丽感到毛骨悚然。

      从森林里终于传来一声沉闷的回答:“是我,卡里德。”

      “噢,上帝,你们可回来了!”玛丽惊喜地叫了起来,急忙向他们跑过来。黑暗中,她发现狼狈不堪的一群人中,惟独不见豪特,急忙问道:“豪特在哪?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快告诉我,豪特在哪?”

      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大家都低头躲避着她焦急的目光。

      “快告诉我,豪特在哪?”玛丽急切地喊道。

      “我们的行动被敌人发现了,我看见莱特尔被打死了,豪特他……”卡里德一脸沮丧地说。
      “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被打死了?你快告诉我!”玛丽抓住卡里德的胸襟,拼命摇晃着,见卡里德不肯回答,知道豪特肯定出事了,趴到树上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不——不能这样——我不能没有豪特——我不能没有豪特啊——我给他烤的马铃薯还在炉子上啊!”

      听着这令人碎心的哭声,大家都忙过来安慰她,劝她不要难过,也许豪特没死。惟有一个人没过来,就是大胡子格里夏。他一直站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默默地望着他们。

      “不——你不要骗我——你们都不要骗我——他肯定死了!”玛丽哭得越发惨烈。

      这时,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豪特也许受伤了……”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玛丽,她急忙跑进屋里抓起豪特的一件衬衣,送到托力鼻子下闻了闻,拍拍托力的脑袋,拽着托力的绳索就向森林里跑去。

      “混蛋,你要去哪?”卡里德大喊一声,急忙去追赶玛丽。

      玛丽的父亲生前喜欢打猎,一次被狼咬伤后躺在山上,她家的一条狼狗寻着父亲的气味找到了他。这次,玛丽在绝望中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就跟在托力身后,在这夜色沉沉的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跑着,寻找她的豪特。

      狗的鼻子果然惊人。托力东嗅嗅,西嗅嗅,清晨五点钟,晨曦微露,它寻着豪特的气味,终于带着玛丽来到郊外那座废墟楼里……

      “亲爱的……”玛丽一头扑到受了重伤、躺在水泥地上正一筹莫展的豪特身上,悲喜交加地哭起来,“亲爱的,我知道你不会死,我知道你一定会活着……一定会活着,呜呜……”

      “啊,亲爱的,你怎么找到这来了?”豪特惊喜万分,这时,他忽然发现卡里德跟在后面,忙说:“卡里德,我想单独跟玛丽说几句话。”

      卡里德只好知趣地退了出去。 

      豪特急忙对玛丽说:“玛丽,我们内部出了叛徒!最值得怀疑的就是卡里德带来的几个人,包括卡里德!你要立刻想办法找到维克多,把我的想法告诉他,让他们尽快除掉这个混蛋!否则,我们整个游击队就要毁在这个混蛋手里了!另外,我这条腿中弹了,你让维克多偷偷来一趟,把弹头给我取出来。你再来时,我可能要转移了,你就让托力给你带路,不要让任何人跟着你!快去吧!”豪特催促道。
      “可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怎么能行?”玛丽哭泣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揪出那个叛徒,快去找维克多,进镇里一定要小心,你最好要化妆成老太婆!”

      “可我实在不放心你……”玛丽拉着豪特不肯松手。

      “快走吧,亲爱的,那个叛徒对我们来说危害太大了,他随时可能把敌人引过来。你要格外小心!”

      “你千万要等我回来……”玛丽哭泣着,连连亲吻着豪特满是血污、肮脏不堪的脸,末了,一步一回头地离去了,把豪特一个人扔在这废墟里。

      这天晚间,英国皇家空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布鲁塞尔郊外的另一座轰炸目标被。一座德军军需库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第二天晚间六点钟,赫夫曼跟随几名德军指挥官,在柏林地下掩体元首总部里,被希特勒破天荒地召见了。

      在这宽敞明亮、摆着一圈圆桌的会议室里,赫夫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奥地利的流浪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无名小卒、靠啤酒馆暴动起家的疯子,以往都是距离较远,或者是在电话里听疯子咆哮,这样面对面地挨希特勒训斥,还是第一次。

      希特勒一手叉腰,一手冲着赫夫曼挥舞着令多少人胆战心惊的拳头,其狰狞的样子,好像要把赫夫曼活吞了似的,其咆哮的声音,真像四脚兽在吼叫一样。

      “你这个混蛋,如果你连一个小小的比利时都统治不了,你简直就是一个草包!白痴!如果不是那位安德鲁长官的功劳,连那座军火库也要完蛋了!我要亲自为安德鲁长官嘉奖!可你这个混蛋总督都干了些什么?你不但不镇压抵抗分子,反倒跟比利时上层打得火热,你简直是一个废物!是帝国军人的耻辱——我要撤你的职——”
      在这个世界第一疯子面前,任何人都只能是俯首帖耳,规规矩矩地听凭他张牙舞爪地大发歇斯底里,没有任何申辩和反驳的权力。

      赫夫曼听到最后一句话,刚要开口,却忽然看到站在对面的斯普林特将军用眼神急切地制止他,他犹豫一下,只好留住了到舌尖的话。

      “混蛋,你要说什么?你要反驳我吗?”希特勒看到赫夫曼要讲话,立刻咆哮道。

      “不,元首阁下,赫夫曼将军是要向您承认错误。赫夫曼将军非常痛心,他觉得有愧于您的栽培!”斯普林特急忙站出来替赫夫曼打圆场,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好友被希特勒逼到绝境而见死不救。

      “不!他根本不是向我承认错误!”希特勒恶手一挥,厉声打断了斯普林特,“我知道,他是一个从来不肯低头的人!斯普林特将军,你不要为他辩解了!混蛋,你究竟要说什么?”

      “元首阁下,我的过错给帝国带来了巨大损失,为了弥补罪过,我提出……”没等赫夫曼说完,希特勒立刻接过了话头。

      “你要提出辞职吗?”

      斯普林特急忙用眼神再次制止赫夫曼……

      “我觉得有失您的栽培……”赫夫曼说。

      “好吧,我再给你留一次机会,赫夫曼将军,限你十天之内,必须彻底消灭比利时的全部抵抗力量!否则,你知道应该怎么办!”说完,希特勒又转向另一位年轻的军官,“隆美尔将军,你这只‘沙漠之狐’最近怎么样?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听到北非战场的胜利消息?”

      这位身体魁梧、长相英俊的青年军官,就是显赫一时、曾被德国称为“沙漠之狐”的隆美尔将军。他因打败了英军而名声大噪,被希特勒奖励过最高的奖赏――一根陆军元帅节杖。此刻,这位春风得意的将军看到赫夫曼被训斥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报告元首,最近我们急需……”隆美尔的“增援”两个字没等出口,却被希特勒武断地打断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居功自傲了!我警告你,隆美尔将军,在我希特勒这里,永远不许任何人居功自傲,必须永远战斗,不停地进取,直到彻底胜利!”

 

      挨完希特勒训斥,赫夫曼立刻来见斯普林特。

      “您不应该为我辩解!”赫夫曼说。

      “可我不能看着您被解职而不说句公道话?”

      “您明明知道在疯子面前从没有公理可言,您说公道话不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倒会连累您自己!”

      “好了,别说了。走,进我书房!”斯普林特回头对仆人说,“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一进书房,赫夫曼就大发牢骚。

      “我现在的处境,就像中国佛经上说的那句‘三界无安,犹入火宅!’三面夹攻,希特勒这边要我疯狂地镇压,杀人,掠夺!比利时那边,又要我放人,挽救生命,施以人道!我整天陷入一种良心与道德,职务与信仰的矛盾之中!我无法抗拒希特勒的命令,又无法保护那些可怜的百姓,所以,我只能祈求上帝的宽恕。现在,监狱里关押着几百人等着我回去处理,您说我怎么办?这种痛苦的工作,简直就像在炼狱里一样!您说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早结束一天,早一天能得到解脱!……怎么,您还有时间读圣经?”赫夫曼发现桌子上放的《圣经》。

      “根本没时间,放在那只是对心灵的一种慰藉罢了。我们现在所干的一切,哪还像一个基督徒?比13世纪西班牙宗教裁判所追逐异教徒都残酷!”斯普林特递给赫夫曼一支烟,“赫夫曼将军,除了辞职,您就没有想过其它途径吗?”

      听到这话,正低头点烟的赫夫曼不禁一怔,抬头瞅瞅斯普林特,不知斯普林特说的其它途径是指什么?只见斯普林特关严门,回头压低了声音,态度严肃地说,“赫夫曼将军,您知道,整个战争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美、苏、英、中等26个国家首脑,已经签署了《联合国宣言》;斯大林调动百万大军,从几个方面包抄帝国的军队,帝国军队溃不成军,大批被俘官兵非常悲惨……”

      “疯子拿帝国官兵简直不当人!”赫夫曼愤怒地骂道。

      “没错,他要的是莫斯科,是整个俄国,而不是官兵的生命!你的瓦尔加有消息吗?”

      “没有,只通过一次电话,但我一直没有接到死亡通知书……”

      “所以,除了辞职,您想过另外一条途径吗?”斯普林特话题一转,再次提到这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

      “您指什么?”赫夫曼反问一句。

      “赫夫曼将军,您是一个聪明人……”斯普林特知道,尽管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在这种绝对机密面前,还是要留有余地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低头抽烟。

      “斯普林特将军,您是不是信不过我?”赫夫曼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题。

      “不,没什么信不过的,您我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斯普林特的语气凝重,大有一种生死攸关的味道。“我们彼此都不会怀疑对方对帝国的忠诚。我们对德意志献出了青春,爱情,甚至生命。然而现在,您对过去所付出的、以及现在正在进行的一切,没有产生过怀疑吗?您不怀疑它不是将德意志推向强大,而是要将它推向灾难与毁灭吗?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帝国精英,将来会不会成为世界的罪人,被推上历史的审判台,接受全世界人民的审判?”

      赫夫曼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但他没有马上回答,想听听斯普林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整个德意志都处在危险之中,盟军的反攻只是时间问题。如果盟军一旦开始反攻,我们连十几岁的孩子都开往前线了,你我的儿子都去报效这个发疯的国家了。而且,因为莫斯科战场的失败,元首撤掉了三十五名军师级指挥官,把十名陆军元帅遣送回乡,曾荣获骑士勋章的汉斯.冯.斯波纳克将军,被送上了军事法庭,很可能被判处死刑,陆军元帅冯.勃劳希契也向元首提出了辞职……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什么可用来战斗的后备力量?不要相信那个每天都口出狂言的疯子,他每天都在不停地下达这个方案,那个计划,可他绝无回天之力!他带给德意志的只能是毁灭,而不是任何出路!现在惟一的出路就是……”斯普林特凑近赫夫曼,声音压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有人秘密联络了许多高级官员,你们许多陆军将领都参加了,准备对元首采取……”斯普林特做了一个干掉的手势。

      赫夫曼不禁大吃一惊,尽管他憎恨希特勒,憎恨希特勒把德国带向了罪恶,推向了毁灭的边缘,但却从没想到要干掉他,没想到斯普林特将军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大胆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一时没了言语。

      斯普林特见赫夫曼迟迟不肯表态,就说:“当然,我不勉强你,但我要提醒你,德国的问题,不是你我辞职所能解决了的。”

      这时,电话响了,是元首总部打来的,说希特勒要斯普林特立刻去总部见他。谈话只好先告一段落。

      临分手,斯普林特对赫夫曼说:“我谈的问题,希望您能认真考虑。”

      赫夫曼却问了一句:“告诉我,帝国军队对俄国下一步怎么办?”

      “进攻高加索和斯大林格勒!”

      “什么?”赫夫曼不禁一惊。

      “赫夫曼将军,不管怎样,我希望您不要辞职!”斯普特林说。

      “不辞职又有什么出路?”

      斯普林特看出赫夫曼并不准备参加反希特勒的组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待续)

 

第十四章 ”非洲火烈鸟“ (一)

      盖世太保来搜查拉丽特酒店的这天晚间,西蒙拉响了警察局长兰伯家的门铃。

      “什么情况?”兰伯急忙问道,没有重要情况,西蒙是不会跑来的。

      “今天晚间,安德鲁又带人去搜查艾得利蒙小镇了,而且搜查了拉丽特酒店,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看来,拉丽特酒店已经不安全了。这次,盖世太保躲过了我们的监视。最近,接连发生了几件事,情况很严峻,尤其担心那个亚当利来,所以,我建议你们暂时停止一切活动,断绝与亚当利来的接触!”

      “可我刚刚获悉,亚当利来有一个重要情报要卖给我们,要价两万美金。”

      “哦,什么情报这么贵?”

      “他只流露说有关我们的命脉,我分析很可能是电报方面的事……”
      “哦?”西蒙顿时一惊,“那可太重要了。不过,你一定要谨慎!”

      “我最担心的是西拉里,”兰伯沉郁地说,“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小伙子,独自一人,没人跟他商量,按着我的指示,一次次地跟魔鬼打交道,真像踩在刀尖上一样……”

      “我最担心的是你……”

      “担心我什么?”兰伯瞅一眼西蒙,“担心我被捕以后当犹大,出卖了你和维克多?”

      “我正希望你出卖我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到天堂去收拾希特勒!”

      “希特勒应该下地狱,他才不能去天堂呢。”

      西蒙又叮嘱兰伯一番,就起身告辞了,否则太晚,他这个有特殊通行证的人也难办了。临出门,西蒙又叮嘱兰伯:“一定要谨慎!再见。”

      “再见。你也一定要谨慎!”

      送走西蒙,兰伯发现妻子穿着睡衣站在客厅里,不禁感到疑惑,“亲爱的,怎么还没睡?”

      “亲爱的,”兰伯妻子索菲亚泪眼朦胧地说,“万一你要出事,我和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啊?”

      兰伯脸色顿时沉下来,是啊,我被捕了,死了,都好办,可是妻子和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受到伤害?但他不能把这些说给妻子,只是安慰她,“别害怕,不会出事的。瞧,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可你随时都可能……”

      “亲爱的,不仅是我,”兰伯望着妻子长了不少雀斑的脸,郑重地说,“所有的反战人士都一样,都随时可能被逮捕,被枪毙,所以我们还是想开点,好好生活,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目前,苏联军队已经开始反攻,美、苏、英、中等26个国家的首脑代表,在华盛顿签署了共同对付法西斯国家的《联合国宣言》,也许用不多久战争就会结束的。所以,我们要好好地活着,我相信我妻子是非常坚强的。”

      “不,我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索菲亚呜咽道,“是该死的战争逼的……”

      “是的,我记得我们刚恋爱时,你连青蛙都不敢摸……”

      “现在也不敢……”

      “是吗?我还以为你进步了呢。”兰伯戏谑妻子。

      索菲亚被丈夫的幽默逗笑了。两人相拥着走进卧室。这天夜里,他们痛快淋漓地做了一次爱,他们知道,每次做爱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就格外珍惜。

      兰伯搂着妻子睡着了,但到半夜十二点,他急忙又爬起来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正传来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华盛顿请注意!华盛顿请注意!非洲火烈鸟将于南极时间晚六点前去贵府拜访,非洲火烈鸟将于南极时间晚六点前去贵府拜访,请做好接客准备!请做好接客准确!非洲火烈鸟将要拜访两位客人……”

      “噢,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兰伯心里惊喜地叫了起来。这是英国空军来轰炸比利时德军军火库的暗号。

      接着,收音机里又传来了一位女播音员优美的朗诵声:“尊敬的蓝色带子,您飘逸的舞姿美丽绝伦,给我带来了无穷的快乐!我将热烈地拥抱您。我还需要红色的带子,它将给我带来更加优美的旋律与快乐……”

      这首奇妙的诗歌是英国情报机关用暗号发给兰伯的指示。

      战争期间,特工人员用这种奇妙的暗号与盟军保持联络,已经成了一种公开的秘密。纳粹德国明明知道这是联络暗号,却又无可奈何,他们很难破译它。

      第二天清晨,西蒙得知英国空军要来偷袭军火库的消息,立刻约维克多在郊外见了面。

      “太好了!这回可要给德国佬点儿颜色看看了!”维克多兴奋地说。

      两人详细研究了这次行动的具体方案。英国飞机准备轰炸两个目标,一个是艾得利蒙小镇的军火库,另一个是布鲁塞尔西郊的军需库。维克多他们的任务是在明天凌晨两点,准时在轰炸目标周围燃起三堆火,以保证英国飞机准确地投中轰炸目标。

      两人研究完行动计划,就分手了。他们哪里知道,厄运就像头顶的暮色一样,已经悄悄地向他们逼过来了。

 

      这天夜里,临出发前,游击队员居住的木板房里一片忙碌。大家匆忙套上德国军装,登上皮靴,纷纷猜测着今晚的行动目标。“哎,今晚到底什么行动?”

      “不知道,问问队长夫人吧!”

      “对不起,本人也不知道!”正往铁炉里加木柴的玛丽冲他们遗憾地耸了耸肩。

      这时,豪特从外面走进来,催促大家:“快,马上准备出发!”

      一群队员急忙背上冲锋枪,匆匆向门外奔去。大胡子格里夏却蹲在墙角佯装系鞋带,悄悄注视着走在后面的豪特和普拉西,豪特说:“但愿一切顺利!”

      “你的任务比我更艰巨……”普拉西说。

      “不过,我比你更熟悉环境……”

      老牌特工顿时明白了此次行动的目标——豪特是艾得利蒙镇人,艾得利蒙小镇正好有一座军火库,格里夏急忙继续听下去……

      “但愿明天,能给世界带来一个惊人的好消息!”普拉西说。
      “那就看那些皇家空军的本事了。亲爱的,为我们祝福吧。”豪特与玛丽拥抱告别。

      “祝你成功,亲爱的,我烤好马铃薯等着你们回来。”玛丽亲吻着豪特。

      无须再听下去了,格里夏急忙走出屋去,看到门口一片黑乎乎的忙乱,一群“德国兵”正整装待发。天黑,人又多,根本没人注意格里夏。他佯装撒尿,急忙向屋后的一棵枯树跑去,跑到枯树下,迅速打开了藏在树洞里的通讯设备,急切地低声呼叫起来:“里伯河特!里伯河特!安得邦当斯紧急呼叫!安得邦当斯紧急呼叫……”

      这声呼叫使沉睡中的安德鲁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消息准确吗?”安德鲁急切地问道。

      “报告长官,非常准确!格里夏出发前打来的!”洛霍回答道。
      安德鲁的电话使赫夫曼更是大吃一惊,“这消息准确吗?”

      “非常准确!”安德鲁斩钉截铁地说。

      “根据什么?”

      “阁下,您不用怀疑情报的来源,游击队已经出发了,英国皇家空军随时可能飞过来,您看怎么办?”

      “好吧,我马上命令各军火库严加防范!”

      接完安德鲁的电话,赫夫曼立刻命令胡里昂,让他命令各军火库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熄灭一切灯光,严防英国空军入侵,一旦发现英国飞机,立刻消灭!

      这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夜幕笼罩着空寥、寂静的艾得利蒙小镇。家家门户紧闭,灯熄烟灭。军火库岗楼上的探照灯也熄了,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几个哨兵在岗楼上走动,就连巡逻队也没了动静。

      维克多手拿望远镜,站在教堂顶楼的窗子里,趁着微弱的光亮,紧张地盯着军火库方向,看到那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不禁备感疑惑。

      “奇怪,岗楼今天为什么没开灯?”维克多问身边的普拉西。

      “我也觉得奇怪……”普拉西说。

     “能不能是他们发现了什么?”维克多疑惑地说。

      这时,全副德军打扮的豪特带着卡里德、格里夏等十几名游击队员,腰里藏着油纱,正悄悄地向军火库方向走过来,准备时间一到,立刻点火报信。

      维克多站在教堂窗前,紧张地观察着军火库周围,忽然,他发现黑暗中有亮光一闪,接着又发现了几处亮光,他顿时惊呼:“不好!快放鸽子!准备战斗!”

      几只鸽子立刻从教堂窗口飞了出去。

      正准备向军火库围墙靠近的豪特发现教堂里飞出了鸽子,立刻意识到出问题了,急忙命令大家:“快撤!”话音刚落,只见探着灯骤然大亮,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与此同时,枪声突然大作,数挺机枪冲着他们疯狂地扫射开来,“哒哒哒——哒哒哒——”

      豪特带人急忙猛烈还击,迅速撤退。维克多带着藏在教堂里的几挺机枪也向敌人猛烈射击,掩护豪特他们撤退。双方激烈交火,一时,子弹纷飞,火光四射,把个小镇吵得如同开锅一般。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只见三架超低空飞行的飞机从小镇上空一掠而过。岗楼上的几挺机枪急忙向空中射击,但是,速度太快,飞机转眼即逝。因为没有寻找到投弹目标,三架英国皇家飞机在空中盘旋两圈,只好扫兴地返航了。

      豪特带人迅速向郊外树林里撤退,打打,莱特尔突然中弹倒下了。豪特急忙跑到莱特尔身边来救他,可是,这位曾在假枪毙时回过头来大骂豪特的小伙子,却永远闭上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豪特端起冲锋枪就向敌人疯狂地扫射开来,愤怒地吼叫着:“王八蛋!畜生!让你们尝尝老子的厉害!啊啊——”

      (待续)

第十三章 甜蜜的初吻 (三)

      回到阔别几个月的小镇,金铃感到格外亲切。

      这里是她的诺亚方舟,有她日夜思念的亲人。

      小镇变得比以前更加萧条,更加凄凉了。教堂门前,仍然耸立着那只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绞刑架。小街上又传来了玛格丽特令人心酸的喊声:“维佳……我的好儿子……你快回来啊……妈妈在等你啊。”但是,喊声远不如以前那么响亮,那么有气力了。

      疯女人正朝着金铃乘坐的马车走过来。她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走起路来蹒蹒跚跚,再也不是二年前那个漂亮的女人了。

      金铃让车夫停下来,想下车去看看玛格丽特。可是,马车刚一停下,疯女人突然瞪圆了痴呆呆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金铃,突然问她:“是不是你把我的儿子抢走了?求你快还给我吧,求求你,看在天主的面上,把维佳还给我吧!”

      好可怜的母亲……金铃强忍着泪水,只好让车夫快点儿离开了。疯女人却穷追不舍、踉踉跄跄地追赶着,可怜兮兮地祈求道:“求求你,还我儿子吧,求求你了……”

      金铃的突然归来,使维克多和母亲大喜过望,张开臂膀来纷纷来拥抱她。

      “噢,我的孩子,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妈妈,您瘦了……”金铃泪眼婆娑地说。

      “嗨,能不瘦吗?您没看街上的人都饿成皮包骨了。孩子,快坐吧。我去给你沏茶!”老人知趣地走开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初恋的年轻人。

      “亲爱的,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维克多惊喜地拥抱着金铃。

      “啊,是这样的……”金铃就把亚当利来的事告诉了维克多,维克多听了不禁气愤地骂了一句,“这个混蛋!”

      维克多非常高兴,日夜思想的亲人终于又回到身边了,他们又可以朝夕相处了。

      金铃一回到小镇,立刻引起了全镇人的惊喜。大家都纷纷跑来看望她。惟独一个人例外,他就是那个被德国人买去了灵魂的普利斯特。这家伙一见到金铃回来,立刻像缩头乌龟似的,急忙将破礼帽的脑袋缩回屋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维克多把金铃拉进自己的卧室,让她大为惊喜地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

      满墙都挂着金铃的画像,有的在拉二胡,有的在凝神远眺,有的在端庄凝思,有的在看书……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个十来岁的中国女孩,梳着齐耳短发,穿着镶边旗袍,怀抱胡琴,专心致志的样子极像她童年。

      “你真令我感动……”金铃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从第一次在大学礼堂见到你,就开始画你,一直画到今天。瞧,这张是1935年夏天画的,这张是1936年春天……”

      无须再说了,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深深地震撼了金铃的心。

      望着这一幅幅爱的杰作,金铃满含激动的泪水,一头扑到维克多的怀抱里……

 

      这天晚间,几名盖世太保官员围着扫瞄仪又在搜索着神秘电波,亚当利来却无精打采地翘着二郎腿在默默出神。

      梅格尔中尉碰碰他的二郎腿,小声打趣他:“哎,少年维特先生,看来你真要成为卡席莫多,要向你的爱斯美腊达殉情啊?哎,别自做多情了,你的梦中情人已经离你而去,回到她那留着马尾巴辫的中国,坐着大花桥出嫁了,说不定人家的新郎是一位将军呢!”看到亚当利来仍然毫无反映,就嗔怪他一句,“哎,瞧你这副尊容,哪还像个盖世太保官员?”

      “你少来训斥我!盖世太保有什么了不起的?”亚当利来没好气地斥责对方一句。

      这句话如同亵渎上帝一样,顿时引起了在场官兵的惊讶。在他们这支除了杀人就是效忠的队伍里,从没有人敢说出这种大为不恭的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梅格尔急忙小声提醒亚当利来。

      “我说盖世太保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能把我怎么样?”亚当利来根本不在乎,越发大声喊道,我才不在乎呢。我他妈早就干够了!”

      官员们惊得目瞪口呆,急忙躲开亚当利来,谁都不想拿脑袋开玩笑。

      这时,有人在扫描仪上忽然又发现了神秘电波,忙喊:“哎,快看,又出现了!”于是,几个情报官急忙打开录音机,戴上耳机,边听边记录“嘀嘀嘀”的发报声,纷纷忙起各自的工作。

      这个电波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他们知道就在艾得利蒙小镇方向,但是,几次出动都是无功而返。安德鲁多次向官兵们发脾气,一再下令,尽快破译出神秘电波的密码,谁先破译出来就给谁提前晋升!但却始终没人能破译出那该死的“滴滴”声的内容。

      这时,一个叫葛利达的情报官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噢,上帝!你们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几个情报官急忙凑过去,刚要看他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却被米希尔厉声制止了,“葛利达中尉,请把你的嘴闭上!”

      “你有什么权利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我们都是中尉!”葛利达毫不客气地回击一句。

      “等着,我会有权利的!”米希尔愤愤地说一句,起身走了出去。

      少顷,安德鲁和洛霍匆匆地走进屋来,命令大家立刻出发,从后门走,不许惊动任何人。葛利达中尉急忙向安德鲁报告:“报告长官,我发现了重要情况!”

      “不要讲了,回来再说!”安德鲁厉声打断了他。

      葛利达把一堆电报材料锁进抽屉,随着一帮盖世太保官员向门外跑去。亚当利来也不得不跟在后面往外走。但,洛霍却叫住了亚当利来,“亚当中尉,我看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这次行动就不要去了。”

      这正是亚当利来求之不得的。

      亚当利来一个人无精打采地仰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吐着烟圈。后来,他忽然想起了葛利达的话,急忙掏出钥匙弄开葛利达的桌子,翻出那份电报记录,看到记录本上写着几个不连惯的字:“油库……分布……”他突然意识到这是电报密码被破译出来了,急忙关上抽屉,起身走了出去。

      亚当利来来到一家公用电话亭,要通了一个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风衣,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进天鹅咖啡厅。他就是警察局长兰伯手下的谍报员西拉里先生,一个精明、干练的青年警官。

      西拉里扫一眼咖啡厅,看到只有寥寥几个富豪男女在喝咖啡,并没发现可疑的人,这才来到亚当利来身后,背对着亚当利来坐到另一张咖啡桌前,要了一杯鲜咖啡,两人悄声交谈起来。

      “有什么情况?”西拉里问亚当利来。
      亚当利来却问他:“带钱来了吗?”

      “你不是要毕加索的画吗?”西拉里反问一句。

      “不,这次要钱。”

      “多少?”

      “两万美金。”

      “为什么这么多?”

      “货物价值决定的。”

      “什么货物?”

      “你不要就算了。”亚当利来起身要走,被西拉里的一句话给留住了,“请透露一点儿内容好吗?”

