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重临榕城——兼记参访冰心文学馆》

周愚

 

当波音737型机的轮胎和福州市长乐机场的跑道接触,发出声音的那一剎那,我的心情非常激动。五十七年前,我十三岁时,今生第一次坐飞机,就是一架老式的DC-3(美空军编号为C-47) 民航机把我带离福州的。虽然我知这已不是五十七年前我离开时的那同一个机场,但它终究仍是属于这个我记忆中所见的第一个大城市,也是童年中予我印象最深刻的城市——福州。

我今生的三个阶段,分别是在大陆、台湾和美国度过。其中在大陆十四年多,台湾三十三年,美国迄今已二十二年。而在大陆的十四年多里,又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是在福建省度过的。我七、八岁时,因逃难和躲避日机的轰炸,住在福建省北端的崇安县(今武夷山市) ;抗战胜利时我十一岁,搬到了福建的省会福州;十四岁去台湾时,位于闽南的厦门又成为我在大陆居住的最后一个城市。福建省似乎与我有割舍不了的渊源,自然我对福建也怀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深厚感情。

    来美国后,从一九九一年起至这次之前,我曾经六次去大陆探亲及旅游,但都因种种原因,福建一直未被安排在行程之内。在我的心中,则一直系着一定要回福建去看看的念头。终于在今年十月,借着中国作家协会邀请洛杉矶作协前往访问的机会,始得以重临睽违了将近六十年的榕城(福州市) 。

    历经了半个世纪以上的沧桑,螺旋桨飞机变为喷射机,在市郊的简陋机场变为远离都市的现代化机场,泥石子路变为宽敞的高速公路,低矮的平房变为高楼大厦。但这些变化,都不如我自己的变化大。我的原籍虽不是福建,但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诗句,倒和我那时的情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我以仅记得的几句福州话和来接我们的导游小姐交谈时,她大感诧异。当她得知我在福州仅仅住了一年,却已离开五十多年,仍能记得些福州话时,感到不可思议,但也因此对我更感亲切。

    我简单地画了一张地图,标出了福州的几个重要地标(鼓楼、孔庙、西湖、温泉、闽江大桥 ……)和我记得的几条主要街道的名字,以及我以前住的地方和学校的位置给她看,她看后说位置完全对。只是她又补充说,有许多地方有了改变,像闽江上,原只有一座桥,现在已有六座跨江大桥了。

    晚间与福建省作协的座谈及晚宴是我们这次访问福州的重头戏,主人们热情地款待我们这些远客,我个人与福州的朋友们相谈更欢。当我说起我很想回我以前住的地方,和我初上初中的英华中学去看看,只是不知是否找得到时,两位看来年龄都是三十多岁的女作家异口同声地说不可能,她们说这些年来福州建屋筑路,面貌已完全改观,连她们自己都已记不得十几二十年前的样子,何况我这个离开了五十几年的人。只是我读书的英华中学仍在,但也不知是否仍是原来的校址。我们在福州停留的时间不长,听她们这么说后,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留下一丝惆怅。

    参访位于长乐县的冰心文学馆是我们在福州的另一项重头戏,长乐位于福州市的东南方,是福州市辖下的一个县(大陆行政区域划分,县在市之下,与美国恰恰相反) ,也是福州机场的所在地。长乐原是一个蕞尔小县,十几二十年前,很少人知道这个地名,但就在这十几年的工夫里,它突然由藉藉无名而盛名远播了。

    写到这里,我心中却是万般感慨,原因是,长乐的成名,对我们中国人来说,真是件辛酸且伤心的事。也可以说,它的成名,就是一部现代版的中国人沧桑血泪史。

    过去这些年来,在此地的媒体上,不论是华文的,或是主流的,每隔不了几个月的时间,必定会见到有关非法移民偷渡来美的新闻,偷渡的方法,有步行越过美墨边境的沙漠,有坐飞机闯关,有几十人挤在一个货柜里,有由渔船送至岸边游泳上岸……他们之中,有人因燠热而死,有人在货柜里被闷死,有人则在水中溺毙……其余的则被逮捕。而这些偷渡客中,除了由陆路步行越过边界的多为墨西哥人外,其余的则几乎都是华人,而这些华人,又几乎都是来自长乐。

    当我们车行在长乐市区,两旁都是新建的高楼小区,导游小姐告诉我们,房子里住的都是祖孙“两”代,因为中间的一代都到外地去了。我也早听说过,长乐的男人,离家越久、越远,越有面子,尤其是男人在美国,家中的妻子最感光耀。

    导游继续告诉我们说,那些高楼,都是由外地汇回来的钱所盖成。她又说,许多人都是用生命换取出去,而出去所花的费用至少是美金八万元。我看到这些高楼,再想到那些闷死、溺死,和被逮捕的偷渡者,我一方面对他们这种做法感到不值,一方面也对他们肃然起敬。

    我在福州进中学,我记得很清楚,我今生所读的第一本课外读物,就是冰心的《寄小读者》,尤其是因国文老师强调冰心是福州人(祖籍就是长乐) ,所以我对她的印象更为深刻,却没想到,五十几年后,我来到了她的文学纪念馆。

    本名谢婉莹的冰心,一九零零年出生于福州市,一九九四年病逝于北京。冰心文学馆于一九九七年建成,在两层楼的建筑物里,设有展览厅展示冰心的生平与作品;陈列室珍藏冰心的手稿和实物;多功能厅用于讲座、会议及放映影片、音像资料。此外还有一栋相当于三星级酒店设施,有二十间客房,四十个床位,有餐厅、会议室,被称为研究中心的招待所。这个招待所,是用于接待国内外学者及研究人员所用。整个文学馆面积四千五百平方公尺,位于占地十二亩的爱心花园内,小桥流水,花木扶疏,景色怡人。

    冰心是二十岁开始用笔名写作,一生作品无数,她八十一岁写了一篇〈生命从八十岁开始〉,九十岁时还发表作品。

    文化大革命期间,冰心也遭到抄家、批斗的迫害,后因周恩来的帮助,减少了一些困境,但于一九九七年仍被下放到湖北省的五七干校接受变相劳改,那时她已七十一岁,次年八月获平反返回北京。一九七六及一九七七年,她先后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了〈毛主席的光辉永远引导我们前进〉及〈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周总理〉两篇文章。从她的这段经历,可以想象得到她(甚至大陆所有的文人)那时的灾难、感受与无奈。

    冰心在文学上享有极高的荣誉,但她在中共的“官位”上,则于七十九岁时始当选为第五届全国人民大会代表,和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委;八十岁时被选为全国文联副主席,和中国作家协会第三届理事会理事。

    冰心的一生是一个传奇,可以用多采多姿,也可以用多灾多难来形容,看你由那一个方向去看。只是我想到了一点,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后,冰心于次年应邀到日本去讲学,她在日本停留期间长达五年,在这期间,中国大陆山河已经变色,而她于一九五一年选择了回归大陆,如果她选择的是到台湾,她的后半生则是完全不同的际遇。

    在文学馆的显著位置,有一幅放大了的巴金的笺书,上写:“冰心大姊的存在就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她是一笺明灯,照亮我前面的路。她比我更乐观。灯亮着,我放心地大步向前。灯亮着,我不会感到孤独。”

    下款是:巴金,一九九四年五月二十日。

    巴金比冰心小四岁,他题这笺书时,也已九十岁了,他说冰心照亮他前面的道路,不知是感伤、自勉,或是对冰心的真心推崇?

 

    2020年4月17日首发于《美州文化艺术之声国际传媒网》

随笔《机场在那里》

周愚

 

    六十三年前,我是刚入空军官校的飞行学生。那时空军官校的初级飞行训练是在云林县的虎尾镇,使用的飞机是PT-17型单发动机螺旋桨双翼教练机。由于飞机轻,机场并非水泥地而是草地,又因为了初学飞行的学生起降容易,机场也并非是单一的一条跑道,而是一个长宽各约三百公尺的正方形,几乎是三十几个足球场加起来的面积。

    飞行学生先在屏东县东港镇大鹏湾的空军预备学校接受了八个月的入伍生训练,到了虎尾的空军官校初级班,又经过两个月飞行前的地面教育,包括发动机学,气象学,空气动力学,飞机结构,和讲解飞行动作等等,然后才正式开飞。那时我们都是些十八、九岁或是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都因向往蓝天,醉心于飞行而报考空军。虽穿上了空军的军服,但熬过了地面上漫长的九个多月训练之后,才得以开始上天飞行。开飞的第一天,人人的期待之心与兴奋之情,自是溢于言表。但是我相信,也承认,九分兴奋之外,必也含有一分紧张。

    PT-17是双座教练机,教官在前座,学生在后。那种飞机不同于一般飞机的是,机上没有无线电,飞机上既不能与地面连络,教官与学生之间也不能通话。机上当然更不可能有雷达,飞行全靠目视。教官要对学生下指令则全靠手势,如左手伸出一个手指是向左作大转弯(小坡度) ,伸出两个手指是中转弯(中坡度)……

    第一次飞行的课目是“感觉飞行”,顾名思义,只是让学生感觉一下飞行的滋味。由于是第一次飞行,并不会要学生操纵飞机,而只是把手脚轻放在操纵系统上,感觉教官的动作。

    开飞的第一天,也就是我第一次飞行,教官带着我,飞机在螺旋桨的怒吼声中拔地而起,一阵腾云驾雾的飘飘然,彷佛使我享受到脱离了地心引力的乐趣,那种感受,与坐在民航机的座舱里是完全不一样的。PT-17机没有座舱罩,仅仅前方有一块挡风玻璃,驾驶人肩膀以上都露在座舱之外,吸收到的是高空百分之百纯洁的空气,心旷神怡。又因视界广阔,地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房屋就像积木;马路就像一条带子;汽车像甲壳虫一样缓慢地爬行;行人更只像一个晃动的小黑点;田中的阡陌就像一幅图案……

    在一个小镇上空,教官先指指下面,再拿出一个纸板,透过挡风玻璃给我看,上面写了一个“虎”字,我知道下面是虎尾镇;又到另一个小镇,纸板上一个“南”字,我知道是斗南镇;继而一个“六”字是斗六市;在一个冒烟的烟囱上空,一个“糖”字是虎尾糖厂;然后又到西螺大桥…… 教官用心良苦,先准备了这些卡片,就是让学生认识附近的地形地物,和它们与机场的关系位置。其实第一次飞行的学生,最多也只能说是有一个概念而已,要完全记得住,是不可能的。

    第一次的课目感觉飞行,本是不需学生操纵飞机的,不过教官在登机之前就告诉我,飞行中,也会让我操纵一下。果然,在飞机平飞并直飞了一段之后,他作了个要我飞的手势。我战战兢兢地握着驾驶杆,双足轻踏着两舵,继续保持平飞与直飞。飞了一段,教官在前座作了个OK的手势,表示我飞得好,我心里真是高兴,因这叫“平直飞行”,本是第二课的课目,而第一天就让我做了。接着,他示意由他来飞。他作了几次坡度极小的转弯,也就是课目中的“大转弯”,是第三课的课目。却没想到,他做完后,竟作了个手势,要我来做。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开始有点紧张,但随即定下心来,小心翼翼地,照着教官刚才示范的操作,也作了几个大转弯。前座的教官,又打出了个OK的手势。我看了,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并心想,开飞机是件太容易的事了嘛!

