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女学生》

作者:李丹

 

开学第二周,周三早八点的辅导小课,丹妮提前两分钟走进教室。

同样是第一排,同样的座位,同样的女孩,同样的满头小卷儿,同样的漆脸白牙。

丹妮记得她,第一节课下课时她对丹妮说:“我是看你的名字才选了这堂课。”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只丢下一缕黑人特有的香水味儿。

丹妮把学生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倒是看到一个叫迪娜的,D-I-N-A,自己的名字是D-A-N-I,同样的四个字母,或许就是她了。

丹妮对着黑女孩微笑了一下,两条眉毛往上挑了挑,上下嘴唇碰了碰:“Dina(迪娜)?”声音轻到只有那女孩才听得到,女孩调皮地挤了一下右眼,右边嘴角跟着提了提。

一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期末考的复习课来的人寥寥无几,迪娜照例准时坐在同样的位置,丹妮把那道典型的题又讲了一遍……

“一个公司第一年产值100万,每年以百分之十的速度递增,五年后产值多少?”

在中国,这就是小学数学水平,但老美却让这么简单的一道题成了大学数学必修课的前奏曲,而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迪娜听了几遍还是似懂非懂。马上就要考试了,丹妮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因为上次迪娜说这是第三次修数学101了。

大考这天晚上,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丹妮监考。考试过了四分之三左右,门悄悄地开了,走进来一个警察。丹妮赶紧迎上去,警察低声说要找一个叫迪娜的学生,丹妮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她走到迪娜身边,小声说“有人找”。迪娜快速起身朝警察走去,丹妮跟在后面出了教室,这时才发现外面站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一见迪娜就喊了声“妈咪”,然后直冲进迪娜怀里。警察解释说幼儿园的阿姨家里有急事,所以只好向警察求助。

迪娜抱着儿子,转身对着丹妮一脸难色地说:“我差不多做完了。”

丹妮点点头说:“你快带宝宝回去吧。”

丹妮原来并不知道迪娜有孩子,她想起自己为了完成学业把出生不到半年的小儿子送回国的事,心里不禁对迪娜多了分敬佩。

丹妮回到教室,收了迪娜的考卷,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因为考卷上实在毫无悬念,离及格还差得远呢,但她在上面给了个大大的“C”。

 

微小说《瑞  叔》

李丹

 

如果有个专门测放六十岁男人的盒子,把瑞叔装进去,一定严丝合缝!瑞叔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丑,不老不少,唯一可能让盒子盖不上的大概就数那两片外翻的嘴唇了。那嘴唇当然也厚,依人断定这便是瑞叔来美近二十年至今英文仍讲不灵光的原因。

依人的房间在二楼,刚好在车库上面,每天凌晨五点一刻,车库门准时开启,再落下,她搬进瑞叔家快一个星期了,还是没习惯这叽叽嘎嘎的声音,也许好奇心占了先:瑞叔这么早出去做什么?

住到一个月光景,依人从瑞叔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答案:上班很远,早去早回,为的是避开高峰。而关于瑞叔,其它的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依人只能从瑞叔留给她的字条上找答案。

厨房的中间岛上放着一坨香蕉,字条上写着:“你吃吧”,同一张字条放了几天了,直到依人把泛花点点的香蕉都打扫干净,又一坨香蕉从花脸变白脸,字条还是同一张……

这天早上,依人见中间岛上不再有黄黄的一坨,字条还在,走近一看,字条的卷边儿不见了,字也不见了,换成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冰箱。

依人打开冰箱,透明玻璃盘里睡着黄灿灿一片片切好的菠萝,保鲜膜外依旧是那张字条:“你吃吧”。

因为是星期六,依人比平常晚起了些。诺大的房子里静得出奇,仿佛听得见阳光洒进来撞到桌角和地面的焦灼声。她微微眯起眼睛,轻轻走向大落地窗,窗外更是一片高光下的亮白,她把眼睛闭上,让自己整个人都浸在光里...…

依人就这么静静地呆了一小会儿,然后打开落地窗门,换下拖鞋,走进院子。靠近右边离房子最近的一处是棵不高的柠檬树,上面的柠檬挂得跟圣诞树上的灯球似的,依人见地上掉了一个,顺手捡起来。沿着院子栅栏,还有些多肉植物,都矮矮的,乖乖地趴在地上。墙角里是一株大一点的花树,上面散落着几朵小黄花,另一个墙角里对称长着一株同样的花树,同样的高矮,同样的黄花。

给后院浇水的管子比蛇还长,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怎么又是黄色?!依人突然觉得一股诡异从背后窜起。不过,大大的太阳晒得她暖哄哄的,诡异瞬间被蒸发掉了。

回到房间,她第一次认真环视四周,墙上的装饰画,家具摆设都平实也妥当,没有一处过于惹眼的黄跳出来,她煮好咖啡,坐下来安心地喝起来。

住满两个月的时候,瑞叔在中间岛放了一个小打包盒,字条也换了张四周不飞边儿的,上面仍然写着:“你吃吧”,依人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几片萝卜糕。

满三个月那天,依人在芝加哥与朋友共渡白色圣诞,但她照样一天不差地付了房租。

圣诞过后,依人就赶回来上班了。瑞叔的字条上写着:“去拉斯维加斯,28号回来”。

新年夜,依人把从芝加哥带回来的一盒白茶放在厨房中间岛上,像瑞叔一样留了个字条:“新年快乐”,然后就去小伙伴家参加新年派对了。

回来时已经过了午夜一点,依人蹑手蹑脚地进门,二楼顶挂下的吊灯还亮着,她没敢换拖鞋,赤着脚上楼。

“呃”,瑞叔的声音从客厅沙发的方向低低地传来,她吓了一跳,抬在半空的一只脚就那么悬空停着,接着是瑞叔从沙发上起身的声音,她转身下来,往客厅方向走去。茶几上的灯亮着,瑞叔面对着沙发站着,见依人过来,瑞叔的嘴唇颤抖了两下,说:“Thank you……呃、茶!”

依人没想到这么晚了瑞叔还没睡,就等着跟她说声“谢谢”,有些惊讶地说:“噢,噢,没关系” 这啥逻辑?!她赶紧补了句:“不客气!”

又过了三个月,依人买好的公寓终于过户了,她算了算,在瑞府住了刚好六个月零十天。

搬家那天是周日,最后准备出门时瑞叔走过来,嘴唇依旧先抖完才说:“我会想你”,顿了一下,又补了个“们”,依人脑子快闪,问自己:“们”在哪?

她转瞬一笑,对瑞叔说:“我也会想你”,然后学着瑞叔的样子补了个“们”字。

其实依人的话还算合理,因为瑞叔家确有瑞嫂,依人就是瑞嫂的朋友介绍来的,只是她搬来之前瑞嫂就回国了,直到她搬走那天瑞嫂也没回来。

两个月后,依人收到瑞叔的短信,说有一封她的信,依人说晚上下班顺路过来拿。

瑞叔家的门口,那个依人熟悉的灰色房门寂森森地望着她,如同天空被挖了个洞,让人突然觉得怕被吸进去似的。她轻轻跺了两下脚,按了门铃。

房门打开了,一股强烈的酒气扑鼻而至,依人抬眼望见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瑞叔,头发长了乱了,胡子都一根根密密咂咂竖起来,象要起义,瑞叔人也胖了,脸上的肉象不安分的牵牛花要爬到别人家似的张狂着。她不禁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瑞叔没回答,径直往里走,依人犹豫了一下跟着瑞叔进来。

看到厨房时,依人更是惊呆了,空酒瓶,脏盒子,方便面袋子,摞成小山的锅,横七竖八的筷子,满地的纸片...... 仿佛她离开的这两个月从来没人清理过。她接二连三问了瑞叔好几个问题,瑞叔一字未答,她无奈闭了嘴,瑞叔从茶几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她,上面是她的名字,银行寄来的,她说了声“谢谢”,转身向门口走去。

依人正要开门的瞬间,瑞叔的声音醉醺醺地飘过来:“小黄不再回来了。”

原来,小黄就是瑞嫂,身份拿到后就和瑞叔离了婚,多一天都没留。


《大蜜蜜》

作者:李丹

 

大蜜蜜是我闺蜜,深闺那种。

 

每年情人节后不久就是大蜜蜜生日,五十有一了,和大蜜蜜一起庆生要倒带,倒回二十九年前!

 

那年庆生我和大蜜蜜一起逃课去逛街,买衣服,吃煎粉儿,我喜欢揪大蜜蜜婴儿肥的脸蛋儿,她喜欢挎着我,边走边说,偶尔会突然停下脚步,放开我胳膊,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一句外太空的话,通常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她那不争气的鼻翼就先忽闪起来,要么哭,要么笑,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说真的,青春里少几个男人不打紧,可少了大蜜蜜似乎就少了一切。

 

情人节那天大蜜蜜发了张图给我,然后两人就在手机两端一通爆笑。大蜜蜜止住笑,煞有介事地。

 

她:“人家说找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

我:“嗯”

她:“那啥叫对的人?”

我:“感觉对了就是对的人。”

她:“怎么才算感觉对?”

我:“象你大学时感觉就对了。”

她:“但后来发现是错觉还算不算?”

我:“不算”

她:“那对的人去哪里找?”

...…

 

这样一环一环问下去能难倒爱因斯坦!

我:“找抽啊?”

 

终于逮着机会骂她了,顿时酸爽起来!要知道大蜜蜜是这世界上唯一不给任何提示上来就敢骂我的人,几天前还被她痛骂。

 

我疯玩儿,她骂我:“你长长心吧你”

我进急诊,她骂我:“活该!让你晚上不睡觉”

我折腾,她骂我:“作吧就!”

我哭哭唧唧,她先陪我哭完,掉头就骂我:“尿性!”

 

真的一点儿不夸张,就几天前。

 

她:“丹啊丹!”

完了,开始了......

她:“工作是干不好还是不好干?”

我:“不好干”

她:“能学不?”

我不作声。

她:“我看你就是懒!”声音立时高八度,我在电话这头一哆嗦。

她:“咱知耻而后勇行不?”

 

我天!知耻而后勇!这辈子都没人敢这么骂过我!

 

给大蜜蜜庆生的节目之一是看演唱会,她问我月光女神是谁,我说Sarah B,她又问我Sarah B是谁,我气得让她百度去。这样的大蜜蜜爱评剧,《花为媒》张口就来!除了工作上是绝对的大牛,国家大事无所不知,炒股也是把好手。

 

有时候觉得奇怪,我和大蜜蜜没啥共同爱好,大学毕业后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天,但就是不问经年,不谙世事,如此这般深着闺着蜜着。

 

噢,大蜜蜜还时不时半仙儿似的给我做情感咨询,把我和她那点儿前世今生研究个底儿掉,结果两人都还没活出个子午卯酉来。

 

哈哈,给全世界也不换的大蜜蜜,咱还真有!

 

《怀念廖中强老师》

作者:李丹

     2019年2月2日下午,大雨滂沱,对于雨水稀少的圣地亚哥来说,这么大的雨很不多见,而我,开车在如此漫漫雨雾里穿行,来圣地亚哥后还是第一次。 

    是老天也在为廖老师的猝然辞世悲泣吧!

    车里放着山口百惠的经典 —《再见的彼岸》,不知为什么,从得知廖老师仙逝的消息后,这首老歌就在我脑子里绕,也不知道廖老师会不会喜欢。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不得不把声音又调大了些,眼前回放起不甚久远的一幕幕......

    2017年8月,我从生活了20年的芝加哥搬来圣地亚哥,刚来的时候真的没有朋友。是一个芝加哥朋友的朋友把我加进圣地亚哥华友会微信群,我就是在微信群里第一次认识了廖老师,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华友舞会上,还记得他带着围裙在舞会外面的休息间给大家切西瓜,后来才知道他担任华友会理事已经二十年了。

    廖老师知道我喜欢唱歌,热心地邀请我加入他们合唱团。第一次是他在合唱团的庆功宴上介绍我给大家认识,那天凑巧是我生日,刚来圣地亚哥不久,家人还在芝加哥,完全是因为廖老师的诚恳邀约我才有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后来聊起写作,我对廖老师说我喜欢,他哈哈笑了,说:“我说什么你都说喜欢!”我急了,生怕他以为我是个随声附和的人,便一本正经地说:“我真的喜欢写作!作品还发表过!”这回他收起笑容,说:“那我要拜读一下喽。”后来我真的把自己的作品发给他,没想到他百忙中还都一一读过并给出鼓励和点评。

    11月初的一天,廖老师发微信说美中作协有个活动,加拿大的华人女作家来和大家见面,问我是否有兴趣?我说当然有兴趣!就这样,我第一次在李岘主席家见到了作协的多位文友,大家都一见如故,我一下子找到了家的感觉,除了大家故知般的温暖,更是爱惜文字的人心灵的家园,也正是那次见面引我走入作协的大门。

    想着这些,泪水在脸上肆意狂奔,我抹了一把,伴着歌声轻轻唱起来。

    你曾告诉我

    几亿光年远的闪耀的星星

    也是有生命的

    也曾告诉我

    只怒放一季的花儿

    却有无穷的生命

    让我来为你唱最后一首歌

    让我来为你唱最后一首歌

    在这个没有约定的告别时刻

    下一次的碰面不知道将是什么时候

    参加完廖中强老师的追思会回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碎语写下此刻心情,以纪念我来到圣地亚哥开启新生活后遇到的第一位贵人,一位师长,一位文友,一位教我乐观面对一切的人。

 


散文 《面朝大海,心随浪逐,任一期一会》

作者 李丹

搬来南加一年有余了,也是来美整整二十个年头。开始时为了落地生根的桩桩件件都恍如昨日,但一转眼,曾经的青葱时光换几缕灰白华发,昔日的踌躇满志易几许从容淡定,岁月这东西不请自来。当人到中年的倦怠一浪一浪袭来,随之而至的是心底涌起那一浪一浪对海的向往,对南加新生活的向往。就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年人干了一件很不中年的事儿— 打张飞南加的机票,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了。

   其实,无论你是谁,在什么年龄,南加都会欢迎你!这热情如火的地方,除了挤满了各色的人,还挤满了各色的活动、各色的科技、各色的文化、各色的艺术与各色的美食。南加的海滨也从不寂寞,虽说除了沙滩还是沙滩,但这沙滩可以变出戏法儿来呢。哝,沙滩排球,沙滩冲浪,沙滩洋伞,沙滩躺椅,沙滩浮雕,沙滩阳帽,沙滩男女,沙滩“同志”,沙滩泳装,沙滩凉鞋,沙滩麦色,沙滩裸体,你能想到的与沙滩有关的一切,这里大概都有了,想标个新立个异还真不容易。

   富有南加特色的地方很多,比如老城,这个墨西哥风情十足的弹丸之地,象只敞开盖子的香水瓶,让墨西哥的一切散落在空中,随风飘舞,弥漫开来。老城那几条画成格子的小街,都长成“兄弟姐妹”,传统、民族、多彩、乡土,随处可见的大沿儿帽和花裙子,让热情奔放毫不遮掩。街上有很多餐厅、手工艺品店、小博物馆和各种摊位,伴着让人头发麻、脚发软的拉丁乐曲,老城就这么一舞一天,到了晚上依旧热络,街里街外一家亲。

爱失眠的自己总不免晚起,自然碰不见天边的鱼肚白,却因为晚睡,熟识了各种月:稀松的、懒懒的、窃窃的、大摇大摆的、偶尔还有“翘班”的。昨晚的那只明晃晃,够可人,怎么偏偏换来今晨天空的一脸灰?!清早出门时额头上都堆满了似的,帽子也免了。晌午时分,天上深成重重的一坨,边上还陪着几抹白,像烧冒烟了的油锅,一滴什么下去就会炸出个惊世骇俗般,只可惜,雨还是没有半滴。使出浑身解数等啊等,盼来的所谓惊喜也仅此而已,南加的天除了八成湖蓝两成水蓝,真的就不再有什么别的了,也是一根筋得可爱!