      亚当利来犹豫了一下,说:“有关你们的命脉……”

      西拉里一听,立刻说:“两天后,教堂后面见!”说完,两人就匆匆分手了。

      这一切,都被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的。

 

      这天晚间,拉丽特餐厅又像往次发报时一样,灯火辉煌,乐曲声声。乐手们卖力气地演奏着舒伯特的小夜曲,法克力申带着官兵边饮酒,边兴致勃勃地狂欢乱舞。

      这次,又是西蒙慷慨解囊,把酒店里最好的杜松子酒、法国白兰地都搬出来,供那些饥渴的胃肠开怀畅饮。拉丽特每次发报,西蒙都要来亲自督战。据他所知,布鲁塞尔另外几家盟军情报机关的电台,都连连被盖世太保破获了,所以他格外谨慎。

      但是,两辆汽车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进小镇,悄悄地逼近了酒店,西蒙他们却仍然蒙在鼓里呢。后来,西蒙忽然发现艾德蒙在急切地敲窗子,立刻意识到发生情况了,急忙踩下了餐桌底下的报警开关。这时,洛霍带着一帮盖世太保官兵已经闯进来了。

      洛霍一看西蒙在这,不禁一怔:“公爵先生,您怎么在这?”

      “洛霍上尉,”西蒙端着酒杯迎上来,坦然地笑道,“您不会不知道我是一位美食家吧?我最欣赏这家餐馆的烤牛排了,味道美极了,超过布鲁塞尔所有的餐馆。所以,每周都要到这里来享受一次。如果您肯赏光的话,我想请您来品尝一下。”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不行。对不起,我还有重要事情!”洛霍命令法克力申,“法克力申上尉,请你带人立刻搜查所有的人家,重点是地下室和夹壁墙,就从这家酒店开始!”

      “是!长官!”法克力申带人急忙向后屋奔去……

      “洛霍长官,我正要找您哪。”西蒙亲切地拍了拍洛霍的肩膀。西蒙跟这些盖世太保官员混得很熟,通过他们还从希姆莱手里弄到一些进口石油指标,这对解决盟军的燃料问题帮了不少忙。当然,前提是以金钱和名画、古玩铺路的。

      “公爵先生,您找我什么事?”洛霍知道这位公爵是挥金如土的阔佬,对德国官员从不吝啬。

      “当然是好事。”西蒙故作神秘地凑近洛霍的耳朵,悄声道,“您上次要的几副名画,我已经给您弄到了,而且,还给您弄到几件珍贵的古玩。”
      “噢,太好了,谢谢。”洛霍破天荒地笑了笑。

      “洛霍长官,发生什么事了,还需要您亲自出动?”西蒙问道。

      “嗨,这里的抵抗分子总是给我们制造麻烦!”洛霍愤愤地说。

      “这帮混蛋!”西蒙高声骂了一句。

      法克力申带着官兵匆匆闯进了灶房,加里一看他们进来了不觉一愣,却没动声色,继续烤着牛排。法克力申带人胡乱翻找一通,没找到什么,急忙向地下室奔去。这时,拉丽特和母亲拿着几瓶酒,正吵吵嚷嚷地从地下室里走出来。

      “妈妈,您就不能让人多拿一些酒上来吗?我在前台忙得很,还要我亲自来取!”拉丽特发着牢骚,一看到法克力申,立刻换作笑脸,热情道:“上尉先生,您怎么跑到地下室来了,如果前台招待不周,我向您道歉……”

      “拉丽特小姐,请把地下室打开!”法克力申亮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去地下室干什么,想看看我们有什么好酒吗?”拉丽特笑道。

      “请你打开!”
      “好吧。您知道酒店的地下室绝不会有什么好味道,肮脏不堪,跟垃圾箱差不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拉丽特磨叨着。

      “请你痛快点儿!”

      拉丽特只好推开地下室的门,只见里面堆着酒、菜、肉等许多食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法克力申立刻命令士兵进行搜查……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饭店的地下室绝不会有好味道,它绝没有烤出来的牛排那么香脆可口。”拉丽特边说边对法克力申神秘地笑笑,悄声道,“不过,上尉先生,我送给您一件礼物,做为对您此行的补偿吧。”她从酒架上拿起一瓶酒,“这可是22年前,我父亲保存的一瓶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皇后……”

      法克力申半信半疑地接过酒瓶仔细看一眼商标,惊讶道:“噢,真是1920年的?”

      “当然,我敢骗您这位大长官吗?”拉丽特拍拍法克力申的肩膀,亲切地笑道,“以后您想喝好酒,请悄悄告诉我一声,保证免费供应!”
      法克力申冲拉丽特笑了笑,此刻,电台就藏在距离上尉不足半米远的大酒桶里。

      (待续

 

 

第十三章 甜蜜的初吻 (二)

      “别开玩笑了,达丽亚娜,他要再来,您替我把这些钱还给他好吗?”金铃说。

      “金铃小姐,我觉得您不应该这样做,您知道德国男人的自尊心很强,这样您会伤害他的。” 达丽亚娜不同意金铃的作法。

      “可我不能随便要一个德国佬的钱?”

      “您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奇缺经费,花店根本不赚钱,所以……”

      “但我不能因此而丢掉我的人格!”金铃执拗地说,“如果我收下他的钱,那个德国佬会骂我是财迷,会瞧不起我的!”

      “德国佬瞧不瞧得起对您来说毫无意义,我们首先考虑的应该是生存,是活命!而不是脸面!”达丽亚娜毫不客气地反驳金铃。

      金铃无法接受达丽亚娜的观点,中国古代的乐羊子之妻尚以“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来劝解丈夫莫贪不义之财,我一个堂堂的中国留学生,怎么能随便要一个德国佬的钱呢?“对不起,达丽亚娜,可能我们东西方的道德观念不一样……”

      “不管我们的道德观念有多么大的差异,可我们都需要吃饭、活命,您说不是吗?”

      “可我不能无功受禄!”

      两人正争执不下,这时,那个盖世太保官员瞪着一双布满血丝、比往日更加忧郁的眼睛悄悄地走了进来。达丽亚娜一看他进来,忙热情地迎上去,“先生,圣诞快乐。请问还要红玫瑰吗?”

      亚当利来并不理睬达丽亚娜,他来到金铃面前,用那双忧郁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她,不说话,又把厚厚一沓德国马克放到柜台上,轻声道:“圣诞快乐。请拿二十三朵红玫瑰。”

      “圣诞快乐。”金铃说着,拿出了原来那沓钱放到亚当利来面前,“先生,这是您上次买花所剩的钱……”

      “不必了,我的钱来得很容易。”亚当利来说得很轻,很淡,也很认真。

      “可我不能随便收您的钱……”

      “那不是我的钱,您随便怎么处置都没关系。”尽管看到了痛苦的一幕,但经过一夜的失眠之后,亚当利来觉得即使做不成情人,也可以跟她交个朋友。他希望这张圣洁的脸能照亮自己阴暗而茫然的灵魂。但是,他却再次遭到了拒绝。

      “不,我必须还给您!”

      听到这句不容置疑的话,亚当利来伸手接过那沓钞票,掏出打火机,“啪”一声打着了火,看着火苗一点点地舔噬着那沓厚厚的钞票,直到钞票变成了一堆灰烬,他轻轻一吹,将灰烬吹到地上,这才重新将几张马克递过来,问道:“这回可以了吧?”

      达丽亚娜和金铃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金铃从懵懂中惊醒过来,急忙挑出二十三朵新鲜玫瑰,打好花束递给他。

      亚当利来接过玫瑰,向金铃很绅士地鞠了一躬,然后将玫瑰又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祝您二十三岁的圣诞快乐!”

      金铃又是一惊,他怎么能知道我的年龄?她左右为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迟迟不肯伸手,最后出于礼貌,只好接过来,轻轻道了声:“谢谢……”

      “小姐,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亚当利来又说。

      金铃又是一阵惶恐,很怕他提出额外的要求,却听他说:“我想得到您亲手送给我的一支玫瑰。”亚当利来从金铃手中的花束里抽出一支玫瑰,重新递到她手里,深情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赠。

      无奈,金铃只好接过玫瑰又重新递给他。

      亚当利来将玫瑰送到嘴边轻轻地吻了吻,然后慢慢地向门口退去,退到门口,转身向门外跑去,跑过窗子,又冲金铃举了举手中的那朵玫瑰,他瘦高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窗外了。

      金铃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自做多情的德国军官应该知趣地退却了。但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后来接连发生的事情,远远出乎金铃和达丽亚娜的预料。

 

      这天凌晨一点,大胡子格里夏终于找到一次跑出去接头的机会。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他只穿着一件毛衣就向事先约好的地点跑去。

      此刻,万籁俱寂,无边的黑暗笼罩着阴森森的森林。格里夏担心白跑一趟,接不上头。天太黑,脚下又多是一些枯藤野蔓,他不时被绊得打个趔趄。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咕咕”的鸟叫,他顿时放心了,越发加快了脚步。跑跑,格里夏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接着就被人迅速扭住胳膊捆了起来,嘴里也塞上了毛巾。他拼命挣扎着“呜呜啦啦”地喊叫,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一只冰冷的家伙已经顶在他的后脑勺上了。

      格里夏心里绝望地哀叫起来:“完了完了,到底落在游击队手里了!”

      “格里夏,我要让你死个明白!”

      格里夏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啊,上帝!是洛霍上尉?格里夏心里一阵惊喜,他要问问洛霍,我提着脑袋为你们德国人卖命,到头来却如此对待我?太不够朋友了!出于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他猛一运气,把塞在嘴里的东西猛地吐了出来。

      “长、长官先生,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格里夏气喘吁吁地说。

      “你这个出卖耶稣的犹大,今天就是你最后的晚餐!”洛霍恶狠狠地吼道。

      “长官,我对帝国一贯忠心耿耿,从没出卖过你们,您一定是搞错了!”格里夏说。

      “你不是犹大,那游击队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去偷袭他们?”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绝不是我格里夏出卖的!”

      “说得好极了!”洛霍猛地拉开了枪栓,“格里夏先生,今天,我必须拿让你来偿还我们官兵的巨大损失,对不起了!”说着,就要勾动扳机。

      “那就请便吧。”老牌特工抱有一丝侥幸心里,也许又是一次试探,德国人惯于用这种伎俩。格里帮沮丧地跪在那里,然而,有人却上来为他解开了绳索。

      “说吧,为什么才来接头?”洛霍厉声问道。

      “游击队对我们看得太紧,一直没机会出来。”格里夏悻悻地说。

      接下来,洛霍询问格里夏游击队有多少人,见没见过里伯河特?格里夏说藏在森林里的只有三十多人,但一行动起来人就多了,好像到处都藏着他们的人,他从没见过里伯河特,游击队的人都说不认识里伯河特,只是暗地里听他指挥。

      洛霍命令格里夏一定要全力寻找里伯河特,并给他带来一个通讯设备箱,让格里夏带回去藏在附近的安全地方,随时跟他联系。

      “我的代号叫里伯河特,你的代号叫安得邦当斯!”洛霍说。

      “为什么要用这两个代号?”格里夏感到不解,这明明是法语里自由和独立的意思。

      “我们就是要以‘自由’和‘独立’做为联系代号,即使被游击队窃听去,也会造成错觉的!还有什么情况?”

      “游击队最近准备搞一次大的行动,具体什么行动我还没搞清楚。”

      “一定要尽快搞清他们的行动目标,马上向我报告,不得有半点贻误!格里夏先生,我已经在银行里给你存下一笔数目可观的德国马克,等你完成任务之后就可以取了。”

      格里夏“背着”那笔数目可观的德国马克,也背着沉重的通讯设备跑回游击队秘密驻地之后,藏好箱子,佯装到木板房后面去大便,还跟值班人员要了一块手纸,然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木板房里睡觉了。

 

      亚当利来从金铃手里得来的那支玫瑰,很快就干枯了。

      但这朵干枯的玫瑰,对于精神极度空虚的盖世太保官员来说,却像小仲马笔下的阿尔芒重新得到他赠给玛格丽特的那本《玛侬.莱斯科》书一样,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亚当利来当然知道,金铃不是放荡不羁而又令人同情的玛格丽特,他也不是出身高贵的阿尔芒.迪瓦尔,他只是一个毫无自主能力的盖世太保官员,一个只能听命杀人的刽子手,但是这朵日渐枯萎的玫瑰,却成了他惟一的精神寄托。闲暇时,他就仰在床头,失魂落魄地欣赏着它,不时送到嘴边轻轻地吻它一下。

      “哎,亚当中尉,还在想你的夏娃啊?”同室的几个官员“嘻嘻哈哈”地嘲笑他,“你天天跑花店去给人家送币子,就换回来一朵干巴玫瑰,那也太遗憾了?”

      “我愿意!”亚当利来没好气地抢白对方。

      受到抢白的梅格尔中尉上前一把夺下亚当手中的玫瑰,惹得亚当利来满屋追赶他。

      梅格尔边跑边学着亚当利来忘情的样子,闻着干枯的玫瑰,拿腔拿调地说:“噢,我亲爱的玛格丽特,你知道阿尔芒多么爱你啊!可惜就是不能睡你!啊,美丽的东方女神,你让你的阿尔芒日夜不得安宁啊!”梅格尔一不小心把玫瑰给折断了,这下可惹恼了亚当利来,他一把夺下玫瑰,上去就给对方一拳。看到亚当利来认真的样子,几个人越发戏谑他。

      “哎,告诉我们,东方女人什么滋味?比欧洲女人怎么样?”

      “你们这帮混蛋,我告诉你们,她既不是小仲马笔下的玛格丽特,也不是缪塞和老仲马笔下的贝尔纳雷脱和费尔南特!我绝不允许你们诬蔑她!她才不像你们想得那么下流,她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中国姑娘,比你们这帮混蛋有教养多了!”亚当利来指着几个人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

      “那么说,她一定是圣母玛丽亚了?”

      “好极了,我明天一定去瞻仰一下这位东方女神的尊容!哎,你可小心点儿,亚当利来,我可是情场上的老手,别让她成为我手中的尤物啊!哈哈哈……”

      此刻,惟有被安德鲁秘密授意过指令的米希尔一言不发,悄悄地注视着这一切……

      安德鲁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反问一句:“真是这样吗?”

      “是的,长官!亚当利来长官天天去花店,他完全被那个中国女人迷住了!”

      “这个混蛋……”安德鲁嘴上骂着,心里却掠过一丝惊喜。好哇,总督大人,你的中国朋友终于又露面了,而且,来进攻我手下的官员了。好极了,下面就该看我安德鲁的好戏了!

      “你要监视亚当中尉的一切行动,我怀疑我们的许多计划就是从这个混蛋手里走漏出去的!”安德鲁命令米希尔,“但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抓到亚当向中国女人交送情报的第一手证据,否则……你应该明白!”

      “是的,长官,我完全明白!”
      于是 ,一个意想不到的大网又向金铃张了开来……

      一连几天,几名盖世太保都“嘻嘻哈哈”地来光顾花店。每次来,他们的眼睛都不是盯在花上,而是盯在金铃的脸上。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得知这一情况后,西蒙忙问达丽亚娜。

      “不,德国佬好色,看金铃漂亮,又是东方女人,所以就像苍蝇似的盯着她!一名盖世太保官员被金铃迷得神魂颠倒,天天来买花,买完了又送给她。我想如果让金铃从这家伙手里弄情报,保证没问题!”

      “那个盖世太保官员叫什么名字?”

      “叫亚当利来……”

      一听“亚当利来”的名字,西蒙急忙说:“你明天马上让金铃离开花店,一天都不要住了!”

      “为什么?”达丽亚娜不解。

      “以后再向你解释,让她立刻回小镇!”

      第二天清晨,金铃与达丽亚娜告别之后,乘着马车匆匆向艾得利蒙小镇驶去。

      金铃刚走,亚当利亚就来了,问达丽亚娜:“请问金铃小姐在哪?”

      “她走了。”达丽亚娜淡淡地说。

      “去哪了?”亚当利来顿时一惊。

      “回中国了。”

      “回中国了?”那双空虚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里,顿时掠过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

      这突来的消息一下子把亚当利来击懵了。他就像一缕游荡的孤魂,一时不知该魂归何处?自从认识金铃以来,他觉得自己极度空虚的心,终于有了一张美丽的笑脸填充着,一个美丽的梦境缠绕着,尽管一切都是虚幻的,但总算有一点安慰,否则,活得实在太没劲了,腻味透了。现在,最后一丝希望幻灭了,他再也找不到任何支柱来支撑自己绝望而空虚的心了。

       (待续)

第十三章 甜蜜的初吻 (一)

  

        这天是圣诞节,金铃希望那个德国人能再次出现在花店里,好把钱还给他,可又怕他来纠缠,所以心情很矛盾。达丽亚娜看出了金铃六神无主的样子,就悄声告诉她,说下午四点,有人在鲁汶大学的校园里等她。

        “谁?”金铃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德国军官。

        “当然是您的……罗米欧了。”达丽亚娜笑道。

        下午四点钟,金铃满怀着幸福的期待,兴致勃勃跑进了昔日就读的鲁汶大学。

        这所创建于1425年,设有人文、生物、医学、理工等四十多个系、一百六十多个专业的世界著名古老大学,丝毫没有圣诞节的气氛,清冷、落寞,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在化学系试验室旁边的林荫路上,金铃一眼就看到了日夜思念的高大身影,于是,两个人就像两块磁石一样,一下子吸到了一起……

        分别才一个多月,但对于两个相恋的年轻人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似的。两人踏着满地的落叶,漫步在备感亲切的校园里。

        “德国人还一直在盯着你吗?”金铃问维克多。

        “法克力申接替了尤里之后,情况比以前宽松多了。”

        “啊,那我就放心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见面?”金铃又问。

        “让你来回忆一下昔日的校园生活,不是很好吗?”维克多笑道。

        “为了回忆,就老远地跑到这里?你不觉得……”

        “浪漫得有点太不合时令对吧?”维克多笑眯眯地望着金铃。

        “不,很好。”金铃娇羞地笑了。

        在这残酷的战争年代里,能用幽默稀释一下痛苦,也算是一件幸事了。人们的幽默和浪漫都被苦难和恐惧磨光了,剩下的只是泪水。金铃非常欣赏维克多幽默乐观的性格。

        “想我吗,亲爱的?”借着傍晚的余辉,维克多看着金铃微微上翘的小鼻子,悄声问她。

        金铃羞怯地低下了头,她还像传统的中国女孩子那样爱羞涩,喜欢含蓄,远不如欧洲姑娘那么热情奔放。

        “我几乎天天都梦见你,天天都……”维克多却坦率地说。

        “啊,不!请你不要说了。”金铃难为情地打断了他。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维克多微笑着指指路边的一棵山毛榉树,“瞧,这棵树长这么高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条小路上,而且就是在这棵树下……”

        “啊,真的?”金铃惊喜地叫道。

        “当然,那天你刚在学校礼堂里表演完胡琴,当时我并不知道它叫胡琴,你拉的就是那首《二泉映月》,拉得好极了。晚会结束以后,我就在这条小路上等你,为了想更仔细地看看我未来的朱丽叶,没想到你走到这里,竟被同学踩掉了一只鞋子,你当时穿的是一双黑色的拉带布鞋……”

        “啊,天哪,你……”金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小细节竟被维克多看见了,而且记得这般清楚?

        “从那以后,我经常在这条路上散步,经常看到你同一群中国留学生嘻嘻哈哈地走过去,可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真的吗?”

        “天主可以作证。”

        啊,看来是真的了,欧洲人从不拿信仰中的上帝开玩笑。可她丝毫不记得他。当时她刚来比利时不久,觉得欧洲人长得都差不多,都是大鼻子、黄眼珠,所以很难记起来谁是谁。

        “我可以给你看一样东西,”维克多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拳头般大小的木雕头像,“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金铃顿时被这惟妙惟肖的少女头像惊呆了,“她”梳着齐耳短发,穿着高领中式上衣,脸上挂着微笑,眼睛清纯而美丽,简直就是一个活活脱脱的“金铃”再现!

        “噢,上帝,它简直太像……”金铃顿时明白维克多来这里约会的原因了。

        “像你吗?”

        “像极了!请问你什么时候刻的?”

        “你看看时间……”

        啊,1935年春天?金铃越发惊诧不已,那时候她刚来留学不久。

        “这是我第一次看完你演出之后刻的,一直想送给你,可我每天看到你和一群中国留学生在一起,一直没勇气把你叫出来,没想到后来,战争竟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听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往事,金铃的眼睛湿润了,没想到这个处处呵护自己、爱护自己的男人,早在多年前就爱上了她,而且对她有着一往情深的爱恋,这太令她感动了。

        “这是天意,是上苍对我的恩赐。”维克多把金铃揽在怀里,望着她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深情地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一直期待着……”

        在这寂静无人的校园里,听着这爱的呼唤,听着这炽热的心声,金铃那颗饱受爱情煎熬的心,终于冲破了理性的桎梏。当他带着因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将长着短胡茬的嘴巴送到她的唇边,她终于接受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初吻。

        初吻炽热而甜蜜,令她终生难忘。

        直到许多年后回忆起这段往事,她还能清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一切?”金铃低着头,羞怯地问道。

        “因为你说过,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你回中国的决定。”

        “不,你应该早告诉我……”

        金铃如果早知道维克多爱她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久远,她也许早就不再压制自己的情感,早就答应他了。

        “你应该早告诉我……”

        “现在还晚吗?”维克多笑道。

        不,不晚。一切都来得及。两人又是一阵热烈地亲吻……

        末了,金铃拿出了送给他的圣诞礼物,那件亲手织的毛衣。

        “噢,太棒了!”维克多惊喜地叫道,“我穿上它会感到格外温暖,因为我的太阳日夜照耀着我!”维克多幽默地笑道,“不过,你一定是用你的生活费给我买的,对吧?”

        金铃笑笑,没有言语。

        后来,维克多带金铃来到大广场附近的一家中国上海餐馆,吃的圣诞晚餐。

        圣诞节是欧洲人最大的节日,就像中国的春节一样。往年的圣诞节,家家都要摆圣诞树,大广场会挂起彩灯,摆上圣诞树,布置得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头戴尖顶长帽、留着长长白胡子的圣诞老人,会给孩子们带来一阵阵开心的笑声。比利时一直保持着纯朴的民风。在农村,每逢新年,农民要给牛、马、猪、狗拜年,祝它们新年快乐,以期望在新的一年里“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然而今年,一切都是冷冷清清的,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是恐怖和战争,是随时可能被逮捕的危险。人们躲在家里,默默地祈祷天主,保佑一家老小能在新的一年里平安无事,就算万幸了。

          后来,维克多和金铃又在小铜孩儿撒尿的地方,依依不舍地告别。维克多必须在宵禁之前赶回小镇。金铃将头埋在维克多怀里,啜泣着:“我真不愿离开你……”

          “别难过,亲爱的,我们总有一天会永远在一起的。”维克多亲切地安慰金铃,“为了那美好的一天,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

          “嗯,我知道,你一定要多保重……再见。”

          金铃泪眼朦胧地望着维克多的马车渐渐地消失在路灯下,她才恋恋不舍地向花店走去。

        然而这一切,都被那个长着一双忧郁大眼睛的盖世太保官员看见了。

        今天晚间,亚当利来本想约金铃一起出去共度圣诞之夜,在天鹅咖啡厅的位置都预订好了,他还给金铃抄了一首歌德的《爱的需求》,想送给她。可是此刻,在这寒风瑟瑟的圣诞之夜,他只能孤独一人默默地背诵着那首令人伤感的爱情诗了。

        “谁愿意听我诉说?谁会理解我、同情我?已逝的岁月里,我得到过欢乐,我的嘴唇也对别人付出过很多。如今,它已经破裂,我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凛冽的寒风在我面前穷凶极恶。我只好用葡萄汗加上蜂蜜,把它们调好烧热,以求痛苦得以缓和。然而,我的恋人若不肯加上一滴爱的甘露,那伤口又怎样愈合?!”

        亚当利来到花店看金铃不在,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的,结果,他手捧鲜花,在寒风中苦苦地站了四个多小时,到头来却看到了这一幕——原来她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

        自从那天见到金铃以后,亚当利来那颗空虚而绝望的心一下子就疯狂地爱上了她。金铃唤起了他对世界的最后一丝眷恋,使他孤独而绝望的心灵稍稍感到一丝慰藉。可是,那个男人的出现,却一下子扼杀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儿希望。他痛苦死了,觉得那个可恨的男人夺去了自己的心中女神。他嫉妒那个男人,甚至想一枪打死他……

        金铃并不知道这一切。

        这天晚间,金铃一直沉浸在初恋的幸福之中,她回味着初吻的每一个细节,爱不释手地欣赏着自己的肖像,欣赏着维克多对她的那份深藏已久的爱情……从此,金铃把肖像摆在床头,没事的时候就爱抚摸它,就像抚摸着维克多对她那颗深深爱恋的心一样。久而久之,它被摸得油光发光,像涂了油彩一般。

        第二天早晨,金铃发现窗外插着一束红玫瑰,感到很奇怪,但从达丽亚娜那里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看来那个德国佬是爱上您了。”达丽亚娜打趣金铃。

     (待续)

 

第十二章 带血的玫瑰 (三)

      安德鲁与赫夫曼之间尔虞我诈的斗争,越来越激烈,矛盾越来越激化,无形中就淡化了对金铃的关注。尤其她又离开了艾得利蒙小镇,一时不知去向,安德鲁还真以为她回中国了。金铃在盖世太保官员的心目中,渐渐淡化成了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影子,很少有人再提起她。

      金铃在平安中度过了几天轻松日子。

      达丽亚娜的花店是一个秘密联络站。金铃和达丽亚娜负责把打印好的地下报刊藏在花束里,偷偷地发放给一些可靠的反战人士,再由他们散发出去。工作很紧张,外表却很平静。

      金铃平时帮助达丽亚娜剪剪花枝,偶尔也出来卖卖花,闲暇时看看化学,读读雨果和巴尔扎克的《悲惨世界》和《人间喜剧》,拉拉《昭君出塞》的曲子,生活还算平静。

      得知父母去逝之后,金铃觉得自己无依无靠,越发孤独落寞,惟一的依靠就是维克多。她常常眼睛盯着书本,心却飞回了小镇,飞到了维克多身边,听着他满含深情地给她唱着柴科夫斯基的《唐璜小夜曲》:“太阳已经沉落下去,夜色笼罩着大地;我的歌声向你请求,我的爱人出来吧!谁要说在这世界上,有人和你一样美,为了神圣的爱情,我要和他拼,我愿献出我的生命……”

      金铃回味着维克多身上那种欧洲人因喝牛奶而散发出来的膻味以及男人特有的气息,回味着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她无时不在挂怀着他,几次想跑回去看看,但,维克多一再告诉她,千万不要回去,要给德国人造成一种离开比利时的错觉。

      金铃用维克多给她的生活费,请达丽亚娜帮忙买了一点儿毛线,给维克多织了一件毛衣,准备做为圣诞礼物送给他。但她从小就不是一个编织好手,妈妈常说她是一个笨丫头,所以织起来很费劲,每天都织到半夜。

      但是,随着一名盖世太保官员的出现,金铃的生活又出现了麻烦。

      这天上午,达丽亚娜出去给西蒙的助手谢里夫送份材料,金铃一个人留在花店里,进来一个戴礼帽、穿皮大衣的年轻人。金铃觉得这人好像是德国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名盖世太保官员。盖世太保官员冬夏都爱穿黑皮夹克和黑色风衣,所以,有人偷偷地叫他们“黑衫队”。

      金铃不便走开,只好低头在柜台里边修剪花枝,装作没看见来人。

      开始,来人并没注意到金铃,而是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神情,欣赏着墙上垂挂的花篮,以及花桶里插着的玫瑰、水仙、康乃馨等鲜花。

      “小姐,怎么没有郁金香?”来人显然已经看到有人在柜台里了。

      “啊,对不起先生,今天没上郁金香。”金铃只好回答一句。

      “那就太遗憾了,我最喜欢……”这时,来人忽然打住话头,惊讶地盯着柜台里的金铃……

      金铃觉察到来人已经发现她了,而且正用惊讶的目光盯着自己,只好抬起头来应酬他,只见这人高高的个子,瘦瘦的,长着一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她忽然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只觉得那双深深陷进眼窝里的眼睛印象很深,肯定在哪见过!而且,从对方惊讶的表情上看出,他也认出了她。

      “先生,您好,需要点什么?”金铃只好硬着头皮应酬他。

      “小姐,我见过您……”来人手拿一支玫瑰,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金铃不禁大吃一惊,这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但她极力镇定自己,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啊,对不起,我怎么不记得您了?”