     So far, so good!只不过,紧接着,教官用双手的食指和大姆指连接成一个方型,意思是问我机场在那里。这却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刚才直飞了几趟,又转了几个弯,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加上教官的两个OK手势,使我志得意满,晕呼呼的,认识地形地物时看到的虎尾、斗六、糖厂、西螺大桥,也都不知道到那里去了。那天天气晴空万里,飞机上视界开阔,能见度非常好,可以看得很远,但我前后左右,就是找不到机场。

    我心想,自己现在在哪里呢!嘉义?台南?还是彰化?台中?离机场到底有多远?好似过了漫长的挣扎,在高空的冷空气中,额角都冒汗了,但其实只不过是几秒钟,教官大概是在后视镜里看到了我尴尬的形象,于是他把驾驶杆向左边一压,使机身向左侧转了大约四十五度,同时用手指指下方,我一看,偌大的机场,原来就在自己的正下方。在座舱里,前后左右和上方都能看得清楚,唯独下方是个死角,我因一时让高兴冲昏了头,甚至是得意忘形,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而出了这个丑。

    在我的飞行生涯中,找不到机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然更是唯一的一次。此后虽然在百里外,千里外,都不曾有找不到机场过,却对第一次飞行时,机场在自己肚子底下却找不到的糗事,想起来也觉好笑。

随笔《恶人与怪法》

作者:周愚

    不久前,洛杉矶华文报纸上有一件社会新闻,一位房东出租房屋,不幸遇到了恶房客,房屋被白住了好几个月,又打了好几个月的官司,才把房客请走。

    他的遭遇,着实令人同情,但好在他最终还是把恶房客赶走了。而这类的事情,在美国一点都不稀奇,比他的遭遇更糟的事多不胜数,有的经年累月打官司,最后弄得拆屋、给搬迁费把房客请走的事都曾有过。

    大约两年前,洛杉矶还发生了一件更离奇的事,一位已有住屋的华人,在一新小区另购一屋作为置产,他每隔一个月左右去空着的新屋检视一次,但去了几次之后,再一次去时,自己的钥匙竟然打不开大门,他起先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屋,后来设法进入,赫然发现,里面竟然住了个一家六口的黑人家庭,屋里床铺桌椅,厨房里锅炉碗盘俱全,也装了电话,还有电视等摆设,车库里也停了汽车,俨然就是他们自己的家。华人屋主见此情况,不但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反被对方以私闯民宅为由,召警将他逐出门外,并险些遭到逮捕,甚至吃上官司。

    后来这位屋主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花了许多律师费,花了一大笔搬迁费才把这一家人弄走,事后又得花一大笔钱用于修缮、重新装锁和清洁房屋,真是倒霉之至。

    美国之所以会常有恶房客,甚至上述这种离奇事件发生,据我自己在美国生活二十多年的所闻所见,所得出的结论是,美国的法律对坏人的保护太多,相对之下,也就是说,对好人的保护太少。

    就像去年发生在亚特兰大的三位华人生擒在新西兰杀妻弃女的凶手事件,这类事情如发生在台湾或中国大陆,三人绝对是见义勇为的英雄,但在美国发生了,三人的行为不但遭到“不鼓励”的评语,甚至还有可能吃上“伤害”、“妨害人权”、“妨害自由”等等官司。

    有一次一个小偷半夜去偷别人停在门外车上的备胎,在黑暗中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手,他居然告车主屋子门前车道上没有灯光而使他受伤,要求赔偿医药费及精神抚慰金,结果他居然胜诉,你说这种事好笑不好笑,那个车主倒霉不倒霉!

    再早些时洛杉矶发生一件一个法官因一条裤子被洗衣店洗坏了,告洗衣店的韩裔老板,求偿两千万(美元)的事,这种事如发生在台湾或中国大陆,必被视为“天方夜谭”或“八卦”事件,不值一顾,如发生在“包青天”时代,这种恶法官则必定被“狗头铡”伺候了。但在美国,法院还必须把它当作一件“事”来办,幸好经过多年诉讼,韩裔老板终于胜诉,但因经过多年的煎熬而身心憔悴,官司结束他也结束了洗衣店的营业。

    美国的法律复杂,人民又好诉讼,所以美国的律师特多,律师中的“恶律师”占的比例又相当多。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有些法律,像自己的房屋被人侵占,反而被侵占者逐出,和洗坏了一条裤子被求偿千万元,在我们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在美国却都被当作一回事。因此我们在美华人,经常可能面对怪法、恶人、怪法宫、恶律师,只得处处小心,自求多福了。

 

随笔《百去不厌的赌城拉斯维加斯》

                 

                                    周愚

    去了一百次拉斯维加斯,这个数目字太夸张些了吧!但实际的次数是多少呢!我来美国将近四十年,从上世纪一九八二年开始至今,几乎从没有超过一年以上不去的。至于一共去过多少次,当然记不得准确的次数。不过以我最近的两次,去年七月美国国庆节和十二月圣诞节时去,半年之内就去了两次的速度来推算,没有百次,至少也有八、九十次,甚至敢说超过百次,我想也不为过。

    每逢假日,由洛杉矶去拉斯韦加斯的人特多,交通必定拥挤,所以我们这次去,特地选了12月27日至30日之间去,心想在圣诞节和元旦的两个假期之间,必定是个如淡季般的空档,交通不会阻塞,却没想到我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其原因,我想第一是与我有相同想法的“聪明人”太多;而更大的原因,则是南加州在圣诞节的前后两天下了场大雪,洛杉矶通往拉斯维加斯的15号高速公路因而关闭,甫恢复的交通必然拥挤。我家位于洛杉矶的西北郊区,至拉斯维加斯的正常行车时间约为五个小时,但那天竟然开了八个半小时。以前我曾有因塞车开了六个多小时的纪录,但被这次远远的打破了。

    我们去时路上溶雪已化,但路旁仍有积雪,两边山上更是白雪皑皑,景致绝佳,我们挤在车阵中如龟速般缓缓前行,有时更是长达数分钟动弹不得,便只好拿出手机来对着山头的雪景拍照,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原来预计在下午抵达,结果在过了晚餐时间才到,但这也并未影响我们的游兴,也幸亏拉斯维加斯是个不夜城。主街(The Strip,即Las Blvd.)上的人群仍是熙来攘往,各家赌场闪耀的灯光璀灿夺目,百乐宫的水柱,幻象的火山爆发仍定时展现,西泽宫商店街如同白昼,我不知为什么,每次来,以上这些地方仍要去看。在我旅馆房间窗口正对面的巴黎铁塔,变换的灯光,比起杜拜的帆船酒店也不逊色,甚至比本尊的巴黎铁塔更具观赏性。此外,还有纽约的自由女神,米高梅的狮子,金字塔的辉煌宫殿,红鹤池塘里悠游的鹤群……而川普酒店,即使大多数人都不喜欢他这个人,但越是这样,越是使人忍不住要到那里去看看。以上这些,加上每家赌场风味各异的美食,绚丽迷人的秀,使这个原本是一片沙漠之地,蜕变成为举世闻名的游览之都。

    我每次到拉斯维加斯,必定在主街和城区(Downtown)至少各住一天。主街与城区相比,除了都有赌场外,其他方面可说各有不同的风味。城区规模虽比不上主街,但集中且紧凑,在城区逛远比在主街轻松,尤其是没有那么多天桥和上上下下的梯阶。商店和餐馆栉比鳞次,价钱也比主街上的略为便宜。街头的免费表演相当精采,更吸睛的是身材曼妙,穿着比基尼站在吧台上热舞的女郎,只是天气那么冷,我看了真是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我每次去拉斯维加斯,总会选择看一场秀,这次从广告上得知,有位台湾歌手李玟(Coco Lee)在米高梅演唱,于是我们订了那里的票。我是个歌迷,对80年代以前台湾的歌星名字如数家珍,但80年代初我来美后,这之后的歌星我就完全不知了。所以李玟虽也有五十几岁,但毕竟不是属于我这一代的。我以前从未听过她的名字,她唱的歌我也都从未听过,而且她的穿著和台风属动感型,也不合我的胃口。七月我去拉斯维加斯,看了尤雅的演唱会,熟悉的人,熟悉的歌,那才是适合我这种老一辈的歌迷。

    四天之旅,尽兴而归。旅游是我最大的爱好,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如有较多的时间,又不怕长途跋涉的辛劳,当然可以去欧洲、亚洲、澳洲、南美洲;时间不太长,可选择去美东、加拿大;但如没有太多的时间,又不想太劳累,且无需作任何计划,则近水楼台的拉斯韦加斯不失为是一个最好的去处。

一百次,不嫌多,我还会再去。

 

首发于2020年2月2日汽车世界(Auto World)

 

随笔《十过其门而不入》

                                   周愚

    中乐透特奖的机率是几十亿分之一,我当然没有中过。美国的法律审判是陪审制,陪审员是在国民中随机挑选。加州有将近四千万人口,被挑中的机会虽然不能和乐透的特奖相比,但也不是很大。只不过,在我来美国的三十几年里,竟然被挑中了十次。

    但挑中并不表示就能当陪审员,还要经过一连串的筛选,至于被选中的机会有多大呢?在我被挑中的十次里,被选中的次数是零。

    我刚来美国才几个月,就收到第一张陪审员的通知,通知上说明必须于几天内回复,友人也告诉我,收到通知绝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有刑事责任。我看了回复单,上有几个问题,问题后有Yes和No让你打勾,其中第一题是“你是美国公民?”因担任陪审员必须是公民,所以我勾了“No”之后就不必理会其他的,寄回去就没事了。

    之后的三、五年里,我几乎每隔一两年就会收到一次,因为仍不是公民,所以如法炮制,也都船过水无痕,完全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

    但五年之后,我成了公民,可就是不一样的了。除了美国公民外,还有“在工作”、“会英语”、“会开车”等好几格,除了勾Yes或No以外,另还有一栏空白的是:“如要豁免,写出理由。”我在每格都勾了Yes之后,在豁免栏里写了两项:一是我的工作是领时薪,因我知这是一个豁免的理由;二是我虽会英语,但程度不够作为陪审员,因我也被朋友告知英语不好也是豁免的理由。果然,每次也都没事。

    大约十年前,是我所拿的第八张陪审员的通知,我也照上述的方法填了寄回,却不料仍接到去面试的通知,于某某时间到洛杉矶市法院报到,凭通知书免费停车。友人告诉我,这种情形,只要工作的公司写一封信,证明你是领时薪的员工便可豁免。

    我带着公司的信,按时到了法院,屋子里已有十几个人,大约半小时后,叫到了我的名字。我在一位年纪很轻的女法官面前坐下,那是我今生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走进法院和见到法官。她看了我的数据,简单地和我对了几句话之后对我说:“你的英语很好”我回答:“好得还不够当陪审员”她说:“够不够是由我决定,不是由你决定。”于是我说我公司有一封信,同时把那封信拿出来递给了她。她接过信,只瞄了一眼,根本就没看信上的字,两秒钟不到,就把信递还给我,说:“Go back to work. ”(回去工作) 。就这样,我最接近陪审员的一次也这样轻描淡写地消失无踪。一个星期后,我还收到了法院寄来的一张七块多钱的支票,是贴补我去法院来回的汽油钱。

    不久我又第九次收到了通知,这次我在豁免栏里除了照以前的以外,又加写了年逾七十,听力视力衰退这两项。与以前不同的是,这回我收到了终生豁免的回复。

    正当我心想可不再为这件事烦心时,谁知我又收到了第十次通知。我非常诧异,幸亏那张终生豁免的通知还留着的,我拿出来影印之后寄回去。十过其门而不入,走完了我陪审员的完结篇。

 

    首发于2020年2月2日世界日报家园版

随笔《两次失而复得》

                                   周愚

    我曾有过两次手机失而复得的经历,第一次本已认为找回无望,却找回了;第二次则更是奇特,是掉在路上三个小时之久,却在原处检回。

    三年前和三位朋友结伴去杜拜旅游,我带着新买的Iphone6+手机,有一天回到旅馆,发觉手机不见了。我们在回旅馆前,共坐了两次出租车,我确信是遗忘在其中一次的车上,但我们既未记下出租车的牌照号码,更不可能知道司机的名字。我向柜台问是否可以打电话到警局问有没有失物招领,柜台坦言这种情况找回的机会微乎其微。

    我已几乎放弃了,突然想到请同伴用他的手机打给我的手机,果然铃响了,并在录音机中留言,请拾得手机者打电话到某某旅馆几号房间与我联络,送回手机,我会酬谢两百元 (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贷币,约六十美元) ,令我兴奋且意外的是,电话里竟传来了“OK”两个字。这令我燃起了希望,只是他是否真的会送回,我还是不敢确定。

    我焦急地等待,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房间里的电话终于响了,他说他尚在工作中,要晚上十一点半下班后才能送来,并说他到前十分钟会再打电话给我,叫我在大厅等他。

    就这样,我的手机失而复得,我给了他三百元,并记下他的名字和公司的电话号码,第二天打电话到他公司对他的拾物不昧赞扬了一番。

    昨天晚上,和妻女去河滨县 (Riverside county) 的圣诞市场游览,那里的地标 Mission Inn 是一家著名的旅馆,许多总统都在那里住过。昨天适逢周日,那周边几条街人潮汹涌,我们停好车,下车走了一段路后,我摸摸口袋,手机不在口袋里,我想是留在车上了,也就没有在意,继续我们的行程。