来南加后,不再有湿黏的夜,取而代之的亦非燥热,日头一沉,爽气便来了,从头到脚眷顾着人。这样的夜晚做什么都好,独处或小聚,散步或轻酌,惬意来临,心思不荡不漾,一派静好。南加的各处塞满了各朝各路的华人,白天出门会被扔进人堆认不出自己。晚上趁着夜,人方见人,己方复己,特别是把自己袒在月下,剔透异常。也总有哪路的花,香了鼻子香了郎,香了静静的姑娘,也香了姑娘的花衣裳。也是这样的夜,剪短了思绪剪短了伤,不再吝惜时光,任其大段大段地流淌......

《米粒儿》

作者:李丹

玉殒留香—《米粒儿》前言

      大清早,一股浅淡的馨香引太太进客厅。

      唉,又落了一大片,就那么一小朵一小朵安然地躺着,在花盆里,地板上,还有生命似的白净着,不肯凋零……

      是上周末从米粒儿那里拿回来的一大盆茉莉,说是要全光养,太太不管,安置在墙角,放园子里想闻闻味儿还要特意巴啦的不成!

      早上是最美味的,憋了一夜的粒粒香涨满了整间屋子,太太总是边拾起落下的花朵边贪婪地吸饱香味出门,到公司,把纸巾裹着的小花儿倒在桌上,就够芬芳一天了!其间再回放几次那香消玉殒的俏模样,日头也就西斜了。

      米粒儿这娃子,一年前租她的房子认识的,没多久太太就搬了,却专挑太太喜欢的时候惦记,还专挑太太喜欢的东西送。这盆养足了花苞叫去拿的茉莉是第二盆了,第一盆花都落光了太太也没腾出空儿。

      “小可人儿”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太太真心有福!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没有错,但受人玫瑰呢?蕴酿了许久的米粒儿和蝈蝈的故事该动笔了。

 

米粒儿(1)

 

我:“那你发张房间的照片给我好吗?”

她:“好的”

半分钟后,照片到。房间很小,有些暗,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桌,简易程度是我能接受的下限。我没回话。

她:“我们的房子其实挺旧的,担心你住进来会失望。又有两个小孩子,你会不会觉得太吵?”

我:“没问题,怎么付定金?”没想到她这么实话实说,我反倒不犹豫了。

她:“你哪天来哪天付就行”

我:“Chase QuickPay可以吗?”我不放心,被上次那个巧姐儿给耍了之后格外谨慎。

她:“真的不用,我保证不租给别人”

      她就是我来SD的第一任房东米粒儿。其实该叫糙米粒儿,瘦瘦小小,有点黑,眼窝有点深陷,颧骨上有几颗小麻子,外加一点点龅牙算是她的最痛,除此之外,人还是蛮耐看的,很健美的样子,从女人的眼光评判也够三分姿色上再加三分,特别是穿上收腰连衣裙,那还得再加三分才算公道。

      屋子和照片倒是相符,只是照片里看不出房子的老旧和尘陋眼前却比比皆是,我的“豪车”停在她车库门口显得格外不搭,米粒儿一见到我脸上就局促起来,我反倒象房东似的坦然得“大摇大摆”。

      她引我进房间,给了两把钥匙,一把大门的,一把房间的。我几乎是裸搬,东西少的可怜,她见我连被褥都没有,马上回房间找出一套旧的,拆下被套和床单一起丢进洗衣机。

      第二天是周日,我去买了些日常用品,第三天就开始上班了。米粒儿这里最大的好处是离公司近,她有时候中午烧了好吃的会叫我回来吃中饭。江西米粉,对了,米粒儿是江西人,来自一个小县城,还有红烧肉,黄鱼炖豆腐,炒芽菜都是米粒儿拿手的,有时候我回来晚了,米粒儿都专门留好了给我,我就这样边喊着减肥边蹭了两个多月的饭。

      米粒儿有一对活泼可爱的儿子,五岁和七岁,这让我一下子想起当年的大少和二少。他们经常跑到我床上打滚,被米粒儿发现后会训斥他们一顿,我护内的脾气让他们来我床上一滚再滚,有时候还故意让我锁起门来逼米粒儿着急。两个小东西继承了米粒儿能歌善舞的基因,对音乐有着天然的悟性和喜欢,随着音乐扭动着小屁股,韵律感棒极了。搬来南加的一年对于喜爱音乐的我来说,无论歌还是曲几乎都是空白的,如今回想起来只有两个小东西常听的那几首歌我还记得,Despacito,Shape of you,Sugar,We don’t talk anymore。他们趴在island上听歌,迷到连饭都不吃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他们的天真无邪和纯真快乐时时感染着我 — 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也是米粒儿一家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南加也有家,也可以是家。

 

米粒儿(2)

 

      周日晚上到周五午夜,家里只有我和米粒儿娘仨,身为一家之主的蝈蝈却不在。

      蝈蝈是科大高材生,毕业来美留学,曾经在高通工作,因为不景气换到湾区另谋高就,只是离家太远,每周只有周末才回来,为了节省开支,蝈蝈都是和人拼车,周五下了班才上路,到家再早也得后半夜了。每次米粒儿都等啊等,等得自己都打横儿了蝈蝈也不见人影,我看着都直心疼。

      就这样的两个人到了一起也没见有多腻歪,我想也许是有我这个外人在,小两口不方便,也不好意思明晃晃地如胶似漆,所以我周末经常一个人很早就跑出去,很晚才回来。米粒儿似乎看出我的用心,反过来安慰我说:“你周末难得休息,我带孩子们出去,你在家里安静安静。”

      后来慢慢熟了,晚上孩子们睡了,米粒儿经常过来找我聊天,这才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情。说来也是个苦孩子,在乡下长大,从小功课好,人又要强,可惜家里条件不好,早早地不得不上了护校。毕业后努力工作贴补家用,后来妈妈不幸患了癌症,米粒儿拼了命地想办法也没能把妈妈留住,剩下老爸和弟弟,老爸人有手艺倒是不怕,但是弟弟结了婚,出外打工,结果和弟妹闹了矛盾,离了婚,还有个孩子,米粒儿常常为弟弟发愁,我除了劝两句也帮不上她什么,她倒是爽快,说说也就不烦了。

      有天晚上,我洗过澡准备上床睡下的时候,远远地仿佛听见二胡的声音若隐若现,还没等我躺下来细听,就听见米粒儿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米粒儿故意压低的声音:“姐,睡了吗?”

我:“没呢”

她:“要不要过来听老爸的二胡?”

      我赶紧开了门跟着她到客厅。沙发上摆着米粒儿的手机,视频中老爸正沉潜地拉着,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好凄婉,二胡在我的记忆中就是凄婉的,拉得越好越凄婉,越让人联想起瞎子阿炳…… 我一直大气不敢喘匀地听着,直到一曲终止,米粒儿才贴心地说:“休息一下吧,别想太多,晚上早点睡。”

      米粒儿关了微信视频。

我:“你爸拉得真好!很专业哦!”

她:“他是我们那有名的才子,什么都会!”米粒儿一脸的骄傲,转瞬又被一层愁云罩了住,默不作声了。

我:“怎么了?”

她:“我妈在就好了”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上去抱了抱她,要放开的时候她反过来抱住我不放,轻轻地抽泣起来,我抚摸着她的背,静静地等她哭完。

“姐,老爸会恨我吗?”她突然曝出这么一句,

“怎么会?老爸为什么会恨你?”

      她这才慢慢地从我肩上把头挪开,顺势用双手握着我的一只手,跟我徐徐道来了。

      原来妈妈去世后,老爸孤苦无依,按年龄和条件,理应再寻个伴,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很文艺的阿姨,老爸喜出望外,交往顺利,就在老爸准备求婚时,阿姨趁机提出了要老爸给她儿子十万块钱买车,没有这钱决不结婚。照理说十万不是个大数目,老爸咬咬牙出得起,但因为弟弟办厂亏了本,老爸存的那点儿钱都拿去帮弟弟还债了,这会儿手头紧,就硬着头皮问米粒儿借钱,米粒儿一听就反对,说不是钱的问题,是这女的人品有问题,凭什么张口问老爸要钱给她儿子买车,就这样,老爸没借到钱,阿姨那边也不让步,埋怨老爸又小气又没诚意,两人就这么吹了,老爸年轻时因为种种无奈,娶了个没有共同语言的妻子,这也就罢了,还如此苦命地早逝,原想这回终于可以娶个漂亮又文艺的女人作老婆,结果功亏一篑,老爸扼腕叹息。虽然老爸没有埋怨米粒儿,但米粒儿看得出老爸的孤独寂寞,每次电话里话越来越少了,视频也不说什么,就闷着头拉二胡。

      米粒儿轻轻地说着,偶尔停顿一下,似乎等着我接句话,但我极其白痴地语塞,从头到尾默默地听着,心里把米粒儿的泪都替她流了......

 

米粒儿(3)

 

      米粒儿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里里外外忙前忙后,一周下来人也累塌了,不过周五晚上还是米粒儿最开心的时候,因为蝈蝈在路上。打发了孩子们睡下后,她总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过来跟我问这问那,好像我这老女人能给她些灵丹妙药似的,但是看着米粒儿那小别胜新婚的兴奋劲儿,我着实替她高兴!

她:“姐,你总熬夜,就不能早点睡?”

我:“不能,特别是星期五晚上更是不能!”我故作严肃地逗她,她听出我的意思,低着头露出满脸小媳妇儿的妩媚,我看着象疼爱女儿似的对她说:“好的好的,知道了,今晚保证早睡!呼呼大睡!雷打不动!”她脸都红了,对我说:“姐好坏!人家好心劝你早点休息......”我这回真心地点点头:“嗯,I promise!”她白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拖鞋拖成踢踏舞,边走边道:“反正咱有阳光房!”语气里满是得意忘形。

      阳光房就是英文里的sunroom,和南加的天气再登对不过了,所以这里的很多房子都有sunroom。米粒儿嘴里的阳光房和三个卧室间隔着厨房和餐厅,是这家里的“世外桃源”,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好好的sunroom摆了张不合宜的双人床,还真体恤房客!

      早上起来,家里安静得出奇,我走到厨房,见米粒儿正在冰箱里找着什么。

我:“你在家啊?!”

她:“嗯,他们去打球了”

我:“昨晚蝈蝈几点回来的?”

她:“两点多了”米粒儿嘟囔着,

我:“这么晚!难怪我一点都没听到”我顺势对她挤了下眼睛,

她:“哼,困死了,什么都没有”

我:“哎哟乖!不委屈不委屈啊,还有今晚呢”

她指着炉子上的锅说:“蛋煮好了,你自己剥”

      让米粒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的周末转瞬即逝,周日吃过中饭收拾完,蝈蝈就又准备上路开始一周新的征程了,我和小娘仨又回复四口之家。

      这天晚上,米粒儿狠狠地凶了两个孩子,劈头盖脸地就差动手了,我赶紧出来劝阻。

      她:“姐你别管我,你别管我!”

      我这又高又壮的大块头愣是弄不过她,两个孩子吓得直往我身后躲。费了好大劲儿,米粒儿终于平息下来,我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坐着消消气儿,我把孩子们先安顿好,两个孩子也哭累了,没多久就睡了。我回来找米粒儿,她坐在餐桌旁,一个人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他们都不听话!”

我:“小孩子不听话很正常啊,哪值得发这么大脾气?”

她:“他们都欺负我!”边说边又哭起来,

我:“我知道了,不干孩子们的事,是蝈蝈,对吧?”

她更委屈地哭个不停,等她喘得轻了,我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

她:“他下个周末不回来了。”

我:“为什么?”

她:“说有同学来”

我:“有同学来偶尔不回来没什么啊,每周都这么跑也真是辛苦!”

她:“是纸条事件的那个人”

      米粒儿给我讲过纸条事件,是蝈蝈在美国读博士时的一个女同学给蝈蝈写了张纸条,他一直夹在钱包里,后来被米粒儿发现了,虽然蝈蝈都老实交代了,说和那个女生什么事都没有,米粒儿还是不依不饶,问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留着那张纸条,蝈蝈这种嘴笨的家伙估计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了纸条事件,没想到这不怕死的又主动来撞枪眼,唉!

我:“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担心”

她:“为什么?”她立刻抹干眼泪,

我:“他都说了是纸条事件那个人你还担心什么?”

她:“正因为是纸条事件那个女的我才怀疑啊!”

我:“如果他心里有鬼还敢告诉你实话吗?”

她:“......”

我:“退一万步说,你管的住人管不住心”

她:“我不管!我就是不能让他们见面”

我:“你这样理智吗?人家就是普通朋友”

她:“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

我:“不管有没有纯粹的友谊你也不能把他关在真空里呀”

她:“如果这事发生在姐夫身上呢?”

我:“我从来不管”

她:“我不信”

我:“呵呵,我是不象你那样相信爱情”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蝈蝈还是回来了,那几天,米粒儿的脸象SD的天,就没阴过。

 

米粒儿(4)

 

      月盈月缺自有时,米粒儿家的小日子也象乐谱般高高低低弯弯曲曲。和每天朝九晚五的我比起来,米粒儿忙得不亦乐乎,除了那些你想的到的,米粒儿还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

      米粒儿养鸡、种菜、在community college里修课、开留学公司、做营养品生意、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她中午还在一个台湾人开的公司送盒饭!别说去做,就只是想想我都觉得累,难为她怎么做的过来。

      米粒儿这么拼是有缘由的。她说自己从小喜欢唱歌跳舞,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幼教老师,和孩子们在一起,整天开开心心唱唱跳跳,后来因为家境所迫没能上大学,作了护士,但她后来在医院里也是文艺骨干,经常参加一些活动,来美后反倒没机会了,但现在孩子们上hiphop课她也会跟着在后面学一下。在我看来,喜欢就自然而然地喜欢,没必要去读个学位,但是米粒儿告诉我,那是她的一块心病。

      米粒儿说自己和蝈蝈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米粒儿和初恋男友分手快四年了,就一个人空窗空了四年,遇到蝈蝈该是老天的安排!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护士,勤勤恳恳地工作,忍辱负重地为母亲攒医药费治病......
米粒儿是个好强的孩子,离开老家外出到过浙江,后来转战广州,学了一口熟练的广东话,工作也做得风生水起。

      有梦不愿虚度,却无望逃脱现实!米粒儿象无数乡下到城里谋未来的年轻人一样,在时代的大浪里被涌起被带落,直到这一天蝈蝈的出现!

      两人本是同乡,蝈蝈是远近闻名的状元郎,如今更是响当当的留美博士,直可谓衣锦还乡!刚好赶上米粒儿回家过年,朋友介绍两人认识,米粒儿没多想,就当是过年和新老朋友聚聚,初次见面两人聊的还不错,却也没有太多触电的感觉,倒是蝈蝈之后一直主动联系米粒儿,没多久年假用完,蝈蝈返美,米粒儿归巢,她以为彼此就这样成了过客,未料蝈蝈的微信从大洋彼岸跳出来,米粒儿一阵惊喜!蝈蝈简单直白,说喜欢米粒儿,想正式交往,还没等米粒儿回答,又来了一句:“我有乙肝”。

      米粒儿的职业让她知道中国乙肝受众的比例,所以她并没有闻乙肝色变,但那一瞬间她被蝈蝈的诚意深深打动了!