      来人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眼睛里一扫刚才的忧郁,用惊喜的口吻说道:“赫夫曼总督来比利时上任就职的第一天,您就像被俘的天使一样,忽然出现在马路上!当时,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噢,上帝怎么会造出这么美丽的女人?简直太美了!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叫您金铃小姐?”

      金铃越发感到吃惊:这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连我的名字都知道呢?

      “金铃小姐,您知道您像谁吗?”他兴致勃勃地问道。

      金铃急忙摇了摇头。她怕他说出自己像那个演过《离婚案件》、《惊才绝艳》等著名影片、此刻正风靡美国好莱坞的影星凯瑟琳.赫本。因为有人不止一次地说过这话。可她从不认为自己长得像赫本。赫本是典型的白种人,而自己是典型的黄种人,只是眼睛稍稍有点深陷罢了。

      “您没发现您长得像美国电影明星赫本吗?您的眼睛比她还漂亮,像黑珍珠似的!不过,听说您是总督的朋友……”他遗憾地耸了耸肩膀,没有再说下去。

      “谢谢您的夸奖。”金铃淡然一笑,“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来,我来帮您挑选几支鲜花好吗?是送给情人,还是……”金铃走出柜台来帮他挑花,想把他尽快打发走。

      但是,亚当利来却现出一副一见衷情的样子,盯着金铃,用一种只有心灵震颤的人才会有的口吻轻声道:“不,谢谢,任何情人都是微不足道的……金铃小姐,认识一下,我叫亚当利来……”说着,向金铃伸出一只手来……

      金铃不得不伸出手去应酬,礼节性地说道:“亚当先生,认识您很高兴。”

      “我感到十分荣幸……”亚当利来捧起金铃的手,送到唇边深情地吻了吻,然后,握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尽管欧洲很开放,但是,一个陌生男人拉住初次见面的女人手不放,也有失一个男士的风雅与礼貌,金铃急忙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金铃小姐,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亚当利来仍然动情地盯着她,“请问您为什么要离开艾得利蒙小镇?”

      “生活所迫……”金铃只好如此作答。

      “缺钱?”
      “不……”

      “不缺钱为什么来这卖花?”

      金铃一时哑言了。

      “给我拿一束最好的红玫瑰!”

      金铃急忙挑出一把玫瑰匆匆打好花束递给他,想快点把他打发走。

      亚当利来没有马上接花,从兜里掏出厚厚一沓德国马克放到柜台上,说:“不用找了。”

      “先生,用不了这么多!”金铃忙拿钱想还给他,可是,她伸出去的手却被亚当利来的一只大手给摁住了。他用另一只手接过金铃递过来的玫瑰,又将玫瑰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她面前……

      “先生,您这是……”金铃大惑不解,不得不接过来。

      亚当利来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一往情深地盯着金铃,深情地说:“这是我送给您的第一束玫瑰!”说完,向她微微地鞠了一躬,起身向门口退去,退到门口,转身走出门去,经过窗外,又冲她摆了摆手,然后匆匆向前跑去。

      金铃完全被他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弄糊涂了,等她醒过来想跑出去追赶时,发现他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

 

第十二章 带血的玫瑰 (二)

      金铃很快就被这首充满凄婉、哀伤,又不乏深沉的曲子深深地吸引住了。她从没听到过这首曲子,不由得想问问这是一首什么曲子,为什么会这么拨动心弦,摄人魂魄?她还没开口,就发现琴架上摆着的那首《母亲的祝福》,不禁疑惑地问道:“将军阁下,这是谁写的?怎么……”

      “这是母亲留给儿子的最后遗作。”赫夫曼神色黯然地说。

      金铃顿时一惊,她知道赫夫曼将军的妻子是音乐家,写过不少歌曲,而且,从他黯然伤神的表情上,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便迟疑地问了一句:“是您……”

      “是的,是夫人留给儿子的最后一件礼物,”赫夫曼停下来,沉郁地说,“临死前,她给我留下了这份血迹斑斑的遗作,她叮嘱我一定要转给儿子,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她的遗愿……”

      赫夫曼沉默了。金铃却惊呆了。

      这时,金铃忽然明白了这位将军的良苦用心,他是用他的痛苦来化解着她的悲伤。她呆望着手中这首血迹斑斑的歌曲,心里受到了莫大震撼,呜咽道:“赫夫曼将军,这世界是怎么了?到处都是悲剧,到处都是战争,到处都在死人……我没想到您家里也遭到了不幸。我真不明白,他们那些战争狂人,到底要干什么?”

      赫夫曼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这位善良姑娘的问话,而是又轻声弹起了那首母亲的祝福。他说:“坐下听听,听听这首《母亲的祝福》,它不是作曲家写出来的曲子,而是一位母亲用她最后的生命谱写出来的曲子,很感人。”

      金铃顺从地坐到钢琴旁的凳子上,听着赫夫曼又弹起了那首遗作。

      赫夫曼轻轻地弹着,开始弹得还比较浅显,渐渐进入了一种境界,琴声也随之变得深沉而凝重,充满了母爱的深切呼唤。渐渐地,他忘情地弹奏起来,眼睛里渐渐容满了泪水。金铃越听越入神,越听越投入,最后,完全被这首母亲用最后生命谱写出来的歌曲深深地震撼了。她泪流满面,静静地听着,渐渐地,竟不知不觉跟着琴声轻声哼唱起来:

      “孩子,你走了。你走向炮火纷飞的战场,请带着母亲的祝福,祝你平安归来!母亲将为你拂去硝烟的尘埃,抚平你心灵的创痛!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的期待……

      孩子,你归来了。你带着战争的伤痕与泪水,带着母亲的祝福,投入到母亲怀抱!母亲将拂去你一路风尘,还你一张灿烂的笑脸!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的期待……”

      歌曲弹完了,两人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两人相对无言,久久地沉浸在悲伤之中。

      一个是无家可归的中国女子,一个却是大权在握的德国将军。两个有着截然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人,却品尝着同样的命运苦果,感悟着同样的人生况味——

      不知过了多久,两颗被泪水浸透的心,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两张纪录着美好人生的照片,一张是赫夫曼一家三口的合影,另一张则是赫夫曼与金铃一家的合影……

      两人知道,那一刻再也不会有了,永远都不会有了,留下的只能是活人的哀思。

      好一会儿,赫夫曼才抬起头来,赞扬一句:“金铃,你的音乐修养真不错,唱得真好……”

      金铃却哽咽道:“将军叔叔,我不是在唱,我是在哭……”

      听到这话,赫夫曼向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感慨地说:“是的,我们都在哭……”

      “不仅是我们,许多人都在哭,整个世界都在哭!”金铃愤愤地说。

      赫夫曼未置可否,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赫夫曼将军,这场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金铃问道。

      赫夫曼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这些……”
      “不,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我无法回答你。”

      两人都沉默了,默默地坐在钢琴旁,一时都找不到该谈的话题,觉得这样沉默着,反倒更好些。后来,赫夫曼终于从伤感中走出来,自嘲地苦笑笑,“瞧我这副伤感的样子,哪还像一位将军?”

      金铃却说:“不,将军叔叔,您非常可爱,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可爱过!”

      “啊,谢谢……”

      后来,赫夫曼留金铃用完晚餐,问她离这里远不远,要不要派车送她?被她谢绝了。赫夫曼又给她带了一些水果,又郑重地叮嘱她:“我必须提醒你,金铃,布鲁塞尔可不同于艾得利蒙小镇。你天天生活在盖世太保的眼皮底下,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一定要小心!一旦遇到麻烦,立刻给我打电话!”

      “谢谢,非常感谢您的关心。”

      这次见面,使两人之间的友谊更加深了一步。

 

      但是,第二天,金铃又打来电话要求见赫夫曼,却被他婉言拒绝了。

      “对不起,我今天实在没时间!”

      赫夫曼正在为五千名劳工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心思见金铃。两年来,纳粹德国已经从比利时押走了七八万名劳工,这对只有九百万人口的比利时来说,已经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

      金铃却说:“赫夫曼将军,我有重要事情必须见您!”

      赫夫曼只好勉强同意了,但只给她十分钟时间。

      昨晚回到花店以后,金铃就把赫夫曼向她发火、游击队袭击押运汽车、赫夫曼说他感到遗憾的事,统统告诉了达丽亚娜。

      达丽亚娜一听就来气了。“他遗憾什么?他们入侵了我们的国家,他成了比利时人民作威作福的总督,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我恨死他们了!”达丽亚娜快言快语,毫不掩饰自己对赫夫曼的仇恨。

      “您恨他是可以理解的,我也恨他们。可是,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把这消息告诉游击队的领导。维克多不在,我不知该怎么办?”金铃并不知道达丽亚娜就是西蒙的爱人。

      当天晚间,达丽亚娜就把这事告诉了西蒙,西蒙感到问题严重,显然是有人在给游击队安赃,立刻让达丽亚娜把已经睡下的金铃叫了起来。

      在花店里,西蒙第一次见到这位中国姑娘,尽管她随便穿着没烫过的裙子,但她天生丽质,谈吐高雅,一看就是一个有教养的东方女性,难怪维克多会爱上她。

      “金铃小姐,对不起,这么晚把您叫起来,事情很急,请您明天立刻去见赫夫曼,告诉他,上次在森林里发生的劫车事件,不是游击队干的,是盖世太保搞的阴谋!”西蒙说。

      “什么,是他们搞的?”金铃大吃一惊。

      “他们是想通过打进来的间谍分子找到游击队的住地,企图一举消灭游击队,但被我们识破了,当场击毙了盖世太保派来的间谍。您要对赫夫曼揭穿盖世太保的阴谋!金铃小姐,我们必须全力争取赫夫曼,争取他最大限度地支持我们,支持比利时人民!所以,您的任务很艰巨,也很伟大,我和我的朋友们都非常感谢您。”

      “谢谢,我并没做什么。”金铃难为情地笑了笑。
      “不,您为我们做了许多事情,我都非常清楚。”

      “可我好像并没有见过您?”金铃望着这位蓄着棕红色大胡子的中年人,疑惑地问道。

      西蒙却笑了。“我和维克多是最要好的朋友。”

      “那么说……”金铃忽然想到大家多次提起的里伯河特,“那您是里伯河特先生吗?”

      西蒙笑了笑,更正道:“不,我叫西蒙!”

      “噢,我明白了……”金铃断定此人肯定是里伯河特。

      “金铃小姐,您应该知道,您在干着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没什么伟大的,凡是有正义感的人都会这么做的。”金铃从来不觉得去游说赫夫曼,去营救抵抗人员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她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任何有正义感的人都会这么干的。

      “这恰恰说明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姑娘。”西蒙说。

      “不,那太过奖了。”金铃微笑道。

      西蒙交给金铃一封信,让她务必亲手交给赫夫曼。

      看完金铃带来的信,赫夫曼又从信封里倒出了一枚纳粹徽章。这枚徽章是维克多派人到事发现场找到的。

     赫夫曼拿起这枚徽章仔细看了看,开口道:“金铃小姐,请转告你的朋友,谢谢他向我提供的情况。但我要告诉你,并通过你转告你的朋友,我是德国将军。我不会背叛我的国家和民族!”说完,打着火机,点着了那封信,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将灰烬丢进纸篓里,随后站了起来,显然是要送客了。

      “赫夫曼将军,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讲?”金铃说道。

      “你还要讲什么?”赫夫曼有些不耐烦,以为她又是劝他对抵抗分子开恩呢。

      “我觉得您应该小心,他们好像对您……”

      “不是好像,而是已经开始了!好了,我们就谈到这吧,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西蒙在信中所谈之事,把赫夫曼气坏了,你安德鲁也太胆大包天了,居然敢用欺骗手段向柏林报假案来陷害我,简直是岂有此理!

      金铃一走,赫夫曼带着胡里昂立刻来到盖世太保总部,以检查盖世太保官员的军纪为由,命令盖世太保官兵全部到总部门前列队站好,他要检查军纪!

      安德鲁对此深感疑惑,你总督有什么理由来检查我部下的军纪?再说,盖世太保是属于秘密警察,从来不着装,平时多半都穿着风衣或者皮大衣,哪有什么军纪可言?但是,赫夫曼毕竟是总督,不好拒绝,他只好倒背着两手,站在一旁看赫夫曼究竟要上演哪出戏?是《王子复仇记》,还是《阴谋与爱情》?

      赫夫曼挺着笔直的腰板,迈着训练有素的将军步伐,从一排穿着皮大衣的盖世太保官兵面前一一走过,看到所有官兵都佩戴着纳粹徽章,惟有一个人没戴。

      “洛霍上尉,为什么不佩戴纳粹徽章?”赫夫曼用他不严自威的目光盯着洛霍恶光四射的眼睛,冷冷地问道。

      “对不起阁下,今天换衣服忘戴了!”洛霍心想,我戴不戴徽章,跟你总督有什么关系?

      “真的忘戴了吗?”

      “是的,阁下。”
      “是丢了吧?”

      洛霍一惊,一时哑口无言,忽然觉得总督此行是有来头的。

      “游击队袭击押运车那天,丢在森林里了?”赫夫曼凛冽的目光盯着洛霍。

      “总督阁下,您在开玩笑吧?”洛霍急忙尴尬地搪塞一句。

      安德鲁大吃一惊,立刻明白了赫夫曼此行的真正目的。但他丝毫不动声色,仍然一脸斯文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阴谋与爱情》继续演下去……

      “洛霍上尉,我倒是捡到一枚徽章,上面可是刻着你的名字?”赫夫曼冲洛霍举起那枚纳粹徽章。

      洛霍心里顿时惊叫起来,上帝,怎么跑到他手里了?他慌忙撒谎道:“啊,总督阁下,我想起来了,那天……”

      “那天你们盖世太保全体出动,去追击游击队了!”赫夫曼厉声打断了他。

      洛霍被说得瞠目结舌,恶光四射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赫夫曼,好一会儿才说:“是的,阁下……”

      安德鲁觉得自己不出场不行了。“总督阁下,怎么回事?我看您今天好像有些不高兴,是不是我的部下冒犯了您?”安德鲁微笑道。

      “不,我很高兴!”赫夫曼冷冷地回敬安德鲁一句,转身向轿车走去。他觉得跟盖世太保这帮流氓官员再理论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

      回去的路上,胡里昂对赫夫曼说:“阁下,我觉得您应该直接向元首报告……”

      “丝毫没用,希姆莱是元首的红人。元首最信赖的就是那些盖世太保官员,当初,元首就是靠这些流氓、地痞起家的。我们这边必须对安德鲁那帮混蛋严加防范,安德鲁很可能派间隙已经打进总督府了!”赫夫曼说。

      赫夫曼走了之后,安德鲁倒背着手,在队列前来回走了两趟,用那双斯文、却写满了杀人的眼睛,把两排官兵的脸仔细过滤一遍。他的目光稍稍停在某张脸上,那张脸立刻就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位长官了,杀人已经成了这位长官的一种生命需要,就像人要吃饭和睡觉一样,所以,人人都格外小心,很怕自己成为这名长官嘴里的一块牛排。

      安德鲁并没有在这些胆战心惊的脸上发现什么,就说了一句敲山震虎的话:“不会是我们这里的人,去取悦总督吧?”说完,又用那双比枪口更厉害的眼睛,扫了一遍官兵,当他扫到那位亚当利来中尉时,稍微停顿了一下,却见亚当利来用那忧郁的眼睛直视着他,毫无怯意,也就过去了。

      一回到办公室,安德鲁立刻向洛霍大发雷霆。

      “你简直是一个废物!居然让赫夫曼找到了你掉在森林里的徽章!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我们内部出了叛徒,二是打进游击队的混蛋出卖了我们!我问你,打进游击队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报告长官,我几次派人去联系,都没联系上……”洛霍急忙说。

      “你要亲自跟他们联系,一旦发现问题,立刻干掉!如果不是那边出了问题,就说明我们内部出了问题!从现在起,你要密切注意我们内部的每一个人!”

      “是,长官!”

      洛霍走了之后,安德鲁又把那个叫米希尔的年轻中尉叫来,对他说:“米希尔中尉,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的纳粹党员,我要交给你一项特殊任务,这也是对你忠诚的考验。从今天开始,你要密切注意我们总部所有的人,包括洛霍上尉!”

      米希尔不禁大吃一惊:“是,长官……”

      “中尉先生,我想你一定感到很吃惊?”安德鲁已经猜到了米希尔的心里,“我本人给你下这道命令时,也感到很吃惊。但是,为了元首,为了第三帝国,我们必须这样做!因为我们的一次次行动都连遭失败,这不能不令人怀疑。你是我最信赖的人!”

      米希尔受宠若惊,急忙双腿一并,“啪”地来个举手礼,发誓道:“谢谢长官对我的信赖!米希尔一定完成好这项任务!”
     
“很好,我相信你一定会取得令人惊喜的成绩。到那时,你肩膀上的军衔就不是中尉了。”安德鲁向这位年轻军官又抛出了令人垂涎的诱饵儿。

      这样,盖世太保内部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就这样秘密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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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带血的玫瑰 (一)

      清晨,一夜未合眼的安德鲁阴沉着越来越不斯文的脸,抬手看了看表,将半截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支开窗子,放放烟气腾腾的浊气,然后要通了希姆莱的电话……

      “希姆莱将军,早晨好!”安德鲁用精心想好的沉重语调说道,“希姆莱将军,我一夜没合眼,一直在等待您的醒来……我不得不向您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不幸的消息?”希姆莱问道。

      “将军阁下,我们押往柏林的苦力汽车遭到了游击队的劫持……”

      “多少人?”

      “四百多。”安德鲁故意多说了十几倍,这是他苦思冥想一夜想出来的计谋,把此事栽赃到游击队头上,以达到一箭双雕之目的。

      “为什么不看押好?你知道柏林现在多么急需劳动力?”希姆莱嗔怪道。

      “阁下,您知道,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再说,我曾经向您报告过赫夫曼将军的情况……”

      “我知道他一直对游击队镇压不利!”

      “不是镇压不利,而是……”

      “为什么不说下去?”

      “阁下,我不希望被您看成是一个诋毁他人的小人……”

      “如果你诋毁的是一个损害帝国利益的混蛋,你应该毫无顾及地诋毁下去!”

      “那我只好坦率地向您报告,我怀疑有人跟游击队有着密切联系!”

      “怎么?你怀疑赫夫曼将军?”希姆莱有些惊诧。

      “我不敢怀疑总督阁下,但是,我们的行动屡遭失败,一切行动都逃不过游击队的眼睛,这不能不使我怀疑我们内部上层出了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少许,然后说:“好吧,我立刻向元首报告!再见!”

      “再见……”

      安德鲁对自己的计谋满意地笑了笑。

 

      赫夫曼正在用早餐,斯普林特将军打来电话,告诉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127日清晨,日本空军偷袭了美国在夏威夷的珍珠港,摧毁了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全部主力。美国总统罗斯福下令正式向日本宣战了。

      赫夫曼惊讶得半天才骂了一句:“小日本子真是混蛋!”

      赫夫曼在日本当过武官,对日本民族的印象十分恶劣,觉得这是一个狭隘、残忍、虚伪,惯于侵略的民族,总不安心在小小的岛屿上生存,屡屡对中国、朝鲜及东南亚许多国家发起侵略。这次偷袭珍珠港,显然是一种不自量力的行为。美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在此之前,美国一直在隔岸观火,这样一来,一下子把这个工业巨人给炸醒了。美国一旦参战,整个战争局势就更难预测了。

      “俄国战场的情况怎么样?”赫夫曼问斯普林特。

      “糟透了,就在偷袭珍珠港事件的前一天,莫斯科方面开始了第一次大反攻!已经苦战数月的帝军官兵,疲惫不堪,大批官兵冻死在雪地里。可是,元首却下令前线指挥官,坚决不许后撤,致使大批官兵被俘……”

      “这个疯子,为什么不让部队后撤?为什么不给前线供应给养?为什么不派援军?他简直在拿士兵的生命当儿戏!”赫夫曼一想到儿子瓦尔加在冰天雪地里穿着破旧的单衣,不禁怒火中烧。

      “我再告诉你一个内部情况,前不久,纳粹总部谍报局的许多官员都被秘密逮捕了。他们都是《红色交响乐团》组织的反战成员。他们将帝国的新式坦克、歼击机等许多绝密资料,都卖给了俄国人,他们是为俄国服务的!”

      “什么?是为俄国服务的?”赫夫曼又是大吃一惊。

      赫夫曼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令希特勒都大伤脑筋的《红色交响乐团》,它是苏联的谍报组织,遍布整个欧洲,非常厉害。他们把德国的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发往莫斯科,德国动用了许多人力都无法破获它。没想到,纳粹总部谍报局这些绝对效忠希特勒的纳粹官员,竟然出现了为俄国服务的亲俄分子,这太不可思议了!

      “有75名官员已经被处死了。其中有两位还是我的朋友……对不起,赫夫曼将军,我来客人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吧。再见!”

      电话挂断了,赫夫曼的脑海里乱成一团,急忙又操起电话要俄国前线的指挥部,他要听听儿子的消息,看看瓦尔加是否还活着?

      话务员却告诉他线路不好,要不通。

      “继续给我要,直到要通为止!”赫夫曼心急如焚,冲话务员大发脾气。

      这时,胡里昂进来刚要向赫夫曼报告事情,电话忽然响了,赫夫曼以为是俄国前线的电话要通了,急忙抓起话筒,迫不及待地喊道:“喂喂,是俄国前线吗?请问……”

      话筒里却忽然传来了歇斯底里般的吼声,那是令多少人胆战心惊,又使多少人头落地的声音。

      “赫夫曼,你这个混蛋,你知道柏林现在多么急需劳动力?我们需要那些畜生为我们造飞机!造坦克!造所有的武器!来供应俄国前线,好让帝国军队好攻下该死的莫斯科!可你却让游击队把上千名苦力给劫走了!你简直是对帝国的犯罪!我问你,小小的比利时,几个抵抗分子为什么久灭不止?你这个总督是干什么的?是帝国派驻的总督,还是比利时的代言人?我命令你,三天之内,必须给柏林再送来五千名苦力!否则,我就拿你是问!”

      心绪烦躁的赫夫曼遭到这番莫明其妙的训斥,心里简直要气炸了。可他无法与这个权力与疯狂都达到人类顶峰的人物抗衡,而且连申辩的权力都没有。他只能听凭对方大发歇斯底里,始终没说一句话,直到电话挂断了,他才气乎乎地问胡里昂:“昨天夜里发现了什么事?”

      “报告阁下,一辆往柏林押送苦力的卡车被劫,据说又是里伯河特游击队干的。”
      “这帮混蛋!”赫夫曼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他觉得这支游击队实在可恶,总是不断地给他制造麻烦。尽管他很敬佩他们的反抗精神,但他非常讨厌他们。

      “阁下,您看要不要向元首道道歉?”胡里昂说。

      “丝毫没用!你不了解元首……再说,我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可我担心……”深谙纳粹高官之间险恶的胡里昂,不禁为赫夫曼担起心来。

      “听天由命吧!”赫夫曼说了一句中国的成语。

 

      此刻,安德鲁并没有因为恶人先告状而沾沾自喜。

      他把洛霍叫到办公室,不说话,只用那双不失斯文、却明明写满了杀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洛霍毕恭毕敬地站在安德鲁面前,等待着生死难断的处罚。洛霍太了解这位长官了,用杀人如麻来形容他并不准确,因为安德鲁杀人从来不用刀枪,而是用舌头,具体杀人行动是由别人来完成的。

      “洛霍上尉,我很奇怪,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 安德鲁终于开口道。

      一听这句潜台词,洛霍顿时觉得头皮发乍,头顶“咝咝”直冒冷气,怯怯地反问一句,“安德鲁长官,您不是在怀疑我吧?”

      “当然不是。但是,这些事情不能不让我考虑,我们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我们的行动屡屡……”安德鲁没有说下去,而是无意中扫一眼窗外的许多建筑,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对面那座气势辉宏的古代弗兰德哥特式建筑的市政厅上。他猛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甚至暗暗地责备自己:我怎么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情况?这广场周围有那么楼房,市政厅、天鹅咖啡厅、大作家雨果的故居……我们盖世太保总部的一切行动,都是在那些窗子的眼皮底下进行的!如果有人站在窗子里……啊,上帝,我终于找到症结了!

      “洛霍上尉,我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安德鲁几乎用惊喜的声音说道。

      “什么问题?长官!”一听安德鲁又叫自己了,洛霍心里顿时掠过一丝惊喜。

      “也许问题就出在那些窗子里,”安德鲁指着窗外广场四周的建筑,“你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窗子的眼皮底下!”

      谢天谢地,洛霍非常感谢那些窗子,如果不是那些窗子,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情呢?昨晚的损失太大了,死伤五六个士兵。安德鲁是不会放过他的,轻者惩罚,重者就难说了。“长官,我马上派人去搜查所有的窗子!”洛霍急忙说。

      “没用!周围那么多建筑,任何一扇窗子里都可能隐藏着我们的敌人!”
      “您的意思是……”

      “我们当然不是笨蛋!”
      “长官,我明白了。”洛霍立刻心领神会。

 

      在一个阴冷的礼拜天下午,金铃手拿一束鲜花,满怀热情地来看望赫夫曼。

      但是,赫夫曼却很冷淡,冲她礼节性地点点头,示意她请坐。

      金铃不禁微微一震,他这是怎么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虽然赫夫曼不像其他德国将领那样反复无常,阴阳无度,可他毕竟是日耳曼血统,跟他接触,不能不格外谨慎。

      “赫夫曼将军,您好像不高兴,是不是我打扰了您?”金铃轻声问道。

      “不,你来得正好,有些话我正要对你说!”

      金铃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不知他要谈什么?随同赫夫曼坐到茶几前。

      “金铃小姐,你应该知道我对你那些朋友的态度,我不仅对他们很宽容,而且不止一切地救过他们的性命!我说过,我敬佩那些为了独立而战斗的志士。但是,我还说过,我是德国将军,我是德国派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我当然要维护我的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不过,出于人道,出于良知,更是出于对你这位朋友的尊重,我尽最大努力挽救那些年轻人的性命,尽量争取赦免他们的死刑!可是,你的那些朋友,却在不断地给我制造麻烦!丝毫不考虑我的处境,不考虑我这位总督的难处,这不能不使我感到遗憾!”

      “赫夫曼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铃感到茫然,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我可以告诉你,前天,又有一辆往柏林押送苦力的汽车被游击队劫了!”

      金铃不禁一愣,她并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请转告你的那些朋友,这种愚蠢的作法,换来的只能是从老百姓那里抓走十倍、甚至百倍的苦力!希特勒元首亲自下令,要比利时立刻送去五千名苦力!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讲这些,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请原谅。” 赫夫曼发完了火气,方感到有些歉意。

      “将军阁下,是不是上边批评您了?”金铃问道。

      “算了,不要谈这些了。”赫夫曼转而问金铃,“听说你离开了艾得利蒙小镇,搬哪去了?”

      “啊,我搬到布鲁塞尔一位开花店的朋友家了。”
      “为什么不来我这?”

      “我给您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哪能再麻烦您呢?”
      “金铃,我真希望你能回中国,在这实在太危险了。”

      这句话一下子又勾出了金铃心中的悲伤……

      “告诉我,家里出什么事了?”赫夫曼看到金铃眼中的泪水,立刻敏感地问道。

      “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家早就被该死的日本鬼子给炸飞了,父母都被炸死了。”

      “你哥哥呢?”赫夫曼急忙问道。

      “他早在一年前就牺牲了……”

      “没想到你家里也发生了不幸……”赫夫曼感到十分震惊,他痛苦地仰在沙发上,“我听了非常难过,我忘不了你父母,忘不了你哥哥,更忘不了你们一家所给予我的一切……”

      “可他们都没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父母,连哥哥都没有了……”金铃伤心地哭起来。

      赫夫曼仰靠在沙发上,一时,金家对他的种种照顾,种种恩情,就像一枚永不褪色的底片,立刻在他脑海中翻洗出来,一幕幕,一件件,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出于一种人性报恩的本能,一种强者对弱者的呵护,赫夫曼搂着金铃颤抖的肩膀,真诚地说:“金铃,不要说这种话。你还有我,还有这位将军叔叔,今后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全力呵护你,请相信这位洋叔叔!”