    我们晚餐、看灯、逛街、买了几样小东西,将近三个小时后走回车上,却遍寻不着手机。我思索了一会儿,又打开车门走出车外,竟然看到手机居然在车门旁的地上,真可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因我习惯把手机放在左边的裤口袋里,口袋浅,下车时掉出来了。因我手机的黑色套子与地面的颜色相近,且是掉在接近车底下的位置,又是在晚上,那处也没有灯光,就连我自己走回车子上车前都没有发现,所以才是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长达三个小时仍安然无恙的原因。

    朋友们听了我这两次手机失而复得的经过,都说我好运,但也有幸灾乐祸的朋友调侃说,你那支Iphone 8+ 老古董,现在都已经是 11 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其实丢了不是对你更好吗!但不管是好运还是更好,我希望还是不要有第三次。

    首发于2020年1月8日《世界日报》家园版

 

随笔《38度线的省思》

                                  周愚

    任何人看了38度线这个名词,可能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果前面加上北纬两个字,大家都会知道是个地理上的名词了。但是,在六十几年前,北纬38度线不仅是个地理上的名词,它更是全球人人皆知的最热门的名词。因为这条线,造成了二十几个国家的介入,历经三年又一个多月的战争,各方军人,平民的伤、亡、失踪总计超过了百万人,还有好几万人成为对方的俘虏。二十几个国家里,受到这条线影响最大的,包括南韩、北韩、美国、苏联(现在的俄国)、中国大陆和我们中华民国。

    二战结束后,美军和苏军分别占领了原由日本殖民的韩国南部和北部,并以北纬38度为界,双方皆不得越界,在美、苏的扶植下,南韩、北韩并各自成立了自己的政府,且相互都不承认对方,都认为自己才是合法的政府,因此冲突不断。后来美、苏撤军,冲突更由小而大,终于在1950年6月爆发了韩战。

    当时南北韩兵力相差悬殊,无论人数、装备,南韩皆远不及北韩,因此仅仅三天首都汉城(现在的首尔) 就沦陷了,接着很快地几乎百分之九十的领土为北韩所占,南韩退至仅剩釜山一隅。这时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队已参战,麦克阿瑟在仁川登陆成功,切断了北韩军的退路和补给线,立刻扭转了形势,与在釜山的美军南北夹击,不但收复了汉城,而且还攻占了北韩首都平壤,更一直打到了鸭绿江边。

    不料这时又发生了两个重大的变化,第一是美国杜鲁门总统解除了联军指挥官麦克阿瑟的职务,把他调回国,他回国后在国会发表了“老兵不老”(Old soldiers never die) 的著名演说;第二是中共以“抗美援朝”的名义,并以号称为“自愿军”的军队进入北韩助战,苏联亦在暗中派遣空军援助北韩。至此战局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中共以“人海战术”又将美军打回到南韩,汉城再度失陷。此后美苏达成协议,将38度线南北各一哩定为“非军事区”(Demilitarized Zone, 简称DMZ) ,双方均不得有军队进入,持续了三年一个多月,伤亡、失踪逾百万人的韩战终于结束,但双方仍对峙迄今。

    这场战争虽说是二十几个国家的联军对抗北韩军及中共军,但实际上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美军,其他国家除了英国派了稍多兵力外,都是象征性的少许军队,有些国家甚至派的只是医护人员而非战斗人员。

    这场战争从头至尾台湾并没有参与(据说先总统蒋公曾要派兵但为美国拒绝) ,那为什么我在前文说我们中华民国也是这场战争受到影响最大的国家之一呢?现在我来叙述下面两件事实。

    第一是1949年我们败退到台湾后,中共仍处心积虑地要攻打台湾。而正在那时美国发表了所谓的“白皮书”,没有把台湾放在防御系统内,也就是说放弃了台湾。原已岌岌可危的台湾,因韩战的爆发,美国立刻派了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并与台湾签订“美中协防条约”,大批军援物资运台,在台湾设立“美军顾问团”、“美军协防司令部”、“海军通讯辅助中心”等作战及情报单位,并派我们的军官赴美受训(我后来也因此来美受训) 。如果不是韩战,而共军真的攻台,那也许台湾就不是现在的台湾了。

    第二是战争中美军共俘获了两万多个中共军俘虏,战争结束后,按照他们的志愿,有六千多人返回中国大陆,有一万三千多人愿意到台湾,这给台湾当局一个天大的宣传机会,将这一万三千多人定名为“反共义士”,是投奔自由的“一万四千个证人”,国府派兵舰到韩国去把他们接回,抵台的那天是一月二十三日,便把那天订为“123自由日”。后来并以“一万四千个证人”为名拍成了电影,并每年举办一次“自由杯”篮球赛。

    我们这次去韩国旅游,最重点当然就是要参访38度线、和谈签约的板门店和第三隧道。首先我要解释,38度线并不是像美国和加拿大的国界般的一条直线,而是以板门店为中心,向东北两点钟方向及西南八点钟方向延伸的一条不规则的曲线,但因板门店恰好在38度线上,所以就把那条线称为38度线;第三隧道则是北韩在韩战爆发前秘密挖掘的七条南侵的隧道,现在七条中的六条已封闭,只留第三隧道供作观光。

    板门店签约的那栋建筑物和第三隧道是游客必游的两处。DMZ那天游人如织,区域内展示了许多照片、塑雕、地图、历史说明 …… 以及贩卖部、小吃店,平台上还设有多架投币的望远镜可以眺望北韩。

    韩国(原叫朝鲜)原是君主制,并向中国进贡,中日甲午战争满清失败后,日本占领了朝鲜,朝鲜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二战后朝鲜分成了南韩、北韩两个国家,一是民主制度;一是共产制度,但在南韩首尔的皇宫仍保留着,名叫“景福宫”,并是一观光景点。首尔街上有许多租用韩服的商店,各种颜色和花式可供挑选,而且只要穿着韩服,进入皇宫游览便可免费,着一般服装便需购票。韩服颜色花式虽多,但男性则都是同一种深蓝色的长裤,我因觉得与我自己所穿的黑色长裤差别不大,而且在罩袍之下露出的仅仅是小腿最下端的一小截,所以就没有换穿裤子。谁知到了皇宫入口处,妻女都可免费,我却被以“服装不整”为由仍需买票才能进场,但我们在租用服装时店员却没有告诉我们这一点。皇宫内有许多“宫”、“殿”、“门”,庭园内许多花草树木,占地也很广,有点类似北京的故宫,只不过规模要比故宫小很多。                                                                                                                                                                                                                                                   

    十几年前有一个风行一时的韩国电视连续剧“冬季恋歌”,其部分镜头是在距首尔约一百公里的“南怡岛”上拍摄的,南怡岛因这部电视剧而声名大噪,现也是一个热门观光景点。前两天我们去DNZ和皇宫都是租车自己开车去,但去南怡岛则参加了一日游的旅行团。南怡岛以高大挺直整齐的杉木林及电视剧男女主角的塑像为拍照者最多的景点。另有一项别开生面的娱乐,是可乘四人的小型车子,在铁轨上,但却由四人协力如脚踏车般使车子前进。但是那段路全程大部分都是微微的下坡,所以踏起来并不感到吃力。

    一如任何城市,首尔也有购物区,购物区叫做“明洞”;也一如任何女性,妻女也必定要血拚一番。明洞购物区街道并不宽畅,不能和台北的东区相比,也没有如新光、Sogo这类的大型百货公司,卖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色,在其他任何地方也都能买得到。只是我不解为什么人们出外旅游都必定也要买些东西回来,尤其是女性。

    我们也逛了首尔的夜市,夜市看起来和台湾的夜市倒也差不多,但食物却和台湾的完全不同,许多种食物都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甚至有蝴蝶蛹和花生米般大小的田螺。我们只选了几样看起来较为正常的食物尝尝,但远不如台湾夜市食物的口味好。

    最后,我再把话题回到38度线来。二战结束后,在争权的内乱和美、苏等强权幕后的操控下,世界上产生了四个分裂的国家,分别是东西德,南北越,南北韩,大陆与台湾。分裂后的四个国家,前三者在土地面积、人口上大致都相当,唯有大陆与台湾,完全不成比例。但四个国家唯一的相同处,则是一边是民主制度,另一边是社会主义制度。

    这四个国家的交界线有三个都在陆地上,唯有中国大陆和我们台湾是隔海相望,凭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的所谓“海峡中线”作为界线。我去德国旅游,曾参访过柏林围墙遗址;去越南,也走过昔日南北越的分界线;这次去韩国,也到了38度线的DMZ。唯有海峡中线别具一格,在台湾时我的职业是空军,我曾经无数次接近那条线,但在数万呎的高空,见到的只是悬挂在云层下的碧波巨浪,到那里去寻找那条线呢!

    两个德国在东德筑了柏林围墙,防止人民逃往西方,但在将近三十年后终被推倒,两德实现了统一。两个越南在历经十年,美越及其他几个参与国家的军民伤亡失踪逾千万人的战争后,也已经统一了。两韩在停战六十多年后,由于双方人民都期盼统一,双方领导人也于不久前会面,已为统一露出了曙光,看来也应可以实现。

    至于大陆和台湾,在古宁头、八二三金门炮战之后,未再有过战争。但是未来会是统一或是永久分裂,则是无人能够回答的问题。根据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定律,也许会是统一。但如果是统一,是何种统一,像东西德那样未经战争的统一,还是像越南那样付出了千万个生命代价的统一,就得看两岸领导人的智慧和上天给于我们这些庶民子民的造化了。天佑海峡两岸,天佑炎黄子孙。

     首发于2020年1月9日《世界日报》副刊

 

 

 

《金門菜刀情》

散文

 

周愚

        去歲末,我應邀返台參加一項活動,活動內容包涵了參訪大、小金門。妻與我同行返台,但未參與金門之行,我行前,她特別交代我,一定要帶一把金門的菜刀回來。

    四十年前,在台灣時我任職國防部禮賓單位,有一次一位友邦軍事首長偕同夫人來訪,行程中也包括了訪問金門,並由我們夫婦陪同前往。在金門,於參觀完莒光樓、古寧頭、馬山喊話站等軍事設施後,也到金城鎮的街上去流灠一番。

      金門的特產除了高梁酒、貢糖和陶瓷器外,還有一樣名氣比上述三樣也不遑多讓的,就是菜刀,因為那是用「八二三炮戰」「共匪」打過來的炮彈的鋼製成的,由於材料結實,因此菜刀既堅固又鋒利。我們買了一把,記憶中價錢大約是二三十元台幣 ( 當時金門尚用「限金門流通」的台幣,與台幣等值 ) 。

       那把菜刀,我們在台灣用了六年,我退役後全家來美,也把它帶到美國來,又用了二十幾年。這期間磨過許多次,刀也許已不甚鋒利,外觀當然更是老舊,但妻仍一直在用,既捨不得丟,也不願換新的。這次知道我要去金門,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要我買菜刀。

       三十多年的滄桑,金門已今非昔比。當年我買菜刀,只是街上一家一人經營的「個體戶」,老板、師傅、店員一人全包,店裡總共陳列了也不過十來把刀;但這次陪同我們的人帶我們去的,則是企業化經營的「友誼商店」,有茶水招待,有洗手間,有展示室和工場,還陳列了許多各型不同的炮彈,並有專人為我們解說炮彈的種類,然後當場讓我們看一把刀的製作過程。

       展示室裡琳瑯滿目,銷售小姐個個年輕貌美,和藹可親,口才也絕佳。菜刀的價錢分幾個等級,一位小姐拿出一組最高價碼的兩把刀向我介紹說,中型的一把是切菜用的,較大較沉重的一把是砍骨頭用的,給我優待,一組兩把打折後的價錢是兩千六百元。我算了算,折合美金是八十多元。

       美國的家庭主婦從來用不著砍骨頭,即使切菜 ( 需要切的多半只是蔬菜和水果 ) 也是用較輕較小的刀,像我們用的菜刀在美國的商店裡不容易見得到,但在我們華人開的超市和商店則都可以買得到,價錢每把不會超過二十元。也就是說,金門的菜刀比美國的貴了四倍以上。

       當我聽到小姐告訴我價錢時,我最先的直覺反應是不買了,因為就算金門的菜刀每把都真正是用炮彈的鋼製成的,美國的菜刀也是不銹鋼製的呀!何必多花錢且從那麼遠帶同樣的東西回來呢?但只一瞬間,我立刻改變了主意,因為我想,原有的那把菜刀在妻的手上用了三十多年,與它的關係已不僅僅是切菜,而是與它之間的情,更是與金門之間的情。三十幾年來,妻曾不止一次、兩次、三次地在用那把菜刀時,讚嘆它竟能用這麼多年,而每說到它時,便也會回憶起和我一起去金門的往事。現在那把刀真的是老舊了,也可能真的是不利了,難得過了三十幾年我又有機會去金門,她要我買一把,我怎能嫌貴不買呢?於是亳不猶豫地以兩千六百元台幣買下了那一組兩把菜刀。

       返美前我們曾途經香港和上海,兩把菜刀隨著我們跋踄萬里,一路經過重重安檢,終於被我們帶回了家,用了三十幾年的舊菜刀也終於功成身退。現在每當我看到妻用新菜刀時,我就禁不住會想,不知這兩把刀又可用多少年?

