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夜。
比利时的天气就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女人,经常大雨滂沱。
午夜时分,西蒙和维克多来到隐蔽在森林深处的游击队秘密驻地,给豪特等几名骨干队员开会。这是一座几百年前的废楼底座,游击队员就住在简陋、潮湿,四处漏雨的地下室里。维克多家的托力被带到这里,帮队员们放哨。
西蒙一扫以往西装革履的绅士风度,身着工人装,戴着棕红色的络腮假胡子,他每次出现在游击队员面前都是这副打扮,游击队员从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所以,德国人始终没有找到这位代号为“里伯河特”的游击队领导。
维克多也一改西装革履的医生模样,身穿一件短呢大衣,头戴旧礼帽,完全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游击队领导形象。
西蒙刚给大家讲完战争形势,讲得大家非常兴奋。他说,目前纳粹德军重蹈复辙,重演着拿破仑当年惨败在莫斯科城外的悲剧。最近,法国的戴高乐总统和英国的丘吉尔首相,都连连发表广播讲话,号召欧洲人民团结起来,联合起来向德国法西斯决一死战!
“噢,太好了!我们就盼望着这一天呢!”豪特兴奋地说道。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配合盟军,彻底摧毁纳粹德军在比利时的军用设施,为盟军的大反攻扫清障碍!”
西蒙正说着,这时,一个长相粗憨,头发、胡子很长的中年男人,浑身湿漉漉地闯了进来,进门就激动地喊道:“噢,上帝,我可见到你们了!”
此人叫卡里德,前不久在一次张贴标语时被逮捕了,因敌人没有拿到他贴标语的确凿证据,所以迟迟没有处死他。
大家又惊又喜,都纷纷上前与卡里德拥抱。
“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去拥抱上帝了呢!”豪特给他一拳,戏谑地开着玩笑。
“我怎么能抢在你前面呢!”卡里德笑着回击他。
“卡里德,你怎么逃出来的?”维克多忙问道。
“嗨,说出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押送我们的汽车突然被人劫了,我还以为是你们干的呢!押车的两个德国鬼子被打死了,我们一车人全跑了,我还带来一帮人呢!”卡里兴致勃勃地说。
维克多和西蒙不禁一惊,急忙让他谈谈详细情况。
今天晚间,卡里德随着三十多名苦力被德国人押上一辆加篷汽车,向柏林方向开去。当汽车穿过森林时,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两名押运兵没等还击就一命呜呼了。汽车篷被打漏了,雨水顺着弹孔“哗哗”地淌进车箱里。司机加大油门想冲过去,可是,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车身猛地一歪,一下子歪倒在公路边。这时,枪声突然停了,有人大声喊道:“同胞们,快跑哇!我们是游击队来救你们了!”
大家恍然大悟,急忙解开绳索,纷纷向森林里逃命。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纷纷跌坐下来。大家这才犯起愁来,回家怕被德国人抓住处死,不回家又没地方可去。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回家也是死,干脆投奔里伯河特游击队去!”
卡里德一看这么人想投奔游击队,就自告奋勇,带着这帮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跑到这里。岗哨问他口令,他急忙用暗号回答一句:“今晚没有月亮!”
听完卡里德的叙述,维克多立刻说:“卡里德,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怎么?”卡里德惊惑不解。
维克多的判断丝毫没错。报务员前来报告,说接到布鲁塞尔传来的情报,安德鲁带着两大卡车官兵出发了,不知去向,让他们提高警惕。
维克多立刻命令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五十分钟后,敌人果然来了。黑暗中,先是传来皮靴踏在泥水里的“咕叽”声,接着,一个个身着雨衣的身影,像鬼影般地向废楼周围悄悄地逼过来,刺刀在夜幕中一晃一晃地闪着寒光,包围圈越缩越小,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驻地……
此刻,周围是一片静悄悄的黑暗,没有任何防范的迹象,只有德国兵的皮靴声以及雨衣磨擦树枝的“唰唰”声。然而,只要德国兵稍稍抬头看一眼,就不难发现,那一双双注满仇恨的眼睛以及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正等待着复仇的命令呢。
“打!”随着一声惊天动的怒吼,从高高的栎树和山毛榉树上,突然射出了一排排复仇的子弹,间或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怒骂:“王八蛋!畜生!来吧,来尝尝老子的子弹吧!老子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哒哒哒——哒哒哒——”
这些被逼得有家不能回的汉子们,怀着对德国佬的刻骨仇恨,向黑暗中的一个个鬼影疯狂地扫射开来,打得德军官兵们措手不及,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这时,站在远处的安德鲁和洛霍怀着兴奋的心情,正期待着一举消灭这支屡屡给他们制造麻烦的游击队,向希姆莱请赏呢。
“洛霍上尉,这是怎么回事?”安德鲁立刻瞪圆了那双黄绿色的眼珠,厉声质问洛霍。
洛霍一时难以作答,惊恐地盯着上司。
“还不马上撤?”
于是,听到撤退口哨命令的德军官兵扔下几具尸体,急忙向汽车方向纷纷逃命。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豪特带着游击队们纷纷从树上跳下来,兴奋地打着呼哨,相互拥抱,纷纷到德军尸体上扒下战利品……
外面的战斗结束了,内部的战斗却刚刚开始。
留下一个可疑分子,就是留下了弥天祸根。
豪特戴着一副浅色墨镜,一身德军上校的打扮,一脚踢开了关押着三十多人的小黑屋,用手电照着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三十多人正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祷。一看到“德国军官”进来了,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你们都是来投奔里伯河特游击队的苦力对吧?”豪特故意用生硬的法语厉声问道。
没一个人敢回答,都惊骇地盯着他。
“全部拉出去枪毙!”豪特突然大声喊道。
一听要枪毙,人们顿时惊恐万分地骚动起来。有人绝望地大喊一声:“不!请不要这样,我们是没法子才来投奔游击队的呀!”