      “谢谢您,将军叔叔……”听到他的这番肺腑之言,金铃很受感动。

      “请你放心,将军叔叔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好了,别哭了,听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好吗?”

      这种时候,金铃根本没心思听什么曲子。

      可是,赫夫曼起身来到钢琴前,随手弹了起来……

      (

第十一章 游击队中的幽灵 (三)

      又是一个雨夜。

      比利时的天气就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女人,经常大雨滂沱。

      午夜时分,西蒙和维克多来到隐蔽在森林深处的游击队秘密驻地,给豪特等几名骨干队员开会。这是一座几百年前的废楼底座,游击队员就住在简陋、潮湿,四处漏雨的地下室里。维克多家的托力被带到这里,帮队员们放哨。

      西蒙一扫以往西装革履的绅士风度,身着工人装,戴着棕红色的络腮假胡子,他每次出现在游击队员面前都是这副打扮,游击队员从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所以,德国人始终没有找到这位代号为“里伯河特”的游击队领导。

      维克多也一改西装革履的医生模样,身穿一件短呢大衣,头戴旧礼帽,完全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游击队领导形象。

      西蒙刚给大家讲完战争形势,讲得大家非常兴奋。他说,目前纳粹德军重蹈复辙,重演着拿破仑当年惨败在莫斯科城外的悲剧。最近,法国的戴高乐总统和英国的丘吉尔首相,都连连发表广播讲话,号召欧洲人民团结起来,联合起来向德国法西斯决一死战!

      “噢,太好了!我们就盼望着这一天呢!”豪特兴奋地说道。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配合盟军,彻底摧毁纳粹德军在比利时的军用设施,为盟军的大反攻扫清障碍!”

      西蒙正说着,这时,一个长相粗憨,头发、胡子很长的中年男人,浑身湿漉漉地闯了进来,进门就激动地喊道:“噢,上帝,我可见到你们了!”

      此人叫卡里德,前不久在一次张贴标语时被逮捕了,因敌人没有拿到他贴标语的确凿证据,所以迟迟没有处死他。

      大家又惊又喜,都纷纷上前与卡里德拥抱。

      “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去拥抱上帝了呢!”豪特给他一拳,戏谑地开着玩笑。

      “我怎么能抢在你前面呢!”卡里德笑着回击他。
      “卡里德,你怎么逃出来的?”维克多忙问道。

      “嗨,说出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押送我们的汽车突然被人劫了,我还以为是你们干的呢!押车的两个德国鬼子被打死了,我们一车人全跑了,我还带来一帮人呢!”卡里兴致勃勃地说。

      维克多和西蒙不禁一惊,急忙让他谈谈详细情况。
      今天晚间,卡里德随着三十多名苦力被德国人押上一辆加篷汽车,向柏林方向开去。当汽车穿过森林时,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两名押运兵没等还击就一命呜呼了。汽车篷被打漏了,雨水顺着弹孔“哗哗”地淌进车箱里。司机加大油门想冲过去,可是,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车身猛地一歪,一下子歪倒在公路边。这时,枪声突然停了,有人大声喊道:“同胞们,快跑哇!我们是游击队来救你们了!”

      大家恍然大悟,急忙解开绳索,纷纷向森林里逃命。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纷纷跌坐下来。大家这才犯起愁来,回家怕被德国人抓住处死,不回家又没地方可去。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回家也是死,干脆投奔里伯河特游击队去!”

      卡里德一看这么人想投奔游击队,就自告奋勇,带着这帮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跑到这里。岗哨问他口令,他急忙用暗号回答一句:“今晚没有月亮!”

      听完卡里德的叙述,维克多立刻说:“卡里德,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怎么?”卡里德惊惑不解。

      维克多的判断丝毫没错。报务员前来报告,说接到布鲁塞尔传来的情报,安德鲁带着两大卡车官兵出发了,不知去向,让他们提高警惕。

      维克多立刻命令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五十分钟后,敌人果然来了。黑暗中,先是传来皮靴踏在泥水里的“咕叽”声,接着,一个个身着雨衣的身影,像鬼影般地向废楼周围悄悄地逼过来,刺刀在夜幕中一晃一晃地闪着寒光,包围圈越缩越小,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驻地……

      此刻,周围是一片静悄悄的黑暗,没有任何防范的迹象,只有德国兵的皮靴声以及雨衣磨擦树枝的“唰唰”声。然而,只要德国兵稍稍抬头看一眼,就不难发现,那一双双注满仇恨的眼睛以及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正等待着复仇的命令呢。

      “打!”随着一声惊天动的怒吼,从高高的栎树和山毛榉树上,突然射出了一排排复仇的子弹,间或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怒骂:“王八蛋!畜生!来吧,来尝尝老子的子弹吧!老子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哒哒哒——哒哒哒——”

      这些被逼得有家不能回的汉子们,怀着对德国佬的刻骨仇恨,向黑暗中的一个个鬼影疯狂地扫射开来,打得德军官兵们措手不及,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这时,站在远处的安德鲁和洛霍怀着兴奋的心情,正期待着一举消灭这支屡屡给他们制造麻烦的游击队,向希姆莱请赏呢。

      “洛霍上尉,这是怎么回事?”安德鲁立刻瞪圆了那双黄绿色的眼珠,厉声质问洛霍。

      洛霍一时难以作答,惊恐地盯着上司。

      “还不马上撤?”

      于是,听到撤退口哨命令的德军官兵扔下几具尸体,急忙向汽车方向纷纷逃命。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豪特带着游击队们纷纷从树上跳下来,兴奋地打着呼哨,相互拥抱,纷纷到德军尸体上扒下战利品……

      外面的战斗结束了,内部的战斗却刚刚开始。

      留下一个可疑分子,就是留下了弥天祸根。

      豪特戴着一副浅色墨镜,一身德军上校的打扮,一脚踢开了关押着三十多人的小黑屋,用手电照着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三十多人正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祷。一看到“德国军官”进来了,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你们都是来投奔里伯河特游击队的苦力对吧?”豪特故意用生硬的法语厉声问道。

      没一个人敢回答,都惊骇地盯着他。

      “全部拉出去枪毙!”豪特突然大声喊道。

      一听要枪毙,人们顿时惊恐万分地骚动起来。有人绝望地大喊一声:“不!请不要这样,我们是没法子才来投奔游击队的呀!”

      “你们这帮畜生!你们这帮杀人魔鬼,比利时人民是饶不了你们的!”黑着灯,豪特又戴着浅色墨镜,卡里德根本没认出他来,破口大骂起来。

      豪特怕卡里德坏了事,立刻命令士兵:“把他拉出去!”

      卡里德刚被拽出门,从走廊里就传来了愤怒的吼声:“打倒德国法西斯——”接着又传来“砰砰”两声枪响。

      屋里的人全吓坏了,抖成一团。有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到豪特面前,哭喊着哀求他:“长官,快饶了我吧!我是没法子才投奔游击队的,回家怕被你们抓住啊!我家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啊,求求您行行好,快放了我吧!”

      豪特瞅一眼脚下的人,嘲讽道:“就你这一身软骨头也想干游击队?痛快滚吧!”

      那人不敢相信,抬头惊望着豪特,“长官,您不是要枪毙我吧?”

      “混蛋,还不快滚?”

      那人急忙连滚带爬地向门外跑去。

      豪特的手电光从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一个长着一副尖下巴、大鼻子、眼窝很深的中年人脸上,厉声问他:“你哪,你也是不得已才来投奔游击队的吗?”
         “不,我是安德鲁将军派来的。”那家伙平静地说。

      大家顿时大吃一惊,惊讶地盯着他……

      “你不是在撒谎吧?”豪特问道。
      “当然不是。我是受安德鲁长官指派,打进游击队的!”

      “啊,那快请出来吧。”豪特热情地说。

      那家伙理直气壮地站了起来,傲慢地扫一眼周围的人,起身向门外走去。一出门,立刻被“士兵”押到维克多的房间里。

      烛光下,一身德军上校军装、戴着眼镜、蓄着一副棕色假胡子的维克多,坐在凳子上,冷冷地说:“说吧,安德鲁怎么派你来的?”
      “对不起长官,安德鲁长官不许我对任何人讲!”这个家伙仍然一脸傲慢。

      “那你想死了?”维克多厉声问道。

      “为了帝国,我宁愿牺牲一切!”

      “很好,现在就成全你,拉出去!”维克多厉声道。

      “长官,你没有理由这样对待我!我是安德鲁长官亲自派来的!”那家伙急忙说。

      “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阿来戈里!”

      “安德鲁派你来干什么?”

      “摸清里伯河特游击队的底细!”

      “安德鲁派来几个人?”

      “我就知道我自己!”

      “你干得非常漂亮!”维克多嘲讽他一句。

      一听这话,这家伙觉得不太对头,疑惑地盯着维克多:“请问你是……”

      维克多对着两名游击队员一使眼色,两人立刻押着那家伙就向门外走去。那家伙顿感不妙,忙喊:“哎哎,你们要干什么?”

      “送你应该去的地方!”游击队员冷冷地回他一句,押着那家伙向走廊深处走去,到了走廊一角,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那家伙急忙大喊起来:“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是……”

      卡里德上来一把抓住那家伙的头发,怒声吼道:“你这条德国佬的走狗,比利时人民的叛徒,我差点上了你的当!来吧,来尝尝老子的子弹!”一枪就结果了他。

      豪特匆匆来问维克多:“剩下那些人怎么办?”

      “绝不能掉以轻心,采取最后一招!”维克多命令道。

      凌晨两点钟,万籁俱寂,夜色沉沉。

      三十几个人齐“唰唰”地跪在废墟外的森林里,一群“德国兵”的枪口纷纷顶在他们的后脑勺上。三十几人个个都吓成了一摊泥,有的大骂卡德里,有的在哭泣着祈祷。惟有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显得比较冷静,瞪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抉择……

      “预备——”豪特把“开始”两个字拉得很长,他用手电扫视着一张张绝望的脸……

     然而,恰恰是这声拖长的刑刑令,被那个真正的间谍分子看出了破绽。

      这个名叫格里夏的老牌特工,深谙德国军队的作风,德国军人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处决人也是如此,绝不会像这位军官这样拖着“预备”的长音,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你回味。这显然是一场骗局。他把到舌尖的话立刻咽了下去,头上不禁冒出了丝丝冷汗,暗暗庆幸自己的老辣与冷静。

      这时,跪在地上的一个年轻人突然转过头来,冲着豪特破口大骂:“德国鬼子我操你祖宗——”

      这惊天动地的骂声,在这漆黑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响亮。

      豪特不由得一惊,没想到在这群人里还有这样一个有骨气的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不想再进一步伤害这些无辜的老百姓了,就来到年轻人面前,为他解开绳索。

      年轻人却惊惑不解,愤怒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很佩服你!”豪特说。

      “滚开!我用不着你德国佬佩服!要枪毙痛快点!来吧,畜生!” 年轻人毫不领情。

      “你叫什么名字?”豪特问道。

      “我叫什么名字跟你没关系!”

      这时,豪特摘下头上的钢盔扔到地上,又脱下身上的德国军服摔到地上。其他游击队员也都纷纷效法,纷纷地扔掉钢盔,脱下军装……

      三十多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惟有大胡子格里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游击队员纷纷上前给那些人解开绳索,与他们紧紧地拥抱,连声道歉:“对不起,让你们受委屈了!”

      维克多和西蒙站在远处,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待续)

第十一章 游击队中的幽灵 (二)

      赫夫曼曾多次要过俄国前线的电话,但路途太远,始终要不通。他听说俄国前线的官兵十分艰苦,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越发感到内疚了。

      这天清晨五点钟,话务员终于要通了俄国的电话,当赫夫曼听到远在前线的儿子声音,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瓦尔加!真的是我的瓦尔加吗?”

      “爸爸!我是瓦尔加!爸爸,真的是您吗?”瓦尔加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瓦尔加!我是爸爸!真的是你吗?我的儿子!”

      “是、是我!我是您的……瓦尔加!爸爸!听到您的声音太高兴了!”

      “瓦尔加,你的声音为什么颤抖?是因为激动的吗?”

      “是的,爸爸……”瓦尔加的声音所以颤抖,并不完全是因为激动,而是至今仍然穿着单衣。但是,瓦尔加却激动地喊道:“爸爸,我们距离莫斯科只有60公里了,现在都能看到克里姆琳宫的塔尖了!我相信很快就要攻下莫斯科了!爸爸,报告您一个好消息,您的儿子已经被提升为少尉了!爸爸,这是我勇敢战斗换来的!爸爸,您一定为儿子感到骄傲吧?”

      “是的,儿子,我为你感到骄傲……”赫夫曼的心里却感到莫大的悲哀,儿子,你还太小啊,你还看不透一切!可是爸爸不能对你说这些,爸爸什么都不能对你说啊!“瓦尔加,你现在怎么样?”

      “爸爸,我们的战斗非常艰苦……这里到处都是冰天雪地,我们还穿着单衣,好多战士都冻伤了。该死的俄国佬反击得非常猛烈,爸爸,您不知道我们有多么艰苦……可是,为了帝国的胜利,为了元首,为了尽快拿下莫斯科,再苦也是值得的!爸爸,我现在就在战壕里接电话的,您听见轰隆隆的炮声了吗?那是我们的炮声!是我们攻打莫斯科的炮声!您听到了吗?”

      听着儿子满怀激情的喊声,听着这跟许多年轻人一样被希特勒鼓噪得丧失理性的声音,赫夫曼却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他为儿子悲哀,为更多像儿子一样的年轻人悲哀……

      “爸爸,您怎么不说话?您听到炮声了吗?”

      听到了,赫夫曼早就听到了!不是在电话里,而是在整个欧洲的战场上。他听到见到的实在太多了!可他却半天回答不出儿子的问话,只是哽咽一句:“是的……”接下来,瓦尔加的问话,简直令他无言以对、老泪纵横了。

      “爸爸,您在哪里打电话?是在我们柏林的家里吗?”

      “是的,是在柏林家里……”赫夫曼脱口说道。

      “啊,太好了!快让妈妈接电话,我太想妈妈了!”瓦尔加惊喜地叫起来。

      赫夫曼为难了,他无法满足儿子的要求,只好搪塞一句,“对不起儿子,你妈妈还没起床……”

      “啊,您不能叫醒妈妈吗?让她来接一下电话,让我听听妈妈的声音,哪管一句也好!我太想妈妈了,做梦都梦见她!爸爸,请您叫醒妈妈好吗?我要跟她说话!”

      赫夫曼哑言了,他无法从长眠的地下唤醒沉睡的妻子来听儿子的电话,可他必须让儿子能相信这弥天大谎,“对不起,你妈妈感冒了。”

      “啊,那就太遗憾了……”这时,一个年轻人喊道,“瓦尔加,快!战斗又开始了!”

      瓦尔加急忙喊道:“爸爸,请告诉妈妈,我非常爱她,也非常想念她——请代我拥抱妈妈——爸爸,战斗又开始了,请等您瓦尔加的好消息吧——”

      赫夫曼急忙大声喊道:“瓦尔加,你听着,爸爸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能健康地回来!爸爸需要你,我的好儿子——”

      “谢谢爸爸!再见了——”

      “儿子,你一定要……”赫夫曼还想叮嘱儿子几句,可是,电话被挂断了,“喂!喂!话务员!话务员!怎么搞的?请给我接俄国前线……喂!喂!”

      但是,电话并没有因为赫夫曼发脾气而重新接通。

      赫夫曼早已老泪纵横,不是脸上,而是心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与儿子的最后一次通话,这最后一声“再见”,会不会是他与儿子的最后诀别?他太了解战场了,战场就是坟墓,是埋葬双方官兵的坟墓!他不知他惟一的亲人,会不会埋葬在俄国的冰天雪地里,成为这场惨无人寰的战争牺牲品?

      赫夫曼老泪纵横地拿起妻子留给儿子的遗作,久久地凝视着。

      那首皱巴巴的、沾满血迹的歌曲已经被镶嵌在玻璃框里了,成为赫夫曼永世珍藏的珍品——《母亲的祝福》。他要等到儿子归来那天,亲手交给儿子,可他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这个遗愿?

      赫夫曼常常站在十字架前,虔诚地向主忏悔,祈求主的宽恕,祈求妻子的在天灵的宽恕。然而,无论他怎样虔诚地忏悔和祈祷,他的心灵都永远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之中,始终无法解脱。在他心灵深处,一直深藏着一种罪过感。他理不清这种罪过感来自何处?到底是来自家庭,还是来自这个疯狂的国家?

 

      随着俄国不断袭来的西伯利亚寒流,赫夫曼一直担心的战争形势终于到来了,从俄国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再也不是令人高兴得发疯的喜讯,而是令人心碎的噩耗。

      尽管希特勒一再向指挥官下达死令:“帝国军队必须在严冬到来之前拿下莫斯科,否则将以军法论处!”

      但是,无论希特勒怎样大发歇斯底里,拿破仑士兵的阴魂却挟裹着零下四十度的高寒,在纳粹官兵冰窖般的宿营地上空得意地狞笑着,死死地纠缠着这些入侵他人家园的士兵。无情的高寒就像锋利的刀子,迅速削去了士兵们的耳朵、手脚,最后使成千上万的纳粹士兵,变成了俄罗斯雪野里永远寻不到家园的一群野鬼、孤魂,到了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之后,雪水里到处都漂泊着发白的尸体……

      严冬是俄罗斯的天下,他们才是这片冰天雪地的主人。外来者只能是匆匆过客,谁都成不了这里的主宰,拿破仑和希特勒都是如此。

      历史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

      622日,这个并非黑色星期五的日子,对于相距一百多年的拿破仑和希特勒两个侵略者来说,却有着完全相同的命运。他们在同一个时间里渡过了涅曼河,同样惨败在莫斯科城外的冰天雪地之中。

      纳粹德军进攻到距莫斯科六十公里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克里姆林宫的塔尖之后,就再也前进不了一步了,苏联军民誓死捍卫着莫斯科。纳粹官兵却因给养供应不上,仍然穿着夏秋军装,狼狈之极,令人惨不忍睹,伤亡一百多万官兵,相当于帝国军队三分之一的兵力。

      “这些混蛋,为什么不给士兵送去冬装?他们简直是在草菅士兵生命!”赫夫曼气得暴跳如雷,在电话里冲着斯普林特大发脾气。

      “赫夫曼将军,请您冷静点儿。我告诉您,您的瓦尔加还活着,只是冻掉了两个脚指头。”

      “真的吗?”

      “我刚从他的指挥官那里得到的消息,不过,我的儿子……”

      “怎么?费尔多他……”

      “他永远埋葬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天里了。”

      “啊,上帝……”赫夫曼惊愕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斯普林特将军,我为您难过,请您……”

      “不,不需要安慰,”斯普林特却打断了他,“我知道早晚会有今天,只是来得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斯普林特说得十分平静,但却深深地惊撼着赫夫曼的心。

      瓦尔加逃过了莫斯科的高寒,可是,他能逃过战场上随时可能袭来的死神吗?

 

      苏联战场上的消息,却强烈鼓舞着欧洲人民反抗德国法西斯的斗志。

      这天晚间,拉丽特酒店里格外热闹。拉丽特请来了几位乐手,乐手们一改战争以来的沉闷气氛,像往年参加化妆游行那样化起妆来,头上插着硕大的驼鸟羽毛,安上长长的大红鼻子;有的化妆成印加王子;有的佩戴着闪闪发光的盔甲,把自己装扮成古代武士……乐手们时而演奏起门德尔松优美恬淡的《仲夏夜之梦》,时而又演奏起比利时欢快的民间小调《恐龙征战》歌,高声唱着:“龙龙啦,马马啦,圣约路周游世界队伍经过啦……”

      拉丽特酒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举行一次这种音乐会。战争年代,人们的生活极其单调、乏味,每当举行这种化妆音乐会,新提升的法克力申上尉就带着一帮德军官兵跑来一醉方休。每当这一天,必然有一个留着两撇小黑胡的绅士来到酒店里,会豪爽大方地请官兵们一起豪饮,一切费用由他代庖。听说他是西蒙公爵,历来看重门弟与身份的日耳曼官兵,就越发对他敬慕三分。

      每当这种时刻,拉丽特母亲就会坐在地下室门口,慢条斯理地摘着菜,耳朵却紧张地系在楼上的音乐声中。这位满头花发的老人自从儿子莱加被德国人打死之后,她从来不笑,一双浑浊的眼睛总是郁郁的,但却默默地支持着两个儿女的反战工作。

      此刻,在那堆满酒桶、酒瓶等杂乱物品的地下室里,一个充满节奏的“嘀嘀”声,带着反战人们的重要使命,传出狭小的地下室,穿过喧哗的餐厅,越过千山万水,传向遥远的天际,向英国的情报机关飞去……

      但是,这种神秘的电波能蒙蔽住狂饮中的德军官兵,却丝毫不能逃过盖世太保精密的扫描仪器。这种刚刚发明不久的高科技东西,很快就把电波方位暴露在盖世太保官兵面前了,可是,他们一连几次的行动都扑空了。这次发现电波之后,安德鲁不许惊动任何人,带着一车盖世太保官兵,直向艾得利蒙小镇开去。

      但是,盖世太保官兵一动身,拉丽特酒店吧台上的电话立刻就响了起来,一名侍者接完电话,急忙将一只红色酒杯挂在了吧台的酒杯架上……

 

      洛霍带人闯进维克多家里,却看到维克多正伏在桌子上安然地作画。

      “洛霍上尉,这么晚跑来,不会是又怀疑我藏着游击队伤员吧,要不要把地下室打开?”维克多望着洛霍,嘲讽道。

      “维克多先生,请问金铃小姐在哪?”洛霍忙问道。

      “啊,你找她?很遗憾。嗨,”维克多叹息一声,“走了,被你们放出来第二天就走了。”
      “去哪了?”

      “她没说,也许去了巴黎,也许回中国了……我说不准。”

      洛霍根本不相信维克多的话,急忙跑进金铃的卧室,一看床上罩着单子以及桌子上沉积的灰尘,这才信以为真。

      “他妈的!”安德鲁听完洛霍的报告,破天荒地骂了一句。他越来越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不然,不会几次行动都扑空。

      于是,安德鲁决定立刻采取希姆莱同意的那套方案——

       (待续)

第十一章 游击队中的幽灵 (一)

      “安德鲁长官,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安德鲁一进地下掩体的办公室,希姆莱第一句话就问道。

      这个党卫队头子和第三帝国警察首脑,不仅对八千万德国人,而且对所有占领国的人民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仅次于希特勒的二号人物,并非是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恶相人物,他像安德鲁一样长着一张文质彬彬的面孔,一副黑边眼镜越发给他增添了几分文化人的斯文。但是,透过镜片仔细看去,不难发现,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人类罕见的阴险与残暴。经他下令处死的犹太人、反战人士、及德国内部的反叛人员,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就连后来在纽伦堡的国际法庭上,都没有调查出一个准确数字。希姆莱伙同副手海德里希专门成立了ABCD四个特别行动队,目的只有一个,杀人,用各种方式杀人!

      希姆莱的地下掩体办公室,仍然不失豪华与气魄,宽敞明亮,橡木写字台,墙上除了希特勒的画像及欧洲地图之外,还多了一张希姆莱与希特勒亲切握手的巨幅照片。

      “是的,希姆莱将军,您的眼力果然厉害。”安德鲁说。

      “发生什么事了?请坐。”

      “谢谢。”安德鲁没有落座,而是从皮包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恭恭敬敬地送到希姆莱面前。安德鲁知道希姆莱并不缺少金银珠宝,但他谙熟人性的弱点,任何人都喜欢别人对自己进奉。他每次来见希姆莱都不空手,因此与希姆莱的关系也密切一层。

      “阁下,这是比利时一位大臣送的,整个项链都是纯钻的,希望您能喜欢。”安德鲁要让希姆莱知道此物的价值,否则就太可惜了。

      希姆莱打开首饰盒,看到一条精美的钻戒项链,微笑着点点头,“啊,真漂亮,谢谢。”

      “说吧,还是因为与赫夫曼将军的关系问题吗?”希姆莱拿出一瓶法国著名的皮尔多白兰地,斟满两只高脚杯,递给安德鲁一杯。

      “谢谢,阁下。总督对那个中国女人越来越庇护,明明知道她跟地下游击队有着密切联系,可我们对她却毫无办法!正因为打击不力,所以,那一带的抵抗分子越来越猖獗!”

      希姆莱却不以为然地笑笑,端着酒杯在地上来回走动。

      “安德鲁长官,我想你不会不知道,第三帝国已经占领了大半个欧洲,用不多久,苏维埃的心脏也将在德国人的手心里跳动了?”

      “是的,我知道……”安德鲁懵懂地点了点头,“可是,听说进攻莫斯科的战斗打得十分艰难……”

      1941年9月,按照希特勒部署的“台风”计划,纳粹德军调动了75个师、180万的强大兵力,向莫斯科发起了总攻,企图一举夺下这座令德国垂涎已久的世界名城。希特勒下令:要在严冬到来之前必须拿下莫斯科。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口出狂言:“拿下莫斯科已是指日可待,我们的报纸要留出足够的版面用来报导攻下莫斯科的消息!”但是,有着深遂文化底蕴与顽强战斗精神的苏联人民,向德国法西斯展开了生死存亡的最后搏斗。纳粹德国遇到了自1939年开战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对手,陷入了自侵略战争以来最艰难的被动局面。

      “那只是暂时的!”希姆莱说,“我们丝毫不应该怀疑元首的天才和帝国的能量!用不多久,留着两撇山羊胡的斯大林元帅将会跪倒在伟大的元首脚下,向帝国屈膝投降的!到那时,第三帝国所统治的国土将比法兰西的第一帝国时代还要大,我们的版图将囊括整个欧洲!”

      “是的,是这样……”安德鲁感到懵懂。他不明白这位狡猾的长官究竟要说什么?

      “那么,安德鲁长官,”希姆莱话峰一转,“对于一位帝国军官来说,一支小小的比利时游击队,还会难倒你吗?”

      啊……安德鲁这才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希姆莱这番潜台词的真正用意。

      “当然不会!”

      “我想是的,如果这点儿小事也能难倒你,大概你就不是一名称职的盖世太保官员了。在伟大的元首身上,在他那本《我的奋斗》一书中,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动力。这种动力时时激励着我,鼓舞着我,使我不停地战斗,不断地进取,永不退却!我想,这就是我们大日耳曼民族应有的精神!”

      “希姆莱将军,我要牢记您的教导,不停地战斗,不断地进取,永不退却!”安德鲁激动地说。

      “很好,我希望我手下的官员都应该这样!”希姆莱得意地笑了笑。

      “希姆莱将军,我这次来,正是想得到您的支持……”

      “说吧,什么事?”

      “我准备搞一次大的举动……”

      “什么举动?不会是弹劾赫夫曼总督吧?”

      “安德鲁可没有那个胆量!”

      希姆莱脸一沉,一扫斯文相,露出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如果需要,什么样的胆量都应该有!否则,就不是我希姆莱手下的官兵了!”

      希姆莱向来瞧不起赫夫曼那些陆军将领,他认为陆军将军都是些既无能、又靠不住的窝囊废。希姆莱曾向希特勒进言,撤销了赫夫曼被派驻荷兰总督的命令。当时,赫夫曼已经接到任命荷兰总督的任命书,要起程前往海牙就职,又被希特勒撤销命令,改派到驻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了。原因是希姆莱要在海牙建立一个盖世太保统治的天下,他觉得赫夫曼任总督会影响他的发展势力。后来,被派到荷兰的是一个叫英夸特的极端纳粹分子,二战结束后,被纽伦堡国际法庭送上断头台绞死了。

      “安德鲁长官,帝国所以能征服欧洲,靠的不仅是闪电战,更是胆量和野心。说吧,什么大的举动?”希姆莱问安德鲁。

      安德鲁就把下一步的计划讲了,希姆莱听了之后,认真地说:“即使失败,我也会支持你!”

