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长官,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安德鲁一进地下掩体的办公室,希姆莱第一句话就问道。
这个党卫队头子和第三帝国警察首脑,不仅对八千万德国人,而且对所有占领国的人民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仅次于希特勒的二号人物,并非是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恶相人物,他像安德鲁一样长着一张文质彬彬的面孔,一副黑边眼镜越发给他增添了几分文化人的斯文。但是,透过镜片仔细看去,不难发现,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人类罕见的阴险与残暴。经他下令处死的犹太人、反战人士、及德国内部的反叛人员,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就连后来在纽伦堡的国际法庭上,都没有调查出一个准确数字。希姆莱伙同副手海德里希专门成立了ABCD四个特别行动队,目的只有一个,杀人,用各种方式杀人!
希姆莱的地下掩体办公室,仍然不失豪华与气魄,宽敞明亮,橡木写字台,墙上除了希特勒的画像及欧洲地图之外,还多了一张希姆莱与希特勒亲切握手的巨幅照片。
“是的,希姆莱将军,您的眼力果然厉害。”安德鲁说。
“发生什么事了?请坐。”
“谢谢。”安德鲁没有落座,而是从皮包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恭恭敬敬地送到希姆莱面前。安德鲁知道希姆莱并不缺少金银珠宝,但他谙熟人性的弱点,任何人都喜欢别人对自己进奉。他每次来见希姆莱都不空手,因此与希姆莱的关系也密切一层。
“阁下,这是比利时一位大臣送的,整个项链都是纯钻的,希望您能喜欢。”安德鲁要让希姆莱知道此物的价值,否则就太可惜了。
希姆莱打开首饰盒,看到一条精美的钻戒项链,微笑着点点头,“啊,真漂亮,谢谢。”
“说吧,还是因为与赫夫曼将军的关系问题吗?”希姆莱拿出一瓶法国著名的皮尔多白兰地,斟满两只高脚杯,递给安德鲁一杯。
“谢谢,阁下。总督对那个中国女人越来越庇护,明明知道她跟地下游击队有着密切联系,可我们对她却毫无办法!正因为打击不力,所以,那一带的抵抗分子越来越猖獗!”
希姆莱却不以为然地笑笑,端着酒杯在地上来回走动。
“安德鲁长官,我想你不会不知道,第三帝国已经占领了大半个欧洲,用不多久,苏维埃的心脏也将在德国人的手心里跳动了?”
“是的,我知道……”安德鲁懵懂地点了点头,“可是,听说进攻莫斯科的战斗打得十分艰难……”
1941年9月,按照希特勒部署的“台风”计划,纳粹德军调动了75个师、180万的强大兵力,向莫斯科发起了总攻,企图一举夺下这座令德国垂涎已久的世界名城。希特勒下令:要在严冬到来之前必须拿下莫斯科。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口出狂言:“拿下莫斯科已是指日可待,我们的报纸要留出足够的版面用来报导攻下莫斯科的消息!”但是,有着深遂文化底蕴与顽强战斗精神的苏联人民,向德国法西斯展开了生死存亡的最后搏斗。纳粹德国遇到了自1939年开战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对手,陷入了自侵略战争以来最艰难的被动局面。
“那只是暂时的!”希姆莱说,“我们丝毫不应该怀疑元首的天才和帝国的能量!用不多久,留着两撇山羊胡的斯大林元帅将会跪倒在伟大的元首脚下,向帝国屈膝投降的!到那时,第三帝国所统治的国土将比法兰西的第一帝国时代还要大,我们的版图将囊括整个欧洲!”
“是的,是这样……”安德鲁感到懵懂。他不明白这位狡猾的长官究竟要说什么?
“那么,安德鲁长官,”希姆莱话峰一转,“对于一位帝国军官来说,一支小小的比利时游击队,还会难倒你吗?”
啊……安德鲁这才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希姆莱这番潜台词的真正用意。
“当然不会!”
“我想是的,如果这点儿小事也能难倒你,大概你就不是一名称职的盖世太保官员了。在伟大的元首身上,在他那本《我的奋斗》一书中,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动力。这种动力时时激励着我,鼓舞着我,使我不停地战斗,不断地进取,永不退却!我想,这就是我们大日耳曼民族应有的精神!”
“希姆莱将军,我要牢记您的教导,不停地战斗,不断地进取,永不退却!”安德鲁激动地说。
“很好,我希望我手下的官员都应该这样!”希姆莱得意地笑了笑。
“希姆莱将军,我这次来,正是想得到您的支持……”
“说吧,什么事?”
“我准备搞一次大的举动……”
“什么举动?不会是弹劾赫夫曼总督吧?”
