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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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沁沁和殷壮都准备就绪,整装待发。这几天他们的家庭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殷副市长的家,门庭若市。很多人来拜访老首长,老上级。他们送礼的送礼,道喜的道喜。尽管殷副市长百般推却,礼品都堆成小山包。姜沁沁家没有殷家那样的热闹张扬。沁沁奶奶从乡下赶来为自己孙女送行。临行时,奶奶有点舍不得,对自己儿子说:你看,把女儿弄到这么远的地方。你这是干什么?你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又不是文革插队落户。现在都二十一世记了,你还做这种傻事。

        诚实说:妈,她又不是去内蒙黑龙江。她去美国,人人向往的地方。知道吗,她不是我们当年去修地球。她去读书深造,现在年轻人很独立,你就放心吧!我的同学大伟也会照顾她。你还记得大伟的儿子远洋吗?他和沁沁从小青梅竹马,啊呀,妈,你就放宽心。诚实将女儿的行李装上车。他们和殷家一起出发。他催沁沁不要磨磨蹭蹭了,赶快走了。

        沁沁嗯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这么远的远门,心里不免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她坐在那里不动。

        妈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软声软气地说:沁沁,我们走吧。

        沁沁抬头:妈妈,我会想你的。我会想奶奶,我会想爸爸,想这里的一切。妈妈说:孩子,你大了,应该自己去闯,况且这去美国的机会那么难得。有李叔叔和远洋他们,你会习惯那里的生活。你去了那边,我们也可以来美国看你了,是吗?

        奶奶将一些吃的放到旅行袋里。妈妈捡起袋子,沁沁慢腾腾地起身,像个病人似的上了父亲的车。今天诚实开车有一种特殊滋味,这种滋味不是语言能表达的。就这么一个女儿,就像一只鸽子,说飞走就飞走了。尽管有人照顾她,但毕竟是同学。据他了解,在美国,人都变得很自私。他们是不是会好好照顾沁沁?他诚实吃不准。或许他们不照顾沁沁呢?他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开车,心里胡乱地想着。妻子提醒他:快到殷家了,你怎么不拐弯?

        哦,差点走错道了。诚实说。

        诚实一转方向,拐了个弯,看见殷壮家门口围了许多人。有些人手里拿着鲜花,好像是在搞一个隆重的集会。他发现门口没有停车位,只好将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他跳下车,向殷家走去。每当诚实和殷家联系,沁沁的心里总感到不舒服。父亲那种巴结姿态使她十分自卑。她望着父亲向他们家走去。心头冒出一股心酸味。父亲还不到五十,可他走路的时候总是微屈着背,一付疲惫相。她知道这是生活和官场的重压所致。看着爸爸渐渐走远的身影,

她的内心升起一股爱怜。如果现在能反悔,她就不去美国,不想留学了。人,

这么折腾干什么呢?

        诚实走到殷家门口时,殷壮他们也准备完毕。殷副市长看到他:啊哟,你来了。沁沁呢?

        诚实说:她们在车上没有下来。

        殷副市长喊:时间还早怎么不叫她们下来坐坐呢?阿珍呢?她怎么也不进来?

        吴珍是殷副市长直接管辖的市府会计师。他们有很多的交往。殷副市长喊他老婆的名字比自己喊得还亲热。他一直很不舒服。可又不能表露在脸上。

        诚实说:不啦,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到机场去吧。免得误了飞机。

        殷夫人说:诚实说得对,我们赶快去吧。

        殷副市长应了一声,他叫帮忙的人:快点,我们得赶路了。大家伙忙碌起来。你们跟着我吧!

        殷副市长的那辆绿色的奔驰十分挑眼。诚实小心翼翼地跟着。 不一会就到了国际机场。 他们都下了车。沁沁看见殷壮向她招招手,吴珍催促着女儿。

        殷壮已经托运好了行李。他提醒:诚实叔,快去托运行李吧!

        诚实答应了一声,就去托运行李了。殷壮对沁沁说:我们去美国还得互相好好照顾。你别耍小姐脾气。

        沁沁横了他一眼:殷壮,你得好好改改 你的德行。美国可不是这里,那边的人可不会买你的帐。

       殷壮笑笑。我知道,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呗。你说对吗?

       沁沁看看憨头憨脑的殷壮,两眼闪烁着狡诘的光芒。她虽然对他的印像不好,但毕竟他和她同去美国,也许能靠着点。她语气缓和下来,无可奈何地说:唉,也只有你了,同志加朋友。沁沁总算有了一句中听的话,殷壮笑了。

        广播不断地催促乘客上机。殷壮毕竟是个男孩,傻高兴的样子使他家人放心。他大踏步地朝机坪门走去。沁沁和她家人却是比较经典的分别,少不了妈妈流泪,奶奶唠叨叮咛,爸爸一旁挥手。

        沁沁一脚踏出候机室大门朝飞机走去的时候,她就像走上不归路,心里空荡荡。这一刻,她知道她成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姐妹。路茫茫,不回头。想着想着不禁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潸然泪下。她擦去眼泪,转过身,向在落地玻璃后的亲人摆摆手,头一扭,朝机走去。殷壮早就在登机口等她,见她上去,向她招呼,他俩进了飞机。诚实看着自己宝贝女儿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喜是忧,他也说不清。大家都回家了,他想起给老同学大伟打个电话,告诉他沁沁已经上路。吴珍要他先回去,自己就坐老殷家车子回。诚实虽然不愿意吴珍和母亲坐他们的车子回家,但又不好多说,

便一个人匆匆走出机场,驾车回家。诚实回到家已经近中午。他赶快给大伟

拨电话。大伟去接老婆去了,还没回家,是远洋接的电话。

        远洋惊奇地大喊:姜叔叔,是不是沁沁就要来了?

        诚实在电话那头:远洋,沁沁已经在飞机上。明天下午四点到你们那个

城市。你和你爸去接她吧! 远洋,你还想沁沁吗?

