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的冬季里多是阴霾蔽日,细雨霏霏。
出事这天,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
这天晚间,维克多被外村一个病人家属拿着通行证请去看病了,很晚还没回来。
十一点钟,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及一个男人压低的喊声:“维克多医生,快开门!我们是游击队的,有人受伤了,请您快开门!”其中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啊,疼死我了,快救救我……”
当时,金铃正在厕所。老人开始是以为是维克多出事了,后来一听游击队人受伤了,没有多想,立刻打开了门。
金铃一看进来三个落汤鸡似的陌生男人,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满身血污,浑身淋得湿漉漉的。一个矮个儿拎着一条淌着血水的伤腿,一个高个儿托着一只受伤的胳膊,只有一人没受伤。
“你们这是……”金铃惊愕地打量着他们。
没受伤的男人急忙说:“啊,我叫瓦格里,是里伯河特游击队的!我们在树林里遇到了德国人,快把我们藏起来,德国人已经追上来了!”
金铃觉得这三个人有点儿不对劲儿,可是,外面已经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无奈,只好急忙把他们送进地下室,刚用衣柜挡好小门,外面就传来了砸门声及托力的叫声……
金铃急忙抓起衣物擦净血水,把老人推进卧室,然后装出刚被惊醒的样子,跑过去开门。
身穿雨衣的尤里带着士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长官先生,能解释一下原因吗?”金铃不卑不亢地问道。
“对不起,金铃小姐,我们在奉命行事,请问有没有两个受伤的游击队分子闯进来?”自从上次遭到冷遇之后,尤里对金铃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亮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金铃却淡然一笑,瞅一眼尤里脚下的一摊泥水,“看来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啊?”
尤里瞅一眼脚下,又扫一眼屋里其它地方,顿时明白了这个中国女人的精明,冷笑一声:“对不起,弄脏了您的地板!”
“没关系。”
尤里又问:“怎么,维克多医生没在家?”
“他出诊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
“晚间七点多钟,被外村人接走的。”
尤里并没有进行搜查,临走,对金铃说了一句,“金铃小姐,如果发现游击队伤员来求治,请立刻通知我!”
尤里一走,金铃急忙悄声对老人说:“夫人,我觉得那三个人好像不是……”
“怎么?他们不是游击队员?”老人大吃一惊。
“嘘,小点儿声!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有点儿怀疑。您在客厅里注意听着动静,一旦发现情况立刻告诉我。我去看看他们!”
金铃举着蜡烛走进地下室里,只见两名受伤的哆哆嗦嗦地蜷屈在墙角。瓦格里一看金铃进来,急忙说:“谢谢您金铃小姐,我得马上回去告诉一声,两名伤员就拜托您和维克多医生了!”
金铃心里顿时一惊:他急着要出去干什么,是不是要出去报信?
瓦格里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就说:“游击队的同志在郊外森林里等我的消息呢,我得马上去告诉他们一声,好让他们放心!”
金铃只好放瓦格里出去了。
瓦格里刚走,维克多就回来了,他一听来了两名伤员,忙问:“哪来的?”
“他们说是里伯河特游击队的……”金铃说。
维克多顿时觉得出问题了!
游击队今天根本没有行动。而且,今晚来接他出去看病也令他感到蹊跷,本来说不远,却走了好远才来到患者家,所以半夜才赶回来。
两名伤员一看维克多进来,立刻紧张地盯着他……
维克多举着蜡烛,凑近矮个儿男人,发现他痛苦地扭曲着肮脏不堪的脸,又将蜡烛凑近高个男人,仔细一照,发现这人正眯缝着小眼睛瞅他呢。
“不知该怎样称呼两位先生,你们谁先治疗?”维克多不动声色地问道。
高个儿忙说:“啊,我叫葛利培克,还是我先来吧。该死的德鬼子打折了我的胳膊……噢,上帝……疼死我了!”