      “谢谢!太谢谢您了!”安德鲁激动地说。

      于是,一个可怕的阴谋就在这间不知孕育了多少罪恶的地下室里形成了。

 

      金铃被放出来的当天晚上,赫夫曼就派胡里昂送来信,让金铃和玛丽立刻离开艾得利蒙小镇,再住下去就危险了。玛丽当天夜里就被豪特派人偷偷地接走了。

      金铃却舍不得离开这个给了她莫大温暖的家,舍不得离开在她人生最落寞、最无着落的时候,给了她莫大安慰、并带她走上反法西斯道路上的青年。

      但她必须走了。

      维克多已经为她在布鲁塞尔落实好了去处。

      两个朝夕相伴、并肩战斗的年轻人就要分手了,两人的心沉重得像灌铅似的。

      他们的心早已经紧紧地贴到一起了,不仅仅是感情,更有那超越爱情之上的崇高追求。

      两人手拉着手,面对面地坐在金铃的卧室里,维克多亲切地劝慰金铃:“别哭,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我走了你怎么办?”金铃啜泣道。

      “我和你不一样,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战斗岗位,我必须留在这儿。”
      “我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万一……”金铃说不下去了,扑到维克多的怀里失声痛哭。她虽然还没有答应他的求爱,可她的心早已经属于他了,她把自己的一生已悄悄地托付给这位俄罗斯和瓦隆人混血的小伙子了。她觉得这样一个令她敬佩的优秀男人,也许今生今世再也遇不到了。可现在,她却要离开他,她觉得老天实在太残酷了。

      “别这样,瞧你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维克多极力安慰她,“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们随时可能对你下手……不,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金铃执拗地说。

      “竟说傻话,你在这就能保护我了?”

      “你为什么逼我走,是不是讨厌我了?”金铃像孩子似的说着气话。

      维克多却笑了,托起她圆润的下巴,真诚道:“金铃,你知道我深深地爱着你,我觉得今生今世能遇到你这样一位美丽、善良而又富有正义感的姑娘,是我一生的造化,只是……因为你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大家都怕失去你,因为大家都需要你,所以……”

      维克多没有说下去,怕金铃产生误会,好像人们在利用她与赫夫曼的关系似的。今天,他和西蒙见面时,两人又谈到了这个问题,一定不能让金铃遭到盖世太保的暗算。一旦金铃出事,那损失就太大了。现在,抵抗力量需要她,比利时人民需要她,甚至连法国北部的人民也需要她!因为只有她才能接近赫夫曼,只有她才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赫夫曼……而赫夫曼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又将影响着两国人民的命运。

      金铃完全明白维克多的意思,她只是担心自己辜负了大家的厚望。

      在这离别前的夜晚,伴着一轮朦胧的残月,两个年轻人足足谈了一夜。他们谈到了战争,谈到了一年多来的种种往事,也谈到了未来,她说等战争结束以后她一定要回中国。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苦笑笑,他一直等待着上苍的恩赐。

      第二天早晨,鸽王艾德蒙带来的消息,却一下子把金铃回家的路给堵死了。

      “金铃小姐,您来信了。这回可是中国来的!”艾德蒙在院子里扯着嗓门喊道。

      “噢,上帝!我家终于来信了,太好了!”正在收拾东西的金铃急忙跑下楼来。

      维克多的心里却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他担心金铃要回国……尤其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彻底失望了,觉得自己永远也征服不了她那一心想回中国的心。

      然而,维克多却看到金铃捧着信的手在发抖,少顷,她转身向楼上跑去,等他跑上楼来,却发现她趴在床上伤心地哭着……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维克多忙问金铃。

      金铃却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哭泣道:“我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呜呜……我再也没有家了……我难过死了。”

      表哥来信告诉她,金家早在一年前就遭到了日本飞机的轰炸,金铃父母双双被炸身亡。

      “金铃,不要那么说,”维克多把金铃拥在怀里,极力安慰她,“你有家,这里就是你的家。无论你答不答应我的求爱,我都欢迎你能永远地住下去……”

      “可我没有自己的家了……”

      “别难过,这里就是你的家。亲爱的,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心里非常难过……”

      金铃偎依在维克多宽大的怀里,尽情地哭着,以宣泄着内心太多的痛苦和失落。哭着哭着,她突然发恨地说:“我不走了!我坚决不走了!”

      “为什么?”维克多感到疑惑。

      “我要跟你一起打德国鬼子!这帮该死的法西斯分子太可恶了,搞得整个世界都不得安宁!”金铃恨恨地说。

      维克多却摇了摇头,“不,你必须走。”
     “维克多,既然金铃小姐不愿意走,你为什么非要逼她呢?”不知什么时候进屋的老人开口嗔怪儿子。

      一看到满头白发的老夫人,金铃顿时想起了妈妈,一头扑到老人怀里哭起来,“夫人……我再也没有家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呜呜……我难过死了!”

      “噢,可怜的孩子,”老人泪眼婆娑地安慰她,“没关系,这里就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你就叫我妈妈好了。”

      “老妈妈……”金铃激动地叫了一声老妈妈,抱住老人“呜呜”大哭。

      临走,老人将一条驼色披肩给金铃披到肩上,与金铃久久地拥抱着。

      维克多拿出家里所有的比利时法郎都给金铃带上了,通货膨胀,货币贬值,钱已经不值钱了。金铃不要,她说她的工钱没有这么多。

      维克多却说:“我不是给你的工钱,我是送给我亲人的生活费。”

      在这个阴冷的深秋早晨,金铃拎着那只旧皮箱,流着泪水,又上路了。

      她没有向镇里的人告别,怕引起德国人的注意,在维克多的陪同下,乘着马车悄悄地离去了。

      马车一驶离小镇,金铃顿时感到一种茫然和失落,就像战争开始时一样……但她知道,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涉世不深的中国女留学生了,而是一个饱经战争磨难的成熟女人了。她感到安慰的是,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身边有着一副坚强而成熟的肩膀可供她依靠,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正紧紧地拉着她,拉着她一起同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无论遇到多大的危险,我都会全力保护你,呵护你,我向天主发誓……”这是昨天夜里,维克多对她说过的话。

      无须向上天发誓,他的行动早已胜过了虚无缥渺的誓言,她相信他早已超过了世上任何一个人。

      金铃被安排在西蒙妻子达丽亚娜开的花店里,花店就设在布鲁塞尔大广场附近的埃杜弗小巷里,距离花店不远,坐落着那尊“布鲁塞尔第一公民”小男孩儿撒尿的铜像。

      金铃和她的大学同学,都非常喜欢这个传说用自己的童子尿扑灭了导火索、从而救下布鲁塞尔这座名城的男孩儿小于廉。这座始建于1619年、由比利时雕塑大师捷罗姆.杜克思诺精心创作的小铜孩儿,赤身裸体日夜撒尿的天真小样儿,憨态可掬,非常可爱,深受人们的爱戴。1698年,巴伐利亚总督亲自赠送给小于廉一套刺绣礼服,让小于廉抵御风寒。从此以后,小于廉收到了许多各国臣民赠送的衣服。不过,小铜孩儿也屡遭磨难。十八世纪中期,就曾被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士兵偷走过,在布鲁塞尔臣民的强烈抗议下,才由国王路易十五下令物归原主的。此后,小铜孩儿也曾多次被盗,但最终都是大难不死,至今仍然傲岸地挺立在布鲁塞尔的小巷里,日夜不停地撒着他的童子尿。往年,每逢过狂欢节,小于廉撒出来的就不再是“尿”,而是啤酒了,人们都纷纷跑来争相抢喝着啤酒。可是战争以来,哪还有什么狂欢节?只剩下狂怒了。

      长得丰满漂亮、一头金发的达丽亚娜,热情地欢迎金铃的到来,把她安排在花店里面的一间小屋里。

      分手时,维克多和金铃站在小于廉的铜像前,依依不舍地告别。

      “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轻易不要出门。”维克多一再叮嘱金铃。

      “你也要多加小心,没人当你的助手了,没人给你放哨,没人……”

      维克多幽默地接过了一句:“也没人给我偷桔子了。”

      “也没人给我烤薯片了……”金铃啜泣道。

      两人控制不住自己的离别之情,一下子紧紧地拥抱到一起……

      (待续

 

第十章 母亲的祝福 (三)

      这天晚间,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玛丽被拖回屋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金铃抱住玛丽失声痛哭,后悔不迭。

      “该死的畜生把您折磨成这个样子,我真不该去找您啊!我都悔死了!”金铃哭泣道。

      “不,我非常感激您的热心……感谢您给我带来了豪特的消息……”玛丽嗫嚅道。

      “亲爱的,您别担心,维克多肯定会去找赫夫曼将军的,赫夫曼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

      三天来,金铃一直这样安慰着玛丽。

      两人眼巴巴地望着镶着铁栅栏的小窗,日夜企盼着亲人的营救。

      三天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

      一连几天,维克多母亲都来给金铃送饭,都被站岗的士兵拒之门外。最后一次,老人哭着不走,竟被士兵一脚把饭盒踢翻了,饭菜撒了一地。

      维克多四处奔走,寻找着营救金铃她俩的途径。他把全镇群众的签名信,交给警察局长兰伯,让他想办法转交给大臣,请国王出头向德国人说情,看能不能释放两个无辜的女人?

      但是,三天来一直毫无结果。

      维克多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等待着赫夫曼的归来。他天天晚间都在旅馆门前的马路上徘徊,直到宵禁时间到了才不得不走回家去。

      维克多很想给金铃传去一点儿信息,让她知道他无时不在牵挂她。他几次找到旅馆老板费尔伯格,却被费尔伯格胆战心惊地拒绝了。

      这天晚间,金铃正在给玛丽擦拭伤口,忽然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了歌声,好像是维克多唱的《圣母颂》,仔细一听,果真是他!噢,上帝……在这寂静而绝望的夜晚,他那浑厚的嗓音显得格外悦耳动听,仿佛像天使在歌唱一样……

      “圣玛丽亚,温柔的母亲!请听一位少女的恳求,从这荒凉的岩石上,我的祈祷飞向你身旁……”

      在这与外界隔绝的地下室里,在这生死不明的魔窟里,忽然听到这亲切的歌声,对于绝望中的两个女人来说,好像人类忽然得到普罗米修斯送来的火种一样,使她们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之光。

      “噢,是维克多唱的!您听!”金铃惊喜地叫起来,急忙爬起来向着高高的小窗连连跳着,很想往外看一眼,可是小窗太高,根本就看不着,“玛丽,您听到了吗?是维克多唱的!他一定是唱给我们的!”

      “是的,是唱给我们的……”玛丽激动得哭了,“不光是一个人,好像有好多人在唱呢。”

      “噢,真的,有好多人在唱呢!”

      此刻,拉丽特、艾德蒙等许多人都聚集在维克多身边,冲着旅馆,高声唱着这首许多欧洲人都喜欢唱的《圣母颂》……

      “啊,圣玛丽亚,纯洁的母亲!世上的一切鬼怪妖精,都被你赶得无踪影,我们再也不会受到欺凌……”

      金铃和玛丽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不知不觉跟着哼唱起来:“圣玛丽亚,纯洁的母亲!世上的一切鬼怪妖精,都被你赶得无踪影,我们再也不会受到欺凌……”

      屋里屋外,同声唱着这首舒伯特的《圣母颂》。

      这美妙的歌声就像母亲的手,亲切地抚摸着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宽慰着她们痛苦而无望的灵魂……可是,唱着唱着,歌声突然被一阵“砰砰砰”的枪声打断了,歌声嘎然而止。

      金铃顿时像疯了一样扑向窗子,冲着窗外大声哭喊起来:“不——维克多——不——”她几乎要发疯了,以为维克多被打死了,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心上人了!

      然而,就在金铃绝望地瘫倒在地上,窗外又隐约传来了歌声,声音虽然很远,却仍然能听出是维克多唱的:

      “在梦里,我看见你的微笑,仿佛闻到玫瑰的芳香。啊,圣母,我要向你倾诉,我一片赤诚的少女之心!啊,圣玛丽亚……”

      歌声顿时驱散了金铃心中的绝望,她一把抱住玛丽,激动地哭起来:“啊,他还活着!玛丽,你听到了吗?他还活着!我知道了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只要他活着就好……”

      尤里看到维克多带着一帮人在街上唱《圣母颂》,显然是唱给两个女人听的,就开枪把他们撵走了。

 

      赫夫曼从柏林回来,第一个来访的又是安德鲁。

      “阁下,听说您家里发生了不幸,我很难过……”安德鲁进门就是一副忧伤状。

      “谢谢。遭此厄运的不止我一个。”赫夫曼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是的,该死的英国佬欠我们的血债太多了!”安德鲁说。

      “伦敦被炸得更惨。”

      “那是他们罪该应得,把整个英国夷为平地才好呢!”

      “那德国也同样会被夷为平地的!”

      安德鲁顿时一怔,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位德国将军讲的话……

      这时,赫夫曼将一封密密麻麻签着许多名字的签名信,往桌子上一拍,厉声质问安德鲁:“安德鲁长官,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

      安德鲁拿起签名信迅速浏览一遍,又放回到桌子上,“阁下,我正要向您报告这件事情……”

      “不用报告,我已经知道了!”

      “阁下,全镇的人都来为两个女人求情,这恰恰说明一个问题……”

      “说明金铃是抵抗分子?”赫夫曼厉声反问一句。

      “阁下,请您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什么?”赫夫曼盯着安德鲁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听你解释一次次地跟踪她,考验她,这次我刚动身去柏林,你们立刻就逮捕了她!安德鲁长官,你就是要向我解释这些吗?”

      “不,阁下,这次不一样!”安德鲁毫不示弱。
      “有什么不一样?即使她真是抵抗分子,难道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处理吗?很好,你们总算给我留一点面子,没有立即处死她!”
      “不,阁下,我们从没想伤害她,只想通过她追查出游击队的老巢!”

      “追查出来了吗?”

      “但我却收到一封信……”

      “什么信?”赫夫曼微微一怔。

      “游击队头子里伯河特写来的警告信……”安德鲁有意停了一下,见赫夫曼毫无表情,才继续说,“他说如果我们不释放金铃和玛丽,他们就将对艾得利蒙小镇的驻军采取报复行动,还声称要尤里中尉的脑袋!”

      赫夫曼接过信迅速浏览一遍,将信又扔给了安德鲁,“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金铃跟游击队的关系!”安德鲁说。

      “这恰恰说明了你的愚蠢!”

      “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安德鲁长官,我希望你能变得聪明点儿!里伯河特是游击队的头子,他不会愚蠢到连金铃是我朋友都不知道的程度,既然知道是我的朋友,他当然明白,如果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没有胆量处死金铃!所以,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笨蛋,才肯相信她与游击队有什么联系!”

      安德鲁顿时被说得哑口无言,怔怔地盯着赫夫曼……

 

      这天上午,尤里向玛丽发出了最后通牒。

      “给你最后三十分钟,如果再不讲出你丈夫的住处,你将被送上本应该绞死你丈夫的绞刑架!”

      玛丽和金铃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三十分钟?这实在太残酷了!

      哭、喊、抗议,一切都没有用了。

      两个女人反倒平静下来。金铃让玛丽躺到自己怀里,她要给玛丽梳理好满头金发,她要让玛丽漂漂亮亮的告别人生。她要让玛丽给全镇的人永远留下一个美丽坚强的印象。金铃真想把自己的裙子给玛丽换上,换下玛丽已经撕破的花格裙子,可惜玛丽穿起来太瘦、太小。

      “真对不起,玛丽,是我害了您……”金铃向玛丽说着这句不知说过多少遍的道歉话。

      “不要那么说,请您告诉豪特,就说我非常爱他……我到天堂里去等他……”玛丽说得很平静,但泪水却不停地流着。

      “不!我绝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金铃一把抱住玛丽,失声痛哭。

      “我也不想死……我爱豪特,我太爱他了。我们刚结婚一天,他就被抓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两人正抱头哭着,屋门被推开了,一看是安德鲁和洛霍出现在门口了,两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处死她,那就连我一起处死好了!”金铃愤怒地喊起来,抱着玛丽连连向墙角退去。

      “金铃小姐,您误会了。”安德鲁却微笑着向她们走过来。

      “不!你不要过来!我绝不让你们把她抓走!你们连我一起绞死好了!赫夫曼将军绝不会饶过你们!”金铃愤怒地呐喊着,抱着玛丽连连向后退去。

      “不,金铃小姐,我是来向您道歉的……”安德鲁说,“对不起,金铃小姐,让你受委屈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以为安德鲁在骗人。

      “她呢?她也可以走了吗?”金铃急忙问道。

      安德鲁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金铃一看安德鲁点头,急忙把遍体鳞伤的玛丽扶起来,两人踉踉跄跄地向门口奔去,很怕跑慢了再被他们抓回来。

      此刻,在旅馆司令部的办公室里,却在上演着另一幕好戏。

      几名官兵在“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希特勒元首简直就是日耳曼的上帝,我多么想拥抱元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脚指头啊!”

      一名士兵把脚往那士兵面前一伸,戏谑道:“来吧,你现在就来拥抱吧!”

      这话正好被进门的尤里听到了,立刻嗔怒开玩笑的士兵:“混蛋!你敢亵渎元首?我要把你关禁闭!”尤里的话音刚落,赫夫曼突然出现在门口了。

      尤里顿时一惊,急忙敬礼:“阁下,上午好!”

      赫夫曼冷冷地盯着尤里,厉声道:“尤里中尉,你已经被降为中士了,从今天起,调到南面的利马小村,负责那里的驻军工作!”

      官兵们顿时面面相觑,惊愕地盯着尤里。

      尤里铁青色的脸激烈地抽动两下,迟疑地敬了个礼,转身向门外走去,正巧跟进门的安德鲁走个对面,尤里冷冷地盯安德鲁一眼,连军礼都没敬,就匆匆走了过去。尤里觉得这个阴险而狡猾的盖世太保官员,已经不值得他敬礼了。

      赫夫曼向全体官兵宣布:“从今天开始,法克力申被提升为上尉,接替尤里中尉的工作!”

      长得瘦高的法克力申一听自己被提升了,感到十分惊愕,急忙走出队列,大声说道:“谢谢总督阁下!”

      “但愿你不是一个愚蠢的笨蛋!”赫夫曼对法克力申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
      “是,总督阁下!”法克力申急忙回答。

      赫夫曼匆匆地走了。安德鲁急忙跟出来,对赫夫曼说:“总督阁下,我想单独和您谈谈!”

      “谈什么?谈尤里不该撤职,还是谈不该释放我的朋友?”赫夫曼悻悻地问道。

      “阁下,这种公开处理军官的作法,您不觉得有失帝国军人的尊严与威望吗?”

      “恰恰相反!”赫夫曼斩钉截铁地说,“安德鲁长官,你不觉得像尤里这样的军人,给帝国带来的不是威望,而是耻辱吗?”

      安德鲁半天无言以对。

      此刻,在宿舍里收拾东西的尤里,忽然发现窗外许多人都围着金铃和玛丽,顿时怒火中烧,掏出手枪就瞄准了金铃的脑袋……金铃乌黑的头发在准星里晃动了几下,他又气急败坏地把枪放下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臭婊子,你等着!”拎起皮箱就向门外走去。

      当天晚间,安德鲁登上了飞往柏林的飞机,他要直接去面见他的上司希姆莱将军。

       (待续)

第十章 母亲的祝福 (二)

      金铃被捕的这天夜里,赫夫曼家里也发生了不测。

      夜里十一点,赫夫曼从柏林电台的广播里又听到了德军所向披靡的战况:

      “帝国军队自622日开战以来,歼灭了苏军 28个师,重创70个师,抓获30多万苏军俘虏,成千上万的俄国人被帝国军队追逐得像兔子一样,四处逃蹿……”

      听到这些赫赫战绩,赫夫曼却兴奋不起来,他心里一直潜藏着一种莫名的忧虑。

      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两个毫不相干的画面,拿破仑大军惨败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里,而在一堆堆冻尸遍野的僵尸里,却常常闪现出瓦尔加的影子。他知道这种想法荒诞透顶,瓦尔加怎么能跟一百多年前的拿破仑扯到一起呢?

      但是,做为将军家庭出身的将军,他对战争的理解要比一些狂热分子要清醒得多,也客观得多。他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过,欧洲最强悍的民族是横跨欧亚的俄罗斯,最可怕的敌人也是俄罗斯,而不是法兰西。赫夫曼曾多次去过俄国,很早就领教过俄国人的强悍。他们男女都强壮得像牛一样。俄国幅员辽阔,居世界之首。而且,1917年建立的苏维埃政权,远不像沙俄时代那么软弱可欺了。

      赫夫曼心里惴惴不安,妻子一直拒绝接他的电话,万一儿子瓦尔加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妻子永远不会原谅他。一想到妻子,赫夫曼再次要通了柏林家的电话……

      此刻,米丽亚坐在钢琴前,正弹奏着为儿子新创作的一首歌曲《母亲的祝福》。这位出身于虔诚的基督教徒世家的音乐家,从小就对历任教堂和宫迁乐长的巴赫情有独钟,尤其酷爱巴赫的《受难曲》和《b小调弥撒曲》。她虽然嫁给了一名职业军人,而且,两人也曾山盟海誓地相亲相爱,订婚时,两人还特意跑到布里德格罗姆传说中的那棵充当了无数月下老人的老橡树前,交换了订婚银戒指,以求百头偕老。但是,她虔诚的信仰及对巴赫的崇拜,使她与将军丈夫之间经常发生矛盾。尤其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她觉得丈夫冷酷无情,毫无父爱可言,心中只有帝国!

      所以,她一直不肯原谅他。

      米丽亚一边弹琴,一边哼唱着这首充满母爱的歌曲:

      “孩子,你走了。你走向炮火纷飞的战场,请带走母亲的祝福,祝你平安归来!母亲将为你拂去硝烟的尘埃,抚平你心灵的创痛!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的期待……”

      她把对儿子那份永远的牵挂与祝福,写进了歌曲里。她不知这份真诚的祝福能否得到上苍的恩赐,能否给儿子带去平安?她只能在这遥远的家乡,一遍遍地为儿子祝福,祝福儿子平安归来。这是她惟一能做到的。

      米丽亚爱瓦尔加胜过爱世上所有的人。赫夫曼常年不在家,不是赴中国出任军事顾问,就是去日本就任武官,后来又奔赴比利时就任军政总督。她的漫长岁月是跟儿子形影相伴的。因此,她对儿子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这天夜里,她又像往天一样,流着泪,边弹边唱,边修改着不够理想的音符。她决心为儿子写出一首最好的歌曲,也力求写出全世界母亲的心声。正唱着,老女仆走过来告诉她将军打来电话找她。

      “告诉他,我已经休息了。”米丽亚说。

      “夫人,您已经多次拒绝……”老女仆一脸难色。

      “去吧,按照我说的回答他。”

      “可您……”老女仆仍在犹豫。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防空警报声“嗷嗷——嗷嗷——”很是吓人。老女仆急忙跑回来,惊惶失措地说:“夫人,防空警报又响了!您快躲躲吧!”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米丽亚继续弹着她的《母亲的祝福》。警报天天响,她早已经不在乎了。自从儿子开赴前线以后,她似乎把生死都看淡了。

      老女仆吓得浑身哆嗦,忙说:“夫人,您听这警报声好像……请您还是躲一躲吧!”

      米丽亚却催促她:“去吧,去告诉阁下,就说我休息了。”

      “啊,好吧。”老女仆急忙跑去抓起话筒,“对不起阁下,夫人已经……”老女仆的话没等说完,只听空中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大轰鸣声,好像飞机从房顶上一掠而过,接着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随即,天崩地裂,昏天暗地,房倒屋塌……

      赫夫曼在电话里听到这乱糟糟的一切,顿时大惊失色,大喊起来:“安娜利莎!发生什么事了?安娜利莎!快回答我——米丽亚——快回答我——”

      回答他的却是不断传来的爆炸声、房倒屋塌声,接下来,一切都像死亡一般沉寂下来了。

      赫夫曼一下子呆了,傻了,半天才大吼一声:“米丽亚——”

 

      第二天早晨,赫夫曼下了飞机,在胡里昂的陪同下,匆匆走进一间临时改成的简陋病房。

      病房里,到处是一片乱糟糟的嘈杂。一群缺胳膊断腿的男女老少挤在拥挤的病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哭泣着。一些医护人员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忙着给炸伤的人处理伤情。

      这时,一台破收音机里,女播音员正播放着帝国军队不可一世的战绩:“帝国军队所向披靡,在短短的时间里,全歼俄国军队28个师,捣毁70个师!9月6日,伟大的元首下令,帝国军队将以强大的攻势,向莫斯科发起总攻!用不多久,这颗俄国人的心脏就将在第三帝国的手心里跳动了!

      这辉煌的战线与眼前的惨状相比,似乎别有一番讽刺意味。

      德国军队在苏联国土上疯狂地残杀无辜,践踏生命;而在这里,英国的飞机也同样在报复着战争的策源地――

      赫夫曼急切地扫视着病床上一张张狼狈不堪的脸,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几名医护人员正在抢救的重号身上……

      “米丽亚——亲爱的——”赫夫曼抓住妻子满是血污的手,痛心疾首地喊道:“亲爱的,我是赫夫曼,你快开睁眼睛看看我!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处于弥留之际的米丽亚,听到这亲切的呼喊,睁开了暗淡无光的眼睛,但是,在生命就要离去她而去的时刻,她眼前恍惚晃动的却是一张年轻的脸,而不是呼唤她的丈夫……

      “瓦尔加……我的儿子……真的是你吗?”米丽亚惊喜地叫了起来。

      听到这令人心碎的呼唤,赫夫曼极力抑制着夺眶的泪水,歉意地说:“亲爱的,我是赫夫曼,我是你的赫夫曼……”

      米丽亚脸上的喜悦一下子消失了,眼神里充满了莫大的失望,淡淡地嗫嚅出一句,“你终于回来了。”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亲爱的,我向您道歉,”赫夫曼握着妻子冰冷的手,“我回来晚了,请你原谅!”

      米丽亚再次睁开眼睛,艰难地嗫嚅道:“亲爱的……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请讲……”

      只见米丽亚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缓缓地张开来,手心里攥着一张沾满血迹、皱皱巴巴的纸团,她艰难地嗫嚅道:“这是我……留给儿子的最后一件礼物……”

      “不,亲爱的,不要这么说,你一定会好的!”赫夫曼急忙安慰她。

      米丽亚却痛苦地摇摇头,“亲爱的……请接受我最后的道歉,对不起……”

      “不,我应该向你道歉,请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赫夫曼满含泪水,极力鼓励妻子。

      “我们的家没了……”两行泪水从米丽亚已近枯竭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家的!等战争结束以后,我们重新盖最好的房子,比现在的花园还大!”赫夫曼一再安慰妻子。

      “那不会是我的家了……”

      “不,是你的家!亲爱的,是你和我,还有我们儿子共同的家!”

      米丽亚却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微弱,“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亲爱的,你能等到!你一定能等到!”

      但是,无论丈夫怎样鼓励她,无论怎样向她描绘美好的未来,都无法挽留住妻子的生命了。她留给儿子最后一句遗言,就睁着她那美丽而文静的大眼睛,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请把它交给瓦尔加……这是我为儿子……最后一次祝福……”

      赫夫曼向妻子郑重地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接过那张血迹斑斑的纸团,哽咽道:“亲爱的,请放心,我一定把它交给儿子……”

      但是,她却没有听到他的承诺,她的手已经缓缓地耷拉下去,两只眼睛却睁睁地盯着丈夫,似乎仍然在叮嘱他:你一定要把它交给儿子!

      此刻,赫夫曼再也顾不得将军的脸面与尊严,他合上妻子的眼睛,扑到妻子尸体上,久久地哭泣着,直到满脸泪水的胡里昂上前碰碰他,他这才发现,周围许多身穿白服的医护人员手拿蒙尸单,正用嗔怪的目光望着他,他才不得不起身站起来,最后看一眼妻子,向门外走去。

      这时,从收音机里正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帝国军队攻下布勒斯特以后,希特勒元首请来意大利首相墨索里尼先生,来共同参观布勒斯特的战场,这里正是德国与苏维埃签署《布勒斯特条约》之地!希特勒元首要向世界证明:从帝国身边溜走的东西,我们要加倍地补偿回来!”