        远洋抱怨说:想,我每天想和她打电话。可是电话费太贵了。

        诚实说:这下你用不着每天和她打电话。她就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待她。你姜叔叔花了多大的心血才让沁沁有这次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远洋说:姜叔叔,我明白。她住在哪儿?我家吗?太好了。 我们可以天天作伴。我会照顾好沁沁的。

        诚实告诉远洋沁沁在远洋家住几天,然后到住家妈妈那里住,这是项目规定。远洋记下航班号和时间。 诚实告诉他沁沁同来的还有殷壮。远洋不解,他来作什么,这冤家又要对头了。他真不愿意殷壮来。诚实知道远洋和殷壮的关系。殷壮现在懂事多了。俗话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远洋和殷壮还是会做好朋友的。这时远洋听到父母的脚步声。他对诚实说:姜叔叔,我爸妈回来了。你跟他们说吧。远洋进自己的房间,听到父亲说给姜叔叔拨回去,因为中国打美国的电话太贵了。他和诚实谈了好大一会。远洋做完了作业,大伟才打完这通电话。姚虹从屋内出来。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她显出一副担忧相:怎么?沁沁要来了吗?

        大伟恐怕惹恼老婆。 轻轻地说: 是的,刚才老姜在电话里跟我说了,明天下午去接。 殷壮也跟着来了。

        房间里很静,只听到闹钟的嗒的嗒地在走动声。这怎么办呢?你看我们…… 姚虹想说什么,大伟已经知道了。他打断了她:他们来了,我们还是以礼相待。至少要做得过得去呀。

        姚虹开始抱怨: 说得过去,他们说得过去吗?这不等于我们养了三个孩子?受得了吗?

        大伟几乎恳求: 朋友面子,受得了受不了都要受。难道把他们推出去不成?我在朋友同学那里怎么交代。

        姚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一声使大伟发寒:什么交代不交代,他们想过你的难处吗?他们想过你得经济情况吗?还亏得老姜还想得出把女儿往这里送。

        像往常一样,大伟和姚虹的吵架以大伟得妥协宣告结束:好吧,依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大伟只好求姚虹发指示了。

        姚虹像上级给下级发指示:明天就把他们拉到他们得住家妈妈那里,谁也不许到我们家来住。我们家这样的破烂,还嫌不够丢人吗?

        夜像浓浓得乌云那样沉闷。大伟闭口,半饷没说一句话。姚虹坐在桌角

呆呆地想着刚才的话。一会儿,似乎感到刚才说得不妥,喃喃地说:什么时

候可以请他们来吃一顿饭。

        这时,远洋从屋里走出来:妈妈,先让沁沁在我们家住几天吧,我的房间让出来给她住,我就住在餐室不成吗?

        姚虹责备说:你怎么还不睡,明天还上不上课?大人商量事,别插一嘴。

沁沁不能住在我们家。她有住家妈妈。你们明天去接,就把她送到住家妈妈

那里,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们破家。

        大伟明白姚虹的决定就是全家的决定,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好争辩,便默不作声了。远洋怏怏地回房,他心里特烦,所有作业都做完了,唯独那个演讲,该死的演讲。姚虹已经给他准备好啦。她进远洋房间从包里拿出一迭纸。抖开,递给远洋。要先准备一下,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的录音机。这是给远洋录音的,看看是不是什么地方要改。远洋摊开纸,姚虹英文写得十分俊秀端庄,远洋心想母亲要写这篇演讲需要多少时间呢。她不仅要读小说,而且还要对小说进行总结,归纳,还要用诙谐的英语,将他们小组的卡通人物的给表演出来。演讲写得非常好。远洋仿佛忘记了不愉快,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他的读书,母亲可以牺牲自己。这是每一个做母亲的天性吧。为了挣口气,远洋练呀练,姚虹不断地矫正他的发音和语调,不断满意地点头。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远洋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做好的皮影动物。姚虹睁大疲惫的眼睛,显然她很惊讶儿子会有自己的创造。她知道儿子就像别的中国孩子一样,十分要强,孩子为了在学校里受到重视,不受歧视,只能在学习上争到名次,使白人黑人们刮目相看。但这样做,需要花出多少的代价。 她看到儿子的那股倔劲,她欣慰, 儿子一定很快地在学习上有所作为。

        姚虹问:儿子,你什么时候学这手艺?能行吗?

        远洋说:妈,我读高一时还是皮影戏活动小组的组长。我们都很喜欢皮影戏。你看,现在日本人做了这么多的电子游戏,做的全是动画。他们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而我们的皮影戏,将来数字化,一定比他们的动画更出色。妈,你能不能看我演习一遍? 远洋对他的杰作很自信。坚持要母亲陪他用他刚剪好的皮影动物进行演习。

        姚虹疑惑:我不懂怎么操作怎么办? 能行吗?

        行,妈,一定行。

        他将做好的幕布拉,并将台灯遮成一道光束,把皮影动物印在银幕上,颜色真好看。远洋开始表演皮影,那些小猪小牛开始真的动起来。远洋想,要是课堂里老师让我表演皮影戏就好了,小组肯定拿到好分。组里的同学就不会笑我。姚虹明白了,原来儿子剪皮影,是为了让同学接受他。儿子初来乍到,在学校里一定十分孤独,遭别人的取笑。虽然在宪法里美国社会人人平等。每个角落贴满不许种族歧视的告示。但种族歧视无所不在。告示分明告诉人们这里有种族歧视,告示越多,说明种族歧视越严重。中国没有种族歧视这一说,哪儿看到过这样的告示。远洋看到母亲在沉思,提醒她帮他练习皮影戏。远洋和母亲一起练习了几遍,觉得有把握了,才停下。母亲的眼睛充满睡意。远洋要她去睡觉。 远洋收拾好自己做的皮影动物小心翼翼地放进夹子里,将书整理好。他已经十分累了,上床到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远洋特别兴奋,因为沁沁就要到了。上英语课的时候,一组一组的同学都上去讲。轮到尼克这一组,尼克向其他同学眨眨眼,想看远洋出洋相。尼克往口袋里掏剪好的纸板动物,可他怎么也找不到。我的上帝,尼克悄悄地说,这些纸板到那儿去了。一定是那个中国人偷走了。他转头:喂,我说你呢!  他对着远洋,你一定把我们的纸板动物偷走了。你要讲演了,你这个中国人! 你害怕了。你偷走道具,你就找到借口不用出洋相了。 别的同学附和起来。远洋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还没来得及弄清尼克究竟说些什么。克里斯站了出来:尼克,你说话要有根据,抓贼抓赃,抓不到吃耳光。你敢赌什么?你这智障。

        尼克满嘴脏话:我甚至不想和你说话,蠢货! 闭嘴! 为什么为这个中国人

说话?你这臭头!