      接着便是轰轰烈烈的异国热恋,蝈蝈也在上海找到绝好的工作机会,随即海归结婚,美好的新生活在两个人的奋斗中开始了。后来有一年,蝈蝈单位体检发现乙肝病毒已有复制,需尽快治疗,当时国产和进口药物都有尝试却均无效,加之上海房子天价,蝈蝈和米粒儿商量之后毅然决定归海。

      不过此时的蝈蝈已非少年,还拖家带口。到了美国简单安顿后就立即开始接受美国的抗病毒治疗,仅三个月病毒就得以控制,现在蝈蝈每半年复查一次,一切正常,两个可爱的宝宝也完全健康。

 

米粒儿(5)

 

      有天我加班,回来路上正值夕阳西下。忍不住U-turn回来,停在Sorrento Valley前凝望远方,只见天边一条淡淡的紫粉雾蒙蒙地浮在那儿,仿佛是恋人离别前依依不舍的目光,又仿佛是红颜将尽前最后的缠绵…… 每次看到这天边的那层晕染都会对她那不可言状的色域吸引,似乎能感受到她莫大的魔力般任由她将自己魂魄带走。

      待夕阳沉尽,我调转车头回家。家里来了位客人,后来才知道也是房客,一位瘦高挑儿,外八字脚横着膀子走的姐儿,米粒儿叫她师姐,还安排师姐住阳光房。

      师姐?哪门子师姐?住阳光房空调都没有,怎么收费?这些当然都不干我事,我也不会去问,只是来了这么位姐姐,家里顿时生出闹市感。

      师姐年方六十,看起来倒是不像,面皮不松不懈,面色白皙,象是好人家儿出入的面相,只是气度过于轩昂了些,让人不免猜疑是是否被好人家扫地出门才轮到今天这步田地。

      刚搬进来,师姐就先是指导我们去哪买菜,不同的菜去不同的店买,油钱值不值与她无关,因为师姐驾照被吊销,重考之前不准开车。买了菜回来再教我们怎么洗菜,特别是水果要有盐和小苏打水浸泡之后才能清洗食用,师姐的一通指教让米粒儿和我羞愧难当,特别是我,似乎这么多年的盐都白吃了。

      师姐还请我们陪她练车,大骂吊销她驾照的警察,说那警察是墨西哥人,自卑才欺负她亚洲人,说自己驾龄三十年的老司机开卡车横跨全美云云,我经常被她侃得晕晕乎乎,后来实在扛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好陪她练车,这下才发现师姐连直线都开得七扭八歪,我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这姐姐的的手在方向盘上就没停过,要么左要么右,左打多了右打,右打多了左打,一双手在方向盘上左摇右摆地让人禁不住笑,我还想起那些演小品的人没有道具握着空气方向盘的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

      这么个师姐也不知道从哪论资排辈混上了师姐,嘴里动辄大放厥词,上至国际大事,政治金融,股市行情,下至朋友聚会,餐馆酒店,哭胖打折,人家是样样行样样通,结果占那听三分钟就知道样样松。我这人藏不住事儿,心里怎么想的脸上怎么摆着,米粒儿心知肚明,有一次趁师姐出去遛弯儿的功夫和我解释究竟。

      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多收几个房钱,否则米粒儿也不愿意弄这么个师姐在家里,整天里里外外指手划脚,象义务为你服务的大管家,你不付钱给她自己都理亏似的。

      几个星期后,师姐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回驾照,当天晚上就搬走了,我跟米粒儿也都松了口气。

      又没过几天,米粒儿让我帮她接娃,说自己要去机场接人。回来才知道是蝈蝈以前在上海工作时老板的儿子来SD读书,米粒儿全权负责联系学校及食宿,当然还是为了多份收入贴补家用。

      按理说,蝈蝈IT专业人士,硅谷上班工资该够家用了,米粒儿为什么还这么想不开把日子过成这样呢?虽有疑虑,但我从未问过,倒是她偶尔叨叨姑姑,象对我说,又象自言自语:“我这个人就是从小家里太穷,害得自己没有安全感,连蝈蝈都说我是穷命。”

 

米粒儿(6)

 

      小时候学语文,把天比成孩子的脸,是因为孩子的脸时晴时雨,变换莫定,但我觉得SD的天才真的象孩子的脸,总是那么灿烂,那么无瑕,那么纯净。

      在这样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我是很有勇气吗?还是根本就是在逃避着什么?为什么夜深人静盼雨声?为什么无比怀念那个温室里手捧咖啡望向窗外细听碎雨的自己?这么想着,绵羊已经数到699,忽然啪嗒啪嗒的声音在黑夜里骤响,噗噗啦啦张狂的架势让我断定房间里藏着一只飞蛾,我循声而起,抓起桌上的纸巾盒准备随时出手应战。“飞蛾”聪明得很,默不作声,在暗处静观我变,我悄悄收回半空中的手,空气瞬间凝住了,没有飞蛾,没有风,连尘埃都没有。我近乎失望地跌回床上。

      第二天清晨,米粒儿敲门我才醒来,唉!又是两眼瞪了一夜,天明了才昏睡过去。我急忙起床洗漱,米粒儿的声音传来:“姐,早餐给你装好了,带到公司去吃吧,我送孩子们上学了。”
我“哎”了一声,一嘴牙膏泡喷出大半。

      晚上下班回来,米粒儿娘仨都不在家,我正而八经掌厨,电饭煲奏响的时候,两个孩子一窝蜂地跑进来,米粒儿紧跟其后。

她:“姐,烧的什么这么香啊?”

我:“不告诉你”

我冲着小东西伸出去抓菜的手喊了声:“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顺手给了他一个屁股。

      米粒儿每次都怕我嫌和他们一起吃不干净,总是给我单独装盘,其实我自己是两个孩子的妈,孩子小时候换了尿片就抓馒头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就这样孩子们也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我也越老越壮越健硕,所以我说:“没事儿,小孩子又不脏。”

她:“唉,他们怎么教都不行,没规矩。” 停了一下又说:“我也怕你担心蝈蝈的病会传染。”

我仿佛又见到了电话里说房子很旧条件很差,仿佛租房给别人自己都觉难为情的那个米粒儿。

“昨晚我房间见鬼了!” 我故意虚张声势转移话题,

“见什么鬼?”三个头一齐扭向我,米粒儿瞪着眼睛问,

我:“好像一个巨大的飞蛾啪嗒啪嗒地对着我的窗户一阵轰炸!”

她:“哎呀,姐,那哪是鬼呀!是雨!我也听到了。” 米粒儿脸上极少出现这种不屑的表情,

我:“雨?!”这回轮到我瞪眼睛了,“就那么几下?”

她:“有那么几下就不错了,通常不到雨季是一滴都没有的。”

      米粒儿说的对,那个夏天我再没听见“飞蛾”。无数个没有“飞蛾”的夜我都很想念芝加哥,与其关着灯数羊,不如开着灯看书。

她:“姐,该睡了,我都睡醒一觉了” 米粒儿在门外轻轻地说,

我:“好”

又过了半小时光景,米粒儿蹑手蹑脚地到了我门外,

我:“怎么了?粒儿?”

她:“睡不着了”

我下床给她开门,

我:“都是我不好,早该关灯的。”

她:“不是”

我:“那怎么了?你不失眠的啊!”

她没做声,停了会儿才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想蝈蝈了”

如果换个时间,我会拼命打趣笑她没出息,但此时此刻,我只轻轻地回了她一个字:“懂!”

她:“你也想姐夫了?”

我淡淡地说:“没”

      那个晚上,米粒儿和我肩并肩坐在床上,聊了很多她和蝈蝈的事,都是那些细碎到一个表情甚至一个标点符号的事,她轻轻地说着,缓缓地讲着,我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流着泪......

 

米粒儿(7)

 

接下来的周末我回芝加哥。

她:“姐,你飞机几点的?”

我:“周六早上七点”

她:“这么早啊?”

我:“早班机便宜”

她:“我去送你吧”

我:“不用,我parking都买好了”

她:“多少钱?”

我:“38”

她:“真是有钱人”

我:“还好吧,到星期天晚上”

她:“下次提前说一声,我送你”

 

      结果我悲催了!因为买了正在打折的Wally Park,停车场爆满,五点前到,看门的墨西哥爷爷双手在胸前划个大叉,说昨晚就没车位了。我一下慌了,老爷爷说你往前开,有一家叫Aladdin,他们应该还有位。

      不出老爷爷所料,黎明前的黑暗里,“阿拉丁神灯”救了我,可惜老爷爷家白收了我的钱,至今不退不还,发了邮件也石沉大海。

回来告诉米粒儿,她白了我一眼,说:“让你连招呼都不打”

我:“知错了” 人犯错的时候真惨,瞬间从五尺缩成五寸。

      再回芝加哥是周五晚十点的飞机,米粒儿娘仨一起送我,到机场时,两个小东西都已睡倒在car
seat上了,我心里老大过意不去。

我:“真不好意思,周日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不用来接我了。”

她:“周日让蝈蝈来接你”

我:“我晚上才能到,蝈蝈早回北加了”

她:“周一他要去高通面试,你忘了?”

我:“对呀!我真有福!”

周日晚上蝈蝈来接我,我塞给他三十块钱,他不接,

他:“什么钱?”

我:“我自己开车来停车费还不止这个数呢”

他:“开什么玩笑”

我:“我跟粒儿说好的”

他:“不可能”

我:“真的说好的”

他:“那你给她去”

      给米粒儿?!她身上的傲骨比蝈蝈的盔甲还硬呢!我就在心里默默地又给这对小夫妻加了分,只是分越加越多,有时候觉得自己惭愧得无以回报。

她:“周末的机票那么贵,你别回去了,反正儿子老公也都快来了。”

我笑而不答,

她:“芝加哥好冷,那么久还没呆够?”

我:“冷归冷,但你想想,二十年呢!一辈子的五花三层全在那儿了!”

她:“锅里给你留了红薯,趁热吃”边说边走进主卧。

刚下飞机没什么胃口,不过还是掰了半个红薯吃完了。

洗澡的时候,米粒儿站在门外喊我。

她:“姐,蝈蝈面试穿什么衣服?”

我:“啊?什么?”

她:“蝈蝈明天面试应该穿什么衣服?”

我:“噢,衬衫领带西裤就行了”

她:“啊?他没有吧?”

这米粒儿!你还是不是蝈蝈老婆呀?居然还问我,真是!

我洗完出来,米粒儿还是一脸难色,

她:“这么晚了到哪去买呀?”

      敢情蝈蝈还真连条领带都没有,不知道以前工作怎么混到手的,不对!老婆都混到手了呀!大概是在国内压根儿没带来

      我:“南加这地方不讲究那些刻板的东西,领带不戴就不戴吧。”

      她:“衬衫好像......”

      我:“别说没有啊”

      她:“有是有,没熨,行吗?”

      我:“不行!” 我该有原则的时候绝对斩钉截铁,

      她:“没熨斗” 这回她从五尺缩成五寸,

      我:“去借啊”

      她:“这么晚了”

      我:“明天几点面试?”

      她:“上午九点”

      得!

      我:“去烧锅开水来”

      她:“用开水烫?”

      我:“开水放平底杯子里烫,大碗也行,平底就行” 她乖乖地跑去烧水了。

      蝈蝈没有领带也气定神闲,高通面试顺利拿下,再过几星期就回SD上班了!

米粒儿(8)

      从蝈蝈拿到offer那天起,米粒儿一家团圆进入倒计时。日子越近,米粒儿越沉默了,这倒很不像米粒儿。

      这天晚上,孩子们都睡了,房子里静了下来,米粒儿等我洗过澡了过来,有点闷闷不乐。

      她:“有件事和你商量”

      我:“说”

      她:“我国内一个高中同学要来美国生孩子,不想住月子中心,想住我这,因为信任我,说找熟人比月子中心踏实,但蝈蝈回来家里房间就不够了……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是没定租期的,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买房子搬出去,但我也没想过买房之前要换租到别的地方。

      我:“没问题,她什么时候来?我马上找房子,找好了就可以搬。”

      她一下子满脸的歉意,

      说:“哎呀,不急,她要到明年一月底才来呢。而且,下家我都帮你找好了,就是上周来介绍保健品的那个人。她那里条件比我这好多了,和咱们在同一条街上,你有时间去看看,唯一的就是房租比我这贵100。”

      我:“那太好了,我找房子都省了。”

      她:“你不会不高兴吧?”

      我:“不会,怎么会?”

      她:“我其实舍不得你搬走”

      我:“我知道” 米粒儿还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有想出去的意思, 

      我:“我知道,真的知道!我也舍不得搬走!” 米粒儿还是不动。

      我:“咋啦?”

      她:“不知道”

      我:“蝈蝈下周就回来了,应该高兴才是啊”

      她:“有点怕”

      我:“怕什么?”

      她:“怕他”

      我:“怕他什么?”

      她:“我都没情绪” 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吞吞吐吐,

      我:“怎么会呢?原来不是整天盼着他回来吗?”

      她:“我一直都是为了他,觉得他一星期才回来一次...... 根本不是为我自己,我好像没性欲了,一点儿都不想。”

      米粒儿还不到40,这不太正常,而且他们很相爱,应该是她太忙太累没心情了,一个人每天都累得倒头便睡,当然顾不上其它的。

      我:“你是太累了,要不咱把送盒饭的事辞了?”

       她:“不行啊,老板娘全靠我了,我不能辞,她还拉我开公司呢!”

      好嘛,不减反增!累死人不偿命的节奏!

      我:“你答应了?”

      她:“蝈蝈不同意”

      我:“我也不同意!你说说你现在忙成什么样子了?!人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

      她:“我也是没办法......”

      我:“什么没办法!把必须的事情做好就好了,不用想那些不着边儿的,否则不专心学位几年也拿不到。”

      她:“你说的对,我也知道要集中精力才能做好。

      米粒儿和蝈蝈的私隐我没再过问过,但米粒儿半年后就修完了所有的课程,顺利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学位证书,还找到一份正式的助教工作。

米粒儿(9)

      我的下家房东叫瑞哥,也许称瑞叔更恰当。房东太太年轻不少,是几年前来SD的大陆妹,与我算同龄人,这天约我和米粒儿一起过来吃饭,我也顺便看看房子。

      瑞府离米粒儿家很近,夸张点儿说就是马路斜对面。房东太太据说曾经在国内开过饭馆,烧得一手好菜,我白吃完午饭起身跟着瑞嫂上楼。说实话,这房子如果是我从芝加哥来了直接住,会觉得小、老又无奇,但因为在米粒儿那住了两个月,现在看瑞府怎么都有一股妙的气宇轩昂、雕梁画栋,这让我有种冲动当天就想搬过来。

      那天晚上在米粒儿家床上还真的没睡好,翻来覆去觉得哪不对,总好像屋顶有动静。

      第二天问米粒儿:“粒儿,昨晚好像屋顶有动静,你听到没。”

      她:“听到了” 她撅着嘴说:“是老鼠”

      我:“啊?!真的吗”

      她:“又回来了,烦死了!”

      我:“原来就有过吗?”

      她:“有过,还请了人花了好几百呢,没想到又来了,气死我了!”

      我接不下去了。

      晚上战战兢兢地上床,却到了后半夜也睡不着,感觉一睡着仿佛会有什么从屋顶掉下来似的。后来昏昏沉沉地睡了,大概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感觉到墙外有东西被咬的声音,越来越响,我吓得大气不敢出,紧闭着眼睛希望这声音快点停止,可惜事与愿违,一块可怜的木头被咬噬的缠缠绵绵、无尽无休,我越来越绝望,吓得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听见米粒儿出来,走廊的灯亮了,随即是米粒儿用扫把狠狠打门的声音。

      她:“死老鼠!死老鼠!看你还敢来!”