 

《我的前半生》

小说

周愚

 

我从出生到现在,先后在三个家庭里生活过。第一个家庭只过了短暂的三个多星期;第二个家庭的时间也不长,还不到一年;第三个,也就是现在的家庭,我则已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而且我确知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家庭,我会在这里终老。

 

我的母亲在第一个家庭里生下了我和双胞胎的弟弟,我只记得我们姊弟同时在她怀里吸奶的情形,此外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出生还不到一个月,也还未断奶。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来把弟弟抱走了。正当我为他那么小就离开了母亲而感到担心时,不料第二天我自己也被一对夫妻抱走了。我就这样离开了第一个家庭,从此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弟弟和母亲。

 

至于我的父亲,说出来也不必认为难为情。我不但没见过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因为这并不表示我的母亲随便或不检点,相信你们一定都会理解并认同的。

 

第二个家庭的人替我取了个名字叫妮妮,他们起初很喜欢我,但当我渐渐长大,他们就渐渐不喜欢我了。我自己知道原因,是因为我喜欢乱咬东西的缘故。我虽知道自己的毛病,但就是改不过来,终于导致了我还没满周岁时就被他们遗弃的命运。

 

第二个家庭和第三个家庭两家是朋友。有一天第三个家庭的人来我家做客,我的主人见客人家的那个女儿非常喜欢我——我看得出主人本就不想要我了,于是就正好做个顺水人情,无条件把我送给了他们的客人。就这样,我来到了我现在的第三个家庭。

 

非常巧的事情,第三个家庭的女儿的小名也叫妮妮。他们是一家三口,在此,我就以他们之间相互的称呼,爸爸、妈妈、妮妮来称呼他们好了。

 

我被第二个家庭遗弃,可说因祸得福,因为第三个家庭的人都对我非常好,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无论我的饮食、住宿、身体的健康、清洁…… 都比以前好得多。

 

我原来担心因为和妮妮同名,怕爸爸妈妈叫我和叫她时会混淆不清。但是说也奇怪,我这担心全是多余的,爸爸妈妈叫我和叫妮妮时,虽然都是同样的两个字,但我和妮妮都能分辨得出来是在叫谁,从来都不会错。关于这,我想除了用心灵相通外,就再也找不出其他任何更适当的解释了。

 

我刚才说他们三人都喜欢我,但最宠我的还是爸爸。不过话说回来,我最怕的也是他,因为他对我的要求非常严。他打过我两次,一次仍是我的老毛病,喜欢咬东西,而且咬坏的是一双他刚花了一百多美元买的新皮鞋;另一次是我一时贪玩,趁他们不注意时一个人往外跑,而且越跑越远,后来我迷路了,回不了家,好几个小时后天色已黑,我的心里又急又怕,幸好终于爸爸把我找到了,但回家后我又挨了一顿打,而且这次打得比上次还重。他打我的时候发了很大的脾气,但打过之后我见他好像心里很难过,很后悔的样子,一直抱着我,轻轻抚摸我被打的地方,口里不住地叫我:「妮妮!妮妮!」

 

今年七月四日美国的国庆节,他们一家人去赌城拉斯韦加斯度假,把我也帯去了。爸爸抱着我逛街,我看到了一个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兴奋极了。但第二天傍晚,当我正在旅馆房间里享用晚餐时,不知为什么突然一阵天摇地撼,我以为是世界末日来临,吓得我半死,在房间里东奔西窜,正好踩到一只掉在地上的玻璃杯的碎片,把我的一只脚割破了一点点。爸爸见了,立刻把我抱起,先替我清洗伤口,再用他随身携带的急救药膏涂沫在我的伤口上。看起来他好像很心痛的样子,其实我那一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一阵短暂的天摇地憾,是发生在距拉斯韦加斯 150 哩西北处的7.1级地震。

 

前几天突然发生了一件以前我不懂的事情,就是爸爸分别为他自己和我各买了一块「福地」。他的在玫瑰岗,我的在嘉甸纳的山上。在玫瑰岗时,爸爸抱着我对妈妈和妮妮说:「我死了以后,妳们来这里看我时,一定要把他也带来。」至此我才懂了「福地」是什么意思。

 

爸爸的年纪比我大十倍,但我知他们的寿命可以到七十、八十,甚至九十岁,但我们的寿命不过只有十五、六岁。我知我已过了我的前半生,开始步入后半生了。我不希望我有到玫瑰岗去看他的一天,因为我忍受不了那种悲痛,而他能到嘉甸纳去看我,那才是我的福气呢!

《訪故居 ─ 魯迅的和我自己的》

周愚

 

十二歲那年,我讀初一時,在國文課本上讀了魯迅的《差不多先生傳》,使我印象深刻。我並也記得,在同一本課本上,還有巴金的《秋夜》,冰心的《寄小讀者》,和胡適的《最後一課》。以上這四人,是我最先所知的中國的文學家(或者稱作家),也都是我心中的最為崇拜的人物。

只是,四位我崇拜的文學家我今生都無緣得見。自一九九四年起,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曾數度應中國國家作協之邀前往大陸訪問,巴金雖仍是中國作協主席,但因年邁已不露面,所以我們是只聞其名而未見其人。四年前我們在福州訪問,去長樂參訪了冰心文學館,當然,那時她已辭世。胡適是文學家兼政治家,更難有和他見面的機會。至於魯迅,他過世時我才兩歲,當然就更沒有和他見面的可能了。

但我能和魯迅扯得上一點淵源的,就是和他曾是先後的鄰居。一九四九年我到台灣以前,曾在上海短暫的居住過一段時間,地址是虹口區山陰路(那裡原屬英租界區,英文路名為Scott Road,譯為施高塔路)一九一弄,而魯迅的故居就在馬路斜對面的一三二弄。

我以前並不知道魯迅的故居和我的故居在同一條街上,是來美國之後才知道的。知道了之後,我便一直有去看看這兩個故居的願望。自從一九九一年起至今,我曾九次去過大陸,也都到了上海,但前八次都是隨團行動,一直沒能達成這一願望,但這次終於在上海離團,有了實現這一願望的機會。

我和妻、女三人,搭乘地鐵在虹口足球場站下車,憑著記憶,並手持地圖,並不困難的找到了山陰路,也找到了我故居所在的一九一弄,只是六十年的滄桑,物換星移,景物全非,巷子仍在,但位於巷底的我的故居已煙消雲散,不見蹤影。那條巷子裡原都是獨門獨院的花園洋房,現在都成了國宅式的房屋。我原帶了照相機要拍照留念,甚至想有沒有可能請求現在的屋主讓我進去看看,但一切都成泡影。我佇立良久,黯然折回。

再走到一三二弄,魯迅的故居因屬文物保護單位,自然不會消失,房屋也在巷底,進入是門票八元,可惜那天剛好是農曆年初一沒有開放,使我失去了進去看的機會,只能在門外瀏覽及照相。

那是魯迅生前最後居住的地方,他於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一日遷入,至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九日逝世,在那裡住了三年半。只是我懷疑,照這麼說,那房屋已有七十年以上的歷史,但那整條巷子裡的房屋都相同,而看來比我故居一九一弄裡的房屋還要較新,因此我想,雖說是故居,必定是一九四九年之後拆了在原地重建的。

後來我們又到鄰近的魯迅公園略事瀏覽,園內的魯迅紀念館則也因過年沒有開放。

附帶提一件事,魯迅公園旁,位於四川北路上有一所復興初中,在上海我正準備註冊入學時,因去了台灣而未能成為該校的學生,見它依然健在,感到非常親切。也是位於四川北路,先父生前服務的「上海港口司令部」,也仍然屹立,而且大樓和大門都還是六十年前的原來模樣,並也仍是一軍事單位,門側掛著塊「南京軍區港站....」的牌子。

總結我這次故居之行,雖有失望的地方,但也有滿意的地方,至少是讓我了卻了一樁心願,可說不虛此行。

 

 

 

 

照片:魯迅故居(周愚攝)

《杏子· 松鼠· 鸟》

 

周愚

 

我家后院一棵杏树,几年来无声无息,今年突然大丰收。

 

只不过,享用杏子的并不是找,而是鸟儿和松鼠。

 

有时,在我和它们争食的情形下,难得吃得到一个两个,其余的,了不起只能吃些它们所抛弃掉的「半成品」,或是没吃完的「剩菜残肴」。更令我感到委屈的是,在我和它们争食的时候,妻总是和我作对而站在它们那一边。

 

这棵杏树是我们搬来这里时就有的,但我从未多注意过它一眼。以前所见它结的都是些和葡萄般大小的青色杏子,我从未奢想过它可以吃。

 

今年不知是雨水充沛,阳光充足,或是其他原因,早在两个月前,我就发现了这棵杏树的「不正常」。最先是发现它结的杏子好像比以前多得多;不久之后又发现杏子长得比以前的大得多;再不久之后又发现杏子的颜色逐渐变为金黄色;又不久之后发现松鼠和鸟儿在吃它们。

 

其实这些情形,心细的妻早就发现到了,因为有一天我看到鸟儿和松鼠在吃杏子时,她神情愉快地站在树旁看着它们,只是她从来没有说过而已。

 

在我没有看到鸟儿和松鼠吃杏子之前,我还是没有想过那些杏子能吃,直到看见鸟儿和松鼠吃,又看到杏子愈来愈大,颜色愈来愈变为金黄,我才想起,鸟儿、松鼠可以吃,我也可以吃的呀!

 

有一天,当妻又在看鸟儿和松鼠吃杏子时,我也凑过去和她一起看。我看到鸟儿用嘴啄杏子,啄不了两三口,杏子就掉到草地上去了,而且越是熟的越容易掉下。每当一个掉下后,鸟儿就立刻去啄另一个。如此不一会儿,草地上就掉下了好几个。松鼠则是另外一番情景,有一只较小的,因为爬得没有鸟儿飞得那么高,而较低处的杏子都不像较高处枝头的那么熟,小松鼠用嘴摘下了一个,咬了一口就丢掉;又另外摘一个,咬一口,又丢掉。如此不一会儿,草地上也掉下了好几个。

 

妻看了这种情形,说:“鸟儿真会糟蹋东西,小松鼠真调皮,看见鸟丢,它也丢。”

 

我听了觉得好笑,于是告诉妻:“鸟儿不是糟蹋东西,是它用力一啄,蒂就脱落了;小松鼠也不是调皮,是它吃的那个还不熟,味道涩,换一个,仍是涩,所以又换一个。”

 

妻听我说得有道理,于是在较高处摘下一个熟的,伸手去喂小松鼠。小松鼠既不认生,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把妻手中的杏子衔了过去,而且果真是不再咬一口就丢掉,而是全部吃完后才把中间的核丢掉,并且意犹未尽,等着要第二个。 

 

妻一面又摘了一个给小松鼠,一面说:“小松鼠的嘴巴真刁。”

 

我听了又觉得好笑,因为这是她以前对女儿的用语,现在又拿来对松鼠了。我又在想,还好只说它是嘴巴刁,没有恭维它是“美食专家”呢!

