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间,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玛丽被拖回屋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金铃抱住玛丽失声痛哭,后悔不迭。
“该死的畜生把您折磨成这个样子,我真不该去找您啊!我都悔死了!”金铃哭泣道。
“不,我非常感激您的热心……感谢您给我带来了豪特的消息……”玛丽嗫嚅道。
“亲爱的,您别担心,维克多肯定会去找赫夫曼将军的,赫夫曼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
三天来,金铃一直这样安慰着玛丽。
两人眼巴巴地望着镶着铁栅栏的小窗,日夜企盼着亲人的营救。
三天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
一连几天,维克多母亲都来给金铃送饭,都被站岗的士兵拒之门外。最后一次,老人哭着不走,竟被士兵一脚把饭盒踢翻了,饭菜撒了一地。
维克多四处奔走,寻找着营救金铃她俩的途径。他把全镇群众的签名信,交给警察局长兰伯,让他想办法转交给大臣,请国王出头向德国人说情,看能不能释放两个无辜的女人?
但是,三天来一直毫无结果。
维克多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等待着赫夫曼的归来。他天天晚间都在旅馆门前的马路上徘徊,直到宵禁时间到了才不得不走回家去。
维克多很想给金铃传去一点儿信息,让她知道他无时不在牵挂她。他几次找到旅馆老板费尔伯格,却被费尔伯格胆战心惊地拒绝了。
这天晚间,金铃正在给玛丽擦拭伤口,忽然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了歌声,好像是维克多唱的《圣母颂》,仔细一听,果真是他!噢,上帝……在这寂静而绝望的夜晚,他那浑厚的嗓音显得格外悦耳动听,仿佛像天使在歌唱一样……
“圣玛丽亚,温柔的母亲!请听一位少女的恳求,从这荒凉的岩石上,我的祈祷飞向你身旁……”
在这与外界隔绝的地下室里,在这生死不明的魔窟里,忽然听到这亲切的歌声,对于绝望中的两个女人来说,好像人类忽然得到普罗米修斯送来的火种一样,使她们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之光。
“噢,是维克多唱的!您听!”金铃惊喜地叫起来,急忙爬起来向着高高的小窗连连跳着,很想往外看一眼,可是小窗太高,根本就看不着,“玛丽,您听到了吗?是维克多唱的!他一定是唱给我们的!”
“是的,是唱给我们的……”玛丽激动得哭了,“不光是一个人,好像有好多人在唱呢。”
“噢,真的,有好多人在唱呢!”
此刻,拉丽特、艾德蒙等许多人都聚集在维克多身边,冲着旅馆,高声唱着这首许多欧洲人都喜欢唱的《圣母颂》……
“啊,圣玛丽亚,纯洁的母亲!世上的一切鬼怪妖精,都被你赶得无踪影,我们再也不会受到欺凌……”
金铃和玛丽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不知不觉跟着哼唱起来:“圣玛丽亚,纯洁的母亲!世上的一切鬼怪妖精,都被你赶得无踪影,我们再也不会受到欺凌……”
屋里屋外,同声唱着这首舒伯特的《圣母颂》。
这美妙的歌声就像母亲的手,亲切地抚摸着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宽慰着她们痛苦而无望的灵魂……可是,唱着唱着,歌声突然被一阵“砰砰砰”的枪声打断了,歌声嘎然而止。
金铃顿时像疯了一样扑向窗子,冲着窗外大声哭喊起来:“不——维克多——不——”她几乎要发疯了,以为维克多被打死了,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心上人了!
然而,就在金铃绝望地瘫倒在地上,窗外又隐约传来了歌声,声音虽然很远,却仍然能听出是维克多唱的:
“在梦里,我看见你的微笑,仿佛闻到玫瑰的芳香。啊,圣母,我要向你倾诉,我一片赤诚的少女之心!啊,圣玛丽亚……”
歌声顿时驱散了金铃心中的绝望,她一把抱住玛丽,激动地哭起来:“啊,他还活着!玛丽,你听到了吗?他还活着!我知道了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只要他活着就好……”
尤里看到维克多带着一帮人在街上唱《圣母颂》,显然是唱给两个女人听的,就开枪把他们撵走了。
赫夫曼从柏林回来,第一个来访的又是安德鲁。
“阁下,听说您家里发生了不幸,我很难过……”安德鲁进门就是一副忧伤状。
“谢谢。遭此厄运的不止我一个。”赫夫曼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是的,该死的英国佬欠我们的血债太多了!”安德鲁说。
“伦敦被炸得更惨。”
“那是他们罪该应得,把整个英国夷为平地才好呢!”
“那德国也同样会被夷为平地的!”
安德鲁顿时一怔,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位德国将军讲的话……
这时,赫夫曼将一封密密麻麻签着许多名字的签名信,往桌子上一拍,厉声质问安德鲁:“安德鲁长官,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
安德鲁拿起签名信迅速浏览一遍,又放回到桌子上,“阁下,我正要向您报告这件事情……”
“不用报告,我已经知道了!”
“阁下,全镇的人都来为两个女人求情,这恰恰说明一个问题……”
“说明金铃是抵抗分子?”赫夫曼厉声反问一句。
“阁下,请您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什么?”赫夫曼盯着安德鲁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听你解释一次次地跟踪她,考验她,这次我刚动身去柏林,你们立刻就逮捕了她!安德鲁长官,你就是要向我解释这些吗?”
“不,阁下,这次不一样!”安德鲁毫不示弱。
“有什么不一样?即使她真是抵抗分子,难道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处理吗?很好,你们总算给我留一点面子,没有立即处死她!”