“安德鲁可没有那个胆量!”
希姆莱脸一沉,一扫斯文相,露出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如果需要,什么样的胆量都应该有!否则,就不是我希姆莱手下的官兵了!”
希姆莱向来瞧不起赫夫曼那些陆军将领,他认为陆军将军都是些既无能、又靠不住的窝囊废。希姆莱曾向希特勒进言,撤销了赫夫曼被派驻荷兰总督的命令。当时,赫夫曼已经接到任命荷兰总督的任命书,要起程前往海牙就职,又被希特勒撤销命令,改派到驻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了。原因是希姆莱要在海牙建立一个盖世太保统治的天下,他觉得赫夫曼任总督会影响他的发展势力。后来,被派到荷兰的是一个叫英夸特的极端纳粹分子,二战结束后,被纽伦堡国际法庭送上断头台绞死了。
“安德鲁长官,帝国所以能征服欧洲,靠的不仅是闪电战,更是胆量和野心。说吧,什么大的举动?”希姆莱问安德鲁。
安德鲁就把下一步的计划讲了,希姆莱听了之后,认真地说:“即使失败,我也会支持你!”
“谢谢!太谢谢您了!”安德鲁激动地说。
于是,一个可怕的阴谋就在这间不知孕育了多少罪恶的地下室里形成了。
金铃被放出来的当天晚上,赫夫曼就派胡里昂送来信,让金铃和玛丽立刻离开艾得利蒙小镇,再住下去就危险了。玛丽当天夜里就被豪特派人偷偷地接走了。
金铃却舍不得离开这个给了她莫大温暖的家,舍不得离开在她人生最落寞、最无着落的时候,给了她莫大安慰、并带她走上反法西斯道路上的青年。
但她必须走了。
维克多已经为她在布鲁塞尔落实好了去处。
两个朝夕相伴、并肩战斗的年轻人就要分手了,两人的心沉重得像灌铅似的。
他们的心早已经紧紧地贴到一起了,不仅仅是感情,更有那超越爱情之上的崇高追求。
两人手拉着手,面对面地坐在金铃的卧室里,维克多亲切地劝慰金铃:“别哭,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我走了你怎么办?”金铃啜泣道。
“我和你不一样,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战斗岗位,我必须留在这儿。”
“我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万一……”金铃说不下去了,扑到维克多的怀里失声痛哭。她虽然还没有答应他的求爱,可她的心早已经属于他了,她把自己的一生已悄悄地托付给这位俄罗斯和瓦隆人混血的小伙子了。她觉得这样一个令她敬佩的优秀男人,也许今生今世再也遇不到了。可现在,她却要离开他,她觉得老天实在太残酷了。
“别这样,瞧你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维克多极力安慰她,“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们随时可能对你下手……不,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金铃执拗地说。
“竟说傻话,你在这就能保护我了?”
“你为什么逼我走,是不是讨厌我了?”金铃像孩子似的说着气话。
维克多却笑了,托起她圆润的下巴,真诚道:“金铃,你知道我深深地爱着你,我觉得今生今世能遇到你这样一位美丽、善良而又富有正义感的姑娘,是我一生的造化,只是……因为你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大家都怕失去你,因为大家都需要你,所以……”
维克多没有说下去,怕金铃产生误会,好像人们在利用她与赫夫曼的关系似的。今天,他和西蒙见面时,两人又谈到了这个问题,一定不能让金铃遭到盖世太保的暗算。一旦金铃出事,那损失就太大了。现在,抵抗力量需要她,比利时人民需要她,甚至连法国北部的人民也需要她!因为只有她才能接近赫夫曼,只有她才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赫夫曼……而赫夫曼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又将影响着两国人民的命运。
金铃完全明白维克多的意思,她只是担心自己辜负了大家的厚望。
在这离别前的夜晚,伴着一轮朦胧的残月,两个年轻人足足谈了一夜。他们谈到了战争,谈到了一年多来的种种往事,也谈到了未来,她说等战争结束以后她一定要回中国。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苦笑笑,他一直等待着上苍的恩赐。
第二天早晨,鸽王艾德蒙带来的消息,却一下子把金铃回家的路给堵死了。
“金铃小姐,您来信了。这回可是中国来的!”艾德蒙在院子里扯着嗓门喊道。
“噢,上帝!我家终于来信了,太好了!”正在收拾东西的金铃急忙跑下楼来。
维克多的心里却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他担心金铃要回国……尤其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彻底失望了,觉得自己永远也征服不了她那一心想回中国的心。
然而,维克多却看到金铃捧着信的手在发抖,少顷,她转身向楼上跑去,等他跑上楼来,却发现她趴在床上伤心地哭着……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维克多忙问金铃。
金铃却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哭泣道:“我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呜呜……我再也没有家了……我难过死了。”
表哥来信告诉她,金家早在一年前就遭到了日本飞机的轰炸,金铃父母双双被炸身亡。
“金铃,不要那么说,”维克多把金铃拥在怀里,极力安慰她,“你有家,这里就是你的家。无论你答不答应我的求爱,我都欢迎你能永远地住下去……”
“可我没有自己的家了……”
“别难过,这里就是你的家。亲爱的,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心里非常难过……”
金铃偎依在维克多宽大的怀里,尽情地哭着,以宣泄着内心太多的痛苦和失落。哭着哭着,她突然发恨地说:“我不走了!我坚决不走了!”