        老师立刻进行干预:尼克,你太过分了。注意你的语言! 我会填校内禁闭单如果你再说一句脏话。

        尼克说:老师,的确是这个中国人弄丢的。

        克里斯再也听不下去了:老师,要尼克拿出证据来。他自己是小偷,赖上别人。尼克,如果你再这样诬赖好人,你要承担后果 !

        尼克大喊:你们可以搜他书包呀。要是东西真是他偷的,你们怎么说呢?

        老师大叫:不能搜! 你们都在瞎胡闹! 该停止了。别闹了!

        远洋似乎听懂了他们的一点谈话。他想既然小组拿不出纸板动物,那么他就有机会表演的机会了。远洋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付皮影道具,向同学生们展示:这是中国的动画——皮影!。这话引得同学们非常的好奇。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远洋向同学们说:请大家听……我说……几句…….好吗? 有一个叫斯蒂夫的同学竟然嘘了起来。

         斯蒂夫! 请安静。你这样对待同学不礼貌,你知道吗? 老师扭头对远洋组的同学说:这是你们组的项目,你们组没有带道具,远洋既然有这样的艺术道具,你们讨论一下,要不要用远洋的古文化戏剧艺术表演。讨论一下。

        尼克看了看大家:你们说吧,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乔希开始责怪起尼克来,说尼克是故意把道具带走,想冤枉远洋。还有一个叫马力凯的同学同意小组用远洋的皮影,他问老师是不是能给他们一点时间来练习怎么做。

        有个女同学对远洋手里的彩色的皮影小动物发生兴趣,问:中国的皮影是什么? 远洋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真的有同学问这个问题了。他将准备的答案拿出来,照着上面读,皮影是对皮影戏和皮影戏人物(包括场面道具景物)制品的通称。中国的皮影艺术,是民间工艺美术与戏曲巧妙结合而成。 
  又有一个同学好奇地问皮影戏是怎么表现的。远洋觉得现在可以表演了。他对雷诺先生说:雷诺先生,我能……用电脑投影机吗?。

        雷诺先生有点惊奇。投影机……你需要用投影机吗?

        是的,雷诺先生。远洋讲不了很多英语,只是简短地说。

        投影机干什么呢?雷诺问。

        我 ……我……我要光……。

        哦,我懂了。把投影机拖过来。 雷诺先生对一个男学生说。

        远洋招呼小组里的人过来。将小准备好的小幕布挂上,乔希和马力凯新

奇极了。他们拿着动物皮影开始摆弄起来。

        雷诺先生点点头。他向远洋投过赞许的目光。远洋预测他的讲演会成功。心里有了底气,现在他镇定多了。他要同学将皮影投影到银幕上。皮影动物栩栩如生地动了起来。这时他放下心来。他向乔希和马力凯点点头,开始了他的讲演……。这两个同学竟然配合得很好。虽然他的发音在美国孩子听来还是外国腔,可是这次谁也没笑。故事讲得很精彩。这是尼克万万没有料到的。他坐在那里,看着一幕一幕的投影发呆,直到同学们为远洋鼓掌。远洋心里感到甜滋滋的。雷诺先生的掌声特别响:嘿,洋,你真是太杰出了。 远洋给小组同学挣了一个满分,心里甜滋滋的。

        使远洋心里感到甜滋滋的不全是因为他的演讲成功,他的女朋友,美丽的沁沁就要来了,就要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一直没有静下来过。接下去的每一节课他都等不得了。他恨不得地球一下就转到那个时辰。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课,大伟已经等在学校大门口。远洋向父亲的车子走去,班上一个腼碘的女同学走过来:嘿,洋,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皮……影……戏。你能不能组个课外皮影戏活动小组。你能吗?我真的很喜欢。远洋听了高兴极了。在同学堆里真的还有人喜欢皮影戏。好吧,什么时候……我们……跟雷诺老师……说说。女孩子高兴地说了声谢谢就走开了。跳上父亲的车,他的心情激动得快跳了出来 。

        他们很快来到机场停车场,停完车,走进机场,在候机厅等着。飞机按时到达。沁沁和殷壮从停机甬道出来。很长时间没见,沁沁好像变了个人,远洋简直认不出她来。她身穿那件鹅黄色得上衣,浓浓的秀发落在黄色的上衣肩上,头上扎着粉红的蝴蝶结。风吹起她的头发,蝴蝶在她的头上一高一低地飞着,她连蹦带跳地来到远洋得身边。殷壮显得十分嫉妒,大踏步跟来。

        沁沁,远洋大声地喊,向前走去。沁沁上前,不管旁边有殷壮和大伟在,一把抱住远洋。远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紧紧地将沁沁的美丽温柔的身体抱住,远洋触到了沁沁激烈跳动得心。看到这情景,殷壮走到大伟跟前:李叔,

谢谢你来接我们。我们麻烦你了。你这小子,大伟给了殷壮轻轻的一拳:哪

儿的话,我们是地主了,应该来接你的。看你,现在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

        殷壮笑笑:李叔叔,你知道我们的住家妈妈在什么地方吗?

