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盖世太保的眼中钉 (二)

      被纳粹占领后的第一个冬天,就在血腥与恐怖中过去了,欧洲又迎来了1941年的春天。

      但是,温暖和煦的春风丝毫没有给苦难中的人们带来欢乐。

      战争仍然是遥遥无期,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

      人们并不知道,一场更残酷、更血腥、更大规模的战争又将在另一片国土上开始了

      金铃在维克多家里继续住下来。她每天除了帮助维克多做些反战工作,帮助老人收拾些家务,一有空闲,她就钻进化学书里,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回中国,继续她的居里夫人之梦。但是,家里一直杳无音信。

      闲暇时,伴着朦胧的月光,金铃偶尔也坐在二楼的窗前,用《二泉映月》、《昭君出塞》、《梅花三弄》等曲子,来抒发一下茫然而惆怅的心声。

      童年时代,金铃经常在街头看到一个叫阿炳的瞎子在一个瘦小女人的陪同下,坐在街头拉胡琴。阿炳的胡琴拉得婉转柔美,凄婉苍凉,令小金铃着迷。她常常手拄下巴,蹲在瞎子面前,腮上挂着泪珠,静静地听着,她不知是为阿炳的曲子感动得流泪,还是为瞎子的可怜样子伤心。她让父亲给她请了一位琴师,后来,她就能拉出好多曲子了。时至今日,往事如烟,每当拉起这些凄婉的曲子,她心头常常想起那位道士出身的瞎子艺人……一想到这些,她的琴声也就越发变得凄婉苍凉,柔美婉转了。

      琴声,常常会引来维克多,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听着,从不打扰她,直到曲子拉完了,他才默默地坐下来,久久地凝视着她……

 

      622日这天清晨,斯普林特将军打来电话时,赫夫曼正在祈祷。

      “赫夫曼将军,我告诉您一个重要消息,‘巴巴罗沙’计划已经开始了!”

      “什么时间?”赫夫曼立刻惊问一句。

      “今天凌晨四点三十分!”

      “啊?”赫夫曼急忙看一眼手表,刚刚六点一刻……

      历史上有着许多奇怪的巧合,1812622日,拿破仑大军在这一天前往莫斯科途中渡过了涅曼河;法国也是在一年前的622日,在贡比臬森林里签署的投降书。今天,1941622日凌晨四点三十分,纳粹德军的机械化装甲部队又渡过了涅漫河,入侵了苏联……

      斯普林特告诉赫夫曼,按照“巴巴罗沙”计划,帝国军队调动了153个师、3712辆坦克、7184门火炮、4950架飞机,200多万的兵力,从波罗的海到喀尔巴阡山,帝国庞大的机械化装甲部队越过1500多公里的边界线,向沉睡中的苏联展开了猛烈进攻……

      斯普林特还告诉赫夫曼,希特勒向部队指挥官宣布了对俄作战的特殊命令:“对俄战争,不能以狭义的姿态进行,必须以空前残酷无情的方式进行。要管理它!统治它!压榨它!”戈林在旁边还补充了一句,“要像鹰一样地追逐它!”希特勒宣布:“帝国军队可以采取任何手段,对俄国人实行集体报复,包括对他们的妇女和儿童,将不负任何法律和军队的责任!”

      赫夫曼不禁惊讶地反问一句:“这不是公开让军队向俄国人施暴吗?”

      “就是这个意思!”斯普林特说。

      赫夫曼又问:“英国这边还没结束,又去进攻俄国,您不觉得战线拉得太长了吗?”

      “帝国对英国的进攻已经宣告彻底失败了。”斯普林特说。

      赫夫曼沉默了,帝国以1500多架飞机、无数生命、上百幢大楼被毁灭为代价的大不列颠战斗,就这样宣告彻底失败了?做为德国将军,他心里感到一种莫大的失落。他脑海里闪现出柏林街头的种种惨剧,闪现出那个哭喊着妈妈的孩子……  

      “斯普林特将军,瓦尔加他们是不是也开往俄国前线了?”赫夫曼忽然问道。

      “我想是的。”

      接完斯普林特的电话,赫夫曼的心里一片茫然。

      赫夫曼记得父亲曾说过:“德国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法国,而是俄国。”他不知父亲这句话说得是否有道理,更不知进攻俄国的战争会不会重蹈英伦三岛的覆辙?