      我壮着胆子爬起来,开了房门。米粒儿见我起来,马上说:“对不起哦,又把你吵醒了。”

      我说:“没事儿,你不也醒了吗?!”

      她:“这该死的老鼠!”

      我:“老鼠到底在咬什么?”

      她:“咬门,你看” 她指着门边角落里的一滩木屑说,

      我:“还真是厉害!这么硬的门都被咬成这样。”

      她又跟我道了歉,然后我们回各自的房间。刚躺平没多久,又听见响动,这次规模更大,而且不再是咬门,声音是从屋顶传来的。米粒儿又一次起来,用木棍敲墙和屋顶,想以牙还牙,用更大的声音赶走老鼠。就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天也亮了。两人都很疲惫,但她不能不起来做早餐送孩子们上学,我不能不起来去上班。

      午餐后,收到米粒儿的微信。

      她:“姐,你累坏了吧?昨晚被老鼠折腾了一夜。”

      我:“我还好,今天不忙。你呢?开车小心!”

      她:“盒饭送完了,谢天谢地今天不多。”

      我:“那就好,回家打个盹儿吧”

      她:“我没事,我刚刚联系瑞嫂,问她你能不能早点搬过去,她说可以,随时都可以过去住。”

      我真的没想到米粒儿会主动这么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要不今晚就搬过去吧,你睡不好觉白天影响工作”

      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心里话,我一上午坐在那什么都干不下去,思前想后,真想早点搬出去,但一想到米粒儿连洗碗水都舍不得倒掉,还要留着浇地,剩饭剩菜都要拿去喂鸡的样子我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但米粒儿替我把想说的话说了!

      我一直的沉默米粒儿当成了默许,晚上回去真的就搬了。

米粒儿(10)

      瑞府和米粒儿那真是天壤之别,我从六口之家(包括小留学生)最老的一个,摇身一变成三口之家最小的一个了,人不知怎么也娇嫩了几分,细腻了几分。瑞府高高的屋顶,旋转的楼梯,带床头的双人床都让我既熟悉又陌生,我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家,到底芝加哥的家是家,还是米粒儿那里是家,或者刚刚入住的瑞府是家?我真的有点混沌,但管不了那么多,洗完澡上床睡下,一夜无梦到天明。

      搬来瑞府,其实上班比米粒儿家更近,只是我好几次都不自觉地开到米粒儿家,转进小区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周末早上我偶尔会去85度C买些面包给两个小东西吃,还好蝈蝈就要回来了,否则我还真对他们娘仨有些不放心,虽然我住那的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

      接下来的星期三下班前,米粒儿叫我回家吃晚饭,我说“好”,下班直奔她家。开饭前两个小东西还活蹦乱跳,吃饭时大的却一点精神都没了,几乎没吃什么,说不舒服,想吐,结果真的吐了,米粒儿给他喂了水,让他到床上躺着。

      我帮忙收拾完碗筷,米粒儿让我坐下来聊聊天,我聊了几句担心孩子,就到他房间去看了看他,结果一摸头好烫,赶紧出来告诉米粒儿,米粒儿给他喂了药,又让我坐下来,我心里比她还急,就直接说:“你不担心吗?恺恺烧成这样?”

      她:“噢,没事,这点小病算不了什么的,很快就好了”
      那股气定神闲还真令人佩服,我这才想起米粒儿曾经是护士,但说真的,一个女人带两个娃在家,万一有点什么急事还真是会手忙脚乱。

      我:“你还真行!”

      她:“蝈蝈去北加上班都两年了,之所以家里一直不断租客也是他担心我和孩子,怕万一有什么事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我:“唉,也真是!你们太不容易了”

      我没做久留,起身回瑞府。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回忆和米粒儿一起生活的这两个多月里,她可有一天阴雨过,有是有的,但就像SD的天一样,几乎转瞬即晴!

      有时候我会疑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力和力气,瘦小的身躯支撑起大大的一片天!她说过,是对蝈蝈的爱让她可以承担自己不可想像的很多东西。我还记得听过的他们最煽情的话,

      她:“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到我身边?”

      他:“之前在修炼 ,如果没有之前的修炼你不会看上我的。”

      她还对我说:“我越爱他就越在意他的身体,当初不在意他肝炎,或许还没有到深爱的程度吧。”

      这些感人的话我可曾对谁说过?米粒儿的那些艰辛我可曾为谁付出过?如果没有,那又有什么权利抱怨自己没有得到过呢?

      诚然,米粒儿有蝈蝈,蝈蝈也有米粒儿,但更重要的是,蝈蝈不吃米粒儿,米粒儿也不嫌蝈蝈,无论是在一起还是异地,两人就这么跌着撞着滚着爬着,一路扶持着牵绊着向前走,直到永久......

 

(全文完)

《米粒儿》后记

      和米粒儿在一起,太太常常发现自己的慈悲是假慈悲。

      光鲜亮丽的背后或扭捏着作态,或徒有着虚名,或隐忍着苦楚,或言非着由衷。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了,变得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我们边怀疑一切边渴望着真诚,边漠对世事边寻觅着温情,边假装淡定边期盼着燃烧,边拼命索取边吝啬着付出,边奋力挣脱边叹息着老去......

      其实和米粒儿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发现:

笨拙的真诚比睿智的算计强

多余的温暖比适度的冷漠强

无限的燃烧比有限的淡然强

迂腐的付出比聪明的索取强

挣扎的自由比认命的捆绑强

      人们总说岁月教会我们很多东西,太太不以为然。岁月会教给你什么呢,还不是那些岁月里熙来攘往却默默无闻的人嘛?!是那些朴实无华,淳朴善良的人成全了我们每一个人。

      米粒儿不是红玫瑰,所以既成不了朱砂痣,也变不成蚊子血;米粒儿也不是白玫瑰,所以既成不了白月光,也不会成为沾在别人衣服上浪费自己的饭黏子;米粒儿就是米粒儿,是埋进土里会收获,煮在锅里能顶饿的米粒儿。

      米粒儿常对着太太说:“我要变成你这样!” 孰不知和米粒儿一起生活的那短短两个多月让太太受益余生!

      太太如今淋浴间里放了只小水桶,每天都象米粒儿一样,把热水放出来前的那部分凉水接到桶里。

《咖啡情结》

作者:李丹

      昨晚的Oprah Show里医生的一席话让我又捡起了不情愿才戒掉的咖啡,他说一天24盎司是没有问题的,这样我可以喝三杯,我不会每天都喝那么多,一杯就行。终于可以每天安心地品了,想一想就让我满足。

      恋上咖啡,是感觉咖啡象爱情 -- 香浓,诱人,苦涩,飘渺,却耐人寻味,让人上瘾,信不信由你。

      说来,每种饮料都有它的来由,每种饮料都有它的粉丝。

      比如水,取于自然,还至自然,象神主宰我生我命,无论你喜不喜,爱不爱,你都离不开,更象你命里的那个人。只喝水不需要其它任何饮品的人,象我最最艳羡的那种乡间女子,不识文字,不读诗书,从未痛苦,没有奢望;没见过自己的未婚夫却喜喜地用红盖头遮住羞涩,美美地上轿子等待那份只属于她的绝对美满的人生。谁说只有平淡如水?君不见还有柔情似水,望穿秋水,而盛得下这般水的男人定是那种坚若磐石,心胸如海的山川的儿子。我为你们祝福,唯一拥有永恒的人儿。我为自己祈祷 - 愿自己喝多多的水直到胀饱,从此无忧。

      和水比起来,其它的都要有味得多,但有道是“有得必有失”,其它的饮料都没了水的柔,水的韧,水的从一而终,水的幸福永恒。

      汽水越喝越渴,打嗝有时还让人恶心,多象只有性没有爱的一夜情,为了一时的焦渴而放纵,一饮而进,却无从回味,泡沫破灭的瞬间,象是对饮者的轻蔑。

      茶极尽幽香,让人轻醉,细细品来,如文人笔下的诗,如静夜花下的愁。美,真美,却象只能活在月光里的单相思,幽怨,惆怅,令人神伤。

      酒好浓好烈,使人醉倒,不再清醒,却可悲可叹,象是失恋的人流不尽的泪水,错过的人只剩下的后悔,我不要酒,我不想醉。

      还有什么?没有什么了,唯有我爱的咖啡。虽没有水的轻柔,没有汽的激荡,没有茶的幽怨,没有酒的干脆,但可冷可热,可苦可甜,可涩可融,可晨饮可夜品;让我清爽,让我温暖,让我甜蜜,让我回味,让我长夜不眠忆故人,让我惺忪乍醒盼黎明......

      我爱咖啡,因为它象你的爱,让我戒不掉的爱。

 

《采薇》

作者:李丹

 

      采薇只长我几岁,面容姣好,身段也靓,杨柳细腰里藏着霓裳羽衣的古典舞,举手投足间含着千嗔万念的林妹妹,也是方圆数十里不多见的稀罕角儿。采薇说自己原本名嫿,常常被不识字的下里巴们念错写错,害她咬咬牙,改了。相识多年,总觉她瘦小的身体如魔术师样耍来耍去,搞得出十八般武艺似的。

      采薇舞跳得好,却越来越不大跳独舞了,我问为何,她说:“群舞没有太大的压力,上课混混,认认真真的混混真好!”这话里是有话的,我却也没追问。话嘛,有些放放就凉了,有些放放会发酵,姑且放放看。

      今年的芝加哥冷得出奇,让人妙地怀念细雨淋湿三月三的江南岸。门口的雪堆得老高,隔出个世界,象门里的人要讲述前世今生给门外听......

      天还没亮,门铃就响了,究竟是谁呢……

      裹着厚厚的睡衣,又加了件羊绒宽篓,扶着楼梯下来,急是急的,却只在心里,毕竟病得昏天黑地几多天了。

      是采薇!头发睫毛都泛出白了的采薇,额头和腮也泛出白了的采薇。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想用自己换点她的血色回来。

      采薇的手指和牙齿都是被我的高烧撬开的,嘴巴却撬不开。我把她平放在三人沙发上,自己去厨房煮水。泡了茶回来,采薇双眼微闭,脸上还是没一分血色。我把茶杯捧了一会儿,放下,去握采薇的手,握得冷掉了,想松开再去捧茶杯,她却抓着我不肯放开,我的手就给她这么抓着,抓到天光大亮,还这么抓着,象要抓到地老天荒。

      不知过了多久,采薇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到厨房。温了麦片粥,撒了一大匙红糖上去,慢慢吃起来。

      采薇醒来的时候,我又煮好了一小锅新粥,装了一大碗,一样地撒上红糖,端给她。她捧着碗,两手微微颤了颤,又捧近了一点,碗里的热气窜进鼻孔似的,她鼻翼捏了捏,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我接过碗放下,抱着她,她下巴搁在我肩头,轻轻拍打,泪把我的肩头弄热,放凉,又弄热,再放凉......

      几个回合下来,采薇终于肯喝粥了,她喝粥的样子乖顺极了,象我刚刚把她从时光隧道接回家一样。

      喝完粥,我问她还要吗,她摇摇头,嘴角还微微羞怯地蹩了蹩,起身去卫生间。

      我又烫起来,脸也要烧光似的红。采薇注意到了,说她没事了,只想和我道个别,因为她明天就要去意大利旅行,还边说边拿出手机给我看她的电子票。

      采薇旅行归来已是国殇纪念日之后了,连风城的春暖花开都错过,直接进入了天天天蓝的夏季。我的病也甩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甩不掉的体重。两人相约老地方见。

      咖啡我和采薇都更喜欢Caribou的,久违咖啡的我点了一大杯卡普提诺,采薇照例黑咖。聊起旅行她才开始浓墨重彩,开始讲述她第一次AirB&B的经历,说开始怎么迷路,怎么掉进意大利“黑帮”,老太太劳拉怎么“营救”,又怎么让她对AirB&B买账,怎么和劳拉一大家子喝酒跳舞听黑胶,怎么伴着劳拉迷幻般找来的一曲夜来香翩翩起舞...... 总之满满的幸福、满满的收获、满满的正能量,忧伤早已无影无踪,我也无需再问及了,逃不过一个情字。

      和采薇的旅行见闻比起来,我破纪录的多日高烧不退成了唯一可圈可点的话题,这话题还是别让它发酵的好。

连80后都会说:

她买的不是包包,是快乐。

我唱的不是歌,是寂寞。

你在gym挥洒的不是汗,是荷尔蒙。

如此说来:

采薇旅的不是行,是忘情。

我写的不是风城,是围城。

 

《遗憾》

作者:李丹  

 

遗憾是个结出老茧的伤疤

摸着不疼想着疼

遗憾是刚刚冒出便被践踏了的芽

踩着不疼看着疼

遗憾是朵没有绿叶陪伴的花

开着不疼谢了疼 

遗憾是流尽了的泪仍如雨下

洒着不疼干了疼

遗憾是心门上的那把锁

只管生锈

却没有人想着去开启它

 

 

 

《爱过不伤心》

作者:李丹  

 

你据一捧阳光在脸上

给我

你栽一株玫瑰在怀中

给我

你溢一滴泪珠在眼角

给我

你留一声呼唤在心田

给我

我挥挥手

抹了阳光

葬了玫瑰

笑了泪滴

哑了呼唤

挥挥衣袖

去寻爱

...... 后来

我据一大捧阳光在脸上

给他

我栽一满园玫瑰在怀中

给他

我溢一串串泪水在眼角

给他

我留一声声呼唤在心田

给他

他挥挥手

暗淡阳光

践踏玫瑰

无视泪水

嘲弄呼唤

挥挥衣袖

走了

我没了阳光

没了玫瑰

再不敢唤你

只剩泪水写下的两行安慰

一行给你

一行留我

 

 

《乡愁》

作者:李丹

 

别过了你

泪湿了爱情

别过了家

挥去了叮咛

踏上了路

看够了风景

踏上了梦

无期了归程

久违了泉

枯竭了甘甜

久违了木

炎热了凉荫

结识了风

洗礼了冽凛

结识了沙

历炼了纵横

留恋甜蜜的滋润

难舍苍凉的浇灌

心头的乡愁已远

只现一丝于镜前

只留一缕在枕边

《欧陆迷情》

 

 

01 初见土航

 

      老早就听说土航好,终于有机会一试,新鲜感占了先。一上飞机就满眼的色彩,特别是座椅的靠垫采用了土航logo的原色,好家伙!感觉说成花红柳绿都有点亏得慌,舱内的灯光也霓虹似的闪闪烁烁,空姐们鲜不鲜嫩不嫩另说,年龄比起美联航的姑婆军团厚道多了,尽管模样因为肤色大打折扣,仍是参差不齐的,还好位子在中间,哪边好看看哪边。QA非常不到位,起飞了放眼望去还有两个上方箱门没关,开肠破肚似的肆无忌惮。

      目的地是柏林,间在伊斯坦堡转机,因此带来了这次飞行最大的特色:见不到东方面孔。飞机上除了土耳其语就是火鸡味儿的英语,听着有点晕。滑行时电视里放着土航广告,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里面的空姐,说不出的美!不,魅!不不不,应该是媚!狐媚的媚,模样放一边,关键是肢体,每个动作交代完了身体还都从上到下鱼似的滚出一波又一波,老话说的“浪”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够东方女人学上个千八百年,这样想着,脑子里忽地飘过小龙女,“姑姑”是我好喜欢的人,和独臂大侠那样的恋情也是最最上乘的...... 太跳戏了,快看广告!里面的空姐又掀起最后一阵媚浪,这回不管看够没看够,广告over。

      供餐时间。Moutabel dip和Tabbouleh 沙拉味道都好怪,完全吃不下,烟熏三文鱼配时蔬还不错,主菜的黄油味好重,土豆gratin切成斜角,看起来中规中矩,上面的烤芝士色泽味道都可圈可点,甜点Vanilla panna cotta卖相好,味道也嗯嗯嗯,yum!就此欧洲首旅西餐体验宣布正式启动。不得不提的是一餐下来见识了服务中的马大哈,且称“灰色地带”吧,旁边的土耳其帅哥没吃上面包;我除了面包没人派之外,连饮品也被省了,土航原来是这么节省开支的,有点哭笑不得。老爷在一旁,边抱着一瓶红酒边打趣:“你得哭,一哭就全有了。” 不过话说回来,经济舱还提供威士忌和伏特加,点红酒还问你要法国的还是土国的,只能说人家讲究的地方不同罢了,再比如餐具非一次性的,餐盒尽显设计等等。

      前几排不远处baby又在疯狂哭闹,妈咪象熟睡过去了似的,只听见爹啲“嘘”了又“嘘”,可惜完全无济于事,baby依旧撕心裂肺,太太眼前浮现出第一次带大少长途飞行的情景,那时候大少还不满两岁,一路就是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极其崩溃的十几个小时,那次之后再不顺利的旅行都不抱怨了。其实每次飞机上都见到来自不同地方去往不同去处的人,奇妙的是,或老或幼,或男或女,或靓或凡,或黑或白,人们都带着自己的一份好奇一份期许一份牵挂聚来又散去,熙来攘往,好似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不息,岁岁不止。感受旅行中遇到的一切,如同照镜子,从而认知自己提升自己,这便是旅行真正的魅力吧。

      此时旁边的帅哥打了个哈欠,却用手有意无意地挡住嘴巴,顺便也挡住了无礼,对男人的拘小节太太一项给足了分,有时候栽也栽在这上,但是无论如何懂礼数的男人总是赏心悦目的。再说回空姐,人家除了五官立体,表情动作也立体,眉毛轻挑嘴巴微颤就念奴娇了,还赤壁什么呀,直接拿下了!