      在这到处都是伤痛与死亡的医院里,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激昂喧嚣,使刚刚失去了爱妻的德国将军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他顺手关掉了它。

      他觉得它喧嚣的内容太不合时宜了。

      赫夫曼和胡里昂来到医院门外,轰炸过后的阴霾仍然笼罩着刚刚到来的清晨上空,柏林,仍然弥漫着轰炸过后的弹药味及房屋倒塌后的尘土味。活下来的人们仍在倒塌的废墟里寻找着亲人的遗体。一个光着屁股的男孩儿,趴在母亲身上哭叫着,拼命吸吮着母亲已经僵硬的乳房……

      赫夫曼是德国著名的将军,他曾参加了攻打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的战斗。按照希特勒元首的部署,他同几位将军曾指挥了德军装甲部队绕过固若金汤的马其诺防防线,从阿登森林浩浩荡荡地直插法国重镇色当,又迅速打败了比利时……

      赫夫曼觉得自己是不可一世的将军,觉得自己为德意志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今天,当他亲眼目睹着柏林街头的一幕幕惨剧,亲眼看到妻子惨死在英国飞机的炸弹下,他心里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

      赫夫曼开始冷静地审视着这种种一切的根源——此刻,他还不愿意承认是罪恶的根源。

      当他靠在一棵树上,借以支撑着乏力的身子,打开那张血迹斑斑的纸团,看到妻子留给儿子的遗嘱,竟是一首歌曲时,他心灵的震撼更可想而知了。

      “孩子,你走了。你走向炮火纷飞的战场,请带着母亲的祝福,祝你平安归来!母亲将为你拂去硝烟的尘埃,抚平你心灵的创痛!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的期待……”

      孩子,你归来了。你带着战争的伤痕与泪水,带着母亲的祝福,投入到母亲怀抱!母亲将拂去你一路风尘,还你一张灿烂的笑脸!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的期待……”

      赫夫曼仿佛觉得整个天地间都在回响着妻子的歌声……

      他觉得妻子留下的不仅是一首歌曲,不仅是一位母亲留给儿子一个人的祝福,而是喊出了天下所有母亲的心声:“孩子……祝你平安归来!母亲将为你拂去硝烟的尘埃,抚平你心灵的创痛……孩子,母亲将拂去你一路风尘,还你一张灿烂的笑脸!这是天下母亲永远的祝福,永远的期待……”

      啊,我的米丽亚,你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啊!

      赫夫曼第一次觉得妻子很伟大,远比他这位将军要伟大多了。

      “我宁愿要我的儿子,也不要什么欧洲!因为欧洲并不属于德国,而我的瓦尔加却是我的!他是属于我的儿子。我绝不愿用我儿子的生命去换取他人的国家!”这是妻子曾喊出的话。

      是的,米丽亚,你是对的!

      赫夫曼好像突然彻底醒悟了。他忽然想到:德国能得到欧洲吗?这样下去,即使得到了,最终又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只能等待残酷的事实来回答他了。

      “总督阁下,我非常痛心。”一直跟在赫夫曼身边的胡里昂,心情十分沉重,“我真怀疑我们在干些什么?”

      “在杀人。”赫夫曼不假思索地说。

      “我们这么干,能给德国带来……”

      “灾难!除了灾难不会有别的!胡里昂,你马上回家看看,让他们立刻离开柏林郊区,搬得越远越好!”赫夫曼急切地说。

      “可我家没地方可去,再说,哪里都不安全……”

      “任何地方都比在柏林安全!你这个笨蛋,还不痛快滚回家去?”赫夫曼突然向胡里昂发起火来。

      “谢谢……”胡里昂却备受感动。

 

      暮色苍茫,昏鸦聒噪,越发给这生离死别之人增添了几分悲凉。

      墓地上,一片新魂。

      夜色降临,送走了死人的活人带着莫大的悲伤,渐渐地离去。

      阴阳界上,笼罩着一片死亡的宁静。

      朋友们参加完牧师主持的追思仪式,都相继离去,惟独剩下赫夫曼呆呆地坐在墓碑前。

      “回去吧。人死了不能生还,柏林街头的尸体您已经看见了。”斯普林特劝慰他。

      “我对不起米丽亚,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在她身边……”赫夫曼十分痛苦。

      “您不要自责,即使您在身边又能怎么样?您能救了她吗?英国皇家空军天天晚间都来轰炸,就像我们天天袭击伦敦一样。”斯普林特说。

      “这就是元首送给柏林的最大礼物,到处都是尸体,满目疮痍,一片废都!”赫夫曼愤怒地说。

      “您还没有看到更残酷的……”

      赫夫曼抬起头望着斯普林特,等待他说下去……

      “您还没有看到党卫军屠杀犹太人的场面,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犹太人全部被毒死,被枪杀……走,边走边说。”

      两人在墓地里走着,斯普林特告诉赫夫曼,党卫军在奥斯维辛、贝乌泽茨、马伊达内克、索比博尔、特雷布林卡等许多地方建立起三十多个集中营。波兰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最大,犹太人一进到那里,就别想活着出来了。党卫军对犹太人采取一种最简便、最快捷的毒气杀人方式,起名叫“旋风B”……

      “我曾跟随总部长官去视察过几个集中营,那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据说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仅从死者嘴里拔下来的金牙都堆成堆,丢下的鞋子像小山似的!布痕瓦尔德集中营长官的妻子依尔斯.科赫夫人,酷爱人皮做的灯罩,每看到年轻的犹太纹身者,就派人把他脑袋砍下来之后,把人皮完整地剥下来,给她做人皮灯罩及各种家具上的装饰。他们用犹太人骨骼做成各种标本,用活人做各种医学试验……”

      “太可怕了,我们曾引以自豪的日耳曼民族太可怕了!”赫夫曼气愤地说,“我们每天都在干什么?都在杀人!都在犯罪!都在掠夺!上帝……我们简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赫夫曼对犹太人并没有好感,但听到党卫军如此残忍地对待生命,觉得这实在太丧失人性、太违背道义了。

      “请您小点儿声,我觉得您的情绪很危险……”斯普林特急忙提醒赫夫曼。

      “什么危险?无非被那个疯子撤职,这正是我求知不得的,我早已经干够了这种每天都在违心讲话、违心干事的总督了!”赫夫曼第一次称希特勒为疯子,显然他也“疯”了。

      “不,不仅是撤职……你应该了解元首的脾气。”

      接下来,两位好友又谈起了当前的战争形势,最后,两人都得出一个忧心忡忡的结论:不知希特勒最后会把德国推到哪一步?

       (待续)

 

第十章 母亲的祝福 (一)

      当时,维克多他们搀扶着伤员正准备往外走,豪特让他们在树林里等他一会儿,他和玛丽见一面就赶过去,这时,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急促的皮靴声,觉得不对劲儿,急忙吹灭蜡烛从后窗逃了出去。

      尤里带领士兵搜遍全楼也没找到一个人影。

      “混蛋!铁匠在哪?”尤里把毫无所获的愤怒,暴风雨般地发泄到普利斯特的身上。

      “长官,刚才他就在这里,我亲眼看见……”普利斯特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颤栗。他从这野兽般的咆哮声中,已经听到了对自己的宣判,甚至闻了自身的血腥。就在这时,两个女人的喊声忽然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但是,一看到金铃,普利斯特急忙把猥琐的身子躲进了黑暗里。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德国人抓走了,躲在森林里的两个男人,心都要碎了。

      豪特后悔不迭,几次拔枪要跟敌人拼命,都被维克多制止了。“眼瞅着两个女人因为我被抓走了,我却在这袖手旁观,我他妈还算什么男人?”豪特痛苦万分。

      “你去送死就算男人了?快走!”维克多急忙把豪特向森林里推去。

      豪特一走,维克多急忙抄近路向家里跑去……

      听到砸门声,老夫人吓坏了,以为维克多和金铃出事了,只好哆哆嗦嗦地打开屋门……

      尤里立刻冲进屋来,二话不说,直奔维克多的卧室,见屋里没人,回头才来质问老人:“你儿子在哪?”

      “……”老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在哪?”尤里一把抓住老人的衣领,把枪抵在她的脑门上,厉声吼道:“说!你儿子在哪?”

      老人盯着这张禽兽不如的脸,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嗔怒:“长官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人?”

      维克多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短裤,从后门走了进来。

      “维克多医生,你去哪了?”尤里松开老人,狐疑地盯着维克多。

      “拉屎。”维克多抄近道赶回来一看,德国人已经敲门了,只好灵机一动,来了这手。

      “为什么不用厕所?”

      “马桶坏了。”
      “你拉的屎在哪?”

      “还没等蹲下就听到你在叫我,所以很遗憾……”

      “维克多医生,你真是一名好演员!不过,我不得遗憾地告诉你,你的金铃小姐可在我手里了!”尤里不无得意地说。

      老人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刚要说话,却被维克多故做惊讶地问话声打断了,“她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你当然应该知道原因了!”
      “不,我不知道!尤里长官,如果你敢对金铃小姐非礼,我想赫夫曼将军绝不会放过你!”
      一听“赫夫曼”,中尉气得咬牙切齿,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普利斯特并没有向尤里报告看见了维克多和金铃,只说看到豪特了。这个猥琐之人惧怕维克多的那身凛然正气,更害怕赫夫曼一旦怪罪下来,怕自己保不住小命。所以,他对尤里耍了一点儿小伎俩,也因此保住了维克多。

      “到底出什么事了?”老人急忙问维克多。

      “妈妈,我以后再向您解释,我要马上出去一趟!”维克多对母亲说。

      回到旅馆,尤里立刻要通了安德鲁住宅的电话……

      “对不起,安德鲁长官,打扰您了。报告长官一个不错的消息,我抓到了中国女人与游击队秘密接头的证据,她现在就在我手里了,您看怎么办?我担心总督怪罪下来……”

      睡意矇眬的安德鲁一听抓到了金铃的证据,立刻命令道:“不用担心,总督已经飞回柏林了!听着,采取一切手段,一定要从她嘴里挖出游击队的下落!”

      安德鲁曾多次试图去森林里搜查这支游击队的老巢,但是,比利时的森林浩瀚无垠,其覆盖面超过了国土的百分之二十,要想在那到处都长满了栎树、山毛榉和桦树的森林里找到区区几名游击队员,岂不等于大海捞针吗?安德鲁觉得,如果能从中国女人的嘴里挖出游击队的下落,那么,总督的日子也就快了!

      尤里却犹豫不绝,被降职的教训记忆犹新,他不敢再拿脑袋当儿戏。不过,安德鲁的最后一切话,却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一切由我负责!”

      金铃和玛丽被关在旅馆地下室一间潮湿而充满霉味的小黑屋里。两人胆战心惊地坐在墙角,紧紧地偎依着。

      “对不起,玛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肯定是有人发现了我们!”金铃哭泣着向玛丽道歉。

      “别难过,这不怪您……”玛丽一再安慰金铃。

      两人正说着,屋门被推开了,那张阴森得像地狱小鬼般的恶脸,向她们逼过来,上前一把抓起玛丽的头发,拽着她就向门外拖去。

      “你要干什么?快松开她!”金铃抱着玛丽的大腿,死不撒手。

      “畜生——快松开我——”玛丽拼命抓着揪痛的头发,死命挣扎着。

      尤里揪着玛丽的头发拖着两个女人,拼命向门外拖去。

      “尤里长官,你这样对待我们,就不怕赫夫曼将军处罚你吗?”金铃愤怒地端出了赫夫曼。
      尤里立刻停下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金铃。两人眼里都蓄满了不共戴天的仇恨。金铃以为尤里对总督能敬畏三分,从而收敛一下。但是,尤里却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等着他给我降为下士呢!”拖着玛丽就向门外走去。

      “不――你们快松开她——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但是,无论金铃怎样地拼命砸门,声嘶力竭地喊叫,都无济于事了。

     玛丽被拖到隔壁房间,被捆上手脚,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衣裙被撕开了,裸露着一对丰满乳房。这对高高隆起的乳房,顿时引起了德军中尉的极大兴趣。

      尤里曾经摸过几个德国女人的乳房,那些乳房都瘦小干瘪得像风干了的瘪葫芦,他第一次见到这么丰满的乳房。听说俄国娘们儿的乳房丰满得像两座小山,他妈的,没想到这个比利时娘们儿也长了这么一对丰满的乳房!他心里愤愤地骂着。

      “说吧,说出豪特他们的下落,我就放了你!”

      尽管丰满的乳房使中尉胡思乱想,但他丝毫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不过,这后一句倒是真的,如果玛丽肯说出游击队的下落,肯把这对丰满的乳房让给他玩一玩,让他好好地享用一下,他会对她开恩的。他毕竟是个男人,有着正常男人的要求和欲望,尤其在这枯燥乏味、没有女人的战争年代,就更需要女人了。

      但是,从那张鲜红的嘴唇里却挤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畜生,我知道也不告诉你,何况我不知道!”

      “哼,”尤里冷笑一声,既然你不肯自愿送给我让我好好享受一下,那就只好对不起了。他伸出一双长满黄毛的大手,向那对丰满的乳房伸了过去……

      “不——畜生——你给我滚开——不——”玛丽拼命扭动着身子,极力拒绝他碰自己。

      可怜的玛丽被反绑着双手,她的扭曲挣扎只能使畜生越发感到刺激,越发激起他体内一种勃发的亢奋,甚至立刻想把她摁倒在身上,让他淋漓尽致地发泄一通!

      但是,德国男人不同于日本男人,他们残忍、凶狠,却不下做。他们自视日耳曼民族是世界上最高贵的民族,所以,不肯轻易跟其他民族的女人做爱,怕泛滥做爱会玷辱了大日耳曼民族的血统。不过,他们对苏联妇女却进行了丧尽天良的强暴,倒不是经不过她们乳房的诱惑,而是来自于希特勒那份怂恿军队公开施暴的授权书……

      尤里的两只手开始轻轻地抚摸,把两只小山般的乳房全部抚摸一遍,从乳房的底部,一直抚摸到高高的乳峰,连两个红枣般的乳头都没放过。玛丽一直在愤怒地扭动着身躯,极力抵抗,越发使他感到刺激,好像她在配合他做爱一样。他甚至感到自己的下身受不了这种该死的诱惑,已经电流般地昂扬起来。他觉得呼吸急促,意志薄弱,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但他知道,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干这种有损于帝国军人形象的事。

      尤里就把不能发泄的亢奋,全部集中在两只丰满的乳房上。两只大手死死地抓着两只乳房——就像要捏碎两个核桃似的,狠狠地捏着女人命根子般的两只乳核……

      “啊——疼死我了——”

      听着这撕心裂肺般的惨叫,看着玛丽因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尤里感到了一种发泄般的快感。他真希望她能向他乞求一声,答应把这对乳房让给他,让他好好地享受一下,那么,他或许会放过她。但他听到的却是疯狂的咒骂:“混蛋——畜生——我杀了你——”直到他几乎要把两只核桃捏碎了,她的哭叫声已经变得沙哑,眼睛几乎要冒出来了,他才罢手。

      尤里点着一支香烟,狠狠地抽了两口,让烟头的火光燃旺一点儿,然后,将火红的烟头向那对令他垂涎三尺、却又得不到的乳房伸去。既然你不肯让我享用,那我就要毁灭它,连同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

      “啊——疼死我了——王八蛋——畜生——”

      刽子手在杀人的时候,常常会感到一种快感。当这个畜生把烟头伸向玛丽洁白如玉的乳房,看着烟头接触乳房的瞬间,发出“哧啦”一声肉响,肉皮顿时发出一股烧焦的煳味儿,他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他杀人无数,可从没这般折磨过人。

      尤里第一次觉得折磨人比杀人更有味道,更刺激。而且,他折磨的是一个仇人的老婆,是一个想得到却又得不到的尤物,就更有一番解恨的快感了。他把烫过乳房的烟头放进嘴里又抽起来,觉得这香烟格外有味道,泛着一股特殊的、女人的体香。

      玛丽的声声惨叫,像针一般扎着金铃的心。

      金铃气得“呜呜”大哭,冲着门外忽然大声喊道:“畜生,你不要再折磨玛丽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来问我好了!”

      听到喊声,尤里心里顿时掠过一丝胜利的惊喜,它远远超过了折磨玛丽的快感。

      他妈的,这个高傲的中国女人终于向我低头了。哼,我要好好看看你这个小女人如何向我求饶的!

      尤里用恶光四射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跌坐在门口的金铃。金铃顿时两手下意识地护着前胸,连连向后退去。她已经从玛丽的喊叫声中,明白了这个畜生都干了些什么!

      尤里一步一步地向金铃逼过去,一直把她逼到墙角,这才开口道:“说吧!”

      “你把她放了,我就告诉你!她什么都不知道!”金铃愤怒地喊道。

      “你在耍戏我?”一股被耍弄的愤怒油然而升,尤里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敢像对待玛丽那样对待金铃,只好愤怒地说了一句,“金铃小姐,如果不是赫夫曼总督在庇护你,你大概不止一次去见上帝了!不过,我的忍耐可是有限的!”转身走了出去。

      天亮了,折腾了一夜的尤里毫无所获,十分疲倦。士兵来向他报告,说许多人来旅馆门前示威了。尤里急忙向窗外望去,只见雾色沉沉的街头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金铃的被捕,整个小镇都愤怒了。

      人们对这位对小镇有着再造之恩的中国姑娘,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全城倾城出动,大人孩子都纷纷跟着维克多,跑到旅馆门前来示威、抗议,要求释放她们。

      “你们要干什么?”尤里来到门口,问为首的维克多。

      “放人!”维克多厉声回答。

      “我要是不放呢?”

      “你要考虑后果!”维克多回头瞅一眼群众……

      尤里不由得瞅一眼人群,瞬间,他从那一双双圆睁睁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能把他活活咬死的目光……入驻小镇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前不久,他刚刚接到一封里伯河特游击队的警告信,警告他如果再枪杀无辜,游击队将要他的脑袋。尤里狠狠地盯一眼维克多,转身回屋了。

      这次示威很有震慑力,否则,尤里对玛丽早就下手了,不会等到第四天。

      维克多在金铃的房间里找到赫夫曼的电话号码,急忙拨通了赫夫曼的电话,但是,对方的回答,击碎了维克多的希望:“总督回柏林了。”

      (待续

第九章 盖世太保的眼中钉 (三)

      安德鲁的判断丝毫没错。

      这天午夜时分,巡逻队的皮靴声从维克多家门前走过,渐渐消失在小街尽头,街上安静下来,只有军火库岗楼上的探照灯,在空中扫出一道道白亮亮的阴森。维克多和金铃急忙走出后门,贴着墙根,匆匆向郊外走去。

      这是一个没有星光的雨后之夜,周围黑得像泼墨一般。这给那双贪婪的眼睛提供了不少方便。维克多挽着金铃,穿过那片阴森森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来到那座废墟前。

      黑乎乎的残垣断壁立在黑穹之下,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害怕吗?”维克多悄声问金铃。

      “有点……”

      “别怕,有我呢。”维克多习惯地说出这句口头语,越发搂紧了金铃的肩膀。

      维克多拉着金铃走进漆黑的楼道,手举蜡烛,沿着堆满瓦砾的楼梯,向地下室走去。他不时提醒金铃小心砖头别绊了脚,不时踢开挡在脚下的砖瓦。

      金铃越来越觉得,跟这样一个男人生活一辈子,一定非常幸福。如果不回中国,她肯定要嫁给他,想到这,不由得抬头瞅瞅他。

      “为什么瞅我?小心脚下!”维克多抬脚踢开了一块砖头。

      金铃不由得冲维克多莞尔一笑。

      维克多发现蜡光下的她笑得很美,很甜,尤其在这无人的废墟里,她简直就像一位圣洁而美丽的圣母,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心灵,她那崇高的心灵越来越令他敬佩。

      这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风,忽然吹灭了蜡烛,周围顿时漆黑一团。

      “别怕,风吹的。”维克多急忙说。

      “我不怕,有你哪。”金铃微笑着说出了他常说的一句话。

      维克多没有马上点蜡烛,而是默默地拥着金铃,站在这黑暗之中,闻着她淡淡的体香,感受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心里感到一种莫大的幸福……他真希望这样永远地站下去,就站在这漆黑的废墟里,他拥着她,不说话,只是这样拥着她就足够了,直到地久天长。

      金铃偎依在维克多宽大的臂膀里,一种甜蜜的暖流在她心里欢快地流淌着。她感觉到了他那带有香烟味的呼吸就在她头顶缭绕着,不时吹到她的头皮上。她感觉到了他加快的心跳。她知道他的嘴唇就在她头上,只要她扬起脸来就能得到它……她知道他无时不在期待着她,渴望着她。她真想抬起头来迎上去,去亲吻那渴望已久的双唇,他们都渴望得太久、太久了。但是,她没有勇气……

      两人终于松开了,点着蜡烛,向里面走去。

      在废墟的里间,两个受伤的小伙子躺在干草上,一看到他俩进来,立刻问道:“噢,你们可来了,给我们带什么吃的了?”
      “啊,饿坏了吧?等着!”金铃急忙掀开大裙子,从腰间解下装有马铃薯和黑面包的布袋。

      “噢,太好了,还有面包啊?”小伙子抓起面包就狼吞虎咽起来。

      维克多检查完两人的伤口,让金铃给他们换换药,他要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去等一下来接应两名伤员的游击队员。

      金铃给两人换完最后一次药,给他们带了些药品,叮嘱他们一番,就跟他们告别了。她刚要走出废墟,维克多带着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金铃,你看谁来了?”维克多兴奋地叫道。

      “您是……啊,豪特先生?”金铃好不容易才认出豪特。

      豪特满脸络腮胡子,又黑,又瘦,两只眼睛却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刚毅,显得比过去更加强悍,更加成熟了。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这位救命恩人。

      “谢谢您,金铃小姐,我们八个人要没有您,早都没命了!”这位铁匠汉子的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啊,快别说那些了。他们都好吗?”金铃忙问他。

      “都像我一样,成了野人!”

      维克多让豪特跟金铃先聊着,他带另外两个人向里间走去。

      “玛丽知道您回来吗?”金铃问豪特。

      “不,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她了……她还好吗?”

      “还好,昨天我在井台上还看到她了呢。”

      “如果您再看到她,请向她问好,就说我非常想念她,也非常爱她,我太对不起她了……”铁匠汉子的眼睛湿润了,声音有些哽咽。

      铁匠汉子的泪水,顿时震撼了金铃那颗善良的心。

      “这样吧,您在这等着。我马上跑回去把玛丽给您叫来!”

      “能行吗?”豪特惊喜得眼睛都亮了。他太想见到玛丽了,做梦都梦见她。

      然而,当金铃带着玛丽兴致勃勃地跑进废墟楼里,眼前却是一团漆黑,金铃只能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地下室走,“别害怕,小心点儿,一会就好了。豪特他们手里有蜡烛。哎,豪特,快出来!您看谁来了?”金铃大声喊道。

      “亲爱的,你在哪?快出来啊,我都急死了!”玛丽也喊起来。

      却没人应声。金铃这才觉得奇怪:“他们跑哪去了?怎么没人哪!”

      “怎么没人?”这时,从里面忽然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金铃和玛丽一下子听出是杀人魔鬼尤里,不禁大吃一惊。与此同时,几道手电强光突然一齐射了过来……

      (待续

 

第九章 盖世太保的眼中钉 (二)

      被纳粹占领后的第一个冬天,就在血腥与恐怖中过去了,欧洲又迎来了1941年的春天。

      但是,温暖和煦的春风丝毫没有给苦难中的人们带来欢乐。

      战争仍然是遥遥无期,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

      人们并不知道,一场更残酷、更血腥、更大规模的战争又将在另一片国土上开始了

      金铃在维克多家里继续住下来。她每天除了帮助维克多做些反战工作,帮助老人收拾些家务,一有空闲,她就钻进化学书里,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回中国,继续她的居里夫人之梦。但是,家里一直杳无音信。

      闲暇时,伴着朦胧的月光,金铃偶尔也坐在二楼的窗前,用《二泉映月》、《昭君出塞》、《梅花三弄》等曲子,来抒发一下茫然而惆怅的心声。

      童年时代,金铃经常在街头看到一个叫阿炳的瞎子在一个瘦小女人的陪同下,坐在街头拉胡琴。阿炳的胡琴拉得婉转柔美,凄婉苍凉,令小金铃着迷。她常常手拄下巴,蹲在瞎子面前,腮上挂着泪珠,静静地听着,她不知是为阿炳的曲子感动得流泪,还是为瞎子的可怜样子伤心。她让父亲给她请了一位琴师,后来,她就能拉出好多曲子了。时至今日,往事如烟,每当拉起这些凄婉的曲子,她心头常常想起那位道士出身的瞎子艺人……一想到这些,她的琴声也就越发变得凄婉苍凉,柔美婉转了。

      琴声,常常会引来维克多,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听着,从不打扰她,直到曲子拉完了,他才默默地坐下来,久久地凝视着她……

 

      622日这天清晨,斯普林特将军打来电话时,赫夫曼正在祈祷。

      “赫夫曼将军,我告诉您一个重要消息,‘巴巴罗沙’计划已经开始了!”

      “什么时间?”赫夫曼立刻惊问一句。

      “今天凌晨四点三十分!”

      “啊?”赫夫曼急忙看一眼手表,刚刚六点一刻……

      历史上有着许多奇怪的巧合,1812622日,拿破仑大军在这一天前往莫斯科途中渡过了涅曼河;法国也是在一年前的622日,在贡比臬森林里签署的投降书。今天,1941622日凌晨四点三十分,纳粹德军的机械化装甲部队又渡过了涅漫河,入侵了苏联……

      斯普林特告诉赫夫曼,按照“巴巴罗沙”计划,帝国军队调动了153个师、3712辆坦克、7184门火炮、4950架飞机,200多万的兵力,从波罗的海到喀尔巴阡山,帝国庞大的机械化装甲部队越过1500多公里的边界线,向沉睡中的苏联展开了猛烈进攻……

      斯普林特还告诉赫夫曼,希特勒向部队指挥官宣布了对俄作战的特殊命令:“对俄战争,不能以狭义的姿态进行,必须以空前残酷无情的方式进行。要管理它!统治它!压榨它!”戈林在旁边还补充了一句,“要像鹰一样地追逐它!”希特勒宣布:“帝国军队可以采取任何手段,对俄国人实行集体报复,包括对他们的妇女和儿童,将不负任何法律和军队的责任!”

      赫夫曼不禁惊讶地反问一句:“这不是公开让军队向俄国人施暴吗?”

      “就是这个意思!”斯普林特说。

      赫夫曼又问:“英国这边还没结束,又去进攻俄国,您不觉得战线拉得太长了吗?”

      “帝国对英国的进攻已经宣告彻底失败了。”斯普林特说。

      赫夫曼沉默了,帝国以1500多架飞机、无数生命、上百幢大楼被毁灭为代价的大不列颠战斗,就这样宣告彻底失败了?做为德国将军,他心里感到一种莫大的失落。他脑海里闪现出柏林街头的种种惨剧,闪现出那个哭喊着妈妈的孩子……  

      “斯普林特将军,瓦尔加他们是不是也开往俄国前线了?”赫夫曼忽然问道。

      “我想是的。”

      接完斯普林特的电话,赫夫曼的心里一片茫然。

      赫夫曼记得父亲曾说过:“德国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法国,而是俄国。”他不知父亲这句话说得是否有道理,更不知进攻俄国的战争会不会重蹈英伦三岛的覆辙?

      但是,从苏德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很快否定了将军父亲的观点。

      “帝国军队以其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俄国发动了大举进攻!开战第一天,帝国空军就消灭了1200多架俄国飞机,炸毁了俄国西部的66个机场,致使俄国西部空军全部损失殆尽!苏军西部空军司令经不住惨败的打击,第一天就自杀身亡!目前,帝国军队兵分三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白俄罗斯首府明斯克、基辅、布列斯特,以及莫斯科的咽喉要道斯摩棱斯克,攻下莫斯科已是指日可待……”

      柏林电台连连播放着令德国人兴奋得发狂的消息。

      一时,布鲁塞尔的大小酒馆挤满了纳粹官兵。

      盖世太保官兵们更是激动万分,高呼着“希特勒万岁”的口号,兴奋地开着玩笑。

      “俄国真像希特勒元首说的,就像一扇破板门一样,经不住帝国的几个手指头,一捅就完蛋了!不久,我们帝国军人就可以在莫斯科红场上大摇大摆地散步了!”