 

小松鼠吃完第二个又要第三个,第三个吃完,用前爪抹了抹嘴巴,倒转身子回到地上,连蹦带跳地跑了。

 

妻也转过身来对我说:“你看小松鼠多乖,吃饱了就走,不贪吃。”

 

我听了觉得更好笑,一会儿前才说它调皮,现在又说它乖了。

 

看到鸟儿和松鼠吃得这么津津有味,我也嘴馋起来了。于是从树上摘下一个,在衣袖上擦了擦,放进嘴里,果然又脆又甜。一个吃完,又吃了第二个。但当我正要伸手摘第三个时,妻立刻阻止了我,说:“好了好了,你吃了两个还不够么!”

 

我听了,大惑不解地望着妻。只听她接着又说:“被你吃完了,松鼠和鸟儿还吃什么?”

 

妻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好笑,唯有这句话让我觉得好气了。我才吃了两个,就说我吃完了。我这么大个人,体重一百五十几磅,只准吃两个,小松鼠不过几两重,一下子就吃了三个,被鸟儿“糟蹋”掉的则更多。

 

谁知过了两三天,妻更变本加厉,在我才要吃第一个时便被她阻止了。她说:“杏子已经越来越少了,以后你不要吃树上的,检地上的吃好了。”

 

这句话使我更生气,地上的被鸟儿啄过有许多啄痕,被松鼠丢掉的有许多齿痕,而且不熟。我捡起几个来,拿给她看,问她:“这能吃吗?”

 

妻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我:“洗一洗就是,鸟儿和松鼠既没有禽流感,也没有口蹄疫。”

 

这句话又使我由生气变回好笑了,心想:怎不说它们没有艾滋病!

 

此后,我就只好吃鸟儿和松鼠吃剩的了。

 

尽管是“丰收”,也终有收完的一天。大约一个多月后,树上就不见再长新杏子,熟了的越剩越少,见到的鸟儿和松鼠也就越来越少。在一个星期前,当我以非常珍惜的心情,捡起地上最后一个熟透了,有两个啄痕的杏子时,就意味着,当我把那一个吃完之后,不论是松鼠、鸟儿,或是我,今年都不再可能吃得到这颗树上的杏子了。

 

这两天,偶尔还是会有鸟儿和松鼠飞到和爬到树上来,但当它们发现满树虽仍有浓密的绿叶,却已没有一颗杏子时,便只略事停留,失望地离去。

 

妻看到这种情况,怅然若失地说:“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我无意中接了一句:“它们真现实。”

 

妻却立刻以纠正的语气对我说:“它们不是现实,它们要生存,它们需要食物。”

 

妻以前说的话,不是令我好笑就是令我好气,这是唯一我不觉好笑也不觉生气的一句话,并且觉得是句简单、平凡,却是有道理,甚至有哲理的一句话。

 

杏子生长的季节极短,且一年只结一次果。我盼望明年快点到来,并希望有更充沛的雨水和更充的阳光,能让鸟儿和松鼠享用更多、更大、更甜的杏子。我并愿意不再与它们争食树上的,而只吃因被它们“糟蹋”,或因“调皮”而掉到地下的。

                                                                        

《冬遊萊茵河》

周愚

 

  在這之前,我坐過多次海上遊輪,河上遊輪則除了長江三峽外,尚未坐過其他的遊輪,這次終於決定換換胃口,選擇了八天七夜的「萊茵河」(Rhein River)遊輪之旅。

 

  我與妻由洛杉磯出發,經過了十個小時的飛行,抵達了德國的法蘭克福(Frankfurt),也就是遊輪的起點。這個德國的第五大城,卻是德國,甚至全歐洲最大的航空中轉站。我曾多次在這裡轉機,但卻從未進入過市區,這次終於得以到市區遊覽。

 

  我們當天傍晚上了船,但船並未啟航,第二天大家都下船遊覽。由導遊帶領,有大巴士載我們進入市區。導遊先帶我們參觀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建築,講解了一些法蘭克福的人文和歷史,特別強調大詩人、戲劇家歌德是出生在法蘭克福。然後帶我們去「聖誕市場」(Christmas Markets) ,市場縱橫幾條小街,都是步行區,人潮洶湧,非常熱鬧,數百家商店以手工藝品店和小吃店為最多。

 

  當晚船仍停在法蘭克福,次晨才啟航。法蘭克福其實並不是濱臨萊茵河,而是它的支流「緬茵河」(Main River) ,船向北行了一段才進入萊茵河。

 

  我們的終點是荷蘭的阿姆斯特丹(Amsterdam),但中途還要在四個德國的城市停留。由於城市間的距離不長,都只有約六小時的航程,所以晚上船都停在碼頭上,每天清晨開船,中午時分抵達,下午下船遊覽。

 

  這四個城市的名字是曼茲(Mainz) 、科布蘭茲(Koblenz) 、科隆(Cologne) 和杜賽爾道夫(Dusseldorf) 。這四個城市都不需坐車,完全是步行遊覽。其中最大的一個城市是科隆(Cologne) ,它還大過法蘭克福,是德國的第四大城,它最著名的地標是教堂,另還有多個博物館。四個城市的共同點是,都有許多古老的城堡,也都有聖誕市場。

 

  市場裡生意最好的仍是小吃店,特點是所有的店都沒有座位,也沒有刀叉碗盤,顧客買了的東西只用一張紙包著,就站在店外用手拿著吃。有些地方則擺了幾張簡單的高腳桌,顧客就圍著桌子站著吃。

 

  至於市場裡的食物,有許多我們都沒見過。一來是我們都是在船上吃了飯下船的,二來是看起來都不像是什麼美味,所以就沒有貿然買來吃。但想到既然到了德國,至少要意思意思買一樣東西吃。在一處我看到有用大鍋炒的栗子,走過還聞到香味,就決定買點來吃。我不知價錢,就隨口說買三歐元,店家拿了一個小紙袋,從鍋裡一粒一粒檢起,共數了十粒給我們。我拿出一張二十歐元紙鈔給他,他轉身在抽屜裡翻了很久,拿出一大把銅板來找給我,我接過沒數就放入口袋,回來一數,他少找了我五角,也就是三塊半歐元十粒栗子。三塊半歐元約相當於五塊美金,也就是每粒栗子五十分美金。我比較了一下,在美國超市雞蛋減價時一塊錢一盒十二個,也就是一粒栗子相當於六個雞蛋的價錢。至於栗子的味道,當然遠遠比不上我們中國人用黑砂伴著炒的糖炒栗子好吃囉!

 

  由德國的最後一站杜賽爾道夫到阿姆斯特丹航程較長,需十六個小時,所以是晚上開船。這次我們全程的氣溫都只在攝氏三、四度左右,我這個在台灣和洛杉磯住慣了的人實在冷得受不了。到了阿姆斯特丹更冷,在零度以下,而且下雪、結冰。導遊先帶我們到一處荷蘭的標誌景點風車處去照相,然後坐小船遊覽運河。運河並不是一條河,而是縱橫交錯、四通八達、轉彎抹角的水路。如果由我帶路,必定會迷路呢!在阿姆斯特丹的全程,我們都是身處在海平面之下。

 

  回船度過了最後一晚,次晨下船赴機場,我們經過愛爾蘭的都柏林(Dublin) 轉機,全程花了十五個小時回到洛杉磯。

 

  縱觀這次旅行,河上遊輪的大小不及海上遊輪的十分之一,娛樂、健身設施也不能和海上的遊輪相提並論。海上遊輪經過的都是國際知名大城,河上遊輪則多屬小城。但德國沿河的這幾個小城都具有它的歷史性,也別具特色,可說別有一番風味。尤其是,全船遊客僅有一百六十多人,不似海上的千人以上,而且每次用餐都是隨意落坐,因此每次的桌友均不同,八天的相處,面孔都熟悉了,同遊、交談都非常親切。

 

  這次我們全船的人,除我們夫婦外,還有一對華人夫婦由女兒陪同,一家三口,他們住在洛杉磯的華人聚居區的亞凱迪亞市(Arcadia),距我們家僅一小時車程。另有一對越南籍的夫婦,則住在洛杉磯南邊的橙縣(Orange County) 越裔聚居區的西敏市(Westminster) ,距離我們也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全船其餘全是美國白人,沒見到一個黑人、墨西哥人,或中東人。而所有的美國人也都是從美國去的,與我們談起來,有從芝加哥、休士頓、亞特蘭大、邁亞密 …… 等不同的地方去的。

 

  船上旅客除了我們幾個亞裔外,不但其他旅客都是白人,船上的員工,岸上帶我們的導遊、司機,也全都是白人。當然我看不出他們是哪一國人,不過相同的是,他們的英語發音都非常純正,和美國人並無差別,不像我們去亞洲任何一個國旅遊時,工作人員、導遊的英語都有口音,我想這是因為歐洲的語言也都屬拼音文字的關係吧!

 

  這次旅行對我們來說還有兩項小插曲,第一是我們的女兒和她的朋友也是參加萊茵河遊輪,她是由阿姆斯特丹上船,逆水到法蘭克福下船,她在法蘭克福上飛機回洛杉磯時我們正好抵達法蘭克福,但未能在機場和她見面。當天我們上了同一艘船,和她的路線相反,順水去阿姆斯特丹。她下船前告訴船上的員工她的父母同一天要上船,並把雨鞋、手機充電變壓器和一些歐元零錢等留給我們。我們上船後,幾乎船上每一個員工見了我們都會說你們的女兒今天剛下船,船上有些旅客也聽到了,一時我們成了被談論的話題,好似成了「名人」。

 

  第二是我們出發前幾天,收到旅遊公司的「伊媚兒」,告訴我們說因歐洲正逢冬季乾旱,萊茵河水位降低,原訂的合約上的那艘船不能航行,要改換一艘噸位稍小的船,但航程時間等一切不變,對此不得已而的改變,如果使我們感到不便,他們非常抱歉。

 

  其實換了船對我們一點影響都沒有,他們不說我們甚至不知換船之事,船上的艙位、食物、服務也都非常好。令我意外的是,我們回來兩個多星期後,信用卡裡收到他們因換了小船而退給我們的每人兩百元,也就是我們收到了四百元的意外之財。由這件事也讓我想到兩點:一是可見西方人的誠實與公道;二是他們會做生意,因為下次旅行我一定是優先選擇他們公司的。

 

照片說明:

1 . 法蘭克福的街景。

2 . 科隆烤香腸的烤箱。

3 . 科隆聖誕市場一景。

4 . 杜賽爾道夫的藝術雕像。

5 . 杜賽爾道夫的街景。

6 . 作者夫婦攝於阿姆斯特丹。

7 . 阿姆斯特丹的運河。

8 . 餐桌上的桌友,左起:越南籍的夫婦,兩位住在

    亞特蘭大的美國婦女,作者夫婦。

 

作者:周愚

英文名:Joe P. Chou

地址:15703 Royal Oak Rd.

      Encino, CA 91436

      U.S.A.