      但是,从苏德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很快否定了将军父亲的观点。

      “帝国军队以其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俄国发动了大举进攻!开战第一天,帝国空军就消灭了1200多架俄国飞机,炸毁了俄国西部的66个机场,致使俄国西部空军全部损失殆尽!苏军西部空军司令经不住惨败的打击,第一天就自杀身亡!目前,帝国军队兵分三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白俄罗斯首府明斯克、基辅、布列斯特,以及莫斯科的咽喉要道斯摩棱斯克,攻下莫斯科已是指日可待……”

      柏林电台连连播放着令德国人兴奋得发狂的消息。

      一时,布鲁塞尔的大小酒馆挤满了纳粹官兵。

      盖世太保官兵们更是激动万分,高呼着“希特勒万岁”的口号,兴奋地开着玩笑。

      “俄国真像希特勒元首说的,就像一扇破板门一样,经不住帝国的几个手指头,一捅就完蛋了!不久,我们帝国军人就可以在莫斯科红场上大摇大摆地散步了!”

      “不,我们就可以搂着美丽的俄国娘们儿睡觉了!”

      “对极了!我们就可以搂着俄国娘们睡觉了!”

      “下一个,该轮到斯大林自杀了!”

      “不!该轮到俄国佬集体自杀了!哈哈哈――哈哈哈――”

      刽子手们得意忘形地喝着,笑着,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之中。

      惟有一个年轻人始终一言不发。他身材瘦高、长脸、一头灰色头发,长着一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他就是亚当利来中尉。

      大家正在兴头上,安德鲁却一扫平时的斯文,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厉声道:“帝国军队在前线打得非常出色,可我们对那个频频出现的神秘电波却始终没有破获!昨天夜里,又有一辆军列被炸!抵抗分子为什么对军列的发车时间了如指掌?这说明有人打进了我们内部!”

      听到这话,亚当利来中尉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愕。

 

      这天傍晚,暮霭沉沉,烟雨蒙蒙。

      安德鲁和洛霍来到艾得利蒙小镇,尤里带着一群官兵正在拉丽特酒店里喝酒。尤里一看安德鲁进来,心里顿时一惊,急忙起身敬礼:“哈依,希特勒!”

      安德鲁没有回礼,只用那双越来越阴森的眼睛冷冷地盯一眼尤里,转身走了,尤里起身跟了出去。

      这一切都被拉丽特看在眼里了……

      此刻,正是晚祷告时间,教堂里烛光幽幽,祷告声声。人们跪在地上,在虔诚地祈祷。遭到枪击的壁画,已经被老神父修补好了,虽然不如从前完美,但总比露着一排枪眼要好得多。

      玛丽悄悄地来到教堂前面,将一张纸条送到神父的讲台上。正在读《圣经》的老父神扫一眼纸条,立刻抬高了声音,像朗诵经文似的讲道:“傍晚时分,恶人降临,我主提醒万物生灵,擦亮眼睛,以防妖孽入侵!”

      自从德军血洗教堂之后,这位德高望众、将一生献给天主的老神父,觉得在这生灵遭到涂炭,自由受到践踏的时刻,人民的心声即是天主的声音,人民的呼救即是天主的呼救。

      老神父不再是天主在胸,而是正义在胸了。

      他常常以神父的身份,呐喊着人们的心声;以他慈悲善良的胸怀,极力保护着他的教民。

      神圣的教堂,变成了人们反抗德国法西斯的秘密场所。

      一听到神父的暗语,人们纷纷起身离开了教堂,匆匆向各自家里走去。

      到了旅馆,安德鲁仍然一言不发,用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尤里。

      尤里急忙说:“对不起,安德鲁长官,我可能令您失望了。”

      “你不但令我失望,而且更令元首失望!”安德鲁冷冷地说道。
      一听“元首”二字,尤里顿时“啪”立正,规规矩矩地敬了举手礼。

      “中尉先生,你被降为中尉半年多了,看来,你已经心甘情愿了?”安德鲁用蔑视的目光盯着尤里。

      “不!我的上尉职务是用无数敌人的脑袋换来的,这样对我是不公平的!”尤里愤愤地说。

      “中尉先生,你是纳粹党员吗?”安德鲁问道。

      “是忠实的纳粹党员!”
      “如果在效忠元首和总督之间,你选择哪一个?”安德鲁紧张地盯着尤里……

      “当然是元首!”尤里毫不犹豫地说。

      “我让你以元首的名义发誓!”