      如果期许“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此次初见的土航便该是日后的回想了,点点滴滴细碎的一切定会任由光阴荏苒,不失风华。

 

02 抵达柏林

 

      从芝加哥飞了十小时到伊斯坦堡,转机停留近四小时,候机时转了转阿塔圖克机场。这里规模看起来仅相当于国内二线城市的机场,忙碌倒是显而易见的,号称亚欧之桥的伊斯坦堡,机场作为各路中转站本在情理之中,只是我这个地理盲完全没有质疑旅行网站上“指腹为婚”的行程,致使直飞仅需八小时的飞行因为绕道而加倍了时间,舍近求远,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样飞便宜。便宜的另一个结果就是见识了伊斯坦堡国际机场的条件,最多只有国内二线城市机场的水准,有的洗手间居然纸都用完了也无人打扫,脏乱程度不堪回首。一位来自加州的黑阿姨边摇头边说怎么可以没有food court,难怪她抱怨,除了两间酒吧就是礼品店,卖三明治之类简单食品的店都为数不多。

      又飞了三小时,到达柏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飞机上看夜景,无论伊斯坦堡还是柏林都无法与芝加哥相提并论,象出门在外最后总觉得哪里都不如家里好一样,飞机滑行在柏林机场跑道上的时候心想:回程一定要再好好看看气势恢弘的芝加哥!夜景万家灯火,街灯纵横交错,从downtown向四周炸开去的那座城其实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了。

      柏林机场出关与其它地方不同,一下飞机就是移民局的两个窗口,只为这架飞机上下来的乘客服务,海关手续结束后出来,几步之外就是行李传送带,方便至极。拿好行李出来打听后到A8乘的士,没人排队,直接上了第一辆车,给司机看酒店的名字,他点点头开车。我问他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他一下子没听懂,我又慢慢说了一遍,他回答十分钟吧,话少的不成句子,又问他会几国语言,他说德文和土耳其文,我说还有英文,他腼腆地说:no English,我问:你是土耳其人?他说是,我告诉他刚刚乘土航过来,这下他来精神了,竖起大拇指连连叫好,说土航是欧洲第一,倒是符合土航网站上的说法,还说土航的饭也好吃服务又好,我突然对这个棕色面孔的人心生敬意,一个在异国谋生的人面对一口流利英文的亚洲人如此坚定不移地以母国为荣,连No 1都只会说个one的他,祖国便意味着家了,这些年来远离故土的我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呢?

      转眼间就到了酒店,19.9欧,给了3欧的小费,司机开心地说八分钟,意思是比预期的还要快,帮我们提箱子,我说因为你柏林的第一印象很好,不知道他听懂没,感觉是听懂了的样子。

      酒店坐落在街角,有三扇不同的玻璃门,有些犹豫的时候,中间门边吸烟的女人示意就是中间这个,谢了她进门到服务台。一个胖乎乎的女生帮忙办理入住手续,她英文几乎完美,话语间才知道她曾经在丹佛住过,还说很喜欢那里,不象德国星期天到处都关门,不好玩。顺便要了城市地图,打听了city tour的情况后回房间。

      房间和酒店一样,设计很现代,简洁明了,直线条随处可见,屋内举架至少有十尺高,大大的落地窗很是气派,床上一切都是洁白的,没有美式藏污纳垢的花床罩,一眼看上去心情顿时大好,竟然忘了一路的疲惫。简单洗漱后出门到斜对面的商场买了水,水果和酸奶。回来才发现水是碳酸水,方想起以前听人说过欧洲人极少喝纯净水,他们喜欢在水里加些气泡,喝一口,咿,不习惯!不过还是入乡随俗吧。

 

03 走近柏林

 

      来之前就想:是度假,非旅游。这一宗旨第一天就开始贯彻了,上午睡到自然醒,中午出门,买了20欧的city circle sightseeing tour环城大巴旅行的票。从酒店走到观光大巴起点大概15分钟的距离,路上两旁一水儿的大牌店,店家除了门面和橱窗设计考究外,人行道上的设计也不失时机地广而告之,街上还几次见到不同设计的熊,算是柏林的一大特色了,深秋时节,路上洒满大片大片的梧桐叶,让秋凉里多了层缠绵的温婉。

      上了黄色大巴开始城市观光,换票时每人发一副耳机,车上有音频讲解,所以可以边看边了解柏林历史,1号英文,10号中文,还有很多其它语种供游客选择,单就这一点,yellow bus tour就比坐普通公交要好得多。没有每站都下,很多地方无法细游,走马观花也有选择的话,感觉自己可以控制节奏,自在一些。沿路少不了要经过著名的景点,柏林大教堂,博物馆岛,勃兰登堡门,这些当然都必不可少,还途径旧柏林墙遗址和附近的查理美军检查站。最喜欢的是博物馆岛,这里空间大,有厚重感,除了游客还有不少当地人,是个休闲气氛浓郁的地方,感觉有点象渥太华的大教堂附近的露天广场,人们都自由自在,或走或停,没有旅人来去匆匆的疏陋,是旅行中难得的感受。大教堂后边是条河,从桥上回望教堂和博物馆岛别有一番风情,美术馆楼梯上散落的人们在午后的光影里各自明媚慵懒。

      柏林的建筑比想象的要新很多,无论是建筑年代本身还是建筑风格都多半新颖别致,这与二战中柏林被毁严重有着直接的关系。另外柏林人对交替更迭错落有致似乎情有独钟,很多新旧混搭倒真的没有印象中德国人的拘谨。

      大巴观光接近尾声时,下车拍了纪念塔,更大的收获则是偶遇旁边的一条林荫小径,路上洒满金黄的落叶,有些许来往散步的人,一眼望去画一般,美丽着蜿蜒向前,正值夕阳西下,小路的舒缓让柏林的悠然如小提琴曲似的漫延……

      一天的完整当然少不了美食作结,在酒店附近找了一家提供德国传统食品的餐厅进晚餐,或许因为游客众多,酒店配有各种语言的菜单,从柏林特色一栏里选了猪肘和咖喱香肠,还有不可或缺的啤酒。尝下来的感觉是香肠确实不错,猪肘马马虎虎,与我大中华的红烧蹄膀相比还至少有半条街的距离,配的酸菜是一直喜欢吃的,只是这里的比芝加哥的做的更细腻,啤酒不愧是德国人的拿手绝活,好喝!最关键的是after taste留香有一种说不出的妙,回味绕梁。餐厅里灯光幽暗,沿着墙边摆满了自家酿制的葡萄酒和各种香槟,桌上摆着蜡烛,刀叉祥和地安睡,环绕音响里传出Adele的Someone like you和Tailer Swift的Shake it off,一切的一切都让旅人感觉到了他乡亦故乡,所以第三天的晚餐又回到此,点了各式香肠和马铃薯汤,香肠再次获得满分,盛汤的牙白容器象感恩大餐时用的一样隆重又讲究,汤的温暖更赶走初冬的阴凉。

      第三天听了酒店前台的意见,买了7欧的通票,乘S线路面有轨电车到东边画廊,这里是柏林墙保护最完整的一段,有1.3公里,著名的壁画Kiss就在其中,可惜因为涂鸦甚重,柏林人只好在外边又加了一层铁丝围栏。少数人影响了多数人,看来这种事发生在世界各个角落。看过柏林墙之后又乘地下铁和巴士,这一天7欧的通票让人充分享受了柏林公共交通的巨大福利。

      第三天晚上回房间前在酒店前台预约了taxi,这样15号清晨八点前乳白色的奔驰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司机是个中等身材的型男大叔,黑色皮夹克,蓝色牛仔裤,黑色皮鞋,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美中不足是半谢顶了。坐进车子,一股上好的香水味不温不火地袭来,黑色皮椅“正襟危坐”,司机问清目的地,启动,音乐响起,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交响乐,听着听着觉得适宜起来,中间有一段司机换成广播,听懂的几个有限的字是Trump Tower和Obama,可见美国大选结果殃及范围之广。大叔一路稳准狠地杀到柏林中央火车站,23.6欧,付了25,顺便把剩下的三大瓶苏打水留在奔驰车上,大叔脸上型男标配的酷被一层笑意覆盖了。

      柏林火车站是个有六层高的全新建筑,表面黑色透明玻璃镶嵌,非常现代的设计。里面经停S线路面有轨电车,U线地下铁和城间火车,来到一号站台等候开往布拉格的173号火车。

 

04 心抵布拉格

 

      从柏林到布拉格是package里安排好的,也是第一次在欧洲乘远途火车。火车看样子有年头了,依然整洁安静,每六个座位是一个小包厢,上铺摆放行李。包厢里还有一位布拉格大叔,个子高高大大的,人却极其斯文,帅到亚洲老女人会尖叫,稍微打扮一下可以去拍电影的那种,只是一直低调地望着包厢的门,也许因为我们的是两个靠窗的座位,大叔一路上进出几次,回来又安静下来,偶尔拿出一个energy bar,轻轻地剥开,轻轻地吃掉,隔一会再拿出一个,再轻轻地剥开,轻轻地吃掉。火车除了旅客上下之外几乎没什么人走动,也没有推车叫卖的阿姨,这让老火车显得格外清雅,坐着好踏实。

      欧洲人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安全意识,大号行李箱就摆在过道上,几小时不去看一眼。又想起在柏林站等车时,一个女孩把双肩包就放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自己戴着耳机在站台上慢舞,真的是慢舞,舞到十几米的半径之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车进站了才回来拿包。

      火车途中因为机械故障停了一会儿,最后晚点了半个钟。来之前查过Google地图,酒店距离火车站只有两分钟车程,所以一下车就去找出租。见我们拖着箱子出来,没有出租车司机示意或者下来帮忙提箱子,却有个人从马路对面走过来,问去哪里,我给他看酒店地址,他说20欧元,flat!说的斩钉截铁,我以为他看错了地址,想让他再看一下,他有些粗鲁地说就20欧,这回知道他是明知故要的,就说“酒店很近的”,他再次粗鲁:“你走!”然后比我转身还快,嘿!茬儿!我不理他,试图跟出租车里的司机搭话,那家伙转过身来嚷道:“我是他们的头!”都说东欧物价便宜,没想到遇到个开黑车队的,走就走!我折回来找info center,里面的女人态度平缓,告诉我乘地铁去酒店两站就到,还给了布拉格的旅游地图,解释说布拉格公交系统很方便,通票可以使用各种公共交通,价格也合理,72小时的通票310捷克克朗,相当于12美金,当即买了通票,拿了交通图直奔地铁站。

      感觉布拉格的地铁稍微旧一点,与其它地方的地铁没什么太大区别,快捷便利,两站下车步行很快就到了酒店。和柏林的酒店相比这里古旧得多,牌子都小小的不起眼,一楼还是个对外的Cafe,有几个年轻男孩边喝咖啡边聊着。入住手续办好后回房间,电梯只能到达半楼的位置,另外半楼要靠楼梯解决,这倒是头一次见。房间也小小的,有加热浴巾的电暖片,房间是统一供热,没有独立的空调系统。这家酒店的好处是位置不错,距离地铁和有轨电车都近,还有免费早餐。早餐和美国三星级酒店比起来要好很多,食物种类多一些,做的也细巧一些。很喜欢蜂蜜棒,就是以前只在画上见过的小木棒,头上有一棱一棱的槽,在蜂蜜罐子里转几下粘些蜂蜜出来的那种。

      第一天傍晚,洗漱打理完毕下楼请教附近的餐馆,前台的人介绍了一家叫Everyday的捷克餐厅,说很小但很好,后来在Google map上居然没找到,可见是真的小。出酒店转个弯就到了,进了餐厅,又下了一层才看到餐厅的人,是一个身材略微有些矮小面孔却象维纳斯一样白皙细腻的美丽女孩,她示意随便坐,我环视四周才被这个“地下”餐馆给惊到了!墙上挂满了各种油画和雕塑艺术品,圣母像多得出奇,小架子上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雕塑,简直象个小museum,还从来没在这样的地方用过餐,完全是意外的惊喜!

      走到里间一角的桌前坐下,桌上摆着小蜡烛和火柴,久违了的火柴燃着的瞬间飘来的那缕特有的香味很具代入感,一下子仿佛千年前的记忆都模糊起来,窈窕地走近......

      选择在布拉格过四字头最后一个生日是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旨在寻回最好的自己。

 

05 情迷布拉格

 

      布拉格的老城广场,老城广场...... 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这哪还要做功课扒攻略!早餐后乘地铁很快来到老城广场。没觉得自己晚,怎么广场上就人头攒动了。天文钟下的小门前一个个排队等着拍那张“到此一游”,广场的另一边泰恩教堂在寒风中威严耸立,其色彩带来的厚重古旧并没抹去它魅力无限的一面,我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迪斯尼乐园的magic kingdom,据说迪斯尼就是参照泰恩教堂设计出了那深入人心的童话王国里的梦幻城堡。

      广场四周是各种各样的精品小店,橱窗都好看,游人如织,参杂其中感觉到一种特有的踏实,旅人的踏实。稍离开主要街区便可感到很不同的宁静,街上依旧是咖啡馆,餐厅,服装店,诸如此类,却和另一侧的热闹对比鲜明,让人有种想进去歇脚的冲动。

      布拉格的公交真的很方便,有轨就在旁边,环绕老城广场四周或者沿着河边。上了电车,几站之后到了查理大桥,这里望过去就是布拉格山上的部分了,远远望去,任风任雨,布拉格城堡我自岿然不动,横向看上去规模宏大,以其为背景,可以想像很多大片出于此地,太太也饶有兴致地拍了不少,天下起小雨了还不罢休,继续走向查理大桥中央。雨慢慢下得大了起来,心想:这下桥上人就少了。怎奈人家都比你聪明,没人离开!有披着雨衣的,打着雨伞的,还有完全无视就在雨中漫步的,桥上人多得完全没办法以桥为背景拍照,结果只好靠在桥边以河为背景了。细雨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当然不是雨,绵绵如织,丝丝入画的是味道是情愫,出片效果好美!蒙蒙烟雨中谁最深情?人活着要的就是个“迷”字,迷情迷恋迷醉!一时间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人生苦短,此景伫足多久算多久;人生苦长,此心愿留几许任几许,不求此生但求此刻甘愿为旅人,把雨问天,一醉方休!