E-mail:joe_p_chou@yahoo.com

 

 

《雞尾酒戀情》

周愚

 

八零年代初,我自軍中退役,準備移民來美前,有位「有經驗」的朋友告訴我,美國是個勞力缺乏的國家,到美國去,只要學得一項手藝就可謀生,並舉例如餐館大廚、汽車修護、電子裝配 …… 我因在禮賓單位服務時,常參加各國駐台使節的酒會,對洋酒略有認識,又因以前在美受訓時,曾和一些美國空軍同學到酒吧去過幾次,知道些酒吧裡的大致模樣,於是臨機一動,心想如在美國做個調酒師,是個既輕鬆,又好玩,且賺錢的工作。

 

打定主意,說做就做,在分類廣告上,找到台北火車站旁一所烹飪學校附設的雞尾酒調酒班,立即報名入學。而這所謂的學校,只是一間約五、六坪大的房間,全班學生只有五人,課程一共也只五天,每晚上課兩小時,共十小時便畢業了。所學的,幾乎都是我原來就會的,甚至有時我還會為老師補充一些資料,畢業時頗有入寶山空手而回之憾。只是,領到的一張畢業證書卻是精美無比,重磅道林紙、中英文對照、藝術花邊、彩色照片 ( 我們入學時交的 )、燙金鋼印 …… 十小時課程得來的,比我以前任何一張好幾年正規教育得來的還要精致。

 

來到美國後,在朋友開的餐館裡見習,頓覺自己的技藝不夠,於是興起了進修的念頭。也是在分類廣告上,看到有一家連鎖的「雞尾酒調酒學校」( Bartender School ) ,於是選了離家最近的一家報名上課。與台灣的相比,這間學校的規模要大得多,它就像一間真正的大酒吧,長長的吧檯,十二個學生,每人都有屬於自己專用的位置與設備,包括三十瓶以上不同的酒;十幾種軟性飲料;五、六種不同種類的酒杯共三十幾個;儲冰櫃、碎冰器,搖筒、攪拌棒;以及櫻桃、檸檬、橄欖 …… 一應俱全。上課時間兩週共十天,每天四小時共四十小時。全班十二人只我一個「外國人」,其餘十一人都是老美,其中有兩位女同學。

 

授課的老師是位年輕的白人男性,講話的速度比電視播報新聞的速度還要快,我那時來美才兩個多月,幸好我對酒已有些底子,加上反應還算快,所以還能跟得上。當兩三天後休息時間閒聊,大家知道我是個來美僅兩個多月的人時,都大感異訝,問我來美之前會不會英語,我隨口答少許,大家都詫詫稱奇,視我為天才,老師也沒有減緩他說話的速度。

 

緊張的兩個星期很快就過去,面臨畢業。畢業考試分筆試和術科兩項,先考筆試,五十道選擇題,只容許錯五題,結果全部及格,一半以上滿分,包括我在內。但術科就完全不同了,術科是要在三分鐘內調六杯不同的酒,而且要六杯同時進行,同時結朿,不能第一杯調好調第二杯,第二杯調好再調第三杯 …… 也就是說,假定六個客人一夥同時進來,坐在你面前,點了六杯不同的酒,你必須第一步先拿出適用於這六種酒的不同酒杯分放在六人面前,第二步視需要放入冰塊或其他底層調配料,第三步加入主酒或副酒 …… 最後視需要放上櫻桃或檸檬等點綴品及吸管、攪拌棒。完成後,六個客人可同時開始享用。

 

這項考試是個別進行,首先應考的一位女同學通過了,我自告奮勇第二個上場,也輕鬆 Pass,可是第三人以後,卻有半數未能過關。未通過的原因,大半是超出了三分鐘的時間,還有一兩人記不住全部六種酒名,或忘了那種酒是那位客人的。不過一次不通過可第二次再試,終於全都通過。我們每人也領到一張畢業證書,但這張與我台北拿到的那張相比,遠不如台北的那張精致。

 

但想不到,我原想賴以謀生的手藝,不但未以此賺到一分錢,反而因此花掉不少錢。因我已把它當成了一項嗜好,現在我家裡藏酒至少兩百瓶以上,有朋友來我總要請他們品嚐一兩種。有時朋友請客,甚至社團活動,也會請我去充當調酒師,我都樂於從命。我自已每次的新書發表會,更必定是與「雞尾酒會」合併舉辦。

 

這二十幾年來,酒一直與我為伴,我與它之間似乎已產生了一種戀情,但最令我難忘的,則是下面這件事。公司裡一位老美同事,他的兒子二十一歲生日,為兒子辦「成年派對」,特地請我去做調酒師。這位開明的父親,以兩大主題慶祝兒子成年。一是「欣賞脫衣舞」;一是「喝酒」。他請了一位美豔妖嬈的舞孃在兒子面前搔首弄姿,並極盡挑逗之能事,衣服一件件脫,剩至最後三點時,便坐在壽星的大腿上抱緊壽星不停地親吻。喝酒方面,則讓大家開懷暢飲,不過也有例外,就是壽星的朋友中有些未滿二十一歲,是不能喝酒的,因此我都要先問他 ( 她 ) 們是否二十一歲。這期間鬧了許多笑話,有人說他都快三十了;有人說這個問題應該去問他的兒子;有人說他只差幾天,請我通融,並也要請我去他的「成年派對」做調酒師。還有一位明顯已三十多歲的漂亮女性,我故意問她:「Are you twenty one?」( 妳二十一歲了嗎?) 她大樂,立刻抱住我在我臉上親了一下:「Honey, I am forever twenty one. 」( 蜜糖,我永遠二十一歲。)

 

還有一件事也使我難忘,那是一九九四年一月洛杉磯北嶺 ( Northridge ) 六點七級大地震,我家正好就在震央,房屋嚴重受損自是不在話下,而我的一百多瓶心愛的酒也遭到池魚之殃。屋裡滿目愴痍,卻又滿室酒香,我看著美酒似流水般從滑石地上逝去,心疼不已。

 

不過有一件事則是因酒而使我感倒榮幸的,這些年來,因我不斷地搜集與酒有關的書籍,研鑽酒的常識、典故、飲酒的禮儀 …… 因此我常常以與酒有關的題目,應許多社團、校友會、電台、電視台之邀,作過無數次演講及示範表演,同時也因此結交了不少朋友。

 

我在華人社區,早已因酒而「小有名氣」,周遭朋友們凡遇到與酒有關的疑難雜症,都會向我請教。只是,也有些朋友誤會了,以為我喝酒也是海量,其實,懂酒與喝酒,兩者是完全無關的。

 

《一生的災難》

周愚

 

  去年十一月,加州遭到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火災,且在多處蔓延,持續了半個多月,各處火災面積相加高達三十萬多英畝,多處高速公路關閉,七千多棟建築物被燒毀,好幾個市鎮全毁,財物損失六百多億美元,造成了九十餘人死亡,三百餘人失縱,三十幾萬人疏散,受災人中也有許多華人。 

  我家距大火最近處約僅十哩,這個距離,以近在咫尺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但之所以我家有驚無險,完全拜老天之賜。因那時正是東北焚風的季節,火勢向西方及南方蔓延,我家是在火勢的東方,所以沒有受到影響。

  今年初,南加州又一連下了幾天史無前例的超大豪雨,造成了九人死亡,數十人受傷,兩個月前的火災區更是遭到了土石流。我家因地處半山,也屬危險地區。大雨期間曾有政府人員前來觀察,鄰近十餘戶遭到強制撤離,但認為我們家尚無立即的危險,因此沒有撤離,兩天後雨停,我們安然度過,未受任何損失。 

  短短兩個多月,遭逢了水火兩次災難,但兩次都遭到幸運之神的眷顧,心中自然感到欣慰。尤其是我現在的家,前是懸岩,後是絕壁,房屋寬度大,縱深短,凡來過我家的朋友,都認為很不安全,但經過了這次大雨的考驗,反使我覺得很安心了。 

  只是當我想到那些在災難中的死亡者,下落不明者,房屋被燒毀者,疏散者的災難,我一方面對他們予以同情,一方面也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所遭到的災難。

  我今生共在大陸、台灣和美國三個地方生活過。在大陸時我還是童年,正逢日寇侵華,我剛有記憶的年齡,就是我們全家由浙江坐火車逃往江西的情形。因先父是軍人,正在前線與日軍作戰,未與我們在一起。而所謂的全家,包括二十餘歲的母親,將近五十歲的祖母,十一歲的姑姑,四歲的我和一歲的弟弟,全是老弱婦孺。 

  在火車行進中,突有日本飛機來轟炸,火車被迫停駛,車上的人紛紛下車往鐵路旁的樹林裡跑,以為進了樹林日本飛機就看不見我們了。當時母親一隻手抱著弟弟,一隻手牽著我,祖母和姑姑跟在後面,也一起朝向樹林跑。在火車與樹林之的一片開闊的空地上,有攜著包袱的,有抱著小孩的,全是狂奔的人群。

  但是跑得再快還是沒有飛機快,一個身上漆有一個紅色太陽標誌的龐然巨物,帶著吼聲俯衝下來,就在我們身旁掠過。它俯衝的同時,一陣密密麻麻,啪!啪!啪!啪!的聲響,我旁邊的人群,男女老幼,隨著這種聲響,就像阿拉伯數字的[1」字形整排依次倒下,他們甚至連哀號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那個情景,對我是真正的近在咫尺。我幼小的心靈,看到那種血腥悲慘的場景,是我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創傷。

  青少年、青年和一部分的中年時我在台灣。台灣予人們最大的災難便是颱風和地震。很幸運的較大的地震我都沒有遇上,颱風雖遇到多次,但大多都沒有遭到較大的傷害。唯有一次,是民國五十五年,颱風的名字我記不得了。那時我正好被輪調至外島,妻和剛滿週歲的女兒在台北家中,我們住在吳興街台北醫學院附近,為了增加點收入,我們把房屋分租了一間給一個由南部來台北醫學院讀護理系的女生。那次是強烈颱風,半夜裡一扇窗子被吹開了,妻去關窗子時,遭飛來的碎玻璃片擊中,把手割破了一大塊,鮮血直流。當時家中並沒備有任何急救藥物,幸好妻突然想到有一支紅黴素藥膏,那本來是我因眼患結膜炎點眼睛用的,還剩下半支留在家裡,結果就在那位護理系的女生幫助下,憑那半支眼藥膏,和簡單的包紮止住了血。妻的手上,至今還留有顯著的疤痕。

  退休後來美,住在洛杉磯。加州最大的兩項災害,一是地震;一是火災。地震是因為加州地下有許多個斷層,不定時就會發生地震,只是有大有小;火災則每年必定會發生至少兩三次,火災最大的兩個元凶是乾燥與焚風,乾燥引發火災;焚風助長火勢。也有因露營的人或流浪漢為了煮食或取暖生火不慎所引起,更有兩次是人為的蓄意縱火。

  我在洛杉磯住了三十幾年,真正傷害到我的地震只有一次,那是一九九四年一月北嶺 (Northridge)的 6.7級大地震。半夜在睡夢中被一陣激烈的搖晃驚醒,水電煤氣電話全斷了,因為餘震不斷,我們跑到屋外馬路上去度過漫漫長夜,天亮後才看到房屋門倒牆裂,大樑移位,煙囪斷成兩截,屋內碎碗碎瓶,滿目瘡夷。幸好我們全家三口人、三隻狗都未受到任何傷害。只是我們不敢再待在屋內,而在前院馬路邊搭帳篷睡了三夜,之後租屋住了一年,等房屋修好後才搬回去。

  地震後的第二天,英文的洛杉磯時報對地震作了大篇幅的報導,並以地圖標示出震央的位置,恰恰就是我家的位置。

  十幾年前我們搬來現在的住址,六年前我和妻去大陸旅遊,回來的那天洛杉磯發生了五級以上的地震,但地震時我們還在天上,所以完全沒有影響,回到家,房屋也亳髮無損。但有趣的是,第二天洛杉磯時報也作了報導,也有地圖標示了震央的位置,竟然又是在我家。

  洛杉磯的火災次數遠多於地震,有一次距我家三十哩,且在我家的上風邊,飄來的灰燼分布在紗窗上,非常驚險,但幸好也是有驚無險。這次的火災是我今生所見最大的火災,且距我我家只有十哩,但又因我家是在上風邊,老天真是保佑我啊!