      “是!”尤里立刻伸出右手,向着墙上希特勒的画像,郑重地发誓:“我以元首的名义发誓,坚决效忠元首和帝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安德鲁摘掉永远不离手的白手套,向尤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尤里的手……

      安德鲁严肃地开口道:“尤里中尉,你大概已经听说昨晚军列爆炸的事了,据调查发现,当时有两名游击队员受了重伤,那么,我想你大概能知道,这两名伤员会来找谁来治伤吧?”

      尤里顿时一怔,“您的意思是……”

      “你很聪明。”

      “可您知道,那个中国女人是赫夫曼总督的朋友……”尤里仍然心有余悸。

      “尤里中尉,你可是刚刚向元首发过誓的!据我所知,那个铁匠豪特早已经成为里伯河特游击队的骨干分子了。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来找你这位中尉先生算账的。”安德鲁深谙日耳曼民族惯于报复的个性,就将了中尉一军。

      尤里忽然瞪圆了那双恶光四射的鹰眼,发狠地说:“安德鲁长官,说吧!”

      尤里恨透了豪特,更恨透了那个中国女人,是她毁了自己的前程。他几次想结果了她,可他知道,结果了她,就等于结果了自己一样。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他小小的尤里必须找一个靠山,赫夫曼肯定是靠不住了。安德鲁是他惟一可投靠的人选,靠上安德鲁,也许还有重新提升的机会。

      几分钟后,身穿破旧西服、无论冬夏都戴着一顶黑色破礼帽、长了一双狡黠小眼睛的普利斯特,被士兵带到了安德鲁面前。

      普利斯特一进门,就摘下破礼帽,向两人毕恭毕敬地施礼,“长官先生,您好。”

      “你好,普利斯特先生。请坐。来,喝一杯,这瓶法国白兰地的味道不错。”安德鲁将一支高脚杯递了过去。

      普利斯特受宠若惊,急忙双手接过酒杯,躬身道谢:“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一看他受宠若惊的媚态,安德鲁和洛霍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德国人跟日本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利用亲德分子,却从骨子里鄙视这些叛徒。他们认为这些人是民族的败类,是没长大梁骨的人。

      笑够了,安德鲁才开口道:“普利斯特先生,我很欣赏你对帝国的忠诚……”
      “谢谢长官的夸奖,谢谢。”普利斯特点头哈腰地应答着。

      “希望你继续为帝国效力,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安德鲁说。
      “请长官放心,我会尽力的……”

      安德鲁这才用眼神示意尤里开口。

      “普利斯特先生,安德鲁将军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让你跟踪两个人!”尤里说。
      “谁?”

      “维克多医生和金铃小姐。”

      这句话无异是一把匕首,猛地抵在了普利斯特的喉咙上,吓得他半天没喘过气来,脸色苍白,嘴唇抽搐,语无伦次地说:“啊,不不……长官,请您不要开玩笑……嘿嘿……咱只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咱只是一个小人物……”

      “普利斯特先生,这不是开玩笑!”尤里抬高了声音。
      普利斯特吓傻了,他两眼发潮,怔怔地瞅瞅尤里,又瞅瞅安德鲁,忽然抱住脑袋,“呜”一声大哭起来,嗫嚅道:“长官,我这个小老百姓可得罪不起人家呀,人家是总督的朋友……呜呜……”

      “你这个混蛋!”尤里怒火中烧,忍不住大骂起来,却被安德鲁用手势制止了,安德鲁从兜里掏出一沓德国马克,抬手碰碰普利斯特的脑袋,普利斯特惊惶失措地抬起头来,狡黠的小眼睛顿时一亮,他急忙不敢相信地瞅瞅安德鲁,安德鲁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沓德国马克顿时勾去了这个穷苦人的灵魂。

      普利斯特的父母长年卧床不起,三十五岁的他仍是光棍一条。以往,他靠给农场主打工赚点儿钱,现在,农场主不再雇人,他就断了生活来源。

      于是,一双贪婪的手,终于向那沓德国马克伸了过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