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夫曼曾多次要过俄国前线的电话,但路途太远,始终要不通。他听说俄国前线的官兵十分艰苦,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越发感到内疚了。
这天清晨五点钟,话务员终于要通了俄国的电话,当赫夫曼听到远在前线的儿子声音,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瓦尔加!真的是我的瓦尔加吗?”
“爸爸!我是瓦尔加!爸爸,真的是您吗?”瓦尔加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瓦尔加!我是爸爸!真的是你吗?我的儿子!”
“是、是我!我是您的……瓦尔加!爸爸!听到您的声音太高兴了!”
“瓦尔加,你的声音为什么颤抖?是因为激动的吗?”
“是的,爸爸……”瓦尔加的声音所以颤抖,并不完全是因为激动,而是至今仍然穿着单衣。但是,瓦尔加却激动地喊道:“爸爸,我们距离莫斯科只有60公里了,现在都能看到克里姆琳宫的塔尖了!我相信很快就要攻下莫斯科了!爸爸,报告您一个好消息,您的儿子已经被提升为少尉了!爸爸,这是我勇敢战斗换来的!爸爸,您一定为儿子感到骄傲吧?”
“是的,儿子,我为你感到骄傲……”赫夫曼的心里却感到莫大的悲哀,儿子,你还太小啊,你还看不透一切!可是爸爸不能对你说这些,爸爸什么都不能对你说啊!“瓦尔加,你现在怎么样?”
“爸爸,我们的战斗非常艰苦……这里到处都是冰天雪地,我们还穿着单衣,好多战士都冻伤了。该死的俄国佬反击得非常猛烈,爸爸,您不知道我们有多么艰苦……可是,为了帝国的胜利,为了元首,为了尽快拿下莫斯科,再苦也是值得的!爸爸,我现在就在战壕里接电话的,您听见轰隆隆的炮声了吗?那是我们的炮声!是我们攻打莫斯科的炮声!您听到了吗?”
听着儿子满怀激情的喊声,听着这跟许多年轻人一样被希特勒鼓噪得丧失理性的声音,赫夫曼却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他为儿子悲哀,为更多像儿子一样的年轻人悲哀……
“爸爸,您怎么不说话?您听到炮声了吗?”
听到了,赫夫曼早就听到了!不是在电话里,而是在整个欧洲的战场上。他听到见到的实在太多了!可他却半天回答不出儿子的问话,只是哽咽一句:“是的……”接下来,瓦尔加的问话,简直令他无言以对、老泪纵横了。
“爸爸,您在哪里打电话?是在我们柏林的家里吗?”
“是的,是在柏林家里……”赫夫曼脱口说道。
“啊,太好了!快让妈妈接电话,我太想妈妈了!”瓦尔加惊喜地叫起来。
赫夫曼为难了,他无法满足儿子的要求,只好搪塞一句,“对不起儿子,你妈妈还没起床……”
“啊,您不能叫醒妈妈吗?让她来接一下电话,让我听听妈妈的声音,哪管一句也好!我太想妈妈了,做梦都梦见她!爸爸,请您叫醒妈妈好吗?我要跟她说话!”
赫夫曼哑言了,他无法从长眠的地下唤醒沉睡的妻子来听儿子的电话,可他必须让儿子能相信这弥天大谎,“对不起,你妈妈感冒了。”
“啊,那就太遗憾了……”这时,一个年轻人喊道,“瓦尔加,快!战斗又开始了!”
瓦尔加急忙喊道:“爸爸,请告诉妈妈,我非常爱她,也非常想念她——请代我拥抱妈妈——爸爸,战斗又开始了,请等您瓦尔加的好消息吧——”
赫夫曼急忙大声喊道:“瓦尔加,你听着,爸爸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能健康地回来!爸爸需要你,我的好儿子——”
“谢谢爸爸!再见了——”
“儿子,你一定要……”赫夫曼还想叮嘱儿子几句,可是,电话被挂断了,“喂!喂!话务员!话务员!怎么搞的?请给我接俄国前线……喂!喂!”
但是,电话并没有因为赫夫曼发脾气而重新接通。
赫夫曼早已老泪纵横,不是脸上,而是心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与儿子的最后一次通话,这最后一声“再见”,会不会是他与儿子的最后诀别?他太了解战场了,战场就是坟墓,是埋葬双方官兵的坟墓!他不知他惟一的亲人,会不会埋葬在俄国的冰天雪地里,成为这场惨无人寰的战争牺牲品?
赫夫曼老泪纵横地拿起妻子留给儿子的遗作,久久地凝视着。
那首皱巴巴的、沾满血迹的歌曲已经被镶嵌在玻璃框里了,成为赫夫曼永世珍藏的珍品——《母亲的祝福》。他要等到儿子归来那天,亲手交给儿子,可他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这个遗愿?
赫夫曼常常站在十字架前,虔诚地向主忏悔,祈求主的宽恕,祈求妻子的在天灵的宽恕。然而,无论他怎样虔诚地忏悔和祈祷,他的心灵都永远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之中,始终无法解脱。在他心灵深处,一直深藏着一种罪过感。他理不清这种罪过感来自何处?到底是来自家庭,还是来自这个疯狂的国家?
随着俄国不断袭来的西伯利亚寒流,赫夫曼一直担心的战争形势终于到来了,从俄国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再也不是令人高兴得发疯的喜讯,而是令人心碎的噩耗。
尽管希特勒一再向指挥官下达死令:“帝国军队必须在严冬到来之前拿下莫斯科,否则将以军法论处!”