“不,阁下,我们从没想伤害她,只想通过她追查出游击队的老巢!”
“追查出来了吗?”
“但我却收到一封信……”
“什么信?”赫夫曼微微一怔。
“游击队头子里伯河特写来的警告信……”安德鲁有意停了一下,见赫夫曼毫无表情,才继续说,“他说如果我们不释放金铃和玛丽,他们就将对艾得利蒙小镇的驻军采取报复行动,还声称要尤里中尉的脑袋!”
赫夫曼接过信迅速浏览一遍,将信又扔给了安德鲁,“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金铃跟游击队的关系!”安德鲁说。
“这恰恰说明了你的愚蠢!”
“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安德鲁长官,我希望你能变得聪明点儿!里伯河特是游击队的头子,他不会愚蠢到连金铃是我朋友都不知道的程度,既然知道是我的朋友,他当然明白,如果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没有胆量处死金铃!所以,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笨蛋,才肯相信她与游击队有什么联系!”
安德鲁顿时被说得哑口无言,怔怔地盯着赫夫曼……
这天上午,尤里向玛丽发出了最后通牒。
“给你最后三十分钟,如果再不讲出你丈夫的住处,你将被送上本应该绞死你丈夫的绞刑架!”
玛丽和金铃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三十分钟?这实在太残酷了!
哭、喊、抗议,一切都没有用了。
两个女人反倒平静下来。金铃让玛丽躺到自己怀里,她要给玛丽梳理好满头金发,她要让玛丽漂漂亮亮的告别人生。她要让玛丽给全镇的人永远留下一个美丽坚强的印象。金铃真想把自己的裙子给玛丽换上,换下玛丽已经撕破的花格裙子,可惜玛丽穿起来太瘦、太小。
“真对不起,玛丽,是我害了您……”金铃向玛丽说着这句不知说过多少遍的道歉话。
“不要那么说,请您告诉豪特,就说我非常爱他……我到天堂里去等他……”玛丽说得很平静,但泪水却不停地流着。
“不!我绝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金铃一把抱住玛丽,失声痛哭。
“我也不想死……我爱豪特,我太爱他了。我们刚结婚一天,他就被抓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两人正抱头哭着,屋门被推开了,一看是安德鲁和洛霍出现在门口了,两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处死她,那就连我一起处死好了!”金铃愤怒地喊起来,抱着玛丽连连向墙角退去。
“金铃小姐,您误会了。”安德鲁却微笑着向她们走过来。
“不!你不要过来!我绝不让你们把她抓走!你们连我一起绞死好了!赫夫曼将军绝不会饶过你们!”金铃愤怒地呐喊着,抱着玛丽连连向后退去。
“不,金铃小姐,我是来向您道歉的……”安德鲁说,“对不起,金铃小姐,让你受委屈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以为安德鲁在骗人。
“她呢?她也可以走了吗?”金铃急忙问道。
安德鲁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金铃一看安德鲁点头,急忙把遍体鳞伤的玛丽扶起来,两人踉踉跄跄地向门口奔去,很怕跑慢了再被他们抓回来。
此刻,在旅馆司令部的办公室里,却在上演着另一幕好戏。
几名官兵在“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希特勒元首简直就是日耳曼的上帝,我多么想拥抱元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脚指头啊!”
一名士兵把脚往那士兵面前一伸,戏谑道:“来吧,你现在就来拥抱吧!”
这话正好被进门的尤里听到了,立刻嗔怒开玩笑的士兵:“混蛋!你敢亵渎元首?我要把你关禁闭!”尤里的话音刚落,赫夫曼突然出现在门口了。
尤里顿时一惊,急忙敬礼:“阁下,上午好!”
赫夫曼冷冷地盯着尤里,厉声道:“尤里中尉,你已经被降为中士了,从今天起,调到南面的利马小村,负责那里的驻军工作!”
官兵们顿时面面相觑,惊愕地盯着尤里。
尤里铁青色的脸激烈地抽动两下,迟疑地敬了个礼,转身向门外走去,正巧跟进门的安德鲁走个对面,尤里冷冷地盯安德鲁一眼,连军礼都没敬,就匆匆走了过去。尤里觉得这个阴险而狡猾的盖世太保官员,已经不值得他敬礼了。
赫夫曼向全体官兵宣布:“从今天开始,法克力申被提升为上尉,接替尤里中尉的工作!”
长得瘦高的法克力申一听自己被提升了,感到十分惊愕,急忙走出队列,大声说道:“谢谢总督阁下!”
“但愿你不是一个愚蠢的笨蛋!”赫夫曼对法克力申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
“是,总督阁下!”法克力申急忙回答。
赫夫曼匆匆地走了。安德鲁急忙跟出来,对赫夫曼说:“总督阁下,我想单独和您谈谈!”
“谈什么?谈尤里不该撤职,还是谈不该释放我的朋友?”赫夫曼悻悻地问道。
“阁下,这种公开处理军官的作法,您不觉得有失帝国军人的尊严与威望吗?”
“恰恰相反!”赫夫曼斩钉截铁地说,“安德鲁长官,你不觉得像尤里这样的军人,给帝国带来的不是威望,而是耻辱吗?”
安德鲁半天无言以对。
此刻,在宿舍里收拾东西的尤里,忽然发现窗外许多人都围着金铃和玛丽,顿时怒火中烧,掏出手枪就瞄准了金铃的脑袋……金铃乌黑的头发在准星里晃动了几下,他又气急败坏地把枪放下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臭婊子,你等着!”拎起皮箱就向门外走去。
当天晚间,安德鲁登上了飞往柏林的飞机,他要直接去面见他的上司希姆莱将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