      “不,我们就可以搂着美丽的俄国娘们儿睡觉了!”

      “对极了!我们就可以搂着俄国娘们睡觉了!”

      “下一个,该轮到斯大林自杀了!”

      “不!该轮到俄国佬集体自杀了!哈哈哈――哈哈哈――”

      刽子手们得意忘形地喝着,笑着,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之中。

      惟有一个年轻人始终一言不发。他身材瘦高、长脸、一头灰色头发,长着一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他就是亚当利来中尉。

      大家正在兴头上,安德鲁却一扫平时的斯文,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厉声道:“帝国军队在前线打得非常出色,可我们对那个频频出现的神秘电波却始终没有破获!昨天夜里,又有一辆军列被炸!抵抗分子为什么对军列的发车时间了如指掌?这说明有人打进了我们内部!”

      听到这话,亚当利来中尉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愕。

 

      这天傍晚,暮霭沉沉,烟雨蒙蒙。

      安德鲁和洛霍来到艾得利蒙小镇,尤里带着一群官兵正在拉丽特酒店里喝酒。尤里一看安德鲁进来,心里顿时一惊,急忙起身敬礼:“哈依,希特勒!”

      安德鲁没有回礼,只用那双越来越阴森的眼睛冷冷地盯一眼尤里,转身走了,尤里起身跟了出去。

      这一切都被拉丽特看在眼里了……

      此刻,正是晚祷告时间,教堂里烛光幽幽,祷告声声。人们跪在地上,在虔诚地祈祷。遭到枪击的壁画,已经被老神父修补好了,虽然不如从前完美,但总比露着一排枪眼要好得多。

      玛丽悄悄地来到教堂前面,将一张纸条送到神父的讲台上。正在读《圣经》的老父神扫一眼纸条,立刻抬高了声音,像朗诵经文似的讲道:“傍晚时分,恶人降临,我主提醒万物生灵,擦亮眼睛,以防妖孽入侵!”

      自从德军血洗教堂之后,这位德高望众、将一生献给天主的老神父,觉得在这生灵遭到涂炭,自由受到践踏的时刻,人民的心声即是天主的声音,人民的呼救即是天主的呼救。

      老神父不再是天主在胸,而是正义在胸了。

      他常常以神父的身份,呐喊着人们的心声;以他慈悲善良的胸怀,极力保护着他的教民。

      神圣的教堂,变成了人们反抗德国法西斯的秘密场所。

      一听到神父的暗语,人们纷纷起身离开了教堂,匆匆向各自家里走去。

      到了旅馆,安德鲁仍然一言不发,用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尤里。

      尤里急忙说:“对不起,安德鲁长官,我可能令您失望了。”

      “你不但令我失望,而且更令元首失望!”安德鲁冷冷地说道。
      一听“元首”二字,尤里顿时“啪”立正,规规矩矩地敬了举手礼。

      “中尉先生,你被降为中尉半年多了,看来,你已经心甘情愿了?”安德鲁用蔑视的目光盯着尤里。

      “不!我的上尉职务是用无数敌人的脑袋换来的,这样对我是不公平的!”尤里愤愤地说。

      “中尉先生,你是纳粹党员吗?”安德鲁问道。

      “是忠实的纳粹党员!”
      “如果在效忠元首和总督之间,你选择哪一个?”安德鲁紧张地盯着尤里……

      “当然是元首!”尤里毫不犹豫地说。

      “我让你以元首的名义发誓!”

      “是!”尤里立刻伸出右手,向着墙上希特勒的画像,郑重地发誓:“我以元首的名义发誓,坚决效忠元首和帝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安德鲁摘掉永远不离手的白手套,向尤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尤里的手……

      安德鲁严肃地开口道:“尤里中尉,你大概已经听说昨晚军列爆炸的事了,据调查发现,当时有两名游击队员受了重伤,那么,我想你大概能知道,这两名伤员会来找谁来治伤吧?”

      尤里顿时一怔,“您的意思是……”

      “你很聪明。”

      “可您知道,那个中国女人是赫夫曼总督的朋友……”尤里仍然心有余悸。

      “尤里中尉,你可是刚刚向元首发过誓的!据我所知,那个铁匠豪特早已经成为里伯河特游击队的骨干分子了。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来找你这位中尉先生算账的。”安德鲁深谙日耳曼民族惯于报复的个性,就将了中尉一军。

      尤里忽然瞪圆了那双恶光四射的鹰眼,发狠地说:“安德鲁长官,说吧!”

      尤里恨透了豪特,更恨透了那个中国女人,是她毁了自己的前程。他几次想结果了她,可他知道,结果了她,就等于结果了自己一样。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他小小的尤里必须找一个靠山,赫夫曼肯定是靠不住了。安德鲁是他惟一可投靠的人选,靠上安德鲁,也许还有重新提升的机会。

      几分钟后,身穿破旧西服、无论冬夏都戴着一顶黑色破礼帽、长了一双狡黠小眼睛的普利斯特,被士兵带到了安德鲁面前。

      普利斯特一进门,就摘下破礼帽,向两人毕恭毕敬地施礼,“长官先生,您好。”

      “你好,普利斯特先生。请坐。来,喝一杯,这瓶法国白兰地的味道不错。”安德鲁将一支高脚杯递了过去。

      普利斯特受宠若惊,急忙双手接过酒杯,躬身道谢:“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一看他受宠若惊的媚态,安德鲁和洛霍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德国人跟日本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利用亲德分子,却从骨子里鄙视这些叛徒。他们认为这些人是民族的败类,是没长大梁骨的人。

      笑够了,安德鲁才开口道:“普利斯特先生,我很欣赏你对帝国的忠诚……”
      “谢谢长官的夸奖,谢谢。”普利斯特点头哈腰地应答着。

      “希望你继续为帝国效力,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安德鲁说。
      “请长官放心,我会尽力的……”

      安德鲁这才用眼神示意尤里开口。

      “普利斯特先生,安德鲁将军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让你跟踪两个人!”尤里说。
      “谁?”

      “维克多医生和金铃小姐。”

      这句话无异是一把匕首,猛地抵在了普利斯特的喉咙上,吓得他半天没喘过气来,脸色苍白,嘴唇抽搐,语无伦次地说:“啊,不不……长官,请您不要开玩笑……嘿嘿……咱只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咱只是一个小人物……”

      “普利斯特先生,这不是开玩笑!”尤里抬高了声音。
      普利斯特吓傻了,他两眼发潮,怔怔地瞅瞅尤里,又瞅瞅安德鲁,忽然抱住脑袋,“呜”一声大哭起来,嗫嚅道:“长官,我这个小老百姓可得罪不起人家呀,人家是总督的朋友……呜呜……”

      “你这个混蛋!”尤里怒火中烧,忍不住大骂起来,却被安德鲁用手势制止了,安德鲁从兜里掏出一沓德国马克,抬手碰碰普利斯特的脑袋,普利斯特惊惶失措地抬起头来,狡黠的小眼睛顿时一亮,他急忙不敢相信地瞅瞅安德鲁,安德鲁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沓德国马克顿时勾去了这个穷苦人的灵魂。

      普利斯特的父母长年卧床不起,三十五岁的他仍是光棍一条。以往,他靠给农场主打工赚点儿钱,现在,农场主不再雇人,他就断了生活来源。

      于是,一双贪婪的手,终于向那沓德国马克伸了过去……

       (待续)

 

第九章 盖世太保的眼中钉 (一)

      “上尉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厉声质问洛霍。

      “报告总督阁下,这是维克多先生搞的鬼把戏!他看我们来了,就把两名游击队伤员给绑起来了,想以此蒙混过去!尤里上尉,是这个情况吧?”

      尤里顿时慌了手脚,知道如何回答都会得罪一方,急得语无伦次:“啊,是的,昨晚……我看到有人……”

      安德鲁急忙接过话头,“总督阁下,尤里上尉说得对,看来是这样!”

      赫夫曼将愤怒的目光转向维克多,怒声道:“维克多医生,你胆子不小啊?”

      “将军阁下,你应该听听我的说法,然后再发表高见!”维克多却毫无惧色,“这两个人是他们花钱收买的!他们精心策划了这场阴谋,目的是要陷害我和金铃!你让他们自己说说!”他一指被捆住手脚、蜷屈在墙角,哆嗦成一团的两个人。

      洛霍一听要让两个证人开口,掏出手枪就对准了维克多,“混蛋!你敢在总督面前诬陷我们?”

      金铃一看这架势,急忙抢到维克多面前,大声怒斥洛霍:“你敢在赫夫曼将军的面前枪毙我的未婚夫,那就请你先打死我好了!”

      “不!你们要打就打死我好了,是我把那两个混蛋放进来的!”老人也急忙愤怒地大喊起来。“明明是你们搞的鬼把戏,到头来却栽赃到我儿子头上,你们太不讲道理了!”

      洛霍瞅一眼赫夫曼,冲着墙角就是“砰砰”两枪……

      “上帝!”金铃惊叫一声,急忙向两个无辜的人跑过去,高个儿已经死了,矮个儿艰难地嗫嚅出一句:“谢谢您,金铃小姐……”脑袋一歪,也死了。金铃含着泪水,轻轻合上了两个可怜人的眼睛。

      这一举动,惊愕了所有人的眼睛,连安德鲁都感到震惊。

      “总督阁下,这回您看到这位小姐对抵抗分子的感情了吧?”洛霍阴险地说道。

      “长官先生,请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是金铃小姐心地太善,不忍心看到两个无辜的生命被你们活活打死!”维克多厉声驳斥洛霍。

      “维克多医生,你不要再辩解了!据尤里中尉讲,你们一直在为游击队工作,你的地下室就是游击队伤员的窝点!”洛霍反唇相讥。

      尤里心里叫苦不迭,慌忙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不知如何是好。

      “尤里长官,为什么不讲话?你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安德鲁又将了他一军。

      尤里只好硬着头皮嗫嚅出一句:“啊,是……”

      金铃愤怒地斥责道:“赫夫曼将军,你们用不着精心地搞这套阴谋,派来两名假游击队员来陷害我,完全没这个必要!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您现在就可以枪毙我,就像对待这两个人一样!”她显然是说给安德鲁他们听的。

      安德鲁不能不佩服这个小女子的精明。赫夫曼就更明白金铃这番话的良苦用心了。这帮纳粹高官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精于心计。

      赫夫曼瞪金铃一眼,骂了一句,“这个混蛋!”转身向门外走去。

      临出门,安德鲁冷冷地盯了维克多一眼,意思是说:咱们走着瞧,你绝不会逃过我的手心!

      别说维克多,在比利时,乃至所有被纳粹占领的国家,几乎所有人都逃不出盖世太保的手心。

      这次阴谋失败之后,最倒霉的要属尤里上尉。

      赫夫曼指着几名军官的鼻子,挨个质问:“你们谁来向我解释这一切?谁是这次事件的策划者?你,洛霍上尉?还是尤里上尉?还是……”他暴怒的目光最后落到安德鲁头上。

      “阁下,我会向您解释的!”安德鲁说。

      “尤里上尉,从现在起,你被降为中尉了!”赫夫曼对隶属于自己管瞎的尤里厉声道。

      一直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的尤里,顿时觉得如同青天霹雳,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句:“是,阁下。”

      “我警告你,中尉先生,从现在起,你必须保证维克多一家的安全!否则,你的中尉也将值得考虑了!”赫夫曼知道,如果不下这道命令,维克多一家的安全就挑在这帮人的刀尖上了。

 

      没打着狐狸反惹了一身臊。安德鲁没想到会把事情搞得这么糟。

      安德鲁并不希望把事情搞糟到不共戴天的程度,赫夫曼在柏林还是很有势力的。所以,他毕恭毕敬地来到赫夫曼面前,歉意地说:“对不起,阁下……”

      赫夫曼在独自喝酒。他当然明白这次阴谋目的,绝非是冲两个小老百姓去的,而是冲他赫夫曼来的,用中国的话说,叫做“项公舞剑,意在沛公!”

      “对不起,我首先向您道歉,事先没有得到您的允许,使您对我产生了误会……”安德鲁说。
      “什么误会?”赫夫曼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白兰地,厉声嘲讽道,“是误会你们背着我去设圈套,用圈套去圈我的朋友,是这样吗?”

      “不,阁下,您应该听我解释……”

      “我当然要听!我请你来就是要听听你如何设圈套,如何去陷害我的朋友的!”

      “阁下,我们绝不是想陷害金铃小姐,正因为她是您的朋友,如果没有可靠的证据,我们是不可便对她下手的。据我们掌握,她跟游击队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

      “所以你们就想当着我的面拿到证据,当着我的面把她逮捕,然后再当着我的面把她拉出去枪毙?”赫夫曼勃然大怒,“安德鲁长官,我绝没有想到我手下的官兵竟敢背着我去谋害我的朋友,甚至……”

      “不,阁下,我们绝不会伤害她,我们只是……”安德鲁头发稀疏的脑袋第一次冒汗了。

      “你们只是出于对帝国和元首的忠诚,出于对抵抗分子的仇恨,”赫夫曼再次打断了他,“所以才对一个中国姑娘下如此毒手!而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恰恰是本阁下的朋友!这其中的目的,大概你比我更清楚吧,安德鲁长官?”

      “不!总督阁下,您完全误会了。我绝不是对您……我只是想考验一下金铃小姐,通过这次考验,我们完全可以解除对金铃和维克多的怀疑了!”安德鲁极力想挽回这场败局。

      “安德鲁长官,我不得不警告你,请你不要把智慧和忠诚用错了地方!你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堂堂的帝国将军,而不是一个反战分子,更不是你不共戴天的敌人!如果你没有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你的行动,我想你可以走了!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安德鲁长官,如果金铃小姐在比利时的任何地方发生不测,我都将毫不客气地拿你这个盖世太保长官是问!”

      “是,阁下!如果我伤害了您,请您原谅。”

      两人的这场唇枪舌剑就这样结束了,但双方的战争却像欧洲战场一样,正在升级。

      安德鲁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

      回到总部,安德鲁对着一张女人的画像“砰砰砰”地一顿射击,而这一切,却被一名年轻军官无意中看见了。

      “米希尔,你要干什么?”安德鲁气急败坏地吼道。

      “对不起,长官……”年轻军官转身要走,却被安德鲁厉声吼住了。“站住!”

      米希尔急忙停住脚步,胆战心惊地说:“长官,请吩咐……”

      “刚才你看见了什么?”安德鲁厉声问道。
      “报告长官,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你明明看见了!”

      “不,长官,我什么都没看见!”米希尔明明看见那是一个东方女人的画像。

      安德鲁走过来,盯着米希尔,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口气说:“我相信你不会向总督出卖你的上司吧?”

      米希尔却说:“不,长官!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没看见!”

      安德鲁微微点点头,“你很聪明……”

      当天晚上,安德鲁和洛霍就把尤里约到了著名的天鹅咖啡馆,本想把尤里变成他们的一份力量。可是,尤里却令他们大失所望,一句话不说,喝得酩酊大醉,气得安德鲁将一杯酒泼在尤里脸上,扬场而去。

 

      维克多和金铃忧心忡忡,知道盖世太保那帮刽子手绝不会放过他们。维克多决定让金铃到布鲁塞尔的朋友家里去躲一躲,金铃却坚决不同意。

      “不,我不走!我一走,他们肯定会对你下手的!”金铃扑到维克多怀里哭起来。她觉得德国人所以没有敢公开对维克多下手,就因为有赫夫曼将军的关系,她要一走,他们肯定会对他下手的。

      “瞧你,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维克多拿出手帕为金铃拭去泪水,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听我的。你马上给赫夫曼打个电话,如果可能,去拜访一下赫夫曼,把那天的事情向他解释一下,不要让他造成误会,我们还是要全力争取他。”

      “可我不走……”金铃啜泣道。

      “这个问题回来再谈好吗?我现在就送你去城堡。”维克多说。

      金铃进门之前,赫夫曼正在书房里忏悔。

      每当赫夫曼签署完一道死刑令,他都要长时间地对着十字架向上帝忏悔。今天,他又在下属上报的处决名单上,签上了赫夫曼的名字,两名反战人士又要被处决了。

      赫夫曼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他的灵魂常常在宗教信仰与国家职责及民族利益之间,苦苦地挣扎着。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这种罪恶感日夜鞭挞着他痛苦的灵魂,常常令他心魂不安,夜不能寐,他只能向上帝寻求呼救。

      “万能的主啊,求你倾听我心灵的祷告,聆听我灵魂的呼求,祈求你以圣灵的恩惠加力于我,使我摆脱无尽的困苦与惶惑……万能的主啊,求你恩赐我勇气和力量,使我从痛苦中得以解脱,请你饶恕我的罪过……”

      金铃的敲门声,打断了赫夫曼与上帝的对话。

      “赫夫曼将军,您怎么了?哪不舒服吗?”金铃发现赫夫曼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好像刚从另一个世界转过来似的。

      赫夫曼却摇了摇头,指了指写字台前的椅子,示意她请坐。

      赫夫曼的书房很大,书架上除了巴尔扎克、雨果、歌德、海涅等诗人、作家的作品之外,更多的是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叔本华等人的哲学著作及军事书籍。

      “赫夫曼将军,您的脸色很不好,您看要不要休息一下?”金铃又说。

      赫夫曼仍然用摆手代替了回答,坐下来,低头抽着烟。

      “赫夫曼将军,您可能生我气了……”看到赫夫曼如此冷淡,金铃有些惴惴不安,就歉意地说,“那天我不是有意要伤害您,我是说给安德鲁长官听的。当时我很生气,就胡乱说了几句,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请不要再说了,金铃小姐。”赫夫曼终于沉沉地开口了,“该道歉的不应该是你,而应该是我这位德国将军。”

      这位刚与上帝对完话、心灵仍然沉浸在忏悔之中的德国将军,听到这位善良姑娘的连声道歉,他那未泯的良心终于使他敞开沉重的心扉,向中国朋友道出了灵魂深处的剖白。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反思一个问题,”赫夫曼带着沉重而忏悔的语调说道,“做为一名德国将军,做为德国派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竟连一位中国朋友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你几次险遭不幸,现在又遭到这种阴谋陷害……这不能不让我这位德国将军感到汗颜!我看到像你这样一位纯朴善良、与世无争的中国姑娘都屡遭厄运,那么,我们这个自视为高贵的日耳曼民族,自视为在拯救欧洲文明的第三帝国……不能不令人深思啊!”说完,他仰在椅背上,良久沉默着。

      这番话太出乎金铃的意料了。

      她惊讶地望着痛苦的赫夫曼,好一会儿才说:“赫夫曼将军,没想到您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我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不,不是麻烦,那是你们的权利。一个上帝赋予生命的生灵,都有权要求自己生存下去。”

      接下来的话就更令金铃吃惊了。

      “我觉得我是一个罪人,我常常在自我鞭挞中受着煎熬,我只能祈求主的宽恕。金铃,你的每次到来,都在鞭挞着我的灵魂,使我一次次地反思,一次次地叩问自己:赫夫曼,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向上帝忏悔了吗?我却无法回答自己……金铃,我请求你的宽恕。”

      “不,赫夫曼将军,您千万不要这么讲!您对我的关照已经够多了,甚至引起了安德鲁他们的怀疑,我已经准备离开艾得利蒙小镇了。”

      “为什么要离开?”赫夫曼抬起头来望着金铃。

      “我……”

      “如果你离开,只能说明我这个将军无能,那将是我一生的耻辱!”赫夫曼一扫刚才的忏悔状,又恢复了日耳曼将军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威风。“我不相信一个堂堂的总督连保护一个中国姑娘的威力都没有!”

      “可是……”

      “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如果他们再敢找你的麻烦,我绝不会饶过他们!”

      “赫夫曼将军,您为我所做的一切,太令我感动了。”

      “不,我历来佩服那些有骨气的民族,佩服那些为独立而战的人。就像当年,我看到您父亲痛骂八国联军,反倒使我非常钦佩老人家一样。我觉得,如果中国人都像你父亲那样有骨气,中国就不会受欺负了。”

      这番心灵的剖白再次使金铃感到震惊。

      “赫夫曼将军,我没有想到您……

      “是的,你一定以为我也变成了战争狂人,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金铃,我坦率地告诉你,我只不过是身为将军,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我对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拯救自己的灵魂罢了!金铃,我也乞求你的宽恕。”

      “不不,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赫夫曼所以请求金铃的宽恕,是他在这位中国姑娘身上看到了人类最美好、最崇高、最圣洁的东西。这种东西常常像鞭子一样鞭挞着他未泯的灵魂,鞭挞着他苦苦挣扎的心。他的灵魂很苦,很累。

      赫夫曼的这次灵魂剖白,却引起了维克多和西蒙的震惊。尤其感到震惊的是拉丽特,当她从西蒙那里得知赫夫曼的内心痛苦之后,越发对自己当初的鲁莽行为感到自责,甚至对赫夫曼产生了一些好感。

      (待续

第八章 雨夜中闯来不速之客 (三)

      比利时的冬季里多是阴霾蔽日,细雨霏霏。

      出事这天,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

      这天晚间,维克多被外村一个病人家属拿着通行证请去看病了,很晚还没回来。

      十一点钟,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及一个男人压低的喊声:“维克多医生,快开门!我们是游击队的,有人受伤了,请您快开门!”其中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啊,疼死我了,快救救我……”

      当时,金铃正在厕所。老人开始是以为是维克多出事了,后来一听游击队人受伤了,没有多想,立刻打开了门。

      金铃一看进来三个落汤鸡似的陌生男人,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满身血污,浑身淋得湿漉漉的。一个矮个儿拎着一条淌着血水的伤腿,一个高个儿托着一只受伤的胳膊,只有一人没受伤。

      “你们这是……”金铃惊愕地打量着他们。

      没受伤的男人急忙说:“啊,我叫瓦格里,是里伯河特游击队的!我们在树林里遇到了德国人,快把我们藏起来,德国人已经追上来了!”

      金铃觉得这三个人有点儿不对劲儿,可是,外面已经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无奈,只好急忙把他们送进地下室,刚用衣柜挡好小门,外面就传来了砸门声及托力的叫声……

      金铃急忙抓起衣物擦净血水,把老人推进卧室,然后装出刚被惊醒的样子,跑过去开门。

      身穿雨衣的尤里带着士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长官先生,能解释一下原因吗?”金铃不卑不亢地问道。

      “对不起,金铃小姐,我们在奉命行事,请问有没有两个受伤的游击队分子闯进来?”自从上次遭到冷遇之后,尤里对金铃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亮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金铃却淡然一笑,瞅一眼尤里脚下的一摊泥水,“看来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啊?”

      尤里瞅一眼脚下,又扫一眼屋里其它地方,顿时明白了这个中国女人的精明,冷笑一声:“对不起,弄脏了您的地板!”

      “没关系。”

      尤里又问:“怎么,维克多医生没在家?”

      “他出诊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

      “晚间七点多钟,被外村人接走的。”

      尤里并没有进行搜查,临走,对金铃说了一句,“金铃小姐,如果发现游击队伤员来求治,请立刻通知我!”

      尤里一走,金铃急忙悄声对老人说:“夫人,我觉得那三个人好像不是……”

      “怎么?他们不是游击队员?”老人大吃一惊。

      “嘘,小点儿声!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有点儿怀疑。您在客厅里注意听着动静,一旦发现情况立刻告诉我。我去看看他们!”

      金铃举着蜡烛走进地下室里,只见两名受伤的哆哆嗦嗦地蜷屈在墙角。瓦格里一看金铃进来,急忙说:“谢谢您金铃小姐,我得马上回去告诉一声,两名伤员就拜托您和维克多医生了!”

      金铃心里顿时一惊:他急着要出去干什么,是不是要出去报信?

      瓦格里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就说:“游击队的同志在郊外森林里等我的消息呢,我得马上去告诉他们一声,好让他们放心!”

      金铃只好放瓦格里出去了。

      瓦格里刚走,维克多就回来了,他一听来了两名伤员,忙问:“哪来的?”

      “他们说是里伯河特游击队的……”金铃说。
      维克多顿时觉得出问题了!

      游击队今天根本没有行动。而且,今晚来接他出去看病也令他感到蹊跷,本来说不远,却走了好远才来到患者家,所以半夜才赶回来。

      两名伤员一看维克多进来,立刻紧张地盯着他……

      维克多举着蜡烛,凑近矮个儿男人,发现他痛苦地扭曲着肮脏不堪的脸,又将蜡烛凑近高个男人,仔细一照,发现这人正眯缝着小眼睛瞅他呢。

      “不知该怎样称呼两位先生,你们谁先治疗?”维克多不动声色地问道。

      高个儿忙说:“啊,我叫葛利培克,还是我先来吧。该死的德鬼子打折了我的胳膊……噢,上帝……疼死我了!”

      矮个儿也急忙说:“我叫布克……还是我先来吧,医生,您瞧我的腿被打折了。”

      “你跟我抢什么?”高个儿立刻嗔斥矮个儿一句。

      “你?”矮个儿想争辩又犹豫了。

      维克多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两个混蛋根本不是什么游击队员,纯属是冒牌货!

      维克多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但他丝毫没露声色。

      “为了包扎方便,把你们的武器交出来没问题吧?”维克多伸手到两个家伙的怀里掏出手枪,交给金铃,急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维克多拿起高个儿血肉模糊的胳膊,动了动,高个儿顿时大叫起来:“哎哟!疼死我了!”

      “葛利培克先生,你们今晚干什么来了?”维克多盯着伤者衣袖上被近距离火药灼伤的痕迹……

      “啊,我们来调查军事区的情况,没等靠近军事区就被德国鬼子发现了,结果……噢,轻点儿轻点儿!”

      “德国人距你多远开的枪?”
      高个顿时有些语塞:“噢,慢点慢点!疼死我了……啊,好像……对不起,我当时没看清……”
      “你也没看清吗?”维克多转头问矮个儿。

      “啊,是的,我也没看清……”矮个儿急忙说。

      “看来你们都没看清了?”维克多又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惊恐地盯着维克多……

      “当时,德国人就站在你们不足半米远的地方,你们也看不清吗?”维克多突然厉声问道。

      两个家伙吓得大惊失色,急忙说:“维克多医生,我们都是里伯河特的游击队员,请您千万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怀疑你们两个混蛋对吗?”维克多厉声打断矮个儿,冷冷地逼视着对方。

      矮个儿吓得大惊失色,忙说:“不不!请您不要这样看我,我们真的是游击队啊!”

      “你们是谁的游击队?我看你们是德国鬼子的走狗!”
      “不不!我们是里伯河特的游击队员啊!”两个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

      “那好,游击队员先生,请你在这好好休息吧!”维克多转身向门口走去。

      两个家伙顿时傻眼了,忙喊:“维克多先生,请您千万别走啊!”两人拖着伤腿及伤胳膊,跟头把式地爬过来,抱住维克多的大腿,苦苦地哀求他,“求您看在上帝的面上,救救我们吧!”

      “说吧,谁派你来的?”维克多厉声问道。

      “德国人……”矮个儿嗫嚅道。

      “你们的伤是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两个可怜的家伙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悲愤,“呜呜”地大哭起来。

      就在一个小时前……

      他们两个被人从监狱里押出来,押到艾得利蒙郊外的一片树林里,那个叫瓦格里的人掏出手枪,对着他俩的胳膊、腿,“当当”两枪,疼得他俩“嗷嗷”大叫,一下子瘫倒在泥水里。瓦格里掏出几张百元的比利时法郎分别扔给他俩,说是给他们的报酬。接着,瓦格里就把他们拉到维克多家门前,命令他们承认自己是游击队员,如果不承认,就当场打死,还要把他们布鲁塞尔的家人全部打死!