  算算我這一生中所受的災難,不算大也不算小,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次次都能化險為夷,至少人身都能保持平安。尤其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台灣我是空軍,任務是飛行,飛的是戰鬥機,在一般人的眼中,這是一種危險性很大的職業,但我卻從未遇到過一點危難。

     人的一生,多多少少都會遇到一些災難,我不相信有人一生中從未遇到過任何災難,如果有,那也是鳳毛麟角的了。最後我想到的是,我今生雖受了一些災難,但與許多失去生命,身體受到重大傷害,或是金錢遭到重大損失的人相比,我是非常幸運的。(寄自加州)

 

《法國車,法國酒,法國女人》

 

周愚

 

        1963年我初次來美,是空軍派我來受訓,由於階級不高,薪水不多,因此買車只能在二手車中考慮。我到一個經銷處去,左選右看,覺得一輛1959年法國「辛姆加」(Simga) 廠牌的小型轎車價錢還算適合。經銷處接待我的是個年輕的白人男性,看出了我中意於那輛車子,立刻將那輛車的優點説得天花亂墜,包括哩程低、省油、1959年的車卻較其他廠牌1955年的還要便宜等等。

       他不但口若懸河,而且風趣幽默,説了一陣子之後,又對我説:「現在我再告訴你這輛車的最大優點,我保證你會喜歡,來,我做給你看。」

      説著,他按了一個按鈕,把前排的座位推到最前的位置,然後又按了另一個按鈕,前排椅子的靠背就可向後倒下,直至與後座的座椅連接,使車内整個成了一個平面,就像一張床一樣。

       做好了,他用一種曖昧的眼光,笑著對我説:「你與女朋友約會時,可省下汽車旅館的錢。」

       接著又説:「也只有法國人能想得出這種鬼點子,如你買下這輛車,那真是你的運氣。」

       最後我決定要買那輛車,但當然不是這個原因。

       我和他議定了最後的價錢,回到基地,請行政主管替我開了一張證明。第二天,我憑那張證明去向銀行貸款。

       接得我的銀行貸款部經理也是個白人男性,待我如上賓,而且也是風趣幽默。

       貸款手續非常簡單,在我填表的時候,他隨口問我準備買輛什麼樣的車,我也隨口回答已經選定了一輛法國車。

      「什麼?法國車?」他突然驚叫出來。

       他的驚叫嚇了我一跳,我停下筆,不解地望著他,問他:「有什麼不對嗎?」

       他隨即恢復了平常的語氣,回答我:「法國只有兩樣優良産品,但汽車不是其中之一。」

       我好奇地問他那兩樣是法國的優良産品。

       他聽後,也以一種曖昧的眼光望著我,笑著説:「酒和女人。」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買車,也是第一次貸款,因此雖然事隔半個世紀以上,我還是記得非常清楚,尤其是前後兩天裡,都遇到了美國人糗法國人的事情,使我的印象更加深刻。

       其實這不是巧合,因為美國人糗法國人的例子還多的是。尤其美國男人喜歡糗法國男人,只要抓到一點機會就不會放過。據説原因是,美國男人嫉妒法國男人。

       法國男人風流、瀟洒、善於談情説愛,是公認的女人心目中的最佳情人。美國男人在這方面的評價遠不及法國男人,當然就會嫉妒法國男人了。

       最後再説到本文主題中的三樣産品,車、酒、女人與我的關係,和我對她(它) 們的看法。

       那輛法國車是我今生所駕駛過的唯一一輛法國車,而且我使用它的時間也並不長,半年之後我要換到另一州的另一個基地去,行前我就把它轉讓給一個剛來受訓的南美學員。在我使用它的幾個月裡,沒什麼特別好,也沒什麼特別壞,售車員介紹的那些優點並不一定正確,至於那個最大的優點,我更完全沒有使用的機會。美國在三十幾年前就已不再進口法國車,現在街上法國車似已絕跡,我也確信我今生不會再擁有法國車的機會,所以那項産品的好壞,對我已經不重要了。

       法國柯涅克(Cognac,香港和新加坡譯為干邑) 地區由於氣候和土壤特殊,盛産葡萄,而且品質冠於全球,因此他們生産的葡萄酒和白蘭地的質和量也都冠於全球,這是公認的事實。中國人對法國酒尤其喜愛,香港彈丸之地,進口法國「XO」(最高級的白蘭地) 竟然居世界第一位,六百多萬人喝掉的居然比三億美國人喝掉的還要多。台灣進口XO也高居世界第五名,這種本屬淺嚐的飯後酒,卻被台灣人拿來在飯局中乾杯。最近又有一説法,是紅葡萄酒可預防心臟病,因此它立刻又一窩蜂地成了台灣人的最愛。中國大陸開始經濟起飛後,白蘭地和紅葡萄酒的消耗量也迎頭趕上了台灣。至於我,由於進過調酒學校學過調酒,具專業調洒師資格。我雖懂得酒,但並不善飲酒。我可以喝一點,但我認為喝酒不一定要喝那麼貴的酒,較便宜的美國産品也不錯。因此我雖也承認法國的白蘭地和葡萄酒的確是最好的,但對我卻一點都不重要

       我今生共去過法國三次,但都是短暫的旅遊,最長一次停留也不過五天,所接觸過的除了公共場所的人以外,也就是司機、導遊、售貨員和餐廳服務員這些人,和法國女人完全沒有什麼個別的交往,因此對法國女人不可能有多深的認識。我對她們的所知,僅限於從書報雜誌上、電影電視上得來。根據所讀所看,法國女人漂亮、衣著時髦、作風大膽 …… 也可以説,應是男人心目中的最佳情人。不過,以上這些,可能只是上世紀六O或七O年代的情況了,現在由於整個世界變得開放、新潮,各國的女人都早已迎頭趕上了,無論説那一國的女人,在上面這些條件上比不上法國女人的話,她們都絕對不會服氣的。只是,不管那國的女人,服氣也好,不服氣也好,與我是完全無關的。

《台北「吃」記及聯想》

 

作者:周愚

    日前從台灣回來,有朋友見到我說,又可以見到你寫的台灣遊記了,我聽後笑了笑對她說,遊記看不到,倒有可能看到一篇「吃」記。

    我說「吃」記,一點都不假,完全名副其實,因為我這次在台灣,除了吃以外,沒做其他任何事情。

    我與妻大約每兩年回台灣一次,每次回去,似乎就是為了應付親戚朋友的邀約而回。親戚方面,妻有三個姊妹,六、七個姪兒姪女;朋友方面,我的文友、武友、校友更是數不清。我們中國人,邀約見面也就等於是請吃飯。因我在台北停留時間不長,大家邀約,爭先恐後,有的在我們尚未到台灣前就訂下了時間,其餘的剛抵台北的前兩天也就全部滿檔。

    這些天來,嚐盡了台北的各式美味。川菜、湘菜、粵菜、江浙菜、素菜、烤肉、港式飲茶 …… 雖然這些現在在洛杉磯也都能吃得到,但在台北吃起來,感受是不一樣的。原因是,吃其實是其次,真正的事實是為了見面才來吃的,而不是為了吃而見面。而在吃的同時,我一方面在享用美味,一方面也有許多感慨。

    有兩場是校友和昔日軍中袍澤的聚會,都是滿滿的一大桌,並都是年齡相若的人,除了幾乎都是白髮蒼蒼外,有的佝僂著身子,有的手持著拐杖,還有一位坐著輪椅而來。還有不能來的人託來的人轉達訊息,是因在療養院不能來,或是病重得不能行動而不能來,託他們代問我好。更令人嘆息的是,我上次回台時見到過的,這次沒見他來,當我問起他的情形時,得到的回答卻是「走了」!

    當餐畢分手時,兩個同學緊緊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一副依依不捨之情。千叮嚀,萬叮囑,一定要多回來,回來一定要早點通知,好安排聚會。最後並加了一句:「見一次少一次呀!」

    「見一次少一次」固然聽來使人感傷,但另一方面也令我感到欣慰。第一,表示我在同學、袍澤中的人脈人緣都受到肯定,不似少數幾個沒人理睬,早就失聯了的人;第二,我不但不需拐杖、輪椅,沒有進療養院,更沒有「走了」,而且不但還能在洛杉磯地區開車奔跑,參加各項聚會、舞會,甚至還數度駕車橫跨美國東西兩岸,也能經常旅遊,定期回台灣、去大陸,和親友們相聚。與大多數同學、同僚們比起來,我算是比較幸運的。

    現在我再把話題回到「吃」的上面來,離開台北前一天的晚上,我以第二天一早要到機場為由,未安排任何聚會,姨妹便帶我們到離家最近的寧夏夜市去。蚵仔煎是我的最愛,一面吃,一面又使我陷入既甜又苦的回憶中。

    民國四十七年,我是個二十剛出頭,剛從空軍官校畢業不久的低階空軍軍官,認識了當時年僅十六歲台灣籍的妻,她家住在台北最老的市區圓環(也就是現在的寧夏夜市)附近。認識她後,每次休假我都到台北來,每天都在她的課後和她約會。有一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前,她帶我去圓環吃宵夜,那是我今生第一次嚐到台灣味道,我吃的便是蚵仔煎。從那天以後,每次我送她回家前,都必定先到圓環吃一次宵夜。

    在那個年代,本省籍的父母都不願把女兒嫁給外省人,尤其是外省籍的軍人,更尤其是我這種危險性非常高的軍人。但她不顧任何阻力,經過將近五年的交往,終於和我步上紅毯。

    婚後我仍須隨部隊住在空軍基地裡,她一人住在台北家中,我一個月休假回家一兩次,一次兩三天。我曾輪調去外島,兩個多月才調回本島。台灣的軍人現在出國受訓,眷屬都可隨行,但我們那時不能,因此我來美受訓,分離一年多才能再見到面。婚後四年我們的女兒出生,我仍是一年在家的時間加起來不過三、四十天,因此照顧女兒的事情百分之九十都是她一人在擔當。像這樣聚少離多,直至二十多年後我退役,她從無一句怨言。

    第一次帶女兒到圓環吃東西大概是她五歲時,半個台灣人的她,口味卻是全個台灣人。蚵仔煎、滷肉飯、米糕、大腸麵線、四神湯 …… 樣樣喜歡。

    我在家的時間少,對女兒的生活、教導當然也都落在妻一人的肩上。女兒小學以全校(六年級共九個班次)第一名畢業,得到了市長獎(市長為林洋港) ,升入金華國中資優班,畢業後考入北一女中。高二時我們全家來美,她繼續讀完高中後,進入加州州大電腦糸,不但獲得獎學金,而且被教授聘為數學「小老師」(Tutor) ,輔導同班同學,並幫教授改考卷。

    女兒拿到學位後,先後在IBM和華特迪士尼公司(The Walt Disney Company) 任職,並被迪士尼派到上海去,在大陸成立了三十多所兒童英語學校。2005年獲得「全美科技艾美獎」(Technical Emmy) ,並任全美500強企業Technicolor北美軟件副總裁,獲收錄於美國國家認證之管理人員名錄。去(2017) 年妻與我因女兒的成就,在洛杉磯分別獲得模範母親和模範父親的殊榮。但我想,妻得這份殊榮是實至名歸,而我對女兒的付出實在太少,得來感到有點慚愧。

    在美國,妻一方面在電子公司上班,以貼補家用。另一方面,操持家務也不曾稍怠,因此使我可無後顧之憂地從事寫作和參加社團活動。

    我在前文說過,我在台北吃的東西在洛杉磯也都吃得到,但唯有早餐,豆漿、燒餅油條、糯米飯糰,是在洛杉磯很難吃得到的。雖然洛杉磯的華人聚居區也可能買得到這些,但我住得離華人區遠,不可能一大早去那裡吃早餐。在台北我們是住在姨妹家,每天早上,她都出去買來給我們吃,這才是我這次在台北所享受到的真正的美味。姨妹既細心又體貼,買早餐的同時,必定也帶一份「聯合報」回來,銜接我在洛杉磯每天必看的「世界日報」。

    這次在台北我還創下了一項奇特的紀錄,就是我除了趕場「吃」所花的計程車費外,沒在其他地方花任何一分錢。只是所有與我見面吃飯的人,我都送一本我的著作答謝,秀才人情紙一張嘛!

    「見一次少一次」,完全是事實。我當時就答應他們,我一定會常常回來。在台灣三十幾年的歲月,成長、就學、從軍、成家、為人父、退役,都在台灣。該遊的地方大致也都遊過,所以和這次一樣,以後回來,也不會有興趣再「遊」;但必定要「吃」,因為「吃」就等於「見面」。

《筆  誤》

 

 

周愚

       不論學問多好,不論程度多高,沒有人能避免得了筆誤,只是頻率的多少和嚴重與否的差別而已。

      有些筆誤常常見到,但好像不傷大雅,如把「再見」寫成「在見」;「奇怪」寫成「其怪」,甚至馮京寫作馬涼,別人一看就知是粗心大意的筆誤,即使「再見」到多次,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比這嚴重一級的筆誤,如將「不求甚解」寫成「不求勝解」;「倒胃口」寫成「倒味口」,則可能會被人說你對用詞「不求甚解」,甚至讓人「倒胃口」了。

      更嚴更一點的,如把「凸顯」寫成「突顯」;把「突然」寫成「凸然」,那就實在是太「凸顯」你「突然」的筆誤了。

      有一次我寫一封信給一位文友,說是拜讀了她的大作,老花眼沒看清楚電腦的螢光幕,把本要選的「大」字卻選了個「犬」字,一點之差,把她的大作變成了「犬作」。我發覺後心裡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幸好她是個愛狗之人,看了不但不生氣,還贊揚我的幽默呢!