        大伟摇摇头:我没有听你爸和你姜叔谈起过,我也不知道你们的住家妈妈在哪里。这时,大伟看到两个举着名字牌的美国女人过来。名字牌上写着殷壮和沁沁得名字。大伟走上去和她们打招呼。这两个美国女人走到殷壮和沁沁前,将他们拉了过去。

        爸爸,我们先把他们接到我家去吧!姜叔叔不是和你说过?远洋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跟父亲提议。他真心地想招待一下朋友,一开始为沁沁和殷壮壮壮胆。无论姚虹怎么说,大伟也觉得孩子们来了。应该先到他家里,这是礼节。他跟远洋说:好吧,我们先把他们接到家里。今天好好犒劳犒劳他们。明天送他们到住家妈妈那里。他见沁沁和殷壮已经和他们的住家妈妈谈得很投机。他走过去:我叫大伟,我是他们两个的父亲的朋友。这是我的儿子。他指指远洋,向他们介绍。

        你好,我叫拉蒂娜。高个子的女人说。

        你好,我叫娜塔莎。稍矮的女人说。

        你们好。大伟说:那我先把这两个小家伙接到我家,明天把他们送回给你们,怎么样?大伟看到她们两个都迟疑了一下。拉蒂娜看了娜塔莎一眼,不行吧!先生。你知道我们有契约。我们不能随便把我们负责的人交给别人看顾。

        娜塔莎也附和:先生,这是我们组织的规定。我们不能随便给外人领走孩子。你知道吗?对不起,这不行。

        远洋听出来了,他十分生气她们俩说的沁沁和殷壮是他们的。他想上前和她们争辩,父亲一把把他拉到一边:你别和她们说,我会说服她们的。他转身:女士们,我们不是坏人。我理解你们的规矩。我和他们的父母都是朋友,好朋友。在中国,好朋友是要互相照顾他们的孩子的。你们理解吗?

        拉蒂娜听了,语气稍婉和:我理解你的意思,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们。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和孩子的家庭是什么关系。所以十分抱歉,我们不能把孩子交给你。她婉言拒绝。

        这…… 难道这两个孩子认识我们还不够吗?你们去问问这两个孩子。美国这地方也真怪,沁沁,远洋和殷壮三人那么的热情也没有使她们相信他们之间得关系。

        你有没有他们两个家长的字条,不,是委托书?如果有委托书,把人领走,我们就没有话说。有没有?娜塔莎问。她知道大伟拿不出委托书的,只是将他一军,好让他闭嘴。

        她见大伟不说话,就对沁沁说:甜心,去取行李吧!我想你的行李已经

在输送带上了。

        拉蒂娜拉了殷壮一把,蜜儿,我们走吧,去取行李。

        沁沁和殷壮回头看了看大伟,显出无可奈何得样子。远洋在那里生气。

        沁沁说:李叔叔,我们走吧。

        大伟一时也想不出好得办法来说服这两个顽固得美国女人,怏怏地跟着

她们走下楼去。大伟心想,这样也好,姚虹不是说她不愿意让孩子到家里来

住吗?这下这两个女人倒反而帮了大忙。孩子们不会觉得是他大伟小气怕麻烦而不让他们住到他家。老婆那里也有个交代,儿子那里也有个交代。这样想着,他的心情偷偷地愉快。

        殷壮没有听懂她们的话,他问远洋:这两个美国女人说了些什么呀?

        我爸要把你们接到我家去,可是你们的住家妈妈硬是不同意。还要问我们拿家长委托书什么的。我爸爸也想不出好得招来说服她们。

        唉,这还不简单吗?殷壮在远洋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远洋脸上浮出了

笑容。你这殷壮,怪不得在学校里人家都怕你,你的鬼点子太多了。不过,

你的这个点子有没有用不知道。远洋佩服地说。

        他们从输送带上取了行李,走出机场。远洋在他的爸耳边耳语几句。父亲得脸上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说:洋洋,我们这样做不太好吧!既然人家已经说了,有责任问题,我们何必去找麻烦呢?

        远洋不听父亲的话,他见沁沁和殷壮在那里写着,对父亲说:爸, 你就准备好吧!晚上准住在咱们家。没有错。

        殷壮和沁沁走过来,当着两个美国女人的面,这是我们爸爸妈妈给李叔叔得委托书。他们把委托书递给她们。

        这两个住家妈妈相对一视,接过递过来得纸,仔细地看了看。

        这是中文的,我看不懂。娜塔莎说。

        拉蒂娜抬头:殷壮,我和你爸爸通电话得时候,他没有提起这委托书得事。你现在拿出中文委托书,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不知道。这样吧,你先到我们家。我们给你们爸妈打个电话来确认一下。怎么样?

        这下殷壮沁沁和远洋无计可施,只得听这两个女人的。他们将行李拉出去,两个女人向她们的丈夫打了电话。他们车开了过来。

        一会儿,行李就装好了。殷壮和沁沁分别坐到她们的车上。远洋不情愿地和他们挥了挥手。

        大伟松了口气:这下好了,看来他们得住家十分负责。我们回去吧!

第五章

5

        开学的第一天对远洋太严酷。一个习惯于坐在课堂上认真听课的学生看到课堂气氛如此活跃每个同学的思想都能像画展一般自由展示对他来说很新奇。尤其对某个问题的探讨和辩论,同学们在大庭广众侃侃而谈,他们的文图并茂的讲演, 上课活动变化多端使远洋瞠目结舌。 怪不得人们说,美国学生在课堂里学不到东西。原来同学们讨论,议论和发表的观点比老师多。上课简直成为学生自由发挥的空间。老师不教学,学生能学到什么呢?

        昨天课堂赌的气加重远洋的担心。他自己无论如何完成不了这个演讲。本想昨晚和父母说。可是他等呀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他早就进入梦乡。今天星期六,美国人往往周末去购物。超级市场挤满了人。姚虹建议带远洋去超市熟悉一下美国的环境。他知道父母昨晚都很晚睡觉,上午起得晚。远洋早起,洗刷完毕。他在冰箱里找些好吃的,吃完早饭就坐在那里。他想把昨天赌气接了演讲任务告诉爸妈。好久,他们还没起来。他检查自己的作业,都做好了,没有事可做,他走出家门。

        楼后有一大片树林,边上有条小溪。正值秋天,溪水在慢慢的流淌。有人在钓鱼。远洋走到一棵大树下,看清钓鱼的是个中年人。鱼儿上钩,那人把鱼钓了起来。哇,这是条肥大的Bass 鱼。那人把鱼从鱼钩上摘下,鱼在他的手里挣扎几下。他的手一松,将鱼放回小溪里。鱼儿在水里忽闪了一下便不见了。远洋看了一会,没有搭讪,转身走了。不远处的路边,有个中年人在修车。远洋好奇地走过去。看来美国人真了不起。自己动手修汽车?远洋走近,这是一辆红色的跑车,很旧。可是车主人却摆弄得很细心。地上铺上一块干净的地毯,他躺在下面拧螺丝。远洋很喜欢车,虽不懂,但看得出这个车主人对机械很内行。这人从车底下爬出来。远洋抬头,中年人看上去很和善,脸上蓄着胡须。那人开口,话说得很慢,生怕远洋听不懂。你叫什么名字?他说。很奇怪,这人说话很友好,英语变得容易懂了。他很开心。

