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玩笑了,达丽亚娜,他要再来,您替我把这些钱还给他好吗?”金铃说。
“金铃小姐,我觉得您不应该这样做,您知道德国男人的自尊心很强,这样您会伤害他的。” 达丽亚娜不同意金铃的作法。
“可我不能随便要一个德国佬的钱?”
“您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奇缺经费,花店根本不赚钱,所以……”
“但我不能因此而丢掉我的人格!”金铃执拗地说,“如果我收下他的钱,那个德国佬会骂我是财迷,会瞧不起我的!”
“德国佬瞧不瞧得起对您来说毫无意义,我们首先考虑的应该是生存,是活命!而不是脸面!”达丽亚娜毫不客气地反驳金铃。
金铃无法接受达丽亚娜的观点,中国古代的乐羊子之妻尚以“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来劝解丈夫莫贪不义之财,我一个堂堂的中国留学生,怎么能随便要一个德国佬的钱呢?“对不起,达丽亚娜,可能我们东西方的道德观念不一样……”
“不管我们的道德观念有多么大的差异,可我们都需要吃饭、活命,您说不是吗?”
“可我不能无功受禄!”
两人正争执不下,这时,那个盖世太保官员瞪着一双布满血丝、比往日更加忧郁的眼睛悄悄地走了进来。达丽亚娜一看他进来,忙热情地迎上去,“先生,圣诞快乐。请问还要红玫瑰吗?”
亚当利来并不理睬达丽亚娜,他来到金铃面前,用那双忧郁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她,不说话,又把厚厚一沓德国马克放到柜台上,轻声道:“圣诞快乐。请拿二十三朵红玫瑰。”
“圣诞快乐。”金铃说着,拿出了原来那沓钱放到亚当利来面前,“先生,这是您上次买花所剩的钱……”
“不必了,我的钱来得很容易。”亚当利来说得很轻,很淡,也很认真。
“可我不能随便收您的钱……”
“那不是我的钱,您随便怎么处置都没关系。”尽管看到了痛苦的一幕,但经过一夜的失眠之后,亚当利来觉得即使做不成情人,也可以跟她交个朋友。他希望这张圣洁的脸能照亮自己阴暗而茫然的灵魂。但是,他却再次遭到了拒绝。
“不,我必须还给您!”
听到这句不容置疑的话,亚当利来伸手接过那沓钞票,掏出打火机,“啪”一声打着了火,看着火苗一点点地舔噬着那沓厚厚的钞票,直到钞票变成了一堆灰烬,他轻轻一吹,将灰烬吹到地上,这才重新将几张马克递过来,问道:“这回可以了吧?”
达丽亚娜和金铃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金铃从懵懂中惊醒过来,急忙挑出二十三朵新鲜玫瑰,打好花束递给他。
亚当利来接过玫瑰,向金铃很绅士地鞠了一躬,然后将玫瑰又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祝您二十三岁的圣诞快乐!”
金铃又是一惊,他怎么能知道我的年龄?她左右为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迟迟不肯伸手,最后出于礼貌,只好接过来,轻轻道了声:“谢谢……”
“小姐,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亚当利来又说。
金铃又是一阵惶恐,很怕他提出额外的要求,却听他说:“我想得到您亲手送给我的一支玫瑰。”亚当利来从金铃手中的花束里抽出一支玫瑰,重新递到她手里,深情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赠。
无奈,金铃只好接过玫瑰又重新递给他。
亚当利来将玫瑰送到嘴边轻轻地吻了吻,然后慢慢地向门口退去,退到门口,转身向门外跑去,跑过窗子,又冲金铃举了举手中的那朵玫瑰,他瘦高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窗外了。
金铃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自做多情的德国军官应该知趣地退却了。但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后来接连发生的事情,远远出乎金铃和达丽亚娜的预料。
这天凌晨一点,大胡子格里夏终于找到一次跑出去接头的机会。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他只穿着一件毛衣就向事先约好的地点跑去。
此刻,万籁俱寂,无边的黑暗笼罩着阴森森的森林。格里夏担心白跑一趟,接不上头。天太黑,脚下又多是一些枯藤野蔓,他不时被绊得打个趔趄。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咕咕”的鸟叫,他顿时放心了,越发加快了脚步。跑跑,格里夏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接着就被人迅速扭住胳膊捆了起来,嘴里也塞上了毛巾。他拼命挣扎着“呜呜啦啦”地喊叫,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一只冰冷的家伙已经顶在他的后脑勺上了。
格里夏心里绝望地哀叫起来:“完了完了,到底落在游击队手里了!”