矮个儿也急忙说:“我叫布克……还是我先来吧,医生,您瞧我的腿被打折了。”
“你跟我抢什么?”高个儿立刻嗔斥矮个儿一句。
“你?”矮个儿想争辩又犹豫了。
维克多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两个混蛋根本不是什么游击队员,纯属是冒牌货!
维克多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但他丝毫没露声色。
“为了包扎方便,把你们的武器交出来没问题吧?”维克多伸手到两个家伙的怀里掏出手枪,交给金铃,急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维克多拿起高个儿血肉模糊的胳膊,动了动,高个儿顿时大叫起来:“哎哟!疼死我了!”
“葛利培克先生,你们今晚干什么来了?”维克多盯着伤者衣袖上被近距离火药灼伤的痕迹……
“啊,我们来调查军事区的情况,没等靠近军事区就被德国鬼子发现了,结果……噢,轻点儿轻点儿!”
“德国人距你多远开的枪?”
高个顿时有些语塞:“噢,慢点慢点!疼死我了……啊,好像……对不起,我当时没看清……”
“你也没看清吗?”维克多转头问矮个儿。
“啊,是的,我也没看清……”矮个儿急忙说。
“看来你们都没看清了?”维克多又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惊恐地盯着维克多……
“当时,德国人就站在你们不足半米远的地方,你们也看不清吗?”维克多突然厉声问道。
两个家伙吓得大惊失色,急忙说:“维克多医生,我们都是里伯河特的游击队员,请您千万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怀疑你们两个混蛋对吗?”维克多厉声打断矮个儿,冷冷地逼视着对方。
矮个儿吓得大惊失色,忙说:“不不!请您不要这样看我,我们真的是游击队啊!”
“你们是谁的游击队?我看你们是德国鬼子的走狗!”
“不不!我们是里伯河特的游击队员啊!”两个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
“那好,游击队员先生,请你在这好好休息吧!”维克多转身向门口走去。
两个家伙顿时傻眼了,忙喊:“维克多先生,请您千万别走啊!”两人拖着伤腿及伤胳膊,跟头把式地爬过来,抱住维克多的大腿,苦苦地哀求他,“求您看在上帝的面上,救救我们吧!”
“说吧,谁派你来的?”维克多厉声问道。
“德国人……”矮个儿嗫嚅道。
“你们的伤是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两个可怜的家伙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悲愤,“呜呜”地大哭起来。
就在一个小时前……
他们两个被人从监狱里押出来,押到艾得利蒙郊外的一片树林里,那个叫瓦格里的人掏出手枪,对着他俩的胳膊、腿,“当当”两枪,疼得他俩“嗷嗷”大叫,一下子瘫倒在泥水里。瓦格里掏出几张百元的比利时法郎分别扔给他俩,说是给他们的报酬。接着,瓦格里就把他们拉到维克多家门前,命令他们承认自己是游击队员,如果不承认,就当场打死,还要把他们布鲁塞尔的家人全部打死!
“很好,一个多么动人的故事?”听完他们的叙述,维克多嘲讽道。
“维克多医生,我们讲说的都是真话啊!快救救我们吧,求您看在上帝的面上,救救我们吧!我们都是比利时人啊!”两人绝望地哭喊着。
这最后一句话,使维克多动了恻隐之心。
匆匆处理完伤口,维克多和金铃急忙回到客厅。
“马上把他们送走,也许还来得及。”金铃说。
“已经来不及了。”维克多一脸严肃,“德国人完全是有预谋的,他们肯定已经包围了四周,随时可能冲进来!”
“噢,太可怕了!”老人啜泣起来,“都怨我不该放他们进来……”
“不,妈妈,您快回屋休息吧。别怕,有我呢。”维克多忙把母亲送进卧室。
维克多和金铃悄悄地掀开窗帘,紧张地盯着外面……
雨,仍在淅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后来,维克多忽然发现亲德分子普利斯特家的院子里,有亮光一闪,接着又发现周围有人影藏在黑暗中。维克多顿时明白了,德国人已经包围了这里。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却一直不见动静。
两人不仅又疑惑起来:他们为什么还不冲进来?