        我姓李,叫远洋,我的英文名字叫约翰。 远洋慢慢地说。对方显然听懂了。远洋很高兴。中国学校里学的英语还管用。能说上两句。

        我叫爱伦.霍金斯。你也住在这儿?霍金斯先生问。

        是的,我才来美国。远洋回答。

        你从哪儿来?霍金斯好奇。

        我从中国来。远洋说。

        哦,我听说过上海。在服役的时候,本来要去。听说上海很大,是吗?霍金斯说。

        是的。可我没有去过上海。远洋说。

        你住在这里,想必你在上高中了?我儿子克里斯也在这里的高中读书。

霍金斯告诉远洋。远洋没想到后来克里斯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你儿子?噢,我才到这里读高中读书。昨天才第一天。这个学校可真大。远洋尽量说好英语,跟美国人交谈是最好的英语练习。

        中国的学校一定比美国更大。中国有很多人。霍金斯先生还想了解中国。

        是的,中国人太多了。人山人海。远洋说,不过人多力量大呗!

        这时有人过来大声对霍金斯说:霍金斯先生,我看见你儿子的车抛在路边。可能车坏了。也可能发生什么事。你去看看!

        我不去看, 霍金斯说,谢谢你告诉我。显然霍金斯先生对儿子有意见。远洋奇怪做父亲的知道儿子有麻烦都不去帮忙,心里感叹。

        霍金斯转身,全神贯注地修起车来。他见霍金斯不言语,只管摆弄车子,就准备离开。再见,他说。

        再见,霍金斯毫无表情。

        远洋转身来到家门口,他不想进这个家。家门口的景色很好。楼后一大片空地,绿油油的。美国的天空很蓝。蓝色的天空浮动着洁白的白云,一排排的,像大堆的棉絮。这使他想起了美国的棉花农场,美国黑人奴隶在农场干活的情景。

        姚虹出来找儿子。在阳光下,她娇好的身材显得特别的疲倦。她今天没有去打工。远洋注意到母亲自从医院回来,身体还没有恢复。

        妈,美国人怎么能在家门口修汽车呢?远洋问母亲。

        他们是一个喜欢动手的民族。他们的天性就是好创造。因此有一种叫自己动手(DO IT YOURSELF〕的文化。这也算的上是他们民族的精华吧。他们善于创造,我们中国人却是模仿秀。中国人不及美国人有创造力。母亲很感慨。

        妈,你这不是在贬低我们中国人吗?我们不是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华名族远比其他民族的人聪明。 我们为我们自己的历史而骄傲。远洋说。

        唉,你在教室里可别老吹中国人如何聪明。历史如何长。文明如何悠久。

你老吹自己,别人会看不起你的,因为你只拿过去和人家比,拿算盘和人家计算器比,不是太可笑了吗?这是中国人的悲哀之处。八国联军进攻北京。义和团用大刀长茅和他们长枪拼一样可悲。有一天中国人发明比电脑更先进更聪明的东西,那你就值得和别人比了。人家就真正佩服你了。

         远洋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姚虹说,现在走吧,你爸爸还等着呢。我们带你去逛商场,熟悉一下环境。说着拉起他回屋。远洋觉得母亲这个动作使他不自在。别老把他当小孩。不要说在美国,就是在中国,母亲的这样举动一定会被同学嘲笑的。

        妈,你不要拉我。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是白痴。走路还要妈扶。 远洋说。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成大人了?姚虹笑了,好,我就把你当作大人。

他们进屋,大伟还在摆弄电脑。他把最后几个字母打进去。关机。他伸伸懒

腰,头发乱糟糟的一付疲惫的样子。你们都准备好了没有?父亲一边打着哈

哈一边说。

        好了,看你,一大早到现在,脸也不洗,饭也不吃。你要把你自己搞死不成?姚虹唠叨。

        好吧,有劳稍等片刻,我去冲个澡就走。难得有一天清闲,好好过过。

        远洋想起演讲的事:妈,昨天上课,同学们都嘲笑我说话了。我们小组做了一个作业,我被分派演讲。

        演讲?你?谁分派你的?他们难道不知道你说英语有困难?姚虹问。

        没有,他们没有分派给我的。是我赌气要了这个任务。他们嘲笑我,我气愤了。下下星期讲演。妈,你说我怎么办?远洋向母亲求助。

        姚虹想了想,问:你要演讲的是什么内容?

        是我们根据《动物农场》所做的动画动物进行讲解。当然我们组里的同学操纵这些动画动物。还好是第一章节。你看这是第一章节动物活动表。我是根据这些进行讲解的。 远洋将表给母亲看。

        姚虹虽是生物系毕业生,她的英语讲得很地道。听到儿子有英语作业,而且还是演讲,心里高兴。她本来想多辅导儿子的英语。她就是没有时间。现在趁儿子有这个作业,她要好好地将他的英语训练一番。

        好吧,洋洋,我们回来就开始准备吧!不过,你怎么能赌这种气呢。这是在美国,你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姚虹教诲。远洋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大伟洗了一个澡,精神多了。妻子知道丈夫今天的工作比较顺利,说话也气顺多了。三个人坐上车,沿着高速公里向南开。九月的田野一片翠绿,偶尔夹着一片金黄。有树林的地方树叶五彩六色,把远处的风景线染得像油画一般。车子进入布朗县。布郎县是中西部平原的一个小丘陵地带。小山坡上各种树木在透明晶莹的蓝天白云的衬托下高高地耸立,褐黄色彩十分迷人。一道道的山坡像茸茸的绿地毯,柔软宜人。

        这么多的高尔夫球场!景色多美 远洋赞叹道。

        不,这些不是高尔夫球场,这些都是自然的山坡。父亲告诉远洋。

        远洋说:哎,美国的土地实在保护得太好,也许是人少的缘故吧!