“格里夏,我要让你死个明白!”
格里夏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啊,上帝!是洛霍上尉?格里夏心里一阵惊喜,他要问问洛霍,我提着脑袋为你们德国人卖命,到头来却如此对待我?太不够朋友了!出于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他猛一运气,把塞在嘴里的东西猛地吐了出来。
“长、长官先生,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格里夏气喘吁吁地说。
“你这个出卖耶稣的犹大,今天就是你最后的晚餐!”洛霍恶狠狠地吼道。
“长官,我对帝国一贯忠心耿耿,从没出卖过你们,您一定是搞错了!”格里夏说。
“你不是犹大,那游击队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去偷袭他们?”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绝不是我格里夏出卖的!”
“说得好极了!”洛霍猛地拉开了枪栓,“格里夏先生,今天,我必须拿让你来偿还我们官兵的巨大损失,对不起了!”说着,就要勾动扳机。
“那就请便吧。”老牌特工抱有一丝侥幸心里,也许又是一次试探,德国人惯于用这种伎俩。格里帮沮丧地跪在那里,然而,有人却上来为他解开了绳索。
“说吧,为什么才来接头?”洛霍厉声问道。
“游击队对我们看得太紧,一直没机会出来。”格里夏悻悻地说。
接下来,洛霍询问格里夏游击队有多少人,见没见过里伯河特?格里夏说藏在森林里的只有三十多人,但一行动起来人就多了,好像到处都藏着他们的人,他从没见过里伯河特,游击队的人都说不认识里伯河特,只是暗地里听他指挥。
洛霍命令格里夏一定要全力寻找里伯河特,并给他带来一个通讯设备箱,让格里夏带回去藏在附近的安全地方,随时跟他联系。
“我的代号叫里伯河特,你的代号叫安得邦当斯!”洛霍说。
“为什么要用这两个代号?”格里夏感到不解,这明明是法语里自由和独立的意思。
“我们就是要以‘自由’和‘独立’做为联系代号,即使被游击队窃听去,也会造成错觉的!还有什么情况?”
“游击队最近准备搞一次大的行动,具体什么行动我还没搞清楚。”
“一定要尽快搞清他们的行动目标,马上向我报告,不得有半点贻误!格里夏先生,我已经在银行里给你存下一笔数目可观的德国马克,等你完成任务之后就可以取了。”
格里夏“背着”那笔数目可观的德国马克,也背着沉重的通讯设备跑回游击队秘密驻地之后,藏好箱子,佯装到木板房后面去大便,还跟值班人员要了一块手纸,然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木板房里睡觉了。
亚当利来从金铃手里得来的那支玫瑰,很快就干枯了。
但这朵干枯的玫瑰,对于精神极度空虚的盖世太保官员来说,却像小仲马笔下的阿尔芒重新得到他赠给玛格丽特的那本《玛侬.莱斯科》书一样,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亚当利来当然知道,金铃不是放荡不羁而又令人同情的玛格丽特,他也不是出身高贵的阿尔芒.迪瓦尔,他只是一个毫无自主能力的盖世太保官员,一个只能听命杀人的刽子手,但是这朵日渐枯萎的玫瑰,却成了他惟一的精神寄托。闲暇时,他就仰在床头,失魂落魄地欣赏着它,不时送到嘴边轻轻地吻它一下。
“哎,亚当中尉,还在想你的夏娃啊?”同室的几个官员“嘻嘻哈哈”地嘲笑他,“你天天跑花店去给人家送币子,就换回来一朵干巴玫瑰,那也太遗憾了?”