两人偎依着站在窗前,维克多握着金铃冰冷的小手,问她:“害怕吗?”
金铃点点头。
“别怕,有我哪。到时候就说是我干的。”
金铃却摇了摇头,不由得紧紧地偎依着他。在这凄冷的雨夜,面临着生死难测的险境,金铃靠在维克多宽大的臂膀上,感到一种莫大的慰藉。
两人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直到天亮。
这天晚间,赫夫曼也是一夜未眠。
半夜十一点,斯普林特将军打来电话,告诉他希特勒元首在众多官员面前,把赫夫曼骂个狗血喷头,骂他是废物,连个小小的比利时都统治不了,说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撤赫夫曼总督了。斯普林特还告诉他,瓦尔加已经从集训队开往前线了。
后者比前者更令赫夫曼感到震惊。
赫夫曼没有问是开往哪个前线?他明白,对一个士兵来说,哪个前线都是一样的,都是死亡和炮灰,都是血腥和屠杀。他只对斯普林特将军说:“请不要把瓦尔加开往前线的消息告诉我夫人!”
这一夜,赫夫曼整夜都坐在书房里,望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出神。
他知道,这也许是全家最后一张合影了。他太了解战场,太了解战争的残酷了。他甚至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到征兵总部去求求情,或许能把儿子留下来。不过那样一来,他这个将军世家将要背上不光彩的罪名了。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赫夫曼只能默默地祈祷上帝保佑他的瓦尔加,保佑儿子能躲开随时跟在身边的死神。
早晨六点,赫夫曼就接到了安德鲁打来的电话……
清晨七点,安德鲁和赫夫曼在洛霍、尤里等一帮人的陪同下,匆匆地向维克多家里走来。
赫夫曼紧蹙眉头,边走边问洛霍:“上尉先生,你掌握的情况准确吗?”
“报告总督阁下,非常准确,游击队的伤员正在这里养伤呢!”
赫夫曼不禁一怔,“这么嚣张!居然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养伤?”
安德鲁却微微一笑,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狡诈,“阁下,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请您光临大驾了。”
洛霍急忙接过话茬,“阁下,这里一直是游击队的秘密据点!”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端掉他们?”赫夫曼反问一句。
安德鲁却再次笑了,“阁下,您看看就知道了。”
赫夫曼忽然放慢了脚步,疑惑地盯着安德鲁,觉得他话里有话。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维克多家门口。胡里昂悄声告诉赫夫曼,说金铃就住在这里。赫夫曼越发感到惊惑。
士兵们斥退“汪汪”大叫的托力,上前敲门……
门开了,维克多和金铃站在门口,冷眼望着来人……
“上尉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厉声问洛霍。
“报告阁下,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洛霍说。
“不,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赫夫曼厉声说。
“报告总督阁下,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维克多医生的地下室就是游击队的据点!”洛霍终于说出了这句至关重要的话。
赫夫曼不禁大吃一惊,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他一再告戒金铃,让她转告她的朋友要小心从事,一旦出事就麻烦了,可现在……赫夫曼急忙瞅一眼金铃,却发现她一脸冷漠的平静,不禁心生疑惑,忙问:“金铃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赫夫曼将军,这正是我想问您的!”金铃冷冷地回他一句。
“你问我什么?”赫夫曼越发疑惑。
金铃刚要回答,却被洛霍打断了,“阁下,您去地下室看看就知道了!维克多医生,请把地下室打开吧!”
赫夫曼疑惑地瞅一金铃,起身向屋里走去,不知这几个人到底搞的什么鬼把戏?
赫夫曼和安德鲁等人一进地下室,顿时被眼前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