      后来,帽子湿了,衣服湿了,手套靴子也湿了,最后连眼睛都湿了,嘴里嘟囔着:“走吧走吧”却就是不走,最后冷得打颤才下了桥,路边买了烤面包卷暖胃。回酒店休整了一下,晚上又杀回查理桥,这次一直走到桥对岸的街区。初冬的雨让人在外面呆上一会儿就冷透了,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继续再继续,夜色昏沉,心向一缕幽幽的光,脚步交给了谁似的,在夜里在雨中肆意放纵无理任性,从没如此放飞过自己!街区的小巷里雨打湿的石板路上反出一层薄薄的光,路灯更显出奶油色,和桥上不同,小巷里稀有行人,一抬眼,仿佛张曼玉随随便便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似的,当下决定下次一定要带件旗袍来。

      最后一天的布拉格都交给了城堡,里面的大教堂恢弘壮阔气势磅礴,人在里面只剩下了仰望、膜拜。意外地看到弗朗西斯卡夫卡的故居,给之前读过的《变形记》找到了归宿般不虚此行。

      还在布拉格的当天看了朋友欧洲之旅的照片,特别是巴黎的一组,连桥边装饰都镶金带银,笑言:“相形之下布拉格象是乡下”,Ling马上起来反攻:“怎能这样说呢,布拉格是古老庄严的童话世界,巴黎是浮华宏大又妖娆的梦幻。” Ling是对的,布拉格岂能是其它地方偷梁换柱可以比拟的?!这里有历史的厚重感,有童话的梦幻感,有阳春白雪的小资感,也有下里巴人的随性感,无论你是谁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最好的让自己最舒服的感觉……

 

06 Hello 维也纳

 

      布拉格三天的行程转瞬即逝,挥别时并没有想象中的伤感,应该是有下一站可以期待的缘故吧。两个城市下来,欧洲自由行就成老居了,太多的相似让人感觉游走在欧洲的城市间就如同走亲戚串邻居,开始略有生疏,很快便熟络了。

      清晨离开布拉格的这家百年酒店,乘地铁到火车站,来的还是太早,站台都还没确定。火车倒是准时,上车后发现有点象中国的动车,只是车速没那么快,车厢里有卖货的小车,有打电话的大妈,还有聊大天的老美,两位仁兄从上车就开聊,纯正的美音,极其入耳,害得人想眯一下都难,人家从火车聊到飞机,从现今聊到从前,聊起六十年代的航空公司广告,又聊到《Mad Man》,总之没完没了,哎,男人呱噪起来比女人更要命,因为自大,所以从来不以为自己是闲聊似的理直气壮。

      窗外,田是一样的田,景是一样的景,象没离开美国似的,望着望着瞌睡就来了,这样火车到达维也纳就成了一眨眼的事儿。有了布拉格打的的经验,这次下车直接找大i,表妹说欧洲的info center都是一个i的标志。问了到酒店的路线,拿了地图,如法炮制,半小时不到就入住了。

      从途经的火车站,地铁和行人明显地可以看出维也纳是目前三个城市中最繁华最时尚的,相形之下柏林显得稍有些黯淡和冷寂,尽管城市规模够大,也许是心理作用,战争的阴霾还需要时间抹去吧;布拉格则显得有些边缘化,不谙世事,不问红尘,一副世外桃源里深居简出的小女子模样,或许就因为这个才那么对脾性吧。

      因为入住的早,傍晚就乘地铁到了市中心,先是史蒂芬大教堂,这里号称世界第三大教堂,进去转了一下,因为天色已晚,里面很暗,说实话看不出比布拉格圣维特大教堂更气派,反而是圣维特教堂的细节更见功夫的感觉。史蒂芬大教堂的一部分在维修,没有多停留,绕了教堂一周,三边是卖各种食物饮品工艺品的小摊位,还剩一边是马车聚点,踢哒踢哒的马蹄声有节奏地传来,悠闲的拍子将人带回到中古世纪。

      离开史蒂芬教堂广场沿着小路步行至霍夫堡,沿路的小店实在别有洞天,画廊三步一间五步一舍,风格各异却又融会贯通地展示着“我便是维也纳”,穿插于画廊之间的多半是时装店,都不是大牌,但不是大牌胜似大牌!品质价格看橱窗便一目了然。

      夜色中的霍夫堡庄严肃穆里透着浓淡相宜的典雅和贵气,茜茜公主博物馆也在附近,再过去是艺术博物馆,历史博物馆和市政厅。市政厅是个教堂式的建筑,无论是广场上还是里面都热闹非凡,圣诞灯饰璀璨,提醒着人们节日就要来了。市政厅里完全没有想象的严肃,里面穹顶之下是Cafe的轻松,人们喝着聊着,一派祥和,市政厅外面布满了小摊贩,太太也应景买了个叫Lángos的东西,大大圆圆的油炸薄饼,口感有点像油条,外酥里嫩,有一点点咸味和蒜香,蛮好吃。抱着个大油饼在街上啃,如果在芝加哥太太绝干不出来,这就是旅行的好处,过客无禁忌。

 

07 眷恋维也纳

 

      音乐之都,当然当然,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只是因为没做功课,歌剧院的票自然也就没订了,后来听说不提前很久预订是没的看的,顿时泄了气,哎,下次来维也纳不知猴年马月,可别抱憾终身啊…… 后来发现网上有人说可以买到站票,只不过要提前两小时去排队,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排个队算啥嘞!提!早!去!排!

      因为晚上有重头戏,白天安排的很轻松,去美景宫看克利姆特。美景宫曾是奥地利一位亲王的宫殿,现在作为国家美术馆对外开放,展出很多名家作品。一路看下来,米勒、梵高、莫奈、马奈、毕沙罗、雷诺阿等等大家的原作都有看到,但是无论是谁的都不如最喜欢的Klimt!二十多年前在大阪地铁站地下街第一次见到Klimt的一幅大型壁画就是Kiss,一见即钟情!这辈子太太对男人都没有过的情愫给了这幅画。说来也怪,太太一向讨厌花枝招展,大红大绿的很少沾,一般女人都喜欢的粉色太太也厌恶之极,而由各种颜色拼凑起来的东西就更加难为情了,流感似的总是躲得远远儿的,怎么就爱上这么幅花里胡哨的画呢?当然首先是情感!画里的忘我很打动人,再有就是色彩的丰富与和谐。这是一幅你可以找出太多颜色的画,但是放在一起就那么浑然天成,无一不宜,每次看都能感受到一场色彩的“琴瑟和鸣”,而情感,这个越来越淡、越来越远的东西在哪里啊?除了画里......

      此次看展最大的收获并非这幅早已闻名于世的Kiss(也叫the lovers),而是亲眼目睹了Klimt的写实作品,这位象征主义画家、分离派的创始人写实作品居然也如此出神入化,真的是大大的没想到,这一点与挚爱的毕加索有着共通之处,另外最最重要的也是最最喜欢的还是他的颜色,他的写实作品中颜色之高雅恬淡低调深邃堪称一绝。回来的路上还在想:是爱屋及乌吗?不,还是他恰好对了自己的胃口,所谓热菜冷盘都是菜,出自一个厨子之手必有其个性兼共性,说喜欢就都喜欢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出了美术馆乘车去寻著名的烤排餐厅,这些中国人攻略里的餐厅实在是不敢恭维,烤排骨味道太过一般。餐后不到五点,赶去歌剧院排队,以为早,结果队已经排到门外了,赶紧站到队尾,等定下神来队又加长了一倍,尽是些从世界各地赶来“朝圣”的人们。六点半开始售票,队伍开始向前移动时人已经冻得僵住不会挪动了,最后手里捧着四欧元的票时全身的血一下子又在血管里飞奔起来。

      歌剧院里美轮美奂,除了站客多少风尘仆仆外,普通观众都衣着隆重,温文尔雅地入场,开演前也纷纷拍照留念,可见到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来看场歌剧对一般人来说都是非同小可的。有幸赶上的是经典剧目《茶花女》,真的是一句也听不懂,还好站着的栏杆旁边有显示英文字幕的小荧光牌。当女主角Violetta唱起经典段落时,我眼前闪现的仿佛是仰慕的美声女高音歌唱家廖丹老师,现在面对歌剧中的Violetta更能想象廖老师在歌剧中光彩四射的情景。女指挥左手猛地一提把我拉回幕前,乐队的精彩贯穿始终,演员们的歌唱和演技都无懈可击,不过听下来还是清晰地感觉得到男女主角的声音绝对是全剧的灵魂,诺大的歌剧院里近两个半小时的表演,Violetta一个人的歌唱几乎占了全剧的一半,站票的我们也可以尽情享受语言完全不通的歌剧,不能不说这是歌剧的魅力,更重要的是歌唱家们的演唱艺术魅力!虽然故事是悲伤的,但太太乐观地认为结局算小团圆吧,Violetta终于在临终前等来了自己的心上人,Alfredo对她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从此永不分离。” 就凭这句话Violetta也可以安息了。谢幕时所有演员都退场,只留女主角一个人在台上,她大大深呼吸了之后向观众深深鞠了一躬,舞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国人说起维也纳每每会提及金色大厅,这次碰巧两次经过,一次是下午,只见到一对国内来的情侣在拍照;第二次是晚上,一众中国游客从观光大巴上鱼贯而下,其他真的没见到什么人。据说金色大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神圣,只要付钱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演出,倒是歌剧院的级别始终高不可攀!这次亲自体会到的细节也证实了维也纳歌剧院就是歌剧院,里面负责站客引导的女生头发都梳得古典优雅,一个髻都象油画里借来似的,再看一眼前面,不夸张地说:美院雕塑系学生可以照着雕出维纳斯,一张脸几近完美!再有大衣背包不寄存是不可以入场的,站客也没商量,把门的老妇人微笑里满是说一不二;寄存衣物的男服务生更是不管个子矮不矮、小不小气宇都在,口音也是百分百的英伦风,这个让啃惯了汉堡喝惯了可乐的假洋鬼子都觉得有点累有点装,但是如果这世界上连歌剧院也成了下里巴人的天下,也许连下里巴人都该不让了。

      接下来的一天主要游了美泉宫,这个皇室的夏宫设计极其精美,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筑,花园也是规模宏大,结构考究,有喷泉和水池与建筑本身遥相呼应,使得整个建筑群灵气十足。另外非常期待的凯旋门正值修缮,整个外面被工程“面纱”遮成“犹抱琵琶”状,不过这样说来初冬时节游美泉宫实在是可惜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夏天来,那时候再看到的将会是如花一般绽放的美泉宫。

      三天的维也纳转瞬即逝,完成的是不醉不归的承诺,期许的是他日再会的宿愿,陪伴左右的将会是依依不舍的恒久的眷恋。

 

08 小试布达佩斯

 

       同样乘火车离开维也纳,来到此行最后一站布达佩斯。火车上的经历大同小异,间距这次最短,两个半小时就到了目的地。火车进站就感觉有些“不对”,好像下错车了。这么说是因为和之前的三个城市比起来这里过于古旧,古没错旧无妨,但是古旧搭配了脏乱就不灵了,还有,火车站上下楼居然没有电梯或扶梯,也罢,至少来个行李可以滚的坡道,对不起,也没有!提着大行李箱一阶一阶地爬!这样搞法子没什么说的这城市一下子减分了。info center服务极其有限,只问到了酒店方位,买了三天的公交通票,其它旅行相关信息没拿到,就一张地图。

      出门等公交,还算方便,但是有人查票,之前三个城市跑下来,只有柏林的S电车上有人查过一次票,其它就再也没人查票了。这里不是,很多次都有人查票,地铁入口还有人检票,这不免给习惯了无人查票的游客一种不安全感,其实上车查票天经地义,只是人总会飞快适应自己喜欢的方式,如果这种方式更便利的话,原本正常的方式反而会被抱怨,这里的理所当然其实并非因为“理”而是因为“情”所致。

      酒店情况OK,电梯小到进去后两个人要侧着身才能把行李箱不留在外面。地点很好,就在多瑙河边,到布达皇宫和渔夫堡步行即可,离美丽的链子桥也不远。因此和之前的三个城市比起来,这里的通票利用率最低,而且向当地人问路,15到20分钟步行可及的地方他们都告诉你走路,这对习惯了开车的人还是有些难度,不过后来发现这里的公交没有那么方便,关键是班次较少,等车时间加起来和步行也相差无几了。

      布达佩斯其实是双城,以多瑙河为界,西边是布达,东边是佩斯,几个主要的观光景点分布在河两边,第一天下午因为有时间,决定先把佩斯城最北端的景点跑完,就出门等公交了。过了伊丽莎白桥是人气很旺的中央市场,也进去转了转,是个大农贸市场,摊位一个挨一个,蔬菜水果肉类的居多,发现有些东西的确便宜,二楼是一些装饰品,皮制品和衣服鞋帽之类的,还有一排食品摊,卖各种当地的特色小吃,买了一个甜口的Langos和一个各种肉拼成的肉串,都不满意,后来知道中央市场的价格并不便宜,看来名气大了水分也就多了。

      乘地铁黄线到英雄广场,附近有古堡、教堂、美术馆,都一带而过了,怎么说呢,一路欧式建筑看下来审美疲劳一定是有的,还有不得不说的是布达佩斯的城市管理还是有欠缺的,卫生环境有待改善,景点维护维修也需要相当的改进。

 

09 再试布达佩斯

 

      第二天老爷早起去拍照,太太有恙,还因为时差一路睡得很差,在酒店休息。后来一起去布达皇宫和渔夫堡,上山的路有很多走法,步行加扶梯,很快就到了渔夫堡,果然美不胜收,特别是拍照的好地方,所有游客都对着几个连拱里面透出的远处的城拍来拍去,这样的地方摄影师当然更是当仁不让。渔夫堡的建筑都是石头建成,很有气势又古色古香,其中却平地拔起一栋玻璃镶面的现代建筑,好不突兀!很是破坏了这里的古典美和整体性,不过瑕不掩瑜,渔夫堡依旧是此行最美的拍摄圣地。

      晚餐前回酒店换衣服,请酒店的人介绍附近值得推荐的餐厅,之后去用餐。传统的匈牙利菜,侍者留着一瞥小胡子,白衬衫黑马甲,精干有礼,推荐了猪扒给太太,老爷一意孤行点了鹅肝。。前菜是个叫“饺子”的东西,看了才知道没有半点象饺子,是一种小面疙瘩,上面放了一点沙拉,羊奶酪和腊肉丁,面疙瘩还可以,但是奶酪太多味道太重,实在享受不了人家的上好美食。猪扒看起来有趣,椭圆的木盘里中间放着一大片很薄的猪扒,上面菠萝花似的东西是带皮的咸肉切了肉没切皮,沿着皮反过来卷一圈就成了花的模样,右边是一堆烤土豆块,左边是圆白菜和辣椒做的泡菜,嗯!特色有了,接下来该味道了,猪扒实在不理想,上面一层厚厚的蒜蓉半熟的,与肉分离了的感觉,肉也过硬,既没有炸猪扒外边的酥脆,也没有炖猪扒里面的松软,总之一大片硬硬的不入味的肉疙瘩,而且象没放盐。另一盘更好笑,鹅肝变成了鹅腿,开始不敢问,以为下面别有洞天会是鹅肝,结果刀叉伺候了还是不见鹅肝“大侠”的影子,叫来侍者,他一下子就意识到是自己搞错了,随即道歉,撤了鹅腿。等鹅肝上来,太太已经给猪扒判死刑了,眼巴巴地等着鹅肝出彩,结果鹅肝做的不如猪肝,全军覆没,老爷边咽鹅肝边后悔:“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将错就错吃鹅腿呢,怎么也比这个好吃。”