      不過以上這些,即使誤了筆,卻不一定會誤事,反倒是一些微小的筆誤,受到的影響卻大得多。譬如說,數目字千萬不能誤,如果在後面多寫一個「零」,試想相差有多大!聽說幾年前台北發生一件縣政府標售土地,一家公司誤把「十」字上面多加了一撇,成了「千」字,結果以高於底標百倍的價錢得了標。

      有一次我寫一篇報導,但照片說明的「左起」誤為「右起」。那張照片正好是幾對夫婦,結果被我「亂點鴛鴦譜」,影中人個個啼笑皆非。

      寫中文有筆誤,寫英文當然也會有。

      如果把「Flour」和」「Floor」混淆了,別人便不知到底是麵粉灑在地板上,或是要用地板去壓麵粉。

       如果你想吃「炸雞」,不小心把「Fry」寫成「Fly」,那你一定吃不到,因為雞「飛」了。

      有一次我寫一篇文章,說我要去游泳池游泳,卻誤把「Pool」寫成「Poor」,我自已發現了,羞得無地自容,因為讀者不一定會以為我筆誤,而會以為我這旅美華僑的英文程度為何「Poor」到這種地步,那我真是跳到「Pool」裡去都洗不清呢!

 

《來跳舞吧!》

 

周愚

 

      當我年輕的時候,看到如有四十歲以上的人跳舞,我會笑他(她) 們,心想,這麼老了,還跳舞,不怕難為情。但是現在,看到七、八十歲的人跳舞,卻是非常平常的事,不但不會笑他們,而且自己就是這個年紀,也樂此不疲呢!

      運動是人人都需要的,不管年輕年老,但是對於運動種類的選擇,老年人比年輕人就少得多了。老年人不太可能從事打籃球、踢足球、跑百米這些激烈的運動,可選擇的,或是醫生建議的,或是從媒體或網路上得知的,大概只有走路、慢跑等少數幾樣較輕微的運動。但在我的心目中,卻有一樣比走路或慢跑要好得多的運動,那便是跳舞。

      我所說的跳舞,是跳交際舞。我之所以認為交際舞勝過其他的運動,是因它除了也達到運動的目的外,還具備了交友、娛樂、欣賞音樂等多方面的功能。甚至說還可以治病、預防老人痴呆,也一點都不為過。我最近就因一連參加了幾個晚會,血壓降低了許多。前輩文友黎錦揚九十高齡時仍常跳舞,他並逢人便說,跳舞把他的心臟病都跳好了。

      很幸運的,當我年輕的時候,跳舞是年輕人的玩藝,鮮少看到老年人跳,現在我老了,舞場裡的老年人反而多過年輕人了。更幸運的是,我所居住的洛杉磯,跳舞風氣之盛,是我以前從未在其他地方見過的。這裡不但每天都可跳,而且一天可趕兩、三場,不僅夜夜笙歌,也能日日笙歌。

      洛杉磯的華人社團多,社團必定要辦年會、聯歡會、節慶晚會等活動,而所有的這些活動,必定都附有卡拉OK舞會,否則就不能成其為晚會,也可說是靠這作為賣點,吸引多些人來參加。

      洛杉磯也有專門以商業為主的跳舞場所,更是一星期七天營業,從早上到午夜,除了舞會外,還有教學班,並分為兒童班、初級班、中級班、進修班、包會班等多種。也有時不分班一起上課,學舞的男男女女,最小的年僅四歲,最老的年逾八十,卻學著同樣的步子,是一幅很有趣的畫面。

      以上兩項,大多是我們華人跳舞的地方。洛杉磯還有一項以老美為主,同時是更適合老年人跳舞的地方,便是「社區中心」(Community Center) 。所謂的社區中心,其實就是「老人中心」,只是美國人不喜歡這個「老」字,也不喜歡被人稱為「老人」,頂多是用「Senior」(資深) 這個字來替代。

      美國的行政區域很特殊,方圓三、五哩,人口幾千人,就可以成為一個市或自治區,以洛杉磯郡(Los Angeles County) 為列,在它之下便有七十幾個市和自治區。而每個市和自治區,都必有一兩個社區中心,中心的服務對象規定是五十五歲以上的人。中心裡的設施包含有書報雜誌、棋橋、撞球、乒乓,以及亷價的營飬午餐等。但還有一樣更重要且不可少的,就是跳舞。

      社區中心的跳舞每週至少有一次,多半都在下午;而每月又會有一次餐舞會,則在晚上。這種跳舞可謂價廉物美,下午的每人入場大約三至五元,便可跳三個小時,中間休息半個小時,還有簡單的點心吃。餐舞大約二十元,主菜可選牛排、炸雞或魚,搭配有麵包、沙拉、甜點、茶和咖啡。跳舞有兩人或三人樂隊,氣氛和舞曲都不錯。

      隣近的各社區中心的默契非常好,都把跳舞的時間錯開,週一至週五,每天都有一個地方可跳,因此每到一處,都可看到一些熟面孔。還有一個現象,社區有許多老人公寓,公寓備有專車送住戶到社區中心來跳舞,箱型車滿載七、八人,跳完舞又接他們回去。有些老人不開車,腰背都有點駝,走路看來也覺步履蹣跚,但跳舞卻是跟隨節拍,有板有眼。但也有些只是在場中愰動,充其量也只是輕微移動一下腳步,但他們也樂在其中。

      社區中心原都是老美的地盤,但洛杉磯因為華人多,在華人聚居區的社區中心,也是喜歡跳舞的華人常去之處。社區中心服務對象是五十五歲以上,但美國人全採誠信制,不會要看你的身分證明。事實上,在我看來,去那裡跳舞的老美,絕對都在五十五歲以上。反倒是我們老中,可能有些年輕點的人。尤其是,我們中國人,同樣的年齡,看起來要比美國人年輕許多。更尤其是,我們中國的女性,許多過了五十,甚至六十,看來仍如三十許人。

      幾年前,發生了一場風波。事情是,現在舞場裡的情形,都是陰盛陽衰,女多男少。有一次,我們一夥人到社區中心去,女比男多了三、五人之多。這幾位「剩女」的年齡,我雖不能問她們,但我看也不至於小到不夠去社區中心,只是她們看起來人人年輕,個個苗條,而且舞藝高超,把那些洋婆子全比下去了。也因此使得老美的男士們驚豔,紛紛過來請她們跳舞,把他們自己的舞伴都冷落了。幾個舞之後,大概是冷板櫈坐得太久,憋不住了,突有兩個洋婆子怒氣沖沖地走到我們這邊來,對著我們中的一位女士說,這裡是只為資深人士服務的,妳們知道嗎?也許妳們該立刻離開,過幾年後再來。這話一出,場面立刻顯得極為尷尬,一時大家都楞住了,幸好只一會兒有反應快的人過來打圓場,才使風波沒有擴大。這可算是一件趣事,也可說是一個插曲,只是我想,那幾位老美男士回家後可有罪受了!

      最後我說到我們文友,也有不少人喜歡跳舞,我也經常慫恿周遭一些朋友跳舞。有位比我年輕些的文友,喜歡打乒乓球,前些時可能是因用力太大,把腰給閃了,於是我建議他以跳舞來代替乒乓。我跟他說,乒乓的對手齜牙咧嘴,兇狠抽殺,都是希望他輸;跳舞的對手扭腰擺臀,婀娜多姿,都是希望他贏。他似乎是聽進去了,果真以後常往舞場跑。

      夕陽無限好,朋友們,如果你(妳) 也和我一樣,已經不能打籃球、踢足球、跑百米,就來跳舞吧!(寄自加州)

 

 

《與馬英九合唱陸戰隊歌》

 

周愚

 

      今日見報,馬英九總統於出席「國際婦女節百週年紀念會」時,與中華民國海軍陸戰隊第一位女娃人徐郁婷合唱陸戰隊歌,並表示歌詞中有一句「男兒到此最豪壯」的「男兒」兩字有重男輕女之嫌,對女性不公平,請她回去後向上級建議修改歌詞。

      這件事,有人可能把它當成嚴肅的話題看,但也可能有人把它當成輕鬆的花邊新聞看。巧的是。去年五月,我也曾和馬英九總統合唱過一次陸戰隊歌,而那次,卻百分之百的只能算是件花邊新聞。

      去 ( 2009 ) 年馬英九總統伉儷首度出訪中南美洲,五月二十六日去程時在洛杉磯過境,當晚並在下塌的環球影城希爾頓飯店設下三百人的僑宴,洛杉磯「榮光聯誼會」 ( 三軍退役官兵的聯誼組織 ) 的代表十人出席,剛好坐一桌,我是代表之一。

      席間總統伉儷至每桌敬酒,到我們這一桌時,陪同他的駐外館員告訴他我們這桌是榮光會,這時我們也都已起立,並由一人喊口令:「敬禮!」全體向他行了一個舉手禮,總統也以舉手禮還禮,並接著問:「有沒有陸戰隊的?」我們中一人舉手回答:「我是。」總統便說:「來來!我們一起唱個陸戰隊歌!」說完,便立即自個兒開唱。

      我們桌的那位陸戰隊員跟著合唱,但我們其他八人對陸戰隊歌都很生疏,只能隨著拍子附合著啍啍,整首歌就由總統和他兩人一口氣唱完。

      唱完歌,我們中有一人問:「總統升中校了吧?」( 馬總統為陸戰隊後備役少校 ) 總統則作一臉無辜狀:「沒有呀!沒報准,還是少校呀!」

      那晚總統伉儷至每桌敬酒,舉杯、照相,平均每桌停留時間不過三十秒左右,而在我們這一桌,光唱歌就費時三分多鐘,加上對話,在我們這桌足有五分鐘之久。

      事後我們談論,總統升中校沒報准,如果人事單位知道他能一字不漏地把陸戰隊歌唱完,考績上應給他加分,下次再報一定會准的。

 

《眼睛割一刀》

 

周愚

 

      二十幾年前,有一次返台時,在一個人數眾多的聚會上,一位朋友為我介紹一位新朋友。對方是位年輕的女性,當朋友為我們介紹時,她就盯著我的臉上看,介紹完後,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既不是「您好」,也不是「幸會」或「久仰」,而是「你的眼睛該去割一刀」。

      我聽後起初是一楞,繼而大感異訝,這完全不是第一次見面該說的話呀!當時的場面因為人多,立刻就被其他的朋友和其他的話題所打斷,所以就没再繼續下去了。只是,稍後我回想,覺得她實在是個可愛的人,第一是她的真誠與坦率;第二是她敏銳的眼力與超速的反應。

      第一次見面說「您好」、「幸會」、「久仰」…… 固然是公認的禮貌性的應酬話,但實際上也可說是「廢話」、「虛偽話」,至少是「毫無實質意義」的話。而「你的眼睛該去割一刀」聽來唐突,但卻是「真話」、「誠實話」、「有具體作用」的話,她能毫不猶豫地說出,我對她非常欽佩。

      平常我們看一個人的美或醜,固然一眼就可看出個輪廓,但如果要仔細分析他 (她) 那裡醜,那裡美,有什麼缺點,什麼優點,總得花一番工夫去觀察、思量,才能評鑑,但她卻能在短短兩三秒間一眼就精準地抓住了最重點,真是神來之筆呀!

      我天生是個單眼皮、腫眼泡、細瞇眼,小時被長輩們笑,稍大被同學和同事們笑,直至現在仍是朋友們取笑的題材。人說我嚴肅,更說我照相從來不笑。實在是,如果一笑,眼睛就完全没有了。現在的照相機都能自動防止閉眼,如果我笑了,搞不好快門還按不下去呢!

      我這人是個老古板,說得好聽點是保守派。那就是,認為漂亮只是女人們的事,我們男人是不需要的。也因此,我眼睛該割的那一刀,至今並未去割,以後當然也不可能去割,確定辜負了那位朋友的一番心意。

      那位朋友,也只有那一面之緣,以後就没再見過面了,不知以後還有没有再見到她的機會。如果見到,不知她還記不記得二十幾年前對我說過的話,真想知道她又會對我說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