        不,是人的素质!绝对是人的素质。人太多的借口实在太蠢。人家小日本有多少人?他们照样将他们的国家治理得得井井有条。姚虹说。

        远洋正要说话,看到前面有几只鸟在嬉闹。树上挂着很多鸟食盒。

        唉,在美国,做鸟也是幸福的,姚虹说。

        可是人不比鸟,鸟是靠人喂,但人靠自己。人活得比鸟辛苦千倍。大伟

感慨。远洋明白父亲在感叹他们目前的处境,忍不住问:爸,你和妈目前的处境并不好,你为什么把我接出来呢?我在奶奶那里好好的。姚虹接着回答:还不是为了让你早些适应美国,从高中上大学要比直接从中国来这里上大学强得多。你各方面都跟得上。我的好几个老同学都想送孩子出来读书,这些

孩子就没有你运气了。

        远洋想起沁沁,他纳闷为什么父母没有提起这件事。沁沁的英语比他强,

成绩和他一样好。她也想来美国读书。姜叔叔和他们是同学。沁沁来美国一定不会有困难。姜叔叔正在为她来美国想办法呢!他说:你们为什么不帮助沁沁来美国读书。

        大伟沉默。姚虹接过问题:不是我们不帮忙,这忙一帮事情就多了。住宿交通一大揽事情怎能受得了。要来最好通过语言学校。我们也到语言学校去问过,发一个邀请函,就得交钱,一交就是好几千。谁能付这么多钱?

        远洋天真地说:那她可以到这里来打工呀。挣钱上学。

        姚虹睁大眼睛:你说得多轻松,打工?挣钱?你以为这里满地都是黄金,随便捡呀?你们这些娇生乖养的,怎么能吃得消呀!更何况,这打工的几个钱,能付得了高昂的学费?你知道学校一本教科书要花多少钱?唉,都不知天高地厚。

        远洋语塞。他的内心充满了幻想,姜叔叔和爸妈都是同学。他满以为父母会帮她的。他答应过沁沁。现在看来,一切都不是那么容易。

        他们在山顶上欣赏了一会美景,快到下午的时候,大家都又累又饿,从小道上山的时候,话也少了许多。

        他们在小镇里吃了饭,尔后逛了几家土产店。这些店充满了牛仔气息。卖的东西很相似,都是些手工织物,小石玩,刻有美丽的花纹图案的瓷瓶瓷碗,好看的小地毯,小盒子等等。远洋买了一个小挂件,上面刻着一个女孩洁克琳名字。这挂件不贵,爸妈也就同意了。

        车开回印第市,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秋天,天色很快转暗,天阴了下来。快下雨了姚虹想去贸市买东西。远洋常听说贸市,真的还没去过呢。贸市很大,就像家乡市中心一条街。商家都在这座巨大的楼里。楼的概念也和中国不一样。它是几幢甚至十几幢大楼连在一起组成一个超级大楼,方圆可以一公里。听说几家中国店常常不收信用卡,只收现金。大伟将车头一转,朝银行开去。他们要在银行的提款机上提些款。

        天灰蒙蒙的,下起暴雨来了。大伟将车开到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边。他的刹车太猛,瞌睡着的远洋一下惊醒。他朝旁边看看,惊奇地发现那车上有人嘴巴被黏胶纸粘着,隔着车窗挣扎着向他们喊什么。远洋看清了他的脸,脸上有一块明显的疤,这人年纪和他差不多。远洋在美国电视节目看见过各种罪犯。难道真的碰到了坏人?这个年轻人一定是被绑架的。他在求救。得赶快想个办法救他。他碰了碰坐在驾驶座的爸爸。远洋小声说:你看,这个人的嘴被堵着,他试图大声地喊救命。爸,我们想个办法救他呀!

        大伟扭头一看,对旁边的妻子说:糟了,我们遇到麻烦了。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见鬼,有人在抢银行。我们赶快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

        远洋不解:爸爸,为什么见死不救呀?难道你没看见这个男孩嘴被堵住?他一定有危险!我们救他吧!

        救,怎么救,你下去救他?你要不要命?他们在抢银行,我们不能卷进

去。爸说着,嘎的一声,车子疾退:远洋,你将那车的车号记住!爸爸说着,

一踩油门,车滑向前,开出几米,转入大路。

        只听一声枪响,一个只露眼睛的歹徒走出银行。

        大伟只顾开车,远洋往后朝看。这个蒙面人一上车就从草地上开过尾随他们。大伟将车拐进小巷,他们看到警车迎面驶过,才放下心来。歹徒不会再追过来。车出了小巷,再从另一条小巷穿出,上了环城高速公路。他们也不去贸楼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大伟余惊未消,坐立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这次目击抢银行似乎会给全家带来巨大的灾难。还是姚虹冷静。她既没慌张,也没说话,也没有安慰丈夫。独自开始做饭。远洋的心扑嗵扑嗵地跳个不停。这抢银行平时在小说,报上或者电视上看见过,现在他却亲眼目睹,而且和歹徒的车只在咫尺之间。那个被绑架的年轻人的脸时时在他的眼前晃动。要是有个摄像机能把他的脑子里的影子摄下来就好了。这绝对恐怖,戏剧性。惊恐之余,他寻思着该怎么办。他还记着车号。怕忘了,拿起电话机旁边的笔纸,将车号写了下来。父亲在门后面的储藏室里寻找着什么。他找到了一块旧的牌照。他找到起子和钳子跑下楼去。远洋跟了下去。

        爸,你去干什么?他问。

        没什么,把车子的车牌去换掉。这伙人逃走时也肯定记住我的车号。我怕以后他们会认出我的车,把牌子换了,把日期换了,他们就认不出来了。大伟解释说,我们能避免一场灾难。

        远洋不解:人人都说美国警察十分厉害,我们去报警就可以了。为什么

还要躲躲闪闪呢!还是去报警吧!给警察描述一下我们目击的一切,不就完了吗?

        不,小子,大伟担心: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们的生活已经够累了,不能引火烧身。警察很多时候保他们自己的命要紧。遇到歹徒不会像中国警察那样舍死救人。他们拿的是工资。多少一个月工资,就做多少工作。

        远洋的嗓门大了起来:爸,我觉得你的想法做法都错。小的时候,你时常教育我要向坏人坏事作斗争。今天这件事人命关天。他们抢劫银行。难道我们就不应该去报告吗?