      饭吃的不对胃口,赏夜景的兴致也没了,索性回酒店休息。一觉醒来十点了,决定起来去看夜景,出去一路顺畅,夜景好美,特别是从山上望过去,多瑙河对岸灯火辉煌,四座桥都如待嫁的新娘穿戴整齐,竞相媲美。之前的小小不如意飞到九霄云外了。结果贪恋美景,拍照耽搁,回来下山的电梯都停了,所有景点的light up也都在12点准时熄了灯,这下麻烦了!黑灯瞎火的怎么办?路又不熟,布达城堡此时显得更加壁垒森严,不容冒险,最后我们只好绕到后山步行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酒店,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到了,好在有惊无险。

      第三天的布达佩斯似乎已经完全在掌控中了,目标是把最后的几个景点扫一下,再去坐坐游船,结束这次旅行。上午前往歌剧院,打听之后才知道当天的迷你歌剧tour只有两次,三点和四点,因为时间尚早,就决定先去其它地方,歌剧院旁边就是一间LV店,进去看了一下,价格基本上就是比美国省了税的部分。在周围还看了the house of terror,一个纪念二战特工人员的展览馆,门口有警卫,好像有什么大人物造访,外面好几辆黑漆漆的大奔。音乐学院也进去瞧了一眼,没什么游客,门厅里很气派的大理石柱,hall里传出交响乐的声音。歌剧院的附近是犹太人区,有条街的街角处是一间书店,紧挨着又是一间书店,里面的这间叫亚历山大书店,店里进去有个Cafe,因为歌剧院的女孩说值得看,进去之后发现果真如此,这哪里象Cafe,简直就象皇宫的一部分!她说的一点没错,Cafe的屋顶壁画精美绝伦,和歌剧院的屋顶壁画出自同一位画家之手。

      离开犹太人区又去了两个教堂,都没有时间和精力进去慢慢观赏了,因为下一站是不容错过的New York Cafe。纽约咖啡馆其实在一间大酒店的一楼,号称世界上最美的咖啡馆,中午左右到达,里边刚好满员,前台女孩说请等几分钟。其实一进门就被这咖啡馆的阵仗给震住了!可以说极尽奢华,现场有乐队和钢琴演奏轮番登场,在这里品着咖啡和点心,更多的是享受闲适奢侈的时光,价格上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两杯饮品两份甜点40欧元,太太觉得这是此次旅行花的最值得的40欧,如果没有大陆客在店里拼命拍照就堪称完美了。

      之后又去了国会大厦,那幢独栋最为壮观的建筑,晚上6:30乘游船游览多瑙河两岸的华美夜景。夜风吹来,没有刺骨的寒,眼前的美景会让人想起那句经典的俗话:此景只应天上有。一试再试的布达佩斯让人惊艳再惊艳,特别在晚上,夜藏起了落寞与凌乱,忧伤与不堪,剩下的只有一个美字了得!

      因为前一天的晚餐不满意,下船后无论如何要找那家呼声极高的KIOSK。说来也巧,就在附近100米处。这是一家当地人非常喜欢的西餐厅,里面大屏幕上放着黑白电影,侍者带我们到窗边最里面一张桌子,好喜欢这里的一切!什么都是对的!这样的晚餐让首欧之旅完美收官,留下的,或体验或感受或遗憾或留恋无一例外,都是财富。

 

10 首欧之旅小结

 

      没有什么比时间跑得更快,两星期的首欧之旅告一段落了,离开开始有些不情不愿的布达佩斯比离开午夜梦回的布拉格要不舍的多,毕竟好好走的一段路永远不希望有终结。

      想到欧洲,你会想到历史,文化,艺术,建筑诸如此类的名词,还会想到厚重,文艺,浪漫,多情诸如此类的形容词,把这些再具体化就成了一个有点像形容词的名词:情人。一路玩过来,太太这样总结四座城:

柏林:冷漠的情人

布拉格:浪漫的情人

维也纳:理想的情人

布达佩斯:现实的情人

      这一路体会最深的也许想不到,竟然是爱!柏林的冷漠里透着倔强却难掩悲怆,之所以冷漠是伤了元气,少了爱的能力。布拉格的浪漫里有很多慵懒,怎么想都觉得像提不起精神的自己。维也纳因为音乐的力量,画的力量而变得毋庸置疑,也因为爱的力量!任何艺术的本源都是爱,一种情感本能下驱使的力量,而任何所谓make sense的爱会被磨灭甚至无疾而终,因为爱得理智,爱得有条件爱也便无所谓爱了。布达佩斯的爱是有层次的,真实的,有瑕疵的,更要你去发现的,与其说是“现实的情人”,不如说是那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

      回到一些具体的话题,维也纳是有细节也经得起推敲的城市,路边随处可见的音乐人,其实就是普通人,他们的存在撑起了这个城市,也正因为他们的存在这个城市才有了灵魂!比如茜茜公主博物馆附近的吉他手,配上其它音效让一个人成就了一场音乐会,再比如金色大厅附近拉手风琴的乞丐,他衣衫褴褛的样子让你只能叫他乞丐,但是那悠扬的手风琴声又让你仿佛看见了他丰满富有的精神家园。

      很多人说来欧洲可以顺便看帅哥美女,开始时太太真的不以为然,觉得这个水准和美国不相上下嘛。慢慢地感觉到差异了,先是在柏林问路的一个女孩,秀发飘飘,有股仙气似的。Everyday餐厅的女孩好看,一般的好看谁都见过,但好看得很古典很陶瓷就不多见了。在维也纳巴士上见到一位帅哥,帅得广告里的人要脸红了,除了模样帅,body language都帅。歌剧院带位女孩象维纳斯。去布达佩斯的火车上邻座的一个普通女孩象贝克汉姆家的小七。布达佩斯的地铁古旧得吱吱嘎嘎,帮我们指路的女孩却象空姐一样干净利落光彩照人。换言之,欧洲人的美是有底蕴的,那种秀外慧中的魅力是别的东西挡不住的。说到这不免想起地铁火车上的年轻人,不难见到有人捧着本厚厚的书在读,这种现象在手机当道的今天实在让人欣慰。

      若再聊几句时尚的话不能忘了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很轻易你就会在马路上见到那些穿着打扮有些像教科书样板似的人,例如衣着时尚得体的老太太,驼色大衣红帽子围巾红手套,黑色过膝裙黑色皮鞋;花白胡子花白头发的老先生,墨绿色大衣墨绿色条绒裤咖啡色鸭舌帽。小咖啡馆里的老妇人们都化着妆,老先生们都用围巾当饰品,这样的一道风景线是从其它很多地方的老年人身上见不到的。年轻人的时尚与美国相似,色调偏暗,服饰偏低调,整体感觉欧洲人对色彩的搭配更讲究一些,低调奢华主要体现在色彩方面,衣服在设计方面比美国讲究一些。发型发式基本大同小异,自然的居多。人的亲和度很高,友善,礼貌,有一点想提一下,与中国男人甚至美国男人不同的是欧洲男人更会对女性投以欣赏的目光,太太一个东方老女人这一路赚足了眼球和回头率,更有帅哥微笑着搭讪:“噢,这一定是Miss China!” 老女人也是女人,好听的怎么都入耳。

      回程同样经停伊斯坦堡,为Atarturk机场正名!上次转机太太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这次见识了机场的规模,还是蛮大的,有点国际范,特别是铺天盖地的duty free让人眼花缭乱,尽管问题归问题……

 

《巴桑的故事》

作者:李丹

1

 

“きんさん”

“はい!”

“翘桑”

“嗨!”

“较桑”

“嗨!”

“樱井桑”

“嗨!”

“巴桑”

“......”

“嗨~”

回答三上老师的点名,没人象巴桑这么迟钝,要知道三上可是全校数一数二的美人,花容月貌自不必说,又娇嗔妩媚,最最撩人的还属那副甜腻嗓音,大女生听了都要酥痒一番,男生更难幸免,可巴桑不买帐,每次被点到名都迟了半拍又半拍,“嗨”得个拖泥带水,顺带拖出男人一世沧桑似的,给人白眼。话说三上的白眼也好看,若抛给其他男生,恐怕要人魂牵梦系好一阵子才能回过神来,但巴桑不,自顾自地埋回头去数手上的“日月星辰”。

巴桑姓马,哈尔滨来的,是日语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已婚者之一,三十出头,个子不高,有些黑胖,总是躲在后面,墩墩的占去大半个墙角。除了巴桑,班里还有两个北方人,一个天津来的张氏女孩儿,从头到脚写满了“不谙世事的官宦小姐”,再有就是百合了。百合也来自东北,所以巴桑和百合之间有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

刚开学,课间一群台湾来的学生总是叽叽喳喳,这天不知怎么,盯上了巴桑问东西问,百合远远地听见巴桑说老婆比自己先来日本,家里有个3岁的儿子。敏妍步步紧逼,说一定要看看巴桑的全家福,巴桑有些无奈又似期待许久地掏出钱夹,打开来,露出一张胖嘟嘟可爱的小脸,周围顿时一片“卡哇易”的赞美声,引得百合也好起奇来,凑上去看了一眼,还真是可爱,完全看不出那张脸和巴桑有任何关联,也许大家都和百合在想同一件事,敏妍继续死缠烂打,说一定要见见马太的尊容,巴桑“下次”了几次仍过不了关,最后还是上课铃声帮巴桑解了围。

 

2

 

两小时零四分的飞行仿佛将马强的心碾碎了熬成黏踏踏的糊,下机时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刚出机舱便深吸了几大口气,才将那陷在浆糊里的神经拔了两根出来。等行李时,他又突然觉得一阵腿软,双手下意识地扶了下行李车。这个从小生长在东北黑土地上,一身钢筋铁骨的汉子今天有些失常,是太久没有见泥泥了,那个至今入梦如幻的妻。

到了出闸口,马强放慢脚步,在接机的人群里扫了两遍,终于看到了泥泥,泥泥似乎早已看到了马强。二人相见,没有马强想象的四目相对,当然也便没有了那之后的一切。在马强眼里,泥泥看起来从来就未曾变过,也从来不会有什么变化,最多只是从一朵花变成了另外一朵花,而如今的这一朵只是更精致了而已。

“泥泥”,马强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

“宝宝的照片呢,快给我看看”,马强翻开手提包, 从最底下取出一只信封。

“宝宝......”,泥泥望着照片,嘴里轻声呢喃,马强见泥泥看照片的目光慈爱极了,眼角的一滴泪集得越来越大,他伸手扶着泥泥的手臂,泥泥飞快地翻完剩下的几张照片,向JR线走去。

电车上很空,马强安置好行李,见泥泥还没坐下,就示意一起坐下,泥泥跟着马强坐下来,但节奏象唱跑了调的曲子似的不自然,马强没太察觉,坐稳后用双手抓住泥泥的左手,泥泥未推未就,目光静止在对面车窗上,马强和自己的影子清晰可见,泥泥将身子挪了挪,挪得离马强远了点,马强感觉到了空气里的静寂尘埃般压过来,他紧闭双唇,鼻息越发清晰急促起来。

“泥泥,泥泥!”

“你猜我拿到什么了?”马强一踏进他们那个二十几平米的宿舍就忙不跌地喊。

“你吵什么呀,宝宝刚睡着”,泥泥有些不耐烦。

“你看”,马强手里举着个大大的信封。

“什么呀?给我看看”,原来是学校给马强的一个去日本自费留学的名额。

泥泥眼睛一下子有了光彩。

之后的两个月里,原本该泥泥为马强准备去日本的行装,但马强却被泥泥彻底说服,把出国的名额心甘情愿地让给了泥泥。

机场送别时,泥泥还铿锵有力地说:“一年之内,我一定把你办到日本。”

泥泥做到了,马强握着泥泥的双手紧了紧。

 

3

 

电车到了终点梅田,站上人很多,却秩序井然,马强边东瞧西望边跟着泥泥转乘JR神户线,又过了近一小时,下车出站,马强还是第一次在这个陌生国度的天宇下仰望,天很高很蓝,似曾相识,却又因空气里多了些海风的碎屑而显得新鲜,这个大男人一时有些陶醉,是泥泥稍有催促的目光把他拉回现实,他两边各拖着一个大箱子随着泥泥往前走,轮子敲在石板路上踏踏作响,泥泥走在前面,一点等他的意思也没有,石板路上的踏踏声一阵紧似一阵。

转了几个巷子,泥泥走进一幢陈旧的日式木屋,到了一楼最里面一间停下来,打开门进去,是间小小的和式房间,正对着门是个小水池,边上有个双孔煤气灶,里面铺着榻榻米,上面有被褥和一个旧枕头,靠着墙放了张矮小的方桌。

泥泥脱了鞋走过榻榻米,把壁橱的拉门打开,叫马强把箱子放进去,自己从手提包里拿出面包饭团一类的东西放在桌上,见马强安排停当,泥泥从钱包里拿出三万日元递给马强:“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付过了,这出去右转直走就有个商店街,可以买菜和其它需要的东西,左转再左转不远有个公共浴池,汉字写成风吕。”又掏出笔写了个号码,“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可以给我留言,日本到处都有公用电话。”说完就到门口穿鞋,马强一时没太搞懂,目光迷雾似的望着泥泥,泥泥没再解释,拉开门就走,马强一个箭步上前拉着泥泥:“你去哪?”“我明天早上八点来,和你一起去学校。”抛下这句,泥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黄昏里。

之后的几个星期里,马强忙着适应周围的环境,上课,打工,让这个几年来一直在党校安逸惯了的教书匠焦头烂额,但无论如何,每天晚上,躺在仍没习惯的榻榻米上,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马强总是睡意全无,他用尽自己所有智商想象着泥泥没有告诉他的一切。

泥泥按下密码后,门自动开了,马强从进门的一刻起到坐到泥泥房间的沙发上都仿佛没时间思考,“刘姥姥进大观园也莫过如此吧”,马强心想。

“你周四别打电话,他晚上来。”

他没应声。

“一三五晚上我打工,要两点以后才回来。”

他又没应。

“再过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把宝宝接来。”

这次他忍不住了,“泥泥,跟我回去吧。”

“回哪去?我给你租的那间小屋吗?”

“对,泥泥,我不在乎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和我回去,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回轮到她不应了,一直沉默着。

他又哀求了好几遍,但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冰冷,最终把他颤抖的双唇冻结了。

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的泥泥的公寓,走在和暖得有些讽刺的春风里,马强无法思考,无法幻想,无法咆哮,无法流泪,他象一部没了开关的机器,不停地走着走着,没有方向,更没有目的。

 

4

 

“马老师,您上课时提到的新观点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太有水平了,让我大开眼界。”第一次泥泥单独出现在他眼前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个坐在第一排目不转睛地听他上课的亮丽女生,他心爱的泥泥。

“泥泥”是他能想到对她最亲昵的爱称了,原来她在他心中女神般的,但知道泥泥崇拜自己,他便开始在心里这么叫她了,算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这个可爱的小姑娘除了美丽的外表之外并没什么,要征服她易如反掌,而她便是自己手心里握着的一团软软的小泥巴了。就这样,不久后泥泥成了马太,又靠着他的关系混进了学校,直至出国。马强常想:既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又有谁会先知先觉呢?