“为什么?”维克多感到疑惑。
“我要跟你一起打德国鬼子!这帮该死的法西斯分子太可恶了,搞得整个世界都不得安宁!”金铃恨恨地说。
维克多却摇了摇头,“不,你必须走。”
“维克多,既然金铃小姐不愿意走,你为什么非要逼她呢?”不知什么时候进屋的老人开口嗔怪儿子。
一看到满头白发的老夫人,金铃顿时想起了妈妈,一头扑到老人怀里哭起来,“夫人……我再也没有家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呜呜……我难过死了!”
“噢,可怜的孩子,”老人泪眼婆娑地安慰她,“没关系,这里就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你就叫我妈妈好了。”
“老妈妈……”金铃激动地叫了一声老妈妈,抱住老人“呜呜”大哭。
临走,老人将一条驼色披肩给金铃披到肩上,与金铃久久地拥抱着。
维克多拿出家里所有的比利时法郎都给金铃带上了,通货膨胀,货币贬值,钱已经不值钱了。金铃不要,她说她的工钱没有这么多。
维克多却说:“我不是给你的工钱,我是送给我亲人的生活费。”
在这个阴冷的深秋早晨,金铃拎着那只旧皮箱,流着泪水,又上路了。
她没有向镇里的人告别,怕引起德国人的注意,在维克多的陪同下,乘着马车悄悄地离去了。
马车一驶离小镇,金铃顿时感到一种茫然和失落,就像战争开始时一样……但她知道,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涉世不深的中国女留学生了,而是一个饱经战争磨难的成熟女人了。她感到安慰的是,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身边有着一副坚强而成熟的肩膀可供她依靠,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正紧紧地拉着她,拉着她一起同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无论遇到多大的危险,我都会全力保护你,呵护你,我向天主发誓……”这是昨天夜里,维克多对她说过的话。
无须向上天发誓,他的行动早已胜过了虚无缥渺的誓言,她相信他早已超过了世上任何一个人。
金铃被安排在西蒙妻子达丽亚娜开的花店里,花店就设在布鲁塞尔大广场附近的埃杜弗小巷里,距离花店不远,坐落着那尊“布鲁塞尔第一公民”小男孩儿撒尿的铜像。
金铃和她的大学同学,都非常喜欢这个传说用自己的童子尿扑灭了导火索、从而救下布鲁塞尔这座名城的男孩儿小于廉。这座始建于1619年、由比利时雕塑大师捷罗姆.杜克思诺精心创作的小铜孩儿,赤身裸体日夜撒尿的天真小样儿,憨态可掬,非常可爱,深受人们的爱戴。1698年,巴伐利亚总督亲自赠送给小于廉一套刺绣礼服,让小于廉抵御风寒。从此以后,小于廉收到了许多各国臣民赠送的衣服。不过,小铜孩儿也屡遭磨难。十八世纪中期,就曾被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士兵偷走过,在布鲁塞尔臣民的强烈抗议下,才由国王路易十五下令物归原主的。此后,小铜孩儿也曾多次被盗,但最终都是大难不死,至今仍然傲岸地挺立在布鲁塞尔的小巷里,日夜不停地撒着他的童子尿。往年,每逢过狂欢节,小于廉撒出来的就不再是“尿”,而是啤酒了,人们都纷纷跑来争相抢喝着啤酒。可是战争以来,哪还有什么狂欢节?只剩下狂怒了。
长得丰满漂亮、一头金发的达丽亚娜,热情地欢迎金铃的到来,把她安排在花店里面的一间小屋里。
分手时,维克多和金铃站在小于廉的铜像前,依依不舍地告别。
“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轻易不要出门。”维克多一再叮嘱金铃。
“你也要多加小心,没人当你的助手了,没人给你放哨,没人……”
维克多幽默地接过了一句:“也没人给我偷桔子了。”
“也没人给我烤薯片了……”金铃啜泣道。
两人控制不住自己的离别之情,一下子紧紧地拥抱到一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