“我愿意!”亚当利来没好气地抢白对方。
受到抢白的梅格尔中尉上前一把夺下亚当手中的玫瑰,惹得亚当利来满屋追赶他。
梅格尔边跑边学着亚当利来忘情的样子,闻着干枯的玫瑰,拿腔拿调地说:“噢,我亲爱的玛格丽特,你知道阿尔芒多么爱你啊!可惜就是不能睡你!啊,美丽的东方女神,你让你的阿尔芒日夜不得安宁啊!”梅格尔一不小心把玫瑰给折断了,这下可惹恼了亚当利来,他一把夺下玫瑰,上去就给对方一拳。看到亚当利来认真的样子,几个人越发戏谑他。
“哎,告诉我们,东方女人什么滋味?比欧洲女人怎么样?”
“你们这帮混蛋,我告诉你们,她既不是小仲马笔下的玛格丽特,也不是缪塞和老仲马笔下的贝尔纳雷脱和费尔南特!我绝不允许你们诬蔑她!她才不像你们想得那么下流,她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中国姑娘,比你们这帮混蛋有教养多了!”亚当利来指着几个人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
“那么说,她一定是圣母玛丽亚了?”
“好极了,我明天一定去瞻仰一下这位东方女神的尊容!哎,你可小心点儿,亚当利来,我可是情场上的老手,别让她成为我手中的尤物啊!哈哈哈……”
此刻,惟有被安德鲁秘密授意过指令的米希尔一言不发,悄悄地注视着这一切……
安德鲁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反问一句:“真是这样吗?”
“是的,长官!亚当利来长官天天去花店,他完全被那个中国女人迷住了!”
“这个混蛋……”安德鲁嘴上骂着,心里却掠过一丝惊喜。好哇,总督大人,你的中国朋友终于又露面了,而且,来进攻我手下的官员了。好极了,下面就该看我安德鲁的好戏了!
“你要监视亚当中尉的一切行动,我怀疑我们的许多计划就是从这个混蛋手里走漏出去的!”安德鲁命令米希尔,“但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抓到亚当向中国女人交送情报的第一手证据,否则……你应该明白!”
“是的,长官,我完全明白!”
于是 ,一个意想不到的大网又向金铃张了开来……
一连几天,几名盖世太保都“嘻嘻哈哈”地来光顾花店。每次来,他们的眼睛都不是盯在花上,而是盯在金铃的脸上。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得知这一情况后,西蒙忙问达丽亚娜。
“不,德国佬好色,看金铃漂亮,又是东方女人,所以就像苍蝇似的盯着她!一名盖世太保官员被金铃迷得神魂颠倒,天天来买花,买完了又送给她。我想如果让金铃从这家伙手里弄情报,保证没问题!”
“那个盖世太保官员叫什么名字?”
“叫亚当利来……”
一听“亚当利来”的名字,西蒙急忙说:“你明天马上让金铃离开花店,一天都不要住了!”
“为什么?”达丽亚娜不解。
“以后再向你解释,让她立刻回小镇!”
第二天清晨,金铃与达丽亚娜告别之后,乘着马车匆匆向艾得利蒙小镇驶去。
金铃刚走,亚当利亚就来了,问达丽亚娜:“请问金铃小姐在哪?”
“她走了。”达丽亚娜淡淡地说。
“去哪了?”亚当利来顿时一惊。
“回中国了。”
“回中国了?”那双空虚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里,顿时掠过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
这突来的消息一下子把亚当利来击懵了。他就像一缕游荡的孤魂,一时不知该魂归何处?自从认识金铃以来,他觉得自己极度空虚的心,终于有了一张美丽的笑脸填充着,一个美丽的梦境缠绕着,尽管一切都是虚幻的,但总算有一点安慰,否则,活得实在太没劲了,腻味透了。现在,最后一丝希望幻灭了,他再也找不到任何支柱来支撑自己绝望而空虚的心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