“巴桑”

“......”

“嗨~”

巴桑又走神了,三上优雅的笑容里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轻蔑,对这个不可救药的巴桑,三上似乎没了优雅的兴致,剩下的只是与生俱来的习惯表情,习惯动作,习惯程序。

终于放学了,巴桑没有象往常那样第一个冲出门,留在后面和百合一起出来。

边走边问,“这周六有空吗?”

“要打工。”

“那周日呢?”

“也打。”

“敏妍他们周末要到我家去玩,你也来吧。”

“我不能不打工啊。”嘴上这样说,百合心里却想:“要派对了,这么有雅兴?前几天还祥林嫂似的给人看儿子的照片呢。”

周六百合照例打了一天工,晚上拖着疲惫的双腿下了电车,一个人低着头默默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这种时间,这种地方,百合第一反应是怕,顺着声音扭过头的一瞬间意识到了那声音并不可怕,是巴桑。

“巴桑?你怎么在这?”巴桑没有回答。

百合又问:“对了,不是家里有派对吗?”巴桑还是没回答。

百合从巴桑的犹豫和表情里多少感觉到了点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每个月的房租18万。”

“我一个月打工的全部只有13万。”

“她一周打三天工,每晚打四个小时,一个小时3500。”

“他另外还每月给她25万。”

百合一直听着,巴桑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或气愤,象在讲别人的故事,百合觉得滑稽的是,从巴桑的语气里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丝炫耀。

“我约她去我那她说有事儿。”

“约吃饭也被拒绝了。”

“打了很多电话她也不接。”

“到她公寓等了一个晚上也没见她人影。”

“她现在完全不和我联系了。”

“家里人也说她没打电话回去。”

巴桑的话不多,但断断续续的,感觉象消化后反刍过的,酸酸的,不该吐出来“见人”,百合自我保护似的噤着鼻子。

“再等等也许会好吧。”见他终于停下来,百合随口劝到。

巴桑很久没说话。

“也许等你对这里熟悉一些,日文也好一些,情况就会好转呢。”百合知道巴桑不会傻得听不出这话里的搪塞,但她别无选择。

“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趁巴桑不搭话,百合补上一句。

巴桑仿佛完全陷入了另一世界,又沉默了良久。

“先别想了,回去睡一觉,也许明天一切都好了。”百合觉得自己的两腿更酸了。

“嗯”巴桑这才回过神来。

“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

转身向回走时,百合觉得她也被巴桑弄糊涂了,明天是星期天,见什么呀。

 

5

 

星期天是给料日,发工资了,百合从店长手里接过一个有些厚度的信封,心里喜滋滋的。下了电车,脚步也比往日轻松多了,很快就到了自己的アパ-ト,开大门的时候,听到有人叫自己,后背倏地一下。

“百合,是我。”巴桑的声音。

百合的神经回复了一半,另一半怎么也回不来了,转为一股无处消散的闷气。

她没说什么,一瞬间想起昨晚的那句“明天见”,顿时恨起自己来。

巴桑只花了昨天三分之一的时间便重复了昨晚的那些话,百合依旧沉默。

“你今天打几个小时?”巴桑的语气象聊家常。

“11个。”

“明天打几个小时?”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课呢。”百合说完,手又去开门。

“那好,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明天见。”过去的24小时里,她和巴桑的立场似乎完全变了,自己象个在外疯了一天不知回家的孩子,她把门重重地关上,脚步也锤子一般敲在楼梯上。

第二天,放学路上路过三和银行,百合把这个月的工资存了进去,通账上结余显示36万4千7百,“再过一个月,下学期的学费就够了”,她心里这样想着,笑意挂满脸上。一路上经过的橱窗也显得更漂亮了,里面的东西如风中的向日葵远远地向她招手,因为心情格外好,进电车站前她在三宫的地下商店街里转了半圈,又看见那条雅致的丝巾了,带上一定会很漂亮的,她壮着胆子向前凑了凑,看到价签上印着28000,她完全没有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暗暗教训自己赶紧把眼睛拿开,仿佛不听话的眼睛未经许可看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东西。

晚上照例打工,周一晚上一向不忙,藤原提早就问她今晚要带什么菜回去,她点了一份既好吃有健康的八宝菜,准时下班。

下了电车,她又听到巴桑的声音,这次她似乎没感到意外,让她意外的是巴桑今晚骑了辆自行车。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就这么几步路。”她说着,脚步停也没停。

巴桑把自行车转了个方向,陪她一起走。

“真的不用了,你快回去吧。”

“我还没吃饭呢。”巴桑盯着百合手里的饭盒。

“可以和你一起吃吗?”

百合后悔自己把每天从店里带晚饭回来的事告诉巴桑。

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百合掏出钥匙,开门前踢了几下,巴桑有些奇怪地问:“你踢什么?”

“有蟑螂的。”百合皱紧了眉头。

 

6

 

昨晚巴桑拖泥带水的一幕再次闪过,百合对巴桑原有的东北老乡之亲近感消失殆尽,想着今晚如果他再来自己将如何应对。三上一贯的嗲声嗲气今天听起来格外不入耳,百合不自觉地走了神儿。

晚上打工时,开始二楼没人,就低着头斜倚着墙,还是闷闷地想不出办法。泉美见了,又嚷起来,“站好了,和你说多少遍了?!”

泉美是个店里打工的独身老女人,干了十几年了还是照旧端盘子洗碗,店里没人喜欢她,没事找事地欺负她,她都忍着,还挤出两撇贱笑给人家。因为百合是新来的,日语又说不利落,泉美终于有了可以撒气的对象,人后动辄朝百合吼叫,百合被她吼得气不过,眼睛翻来翻去象要把泉美翻到地狱里去,心想:“该死的小日本儿,没有客人也这么死心眼儿。”

这时正巧藤原上来去洗手间(洗手间在二楼),见百合闷闷不乐,远远地喊了声:“百合ちゃん”百合抬起头,以为有什么事,却见藤原那莴瓜脸上模仿毕加索图画走了样似的一副淫像儿,见百合抬头,屁股立刻扭动起来,还伸出舌头从左嘴角往右嘴角划了个粘踏踏的弧,百合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又跟着打了个寒战。

就这样,整个晚上百合都象吃了苍蝇似的,藤原问她晚饭想吃什么时,她狠狠地回了句:“何もいらない!”(什么也不要)

下电车前心里还是不知如何打发巴桑,口袋里的双手纂得紧紧的,象纂住一股凉气,冰冷从手传到脚,人有些瑟瑟发抖。出站台时,脚步也变得格外小心,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踏响地雷似的。

出了车站没人叫她,她急忙向アパ-ト的方向飞奔。到了アパ-ト门口,仍没见巴桑的影子,松了半口气,急忙上楼,边上楼边掏钥匙,开了门冲进去,开灯的瞬间却一下子看到几只仓惶逃窜的蟑螂,她尖叫起来,几秒钟后,蟑螂不见了,她才回过神来反锁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依然平静,周五晚上巴桑又出现了。这一次百合没有回家,就陪着他在车站旁边站着,也不说什么,直站到后来巴桑主动退却。

周六上班时百合找到同在店里打工的徐航,说下班后有事请他帮忙。徐航是神大的访问学者,比百合早来半年,很多事都很帮忙,百合想来想去徐航是可能帮她唯一的人选。

下班后,百合早几分钟出来,离店门口不远的地方等徐航。

“什么事?”徐航直截了当。

“你得帮我演场戏。”百合一时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演戏?什么戏?”

百合把巴桑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徐航是个明白人,当下懂了百合的意思。

“说吧,怎么演?”

“我想你帮我一起录段音。”

“录音?”

“嗯。”

“那能行吗?”

“先试试吧,不行以后再说。”

 

7

 

百合跟着徐航到了他家,一处两室的房子徐航与另一个人合租。房间里堆满了捡来的旧电器,错落凌乱,让人无处落脚。徐航问百合怎么录,百合原本大概想过的场景,就是两个恋人间的简单对话,但不知怎么此时变得生涩起来,觉得完全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徐航也帮她设计了几句对话,都觉得怪怪的,最后百合自己作罢,说如果巴桑再来纠缠就豁出去折了他老乡的面子。

“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百合起身告辞。

“他今天会来吗?”徐航问。

“不知道,但愿不会。”

徐航送百合出来。

“不用送了。”百合朝徐航摇摇手。

徐航还是跟了出来,打开自行车,让百合坐在后座上。

“真的不用了。”百合很犹豫。

“叫你上来就上来。”推不过徐航,她只好乖乖地坐上去。

两人住得并不远,大概十分钟后,百合就进了自己的家门。

明日是星期天,打工11点才开始,今晚可以睡个好觉。这一夜,百合睡得很安稳。

谁想周日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嗨~”百合应了一声,起来穿衣服。

穿了一半突然停下来,想,会不会是巴桑,正想着,

“百合,百合。”是巴桑。

他怎么来了?自己是不是不该开门呢?

“百合,我听到你说话了,开门哪。”

“有什么事吗?”她无奈搭话。

“我昨晚在车站等了你很久,一直没见你回来。”

“......”

“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

“那你是故意躲着我了?”

“没有啊。”还没等她沉默,话就自己冲出口了,她气得直掐自己的脸。

“噢,那好,我先走了。”

听着巴桑的脚步渐渐远了,百合躺回お布团(被子),但怎么也睡不着了。

下午在店里,百合照例闷闷不乐,徐航问她:“没事儿吧?你?”

百合只摇了摇头,徐航从她表情读到的答案却是相反的。下班出门时,徐航叫住了她,“是不是他又来了?”

她点点头。

“啊?这孙子!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你和他说什么了?”

百合不想解释,她什么都不想说,只觉得心里很烦。

徐航没再追问,和百合一起坐车回家,一路沉默。

刚出车站,百合就看见了巴桑,脚步突然慢下来,徐航很机灵,顺着百合滑过的视线瞥见了巴桑,手臂自然地搂着百合的肩膀,大声说:“藤原这小子胆儿肥了,他再敢对你眉来眼去我废了他。”

百合没说什么,只顾着低着头疾走。

陪百合上了楼,徐航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有我呢。”

看着她开门进去,徐航才离开。

 

8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巴桑都没来找百合,到了周六,又是一大早,巴桑又来敲门了,这次百合多了个心眼儿,没出声,“百合,百合”,巴桑又敲了几遍之后,泄了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到店里,她等不及徐航问,就自己诉起苦来。当晚徐航又送她回来,百合心里踏实多了,没了原来的忐忑。徐航离开前问她巴桑早晨几点来的,她想了想说:“大概八点多吧。”

周日早晨,又有人敲门。

“我是徐航。”

“噢,等一下。”她穿好衣服给徐航开门。

“什么事这么早?”

“怕他再来烦你。”

“......”

两个人静静坐下,似乎坐了很久,谁也没再说话,突然,门外有脚步声,两人都警觉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徐航。

终于敲门声响起来。

“你个小东西,不让我睡觉。”徐航边说边一把抱住百合。

百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徐航使了个眼色,“看我不收拾你。”

“啊,我再也不敢了。”百合也跟着叫起来。

“不嘛,不嘛。”后来声音更加娇纵起来。

徐航又抱着她揉了几揉,弄出些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渐渐安静下来,两人都可以清晰地听到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踏啦,踏啦,踏啦”,如旧式录音机里传出的行板,了无生气。

两人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小屋也慢慢沉寂下来。

 

9

 

巴桑的名字在三上的名单上一直持续到那个学期末,之后那个用儿子照片上的笑脸遮盖自己的巴桑就被人遗忘得结结实实了,连百合都忘了那段没必要再提起的记忆。

对于百合来说,巴桑充其量只充当了她和徐航之间的劣质胶水,不过也还好,徐航访问学者的期限只有一年,之后直到上了神大大学院都仅限于泉美时不时在耳边嘤嘤几声,其它都好。

这天,百合正忙着做实验,导师清水打来电话,说晚上安排了和阪大的板教授一并用餐,通知百合六点准时到。

这样的付合不是第一次了,百合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家简单换了衣服,便赶去赴约。通常都是在三宫的日本料理店,今晚清水格外慷慨地选择了石田屋,三宫的一家“神户牛”铁板烧。

“看来阪大的这位来头不小。”百合边想边往里面走。

“日本语お上手ですね。”席间板不忘夸赞百合。

和日本人说话,莫非就需要应付那么几句他们惯常的赞许,百合一如既往地谦和笑道:“いいえ,とんでもない。”

之后的一次会当然是少不了的,今晚因为板来,清水又加了二次会。

店里的妈妈桑情人似的招呼清水,板完全不顾身分地趁机向清水挤了挤眼睛,百合感觉今晚没可能早结束了,索性坐牢了松软的沙发。低头瞥了下手表,已近十一点了,“但愿板兴致不要太高。”,百合这么想着,“先生~”棉花糖似的声音飘悠过来,人要比声音慢了许多,因为脚上的鞋跟看起来脆弱得一如高脚杯。

清水和板之间挤着“棉花糖”,推杯换盏,无限酣畅,百合举着乌龙茶和甲斐(清水的大弟子)时而聊上几句,二人在歌舞升平里显得很不和谐,也百无聊赖。

因为无聊,百合又站起来去洗手间。经过counter的时候,见里面有个人手里的调酒具上下翻飞着,吸引了百合的目光,这人动作很娴熟,边挥着边和counter边的客人讲话,很重的中国口音,百合目光上移了一点,那人的脸便在眼前了,怎么这么熟悉?一定在哪见过。

是巴桑!真的是巴桑!虽然对方穿着西装背心,头梳得很油光,但那张黑黑的被一头浓发压扁了的脸百合还是认得的。巴桑仿佛也注意到了百合,嘴里停了下来,倒出鸡尾酒,上面又丢了颗樱桃,递到客人面前,这一整套动作只用了不到十秒钟,然后冲出柜台。

“百合,是你吗?”

“你好,巴桑”

“你怎么会在这?”

“和先生一起来的”(日语里对医生,老师,教授一类都称“先生”)

“你终于考上神大了?”

百合点了点头。

巴桑突然低下头,不再看百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搬家了,等我给你个电话。”

“好的,我先用一下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再经过counter时,巴桑没有象百合想象的那样递给她电话号码,而是又象刚才那样上下翻飞地调着酒了。百合冲巴桑笑笑,静静走回座位。

百合离开酒店前,另一朵“棉花糖”走过来递给她一张字条,上面是巴桑的号码和名字。

第三天下午,做完实验,百合回到家,虽有些犹豫,但出于礼貌还是拨了那个号码。

“キム です,ただ今留守にしております...”一个女人的留守电话录音。

百合马上挂掉,想也许自己不小心拨错了。

未等她重拨,电话响了起来。

“もしもし”

“百合吗?”

“巴桑?”

“我猜刚刚可能是你的电话。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

“混日子过呗。”

“......”

“离开语言学校后就到处流浪,她把我介绍到一家酒店打工。”百合知道巴桑是指泥泥。

“后来慢慢开始学点调酒什么的,换了个工资高点的店。”

“现在这家店的妈妈桑是韩国人。”

“和彼氏(男朋友)分手后夜里在店里服了安眠药,是我发现把她送到医院的。”

“后来她就让我搬到她这儿住了。”

“......”

“宝宝快上学了。”

“我妈身体不好,还得照顾宝宝。”

“......”

百合象从前一样,静静地听巴桑断断续续讲他的故事,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再被搭上任何干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