        你这小子懂什么呀!你闭嘴。以后也不要你再回嘴!大伟第一次这样大声的叱责。他在车尾蹲下,把牌照拆下来。再将旧牌照装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有效的日期纸从牌照上揭下来贴在旧照牌上。他站起来,向后几步仔细看,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拎起工具上楼。远洋也跟着上来。他怎么也想不通父亲面对这样的犯罪,也不去举报,宁愿换牌照。

        他还不甘心:爸,我们还是上派出所去报案吧!这个被绑架的人我记得很清楚。我能辨认的。

        你这孩子咋说不通道理。这不在中国,就是在中国,我也不会让你这样

去干的。你想想,这些亡命之徒都是提着脑袋干坏事。他们连命都不要。要

知道我们去告,你去把他们的车号透露给警察,我们没有好果子吃。你不想我们全家都遭殃吧!我们不知道这些抢劫犯是否被抓获。要是他们全被抓进去了,警察也不需要我们的证据。要是他们没有被抓进去,他们一定在监控我们。我们去举报,我的这条老命,你的这条小命就可能不保。

        远洋听了半信半疑。他只能相信父亲的话,因为他来美国毕竟很多年了。他不再言语,但心里总是 压着一块石头。

        母亲已经把饭烧好了。三人围着桌子边吃饭边看电视。电视十三频道在播放今天歹徒抢银行的地方新闻。歹徒枪伤了两名银行职员。由于接到报案迟了,歹徒抢了钱跑了。

        大伟侥幸地说:你看,警察连这些人的影子都抓不到。电视里说,银行虽然有摄像机,这个歹徒蒙面看不清。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们如果去报案,那不是自寻麻烦。这些家伙杀人不眨眼。我们不要引火烧身。

        吃完饭,大伟送姚虹去打工。姚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但她还得去打工。远洋后来听说父亲和母亲约定好。这两年母亲打工,供父亲上学,父亲虽然有奖学金,可是这奖学金远远不够的。父亲要付学费。

        大伟将作业从电脑中储存到硬盘里。他整理了一下书籍,准备去上夜课。他吩咐儿子道: 远洋,你要准备后天的课。可不能不交作业。 远洋应了一声。

        姚虹把远洋叫过去:洋洋,你先根据刚才的行动单子,将这些动物的行为写出来,放在饭桌上,我打工回来给你修改,教你如何临场发挥。知道了

吗?远洋顺从地嗯了一声。

        父母出门。家里剩下远洋一个人。他感到很孤独。美国怎么会有这般生活。想像中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这里和中国没有什么两样。房子又低又矮,没有万家灯火。夜晚外面黑不溜湫,连一盏路灯都没有。经历了白天抢劫案,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有点害怕。

        他想起昨天老师布置的作业,走进房间,打开书包拿出书。昨天的社会学课,他听不懂。但老师发给他的作业他能读。老师要求写一篇关于有争议的辩论文,在课堂上进行辩论。写作对他来说问题少些。但要他自由选题发挥,心里没谱。他不知道该写什么。现在的英语水平,听不太懂同学的话,也说不出几句,也不可能上台和同学进行辩论。他似乎越来越感到对英语一窍不通。以前在中国学校里学的英语好像不是英语。他多么希望不来美国,要是还在中国该多好呀!他会重新学习英语。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现在简直在赶鸭子上架,硬逼着快点学。 他扑进自己的床上。他想着昨天小组讨论的事。学小说还要做手工劳动将小说的内容做出来表演,他第一次碰到。哎,在美国第一次的事情可是太多了。他发现不管小说读懂读不懂,老师用这个方法的确有用,至少他能知道一个大概。况且,除了尼克和同学们对他尖刻一些,老师上课挺生动挺有趣。他闭上眼睛回想上课情景,这些就像电影一幕一幕回放。既然老师喜欢让学生动手,那么自己能有什么创造来转变同学们对自己的看法呢,尤其是那个尼克,一定得让他看看我的创造力。远洋想着想着。有时候好的想法一下像雨后的蚯蚓从地上冒出来。他生在动画年代,当同学们都沉湎于电脑动画游戏的时候,他却对传统的皮影动画发生兴趣,他是校皮影戏兴趣小组的组长,他甚至实验过电脑皮影动画。将来有一天,他还想将传统皮影变成最有趣的电脑动画。远洋赶紧打开中国带来的大箱子,取出一副心爱的皮影戏道具。他想用皮影在课堂里做些什么。他忘了孤独,忘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他开始激动起来, 从箱子里拿出以前兴趣小组做实验的皮影塑纸,拿出奥威尔小说《动物农场》,开始聚精会神地剪起人物来。小说的人物都是动物,皮影塑纸剪动物可是远洋的拿手戏。他一连剪了几个动物。那些动物的造型,连自己也喜欢得很。哎,如果去参加皮影戏大赛,保证能拿冠军。他将台灯遮住一边,将灯光变成束光,投影到墙上。这些猪呀牛呀马呀都动了起来。哟,它们都说话了。让它们说出来。远洋翻开书,大声说着动物们的话。有这些动物给他壮胆,为他提示,他真的不害怕了。他恨不得马上就上教室,将他的杰作表现给同学们看。可是手工作业是可恨的尼克和别的同学做的。而且他们们已经做了,肯定不用皮影。想到这里,他有点沮伤。他将剪好的皮影人物和背景用讲义夹夹好,放进书包里。他翻开数学作业本开始做数学作业。他学的是代数二。中国初二初三的时候已经学过。虽然他不很懂文字题,那些数字题看上去太简单了。他的心里轻松了许多。这些作业太容易了。他拿起笔,也不用草稿,三下两下就把数字习题做完。最后一道文字题难住了他,他傻眼了。什么?要把一个数代入一个建筑工程中去?他读不下去,只得将题目放在一边。这时,大伟回来了。他来到儿子的房间。

        远洋,你作完作业了?他查问。

        是的,爸,能做的我都做完了。我根本写不出什么辩论文章。最怕就是临场发挥。我不行,我连口都开不了。我现在说出来,被人家笑话。还有一个演讲,等妈妈回来。远洋诚实地说。