“你们这帮畜生!你们这帮杀人魔鬼,比利时人民是饶不了你们的!”黑着灯,豪特又戴着浅色墨镜,卡里德根本没认出他来,破口大骂起来。
豪特怕卡里德坏了事,立刻命令士兵:“把他拉出去!”
卡里德刚被拽出门,从走廊里就传来了愤怒的吼声:“打倒德国法西斯——”接着又传来“砰砰”两声枪响。
屋里的人全吓坏了,抖成一团。有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到豪特面前,哭喊着哀求他:“长官,快饶了我吧!我是没法子才投奔游击队的,回家怕被你们抓住啊!我家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啊,求求您行行好,快放了我吧!”
豪特瞅一眼脚下的人,嘲讽道:“就你这一身软骨头也想干游击队?痛快滚吧!”
那人不敢相信,抬头惊望着豪特,“长官,您不是要枪毙我吧?”
“混蛋,还不快滚?”
那人急忙连滚带爬地向门外跑去。
豪特的手电光从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一个长着一副尖下巴、大鼻子、眼窝很深的中年人脸上,厉声问他:“你哪,你也是不得已才来投奔游击队的吗?”
“不,我是安德鲁将军派来的。”那家伙平静地说。
大家顿时大吃一惊,惊讶地盯着他……
“你不是在撒谎吧?”豪特问道。
“当然不是。我是受安德鲁长官指派,打进游击队的!”
“啊,那快请出来吧。”豪特热情地说。
那家伙理直气壮地站了起来,傲慢地扫一眼周围的人,起身向门外走去。一出门,立刻被“士兵”押到维克多的房间里。
烛光下,一身德军上校军装、戴着眼镜、蓄着一副棕色假胡子的维克多,坐在凳子上,冷冷地说:“说吧,安德鲁怎么派你来的?”
“对不起长官,安德鲁长官不许我对任何人讲!”这个家伙仍然一脸傲慢。
“那你想死了?”维克多厉声问道。
“为了帝国,我宁愿牺牲一切!”
“很好,现在就成全你,拉出去!”维克多厉声道。
“长官,你没有理由这样对待我!我是安德鲁长官亲自派来的!”那家伙急忙说。
“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阿来戈里!”
“安德鲁派你来干什么?”
“摸清里伯河特游击队的底细!”
“安德鲁派来几个人?”
“我就知道我自己!”
“你干得非常漂亮!”维克多嘲讽他一句。
一听这话,这家伙觉得不太对头,疑惑地盯着维克多:“请问你是……”
维克多对着两名游击队员一使眼色,两人立刻押着那家伙就向门外走去。那家伙顿感不妙,忙喊:“哎哎,你们要干什么?”
“送你应该去的地方!”游击队员冷冷地回他一句,押着那家伙向走廊深处走去,到了走廊一角,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那家伙急忙大喊起来:“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是……”
卡里德上来一把抓住那家伙的头发,怒声吼道:“你这条德国佬的走狗,比利时人民的叛徒,我差点上了你的当!来吧,来尝尝老子的子弹!”一枪就结果了他。
豪特匆匆来问维克多:“剩下那些人怎么办?”
“绝不能掉以轻心,采取最后一招!”维克多命令道。
凌晨两点钟,万籁俱寂,夜色沉沉。
三十几个人齐“唰唰”地跪在废墟外的森林里,一群“德国兵”的枪口纷纷顶在他们的后脑勺上。三十几人个个都吓成了一摊泥,有的大骂卡德里,有的在哭泣着祈祷。惟有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显得比较冷静,瞪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抉择……
“预备——”豪特把“开始”两个字拉得很长,他用手电扫视着一张张绝望的脸……
然而,恰恰是这声拖长的刑刑令,被那个真正的间谍分子看出了破绽。
这个名叫格里夏的老牌特工,深谙德国军队的作风,德国军人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处决人也是如此,绝不会像这位军官这样拖着“预备”的长音,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你回味。这显然是一场骗局。他把到舌尖的话立刻咽了下去,头上不禁冒出了丝丝冷汗,暗暗庆幸自己的老辣与冷静。
这时,跪在地上的一个年轻人突然转过头来,冲着豪特破口大骂:“德国鬼子我操你祖宗——”
这惊天动地的骂声,在这漆黑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响亮。
豪特不由得一惊,没想到在这群人里还有这样一个有骨气的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不想再进一步伤害这些无辜的老百姓了,就来到年轻人面前,为他解开绳索。
年轻人却惊惑不解,愤怒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很佩服你!”豪特说。
“滚开!我用不着你德国佬佩服!要枪毙痛快点!来吧,畜生!” 年轻人毫不领情。
“你叫什么名字?”豪特问道。
“我叫什么名字跟你没关系!”
这时,豪特摘下头上的钢盔扔到地上,又脱下身上的德国军服摔到地上。其他游击队员也都纷纷效法,纷纷地扔掉钢盔,脱下军装……
三十多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惟有大胡子格里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游击队员纷纷上前给那些人解开绳索,与他们紧紧地拥抱,连声道歉:“对不起,让你们受委屈了!”
维克多和西蒙站在远处,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