但是,无论希特勒怎样大发歇斯底里,拿破仑士兵的阴魂却挟裹着零下四十度的高寒,在纳粹官兵冰窖般的宿营地上空得意地狞笑着,死死地纠缠着这些入侵他人家园的士兵。无情的高寒就像锋利的刀子,迅速削去了士兵们的耳朵、手脚,最后使成千上万的纳粹士兵,变成了俄罗斯雪野里永远寻不到家园的一群野鬼、孤魂,到了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之后,雪水里到处都漂泊着发白的尸体……
严冬是俄罗斯的天下,他们才是这片冰天雪地的主人。外来者只能是匆匆过客,谁都成不了这里的主宰,拿破仑和希特勒都是如此。
历史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
6月22日,这个并非黑色星期五的日子,对于相距一百多年的拿破仑和希特勒两个侵略者来说,却有着完全相同的命运。他们在同一个时间里渡过了涅曼河,同样惨败在莫斯科城外的冰天雪地之中。
纳粹德军进攻到距莫斯科六十公里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克里姆林宫的塔尖之后,就再也前进不了一步了,苏联军民誓死捍卫着莫斯科。纳粹官兵却因给养供应不上,仍然穿着夏秋军装,狼狈之极,令人惨不忍睹,伤亡一百多万官兵,相当于帝国军队三分之一的兵力。
“这些混蛋,为什么不给士兵送去冬装?他们简直是在草菅士兵生命!”赫夫曼气得暴跳如雷,在电话里冲着斯普林特大发脾气。
“赫夫曼将军,请您冷静点儿。我告诉您,您的瓦尔加还活着,只是冻掉了两个脚指头。”
“真的吗?”
“我刚从他的指挥官那里得到的消息,不过,我的儿子……”
“怎么?费尔多他……”
“他永远埋葬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天里了。”
“啊,上帝……”赫夫曼惊愕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斯普林特将军,我为您难过,请您……”
“不,不需要安慰,”斯普林特却打断了他,“我知道早晚会有今天,只是来得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斯普林特说得十分平静,但却深深地惊撼着赫夫曼的心。
瓦尔加逃过了莫斯科的高寒,可是,他能逃过战场上随时可能袭来的死神吗?
苏联战场上的消息,却强烈鼓舞着欧洲人民反抗德国法西斯的斗志。
这天晚间,拉丽特酒店里格外热闹。拉丽特请来了几位乐手,乐手们一改战争以来的沉闷气氛,像往年参加化妆游行那样化起妆来,头上插着硕大的驼鸟羽毛,安上长长的大红鼻子;有的化妆成印加王子;有的佩戴着闪闪发光的盔甲,把自己装扮成古代武士……乐手们时而演奏起门德尔松优美恬淡的《仲夏夜之梦》,时而又演奏起比利时欢快的民间小调《恐龙征战》歌,高声唱着:“龙龙啦,马马啦,圣约路周游世界队伍经过啦……”
拉丽特酒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举行一次这种音乐会。战争年代,人们的生活极其单调、乏味,每当举行这种化妆音乐会,新提升的法克力申上尉就带着一帮德军官兵跑来一醉方休。每当这一天,必然有一个留着两撇小黑胡的绅士来到酒店里,会豪爽大方地请官兵们一起豪饮,一切费用由他代庖。听说他是西蒙公爵,历来看重门弟与身份的日耳曼官兵,就越发对他敬慕三分。
每当这种时刻,拉丽特母亲就会坐在地下室门口,慢条斯理地摘着菜,耳朵却紧张地系在楼上的音乐声中。这位满头花发的老人自从儿子莱加被德国人打死之后,她从来不笑,一双浑浊的眼睛总是郁郁的,但却默默地支持着两个儿女的反战工作。
此刻,在那堆满酒桶、酒瓶等杂乱物品的地下室里,一个充满节奏的“嘀嘀”声,带着反战人们的重要使命,传出狭小的地下室,穿过喧哗的餐厅,越过千山万水,传向遥远的天际,向英国的情报机关飞去……
但是,这种神秘的电波能蒙蔽住狂饮中的德军官兵,却丝毫不能逃过盖世太保精密的扫描仪器。这种刚刚发明不久的高科技东西,很快就把电波方位暴露在盖世太保官兵面前了,可是,他们一连几次的行动都扑空了。这次发现电波之后,安德鲁不许惊动任何人,带着一车盖世太保官兵,直向艾得利蒙小镇开去。
但是,盖世太保官兵一动身,拉丽特酒店吧台上的电话立刻就响了起来,一名侍者接完电话,急忙将一只红色酒杯挂在了吧台的酒杯架上……
洛霍带人闯进维克多家里,却看到维克多正伏在桌子上安然地作画。
“洛霍上尉,这么晚跑来,不会是又怀疑我藏着游击队伤员吧,要不要把地下室打开?”维克多望着洛霍,嘲讽道。
“维克多先生,请问金铃小姐在哪?”洛霍忙问道。
“啊,你找她?很遗憾。嗨,”维克多叹息一声,“走了,被你们放出来第二天就走了。”
“去哪了?”
“她没说,也许去了巴黎,也许回中国了……我说不准。”
洛霍根本不相信维克多的话,急忙跑进金铃的卧室,一看床上罩着单子以及桌子上沉积的灰尘,这才信以为真。
“他妈的!”安德鲁听完洛霍的报告,破天荒地骂了一句。他越来越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不然,不会几次行动都扑空。
于是,安德鲁决定立刻采取希姆莱同意的那套方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