      “很好,一个多么动人的故事?”听完他们的叙述,维克多嘲讽道。

      “维克多医生,我们讲说的都是真话啊!快救救我们吧,求您看在上帝的面上,救救我们吧!我们都是比利时人啊!”两人绝望地哭喊着。

      这最后一句话,使维克多动了恻隐之心。

      匆匆处理完伤口,维克多和金铃急忙回到客厅。

      “马上把他们送走,也许还来得及。”金铃说。

      “已经来不及了。”维克多一脸严肃,“德国人完全是有预谋的,他们肯定已经包围了四周,随时可能冲进来!”
      “噢,太可怕了!”老人啜泣起来,“都怨我不该放他们进来……”
      “不,妈妈,您快回屋休息吧。别怕,有我呢。”维克多忙把母亲送进卧室。

      维克多和金铃悄悄地掀开窗帘,紧张地盯着外面……

      雨,仍在淅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后来,维克多忽然发现亲德分子普利斯特家的院子里,有亮光一闪,接着又发现周围有人影藏在黑暗中。维克多顿时明白了,德国人已经包围了这里。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却一直不见动静。

      两人不仅又疑惑起来:他们为什么还不冲进来?

      两人偎依着站在窗前,维克多握着金铃冰冷的小手,问她:“害怕吗?”

      金铃点点头。

      “别怕,有我哪。到时候就说是我干的。”

      金铃却摇了摇头,不由得紧紧地偎依着他。在这凄冷的雨夜,面临着生死难测的险境,金铃靠在维克多宽大的臂膀上,感到一种莫大的慰藉。

      两人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直到天亮。

 

      这天晚间,赫夫曼也是一夜未眠。

      半夜十一点,斯普林特将军打来电话,告诉他希特勒元首在众多官员面前,把赫夫曼骂个狗血喷头,骂他是废物,连个小小的比利时都统治不了,说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撤赫夫曼总督了。斯普林特还告诉他,瓦尔加已经从集训队开往前线了。

      后者比前者更令赫夫曼感到震惊。

      赫夫曼没有问是开往哪个前线?他明白,对一个士兵来说,哪个前线都是一样的,都是死亡和炮灰,都是血腥和屠杀。他只对斯普林特将军说:“请不要把瓦尔加开往前线的消息告诉我夫人!”

      这一夜,赫夫曼整夜都坐在书房里,望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出神。

      他知道,这也许是全家最后一张合影了。他太了解战场,太了解战争的残酷了。他甚至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到征兵总部去求求情,或许能把儿子留下来。不过那样一来,他这个将军世家将要背上不光彩的罪名了。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赫夫曼只能默默地祈祷上帝保佑他的瓦尔加,保佑儿子能躲开随时跟在身边的死神。

      早晨六点,赫夫曼就接到了安德鲁打来的电话……

 

      清晨七点,安德鲁和赫夫曼在洛霍、尤里等一帮人的陪同下,匆匆地向维克多家里走来。

      赫夫曼紧蹙眉头,边走边问洛霍:“上尉先生,你掌握的情况准确吗?”

      “报告总督阁下,非常准确,游击队的伤员正在这里养伤呢!”
      赫夫曼不禁一怔,“这么嚣张!居然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养伤?”

      安德鲁却微微一笑,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狡诈,“阁下,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请您光临大驾了。”

      洛霍急忙接过话茬,“阁下,这里一直是游击队的秘密据点!”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端掉他们?”赫夫曼反问一句。

      安德鲁却再次笑了,“阁下,您看看就知道了。”

      赫夫曼忽然放慢了脚步,疑惑地盯着安德鲁,觉得他话里有话。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维克多家门口。胡里昂悄声告诉赫夫曼,说金铃就住在这里。赫夫曼越发感到惊惑。

      士兵们斥退“汪汪”大叫的托力,上前敲门……

      门开了,维克多和金铃站在门口,冷眼望着来人……

      “上尉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厉声问洛霍。

      “报告阁下,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洛霍说。

      “不,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赫夫曼厉声说。

      “报告总督阁下,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维克多医生的地下室就是游击队的据点!”洛霍终于说出了这句至关重要的话。
      赫夫曼不禁大吃一惊,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他一再告戒金铃,让她转告她的朋友要小心从事,一旦出事就麻烦了,可现在……赫夫曼急忙瞅一眼金铃,却发现她一脸冷漠的平静,不禁心生疑惑,忙问:“金铃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赫夫曼将军,这正是我想问您的!”金铃冷冷地回他一句。

      “你问我什么?”赫夫曼越发疑惑。

      金铃刚要回答,却被洛霍打断了,“阁下,您去地下室看看就知道了!维克多医生,请把地下室打开吧!”

      赫夫曼疑惑地瞅一金铃,起身向屋里走去,不知这几个人到底搞的什么鬼把戏?

      赫夫曼和安德鲁等人一进地下室,顿时被眼前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待续)

第八章 雨夜中闯来不速之客 (二)

      赫夫曼一回到办公室,安德鲁就向他报告了军列被劫的事。

      “阁下,这是地下游击队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劫车事件!游击队准确地掌握着我们的押运时间,这不能不令人怀疑,我们内部是否隐藏着间谍分子?”

      “哦,有这种可能吗?”赫夫曼问道。

      “不然,他们不会那么准确地掌握着我们的发车时间!我怀疑,这次行动又是那个叫里伯河特的游击队头子领导的地下游击队干的!”说到这里,安德鲁停下来,用那双含而不露的眼睛瞟一眼赫夫曼,“阁下,还有一个情况,我不能不向您报告一下……”

      “还有什么情况?”赫夫曼觉得安德鲁的语气里隐匿着不便明说的东西。

      “这次劫车事件,发生在距离艾得利蒙小镇不远的森林里……”

      “艾得利蒙小镇?”赫夫曼一下子想到了金铃。

      “是的,就是金铃小姐和维克多医生居住的小镇……”

      “安德鲁长官,你这是什么意思?”赫夫曼疑惑地反问一句。

      安德鲁却微微一笑,“阁下,我只是随便提一下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安德鲁长官,你不是在怀疑什么吧?”

      安德鲁神秘莫测地笑了笑,“阁下,您误会了,我怎么敢怀疑您的朋友呢?”

      “安德鲁长官,我不得不提醒你,我的朋友是中国人,她对比利时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赫夫曼觉得必须镇住安德鲁,不能让这个家伙盯上金铃,一旦让他们抓住把柄,那就难办了。
      安德鲁却再次笑了笑,“是的,阁下,您说得很对。我丝毫没有怀疑金铃小姐的意思,她是阁下的朋友,当然会站在我们一边。”

      “不管她是不是站在我们一边,但我要告诉你,安德鲁长官,她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

      这时,写字台上一台柏林的专线电话响了,安德鲁起身想告辞,却被赫夫曼用手势制止了。

      赫夫曼拿起电话,刚要说话,却听电话里忽然传来那个令多少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赫夫曼将军,你这个笨蛋,连一个小小的比利时都统治不了!我命令你立刻把抵抗分子全部消灭,绝不许再发生抢劫军列事件!如果再发生,我将拿你是问!我命令你立刻给柏林再送来五千名苦力!我要让他们给我造飞机!造炮弹!我要把该死的伦敦夷为平地,让该死的英国佬退居到穴居时代!”希特勒向赫夫曼大发歇斯底里。

      电话已经挂断了,赫夫曼呆呆地愣在那里。

      这在他就任总督以来,还是第一次。

      但赫夫曼很快就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了,他愤怒地盯着眼前这位没有几根头发的盖世太保官员——没想到你这个混蛋竟然算计到我赫夫曼头上来了?简直是岂有此理!但他丝毫奈何不了安德鲁,因为盖世太保直接归希姆莱领导,正因如此,所以安德鲁才敢有恃无恐。

      “安德鲁长官,希望今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你首先报告的应该是我,而不是柏林!”赫夫曼厉声嗔怒道。

      “对不起,阁下,当时您并不在布鲁塞尔,”安德鲁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所以,我只好向我的柏林总部报告了。”他有意把“我的柏林总部”几个字说得很重,显然是给赫夫曼听的。

      “我希望下不为例!”赫夫曼冷冷地说。

      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到此结束,但是两人结下的仇恨却远远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日耳曼民族是一个很容易结仇、更喜欢复仇的民族。

      在这场灭绝人性的战争中,他们充分暴露了这种强烈的民族复仇情结。

      法国投降之后,希特勒要求法国代表必须在贡比臬森林那节破旧的车厢里签署条约,因为这节车厢是战败的德国与协约国签署条约之地。又如后来,德军攻下苏联的布勒斯特城之后,希特勒竟把一丘之貉的战争狂人墨索里尼请过来,两人像观花赏月一般,谈笑风生地漫步在残垣断壁、尸魂飘荡的战场废墟上,以此来满足报复心。

      回到总部,安德鲁悄悄命令心腹洛霍上尉,立刻对金铃和维克多采取措施,他要通过此事来报复赫夫曼。

      赫夫曼觉得安德鲁这个满脸斯文的盖世太保头子,其阴险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甚至感觉到一种潜在的危险正悄悄地向他逼过来……

 

  维克多和金铃并不知道,一张恐怖的大网已经向他们张开了。

      自从那天夜里发生那件事之后,金铃和维克多都感到很难为情,一连几天两人都躲闪着对方的目光,很怕碰到一起。金铃一见到维克多就赶紧低下头去。

      也难怪,一场突发事件把两个青年男女突然推到了一张床上,而且必须赤裸着身子,做得像真事一样,否则,一场杀身之祸就可能降临到几个人的头上,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难堪、而又无奈之事。只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个赤裸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这实在太难为中国姑娘金铃了。她第一次接触一个赤裸的男人,更是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胴体……

      那天,当他迅速扒掉最后一件短裤,赤裸着身子跳下床去,像《大卫》一般出现在德国人面前时,金铃丝毫不觉得羞怯,生死在羞怯面前毕竟是次要的,而是被他过人的机敏与勇气深深地震撼了。瞬间,她对他产生了一种崇敬感,甚至怀着惊骇的心理欣赏着他——不是欣赏他的胴体,而是欣赏着胴体内所迸发出来的勇敢与机智,欣赏着他那临危不惧的机敏与强悍!

      但是,当冷静稀释了紧张之后,羞怯顿时袭上心头,而且久久不散,一直噬咬着姑娘羞涩的心。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这才渐渐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的羞涩。

      圣诞节过后的一天下午,艾德蒙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车子前面永远挂着他的鸽笼子,晃晃悠悠地来到维克多家门前。他是全镇最乐观、最不知愁的人。

      这年的圣诞节过得死沉沉的,没有一点儿生机。收音机和粮食都被抢光了,没有吃的,没有广播,没有化妆游行,没钱买圣诞礼物,没有失踪亲人的信息……什么都没有,惟有越来越可怕的恐怖,越来越疯狂的抓人和掠夺,惟有那个瘮人的绞刑架像它的主人尤里魔鬼一样,仍然立在教堂门前,随时准备吃人。惟独那个丧失了理智的疯子玛格丽特,整天在街上喊着她的维加:“维加——我的儿子,你快回家吃饭啊——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凄惨的喊声越来越不引人注意了。人们已经习惯了。

      不过,圣诞节这天,维克多却偷偷地跑到森林里,给藏在那里的游击队员们送去一些黑面饺子,是金铃用土豆泥包的。豪特他们乐坏了。

      “哎,金铃小姐,您来信了!”艾德蒙两腿跨在自行车上,冲着屋里大声喊道。

      金铃一听来信了,扔下书本,忙三火四跑下楼来,问他:“是中国来的吗?”

      “是的。”艾德蒙笑眯眯地戏谑她。

      “噢,太好了!”金铃急忙从他手里夺过信来。她盼信都快盼疯了。她给家里去过好多封信,都是泥牛入海,不知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今天终于盼来了……可是,她却像电击般地愣住了——信封右上角清晰地写着“查无此人”!

      瞬间,满腔的热望被撕得粉碎,泪水夺眶而出。

      “谢谢……”金铃转身向屋里跑去。

      她跑回卧室,捧着那封曾经回到过祖国、甚至回到过家门口的信,感到格外亲切,一遍遍地抚摸着,泪水打湿了已经揉搓得不成样子的信封。她担心家里肯定出事了,“查无此人”,住了近百年的钱家,怎么会查无此人呢?爸爸、妈妈,你们到底在哪啊?

      这时,一个亲切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来:“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很难过……很遗憾,我却不能帮你排遣思乡之苦,但我要告诉你,这里就是你的家,欢迎你永远住下去。”

      听到这亲切的话语,听到这真诚的呼唤,一颗身为异乡为异客的痛苦心灵,摈弃了一切顾虑与羞涩,一头扑到他怀里,向着那宽大而温暖的怀抱,尽情地宣泄着心中的思乡之苦,宣泄着长久以来的压抑及痛苦……

      “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也许用不多久,你就会收到家里的信了,到那时,你会高兴得跳起来!等以后你在中国成为一名化学家,成为第二个居里夫人,获诺贝尔奖了,到时候来瑞典参加颁奖大会,可别忘了到这里来看看你的老朋友维克多啊!”维克多搂着她颤抖的肩膀,极力安慰她。

      傍晚时分,维克多挽着金铃的胳膊,佯装散步向郊外走去。

      天很冷,金铃穿着老夫人的宽松呢大衣,披着披肩。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又谈到了那天晚间的话题。“当时,你可真勇敢……”金铃不由得赞扬维克多一句。

      “男人嘛,这种时刻总要表现得勇敢些,不然女人能瞧得起吗?在欧洲,勇敢和力量是男人的象征。你们中国也是如此吧?”维克多问金铃。

      “啊,是的……”但金铃的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小时候在马路边见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吸鸦片者……父亲多次给她讲过,说中国的近百年史是一部耻辱史,每每讲到八国联军进北京,讲到满清政府的软弱无能,讲到洋人向中国百姓推销鸦片,老人就气得长鬚颤抖,老泪纵横。这给金铃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当然,她不能把这些告诉维克多。

      “金铃,我看你也是越来越勇敢了!”

      “这是逼出来的,其实我胆儿很小。”

      “是的,战争能改变一切。原来我只是一名普通医生,可现在……”

      两人穿过一片树林,来到多年前遭雷击的一幢乡间别墅前。这里荒废多年,只剩下一圈残垣断壁,周围长满了枯草。维克多观察一番,见周围没人,就拉着金铃走了进去。

      废墟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维克多拉着金铃走过堆满瓦砾的楼道,走进阴暗狭窄的地下室走廊,来到漆黑的地下室里。

      “奥里加,您好。”金铃微笑着问候道。维克多忙点着蜡烛。

      蜡光下,只见一堆炭火已经燃尽,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伙子躺在一堆干草上,盖着被子。

      “你们好,真不好意思天天来麻烦你们……”小伙子加嗫嚅道。

      小伙子是小学教师,刚刚二十一岁,上次偷袭德国军列时被德国人的手榴弹炸断了一条腿,只好把他藏到这里。金铃和维克多每天偷偷地来给他换药、送吃的。

      “怎么样,奥里加?”维克多问他。

      奥里加没有回话,而是满眼泪水……

      “奥里加,您怎么了?”金铃急忙蹲下来,拉着的手,“噢,手真凉,您一定饿了?瞧,我给您带来好吃的了!”说着,她急忙脱下呢大衣,从裙子底下掏出装有黑面包的布袋及药品,从腰间取下扁磁罐,扁磁罐里装的是土豆汤。

      “我很难过……”奥里加一脸沮丧。

      “别难过,奥里加,”维克多忙安慰他说,“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可我再也不能给孩子上课,也不能打德国鬼子了……”

      “不,没关系,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照样能打仗!来,快吃吧。”金铃掀开被子,把一只热水袋塞到奥里加被子里。她一下子碰到他剩下的一只脚,冰凉冰凉的,像死人脚似的,心里不禁一惊,一股酸楚顿时袭上心头,不由得拽过那只脚放到自己怀里,给他温暖着……

      奥里加顿时一惊,泪水“倏“地涌了出来,扔下面包,捂着脸“呜”一声大哭起来,“我已经成了残废,我再也不能打德国鬼子了!我痛苦死了!呜呜……”他绝望地哭嚎起来。

      “奥里加,不要那么悲观,即使不能打仗,也同样可以跟德国鬼子战斗!”维克多忙安慰他。

      “别难过,奥里加,您可以印传单,写小报,可以鼓动大家起来反抗,就像吉里勃克那样……啊,您还记得那位很有才华的年轻画家吧?”金铃急忙泪眼婆娑地劝慰他。

      “吉里勃克怎么了?”奥里加顿时止住哭声,抬头惊望着金铃。

      “被德国人抓去了,已经……”

      “处死了?”奥里加惊讶地问道。

      “是的,我看到了他临死前誓死如归的样子,非常令人敬佩。”金铃并不知道吉里勃克是不是被处死了,她想用吉里勃克的精神鼓舞一下奥里加,给他一点鼓励,“当时,他义愤填膺地痛斥德国佬,他说,你们永远别想征服比利时!即使比利时国王投降了,比利时人民也永远不会投降!德国人问他,你真就不怕死吗?他说,我的胸膛早就等着你们这帮刽子手的子弹了!来吧,开枪吧!混蛋!你倒开枪啊!奥里加,吉里勃克勇敢的样子,真令我佩服!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样子!永远不会……可是,他……”金铃说不下去了,忙低下头去。

      “金铃小姐,我非常感谢您,也非常敬佩您……”奥里加完全明白了金铃这番话的目的。

      后来,奥里加伤好以后,办起了地下报刊,写出了许多激愤而震撼人心的文章。

      (待续)

第八章 雨夜中闯来不速之客 (一)

      清晨,赫夫曼下了飞机,乘轿车向家里赶去,经过市区时,不禁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整个柏林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轰炸过后的狼藉。轿车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绕道而行。

      街上一片哭声,随处可见横卧的尸体,一些人仍在废墟里挖掘着亲人。一个只穿着裤头的孩子冻得浑身青紫,趴在母亲身上拼命哭喊着:“妈妈——妈妈——”孩子母亲已经僵硬了。

      司机告诉赫夫曼,昨天夜里,英国皇家飞机又来轰炸了,最近几乎天天都来轰炸。

      赫夫曼只有两个多月没回来,转眼,这座早在1415年就成为勃兰登堡侯国首府的古老都市——德意志的心脏,竟然变成了一座百孔千疮、横尸遍地的废都。

      面对这满目疮痍,赫夫曼感到十分痛心,为他的柏林痛心,也为那些死难者痛心。

      赫夫曼深深地爱着这座城市,它是德意志的象征,也是日耳曼的骄傲,可现在……看着这令人痛心的场面,他心里越发感到惴惴不安,担心家里也遭到了不幸。

      赫夫曼像许多德国高官一样,在英国皇家空军第一次轰炸柏林之后,就把家搬到了远离市区的乡间别墅里。当他老远看到那座灰色的哥特式二层小楼安全无恙时,他悬着的心顿时感到了一丝慰藉。

      “早晨好,阁下。您可回来了!”跟随赫夫曼家二十多年的老女仆,上前给他开门。

      “早晨好,安娜利莎。出什么事了?”赫夫曼急切地问道。

      老女仆没有回答,回头瞅一眼客厅,“夫人一夜没睡,您快去劝劝她吧。”

      这时,从客厅里正传来深沉而悲伤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悲怆》……

      赫夫曼急忙走进考究、典雅,摆有许多古玩和世界名画的家。已近不惑之年的米丽亚,文静、漂亮,有着天生艺术家的气质。她带着一夜未睡的泪水,扑到丈夫怀里,哭泣道:“亲爱的,你可回来了!”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赫夫曼问道。

      “亲爱的,求你快救救我们的儿子吧!”米丽亚伤心地哭泣道。

      “瓦尔加怎么了?他在哪?他被炸伤了吗?”赫夫曼惶恐得声音都颤抖了。瓦尔加是他们惟一的儿子,他非常爱他。

      “瓦尔加被应征入伍了,马上就要开往前线了……”米丽亚哭泣道。

      “噢,上帝,”赫夫曼顿时释然地笑了,“我以为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原来……”

      “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幸的?”米丽亚抬起泪脸,望着丈夫,“瓦尔加才十六岁,亲爱的,请你向上级求求情,让我们的瓦尔加留下来吧!我不能没有他,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没到入伍年龄……我求你了,亲爱的!”

      赫夫曼惊愕地盯着妻子,好一会才说:“米丽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我请你去向上级求情有什么不对吗?”米丽亚感到疑惑。

      “米丽亚,你应该知道你丈夫是德国著名的将军,一个将军怎么能在国家最需要战士的时候,不让儿子上战场呢?做为母亲,你难道不明白,这不仅在教唆儿子临阵脱逃,而且也在教唆他贪生怕死吗?”赫夫曼神情严肃地说。

      米丽亚惊愕了,用陌生的目光盯着丈夫,好一会儿才气愤但不失文雅地说:“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希望失去我惟一的儿子,因为他还没有成人,还没有到入伍年龄,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可他小小的生命,很可能被葬送在该死的战场上了!”

      “亲爱的,即使我们真的失去了儿子,也不要太难过,因为我们得到的是整个欧洲……”赫夫曼不得不搬出这套连他自己都不太信服的谎话来安慰妻子。

      “可我宁愿要我的儿子,也不要什么欧洲!因为欧洲并不属于我的,而我的瓦尔加却属于我的!他是我的儿子,我绝不愿用我儿子的生命去换取他人的国家!赫夫曼将军,您应该知道,《圣经》里从没有教诲过我们去侵略!”米丽亚厉声说道。

      “我也不愿意让孩子去参军,我比你更清楚战争的残酷,可现在有什么办法?德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每一个公民,都不应该在国家的危难之际去当逃兵,我这个将军就更不应该了。你说不是吗?”赫夫曼不得不说出心里话。

      “看来,你是不会向上级求情留下我们的儿子了?”米丽亚质问赫夫曼。

      赫夫曼一脸难色地摇了摇头……

      米丽亚彻底失望了,冷冷地说了一句,“那好,你可以走了,总督阁下!”说完,转身向卧室走去,肩上的开丝米披肩飘落到地上。

      赫夫曼捡起披肩,喊道:“米丽亚,请等一下!”

      米丽亚以为丈夫同意为儿子求情了,转过脸来满怀希望地望着赫夫曼……

      赫夫曼把披肩给她披到肩上,歉意地说:“亲爱的,你应该理解我的难处……”

      “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吗?”米丽亚嗔怒道。

      “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气……瓦尔加在哪?我想见见他……”

      “他已经到司令部报到去了,总督阁下!”说完,米丽亚转身进了卧室,“砰”一声关上了屋门。

      赫夫曼呆住了,没想到瓦尔加已经走了。他很希望在儿子开赴前线之前见他一面,叮嘱他几句,孩子毕竟没有战斗经验。战场是个杀人的地方,是个屠宰场,任何人都随时可能被屠杀。他想告诉儿子如何能躲避死亡,当然,这只能是一点儿毫无价值的父爱罢了。可是,儿子已经走了,而且,也许……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太了解战场了。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之地。

      他拿起钢琴上一张照片,凝视着儿子天真烂漫的笑脸,孩子两眼炯炯有神,手里举着小提琴,正开心地笑着……

      赫夫曼知道,目前德国战场铺得太大,兵力不足,连十几岁的少年都被应征入伍了。这些天真无邪的少年以为报效国家的时刻到了,个个兴致勃发,头上戴着过大的钢盔,穿着过长的军装,高唱着激昂的歌曲,斗志昂扬地开赴前线了。为了鼓舞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希特勒曾亲自视察即将开赴前线的少年,向孩子们激动地鼓噪一番。少年们哪里知道,等待他们的却是血肉横飞的战火硝烟……

      赫夫曼来到妻子的卧室门前,敲敲门,想和妻子告别一声,却听妻子说:“对不起,我休息了!”

      赫夫曼很失望,只好扫一眼这个无处不闪烁着艺术光泽、却显得冷冷清清的家,最后看一眼从曾祖父手里传下来的两幅世界珍品――俄国著名画家伊..克拉姆斯科伊和荷兰著名画家凡.高画的《荒野中的祈祷者》和《白桦林中的少女》,起身向门外走去。赫夫曼的曾祖父是普法战争中的元老,在第二帝国中很有威望。

      “请好好安慰一下米丽亚。”赫夫曼叮嘱老女仆一句,最后瞅一眼妻子的卧室,转身走出门去。

      他绝没有想到,这最后一望,将是他向这个的家最后告别……

 

      对于赫夫曼的来访,回到别墅家里度假的斯普林特将军感到有些吃惊。

      “赫夫曼将军,您怎么突然飞回来了?”

      “啊,临时接到夫人的电话……”

      “家里出什么事了?快请坐。”斯普林特将军比赫夫曼年长两岁,身材瘦高,长着一双深深陷进眉目下的忧郁眼睛,过早地满头白发显得比赫夫曼更老练成熟。

      “啊,没什么。瓦尔加应征入伍了,米丽亚舍不得让他走,叫我向上级求求情,把瓦尔加留下来,您说我们这些将军,能那么干吗?所以……”赫夫曼无奈地摇了摇头,落座到沙发上。

      “嗨,做母亲的都这样。我儿子参军时我夫人也埋怨我,说我无情无意,心里只有帝国。我们是男人,当然不能像女人那样儿女情长,但女人却不理解我们。来,抽烟。”

      “也难怪她们不理解,就连我也不理解。”赫夫曼虽然在妻子面前说得冠冕堂皇,但内心却很迷茫,甚至很痛苦。

      正打火点烟的斯普林特不禁一怔,用惊惑的目光盯着赫夫曼,等待他说下去。

      “斯普林特将军,您虽然在元首总部工作,深得元首的信赖,但我们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谈出一些观点……您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

      赫夫曼吸了几口烟,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帝国现在已经占领了奥地利、波兰、挪威、比利时、荷兰、法国北部,现在又在全力轰炸英国……”

      “而且,下一步准备进攻北非和俄国了。”斯普林特立刻接过一句。

      “怎么,又要攻北非和苏联?”

      “是的,这是绝密。”斯普林特说。

      “将军阁下,您不觉得战线拉得太长了吗?”

      “稍稍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会意识到这点。”斯普林特说。

      “斯普林特将军,您说德国真能称霸欧洲吗?”赫夫曼忽然问了一句不着边际、却是他真正想谈的话题。

      斯普林特没有回答,而是望着赫夫曼,等待着他的下文。斯普林特比赫夫曼更老道,也更清醒。因为他在元首总部工作,他比赫夫曼更了解希特勒,也更了解纳粹德国的现状。但他不想表态,想听听这位老友到底持什么观点?

      “我觉得,纵观欧洲历史,没有一个国家能称霸欧洲,拿破仑和沙皇,都有过称霸欧洲的野心,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赫夫曼沉郁地说。

      “德国的下场也很难预料。”斯普林特已经明白了赫夫曼的态度。

      “是的,我看到帝国从占领国那里疯狂地掠夺来大批的黄金、文物、贵重物品,疯狂地镇压当地群众……这种中世纪的强盗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我真不知道我们的日耳曼民族会走到哪一步?”赫夫曼忧心忡忡地说。

      斯普林特却摇了摇头。

      “怎么,您不认同我的观点?”赫夫曼立刻疑惑地反问一句。

      “不,恰恰相反!我在元首总部里听到和见到的,比您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啊,是吗?说说看!”

      斯普林特语气沉重起来,灰蓝色的眼睛越发显得忧郁。

      “目前,德国已经变成了一部残酷的战争机器,这是非常可怕的。现在,对英国轰炸了几个月,不但没有把伦敦夷为平地,没有把英国人炸回到穴居时代,相反,您已经看见了,柏林却变成了一个百孔千疮、横尸遍野的废都。据内部绝密数字统计,我们的损失远远超过了英国……”

      “噢,是这样?”赫夫曼大为惊愕。

      “戈林这个人总是在元首面前吹牛,说光靠他们空军,就能让英国人跪下来舔德国人的靴子。可现在,英伦三岛仍然傲岸地挺立着,德国却……没办法,希特勒元首欣赏的就是戈林、希姆莱和戈培尔那种人!这样下去……”

      “您不担心这个国家的命运吗?”

      “担心又能怎么样?您和我,又能左右了什么?”

      两人都说沉默了。是的,他们都是对德国忠贞不二的将军,但是,希特勒元首的骄横与霸道是举世罕见的,他听不得任何人的反对意见,稍有不慎,轻者被割职还乡,重者就要掉脑袋了。谁都不愿拿生命去开这种毫无价值的玩笑!

      两人又深谈了很久,赫夫曼离去时,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