         大伟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一开始的确是会有困难,别说你,就是我学英语就像跑四百米长跑一样。快到终点的时候总有一个极点,很多人无法冲过这个极点,只得放弃。有毅力的人若冲破这个极点,就胜利了,冲刺就没有问题了。

        我怎么没有感到这个极点呀?远洋问。

        你的极点就是不敢开口说话,一说话就怕被人笑话。一听别人说话就觉

得自己听不懂,头痛。这些都是你的极点。当然要克服这些极点是有办法的。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冲破这个极点?远洋问,数学,艺术,科学,和电脑课,只要我努力都没有问题。就是这个英语。太可怕了。远洋补充说。

        不对,你还没学别的课。你知道美国的教学方法和中国的不一样。美国不仅要你将理论在具体的创造中学到手,而且还要你把具体学到的东西组织起来,用文字表达出来,还要用口头表述出来。这后者往往决定你的创造水平。记住,美国学校教学太注重语言表达能力 。他们认为一个人的聪明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你的创造力;二是你的语言表达能力。语言包容一切,包括数学。大伟耐心地为儿子解释。远洋睁大眼睛看着父亲。这是他第一次听父亲这样和他分析他人生中所遇到的问题。父亲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很崇拜他父亲。但父亲沉默内向一点也不雄辩 。今天这席话在他的记忆里很少有过。

        大伟继续说:你大了,我也能和你交流些思想。我的困境有时候也在于语言表达上。在美国,你的价值不仅体现在你懂得多,而且在于你如何把你懂得的转换成商品,创造价值。有一分价值,你就要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份价值。中国人的谦虚在这里不是一种美德,而被人认为是一种懦怯。你不敢承认你优秀。你就是不优秀,无价值 。要使别人了解你优秀,有价值,你必须说出来,做出来。美国的文化完全是一种自我表现的文化。在这种文化里,语言的作用无可估量。学校教学的重点就在阅读和自我表现。这恰恰是中国学校最缺少的。远洋听得入神。谁也没有告诉过他这番道理。他的父亲在美国这几年,观念转的这么快。

        我应该怎样才能进入他们的课程呢?远洋问。

        大伟已经把儿子带入正题:据我的经验,你必须从头学起。学的时候要快马加鞭。我打听过,你们有二外英语班。你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学英语上。我会和你老师去说你去这个班。另外,你要多交些同学朋友,慢慢听懂他们的话。回家除了做作业,你必须学习一套问答阅读练习。这套书是我读过的很有效果一套书。每晚要刻苦学,就能很快跟上并进入他们的主流。远洋很高兴。父亲竟然这样了解他目前的处境,为他作了这些安排。

        爸, 我会按你的计划去做。尽力跟上去。远洋说。

        还有,从明天起,家里也尽量说英语。看电视也对英语有帮助。尤其是

儿童卡通和对话节目。我会给你买个电视机。没事就看电视。大伟补充了几句,然后看了看表:谈得太晚,你睡觉吧。我去接你妈妈。

        大伟出去,带上门,远洋坐在那里想了好一阵。

        这时电话铃响了。远洋赶紧站起来抓起话筒。

        喂,你找谁呀?他用英语问。

        对方传来他想不到的女声: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可一听

就知道是你的声音。女声说。

        你到底是谁呀?远洋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突然,这陌生的声音变成熟悉,

熟悉变成亲热。沁沁!你是沁沁!远洋叫起来。怎么能是你?怎么能是你?你好吗?远洋的声音很急促。

        我……我……对放不知是激动还是伤心,讲话断断续续。远洋,我好想你呀!远洋听到这句话很不习惯。以前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听沁沁讲过这句话。现在离开她了,反而倒是更加亲近了。

        远洋扑嗵扑嗵的心跳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眼前浮现出沁沁那张美丽动人

的脸蛋。他仿佛看到沁沁的大眼睛盯着他,一闪一闪的。他听到了她的呼吸。

他们那么的近,好像就在说耳语。沁沁,你怎么样了,告诉我同学们和老师

们都好吗?远洋极力拣些话来说。

        沁沁仍带着激动:都好,我也要出国了,到美国来。不欢迎我吗?你不欢迎我吗?

        沁沁,什么时候来?远洋急切地问。

        这时,大伟和姚虹回家。远洋转头:爸,妈,沁沁也快来美国了读书了。

       沁沁说:很快了,具体的日子我不知道,我爸妈在为我的事一直在奔波。

       大伟似乎不那么惊奇。姚虹瞪大眼睛,暗想,老姜的女儿也要来美国?唉,这下老姜惨了,为什么来美国?来美国有什么好?沁沁过两年就高中毕业了,要是在国内读大学就好了。老姜就是想不明白。这一来,他的那个宝贝女儿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他哪儿拿得出这笔钱。她真的为他担心。

        远洋继续和沁沁说话: 殷壮怎么样?他出国了没有?

        沁沁回答:没他也和我一样,快了。我们都来芝加哥。芝加哥离你远吗?

        听说不远。我还没有去过芝加哥。不知道有多远。嗳,我可以学开车了。有了驾照,我带你到处去玩好吗?远洋炫耀地说。

        真的,你说话当真?我来也可以学开车了吗?沁沁问。

        远洋说: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这里每一个人都必须会开车。要不,什么地方都去不成。

        噢,真的,沁沁像发现了新大陆:太刺激了,太有趣了。

        刺激?有趣?沁沁,你还是别来的好!我打你的冷气!远洋像泄了气的皮球,我说的是真的。你会发现这里的生活多么乏趣。

        远洋听到姜叔叔在对沁沁说,好了好了,我跟你李叔叔说几句话。远洋将电话交给她爸爸。

        远洋不去听他爸爸和姜叔叔的谈话。他们大人有大人的事。想不到终于听到沁沁的声音了。他感到意外的是沁沁很快就要来美国,而且还到这里来。他的心头热辣辣的。沁沁很漂亮。以前班上的很多男同学都追求她,她的脸抬得高高的。尤其对那个殷壮,她根本不去理他。沁沁只和他一个人好。他知道沁沁的脾气很倔,有时候他对她也没有办法。她如果真的来美国,这样

的生活环境,她不知会惹出多少的事来。他不去想了。

        父亲和姜叔叔谈了十几分钟。他见父亲搁了电话,就拿出英语课家庭作业。 姚虹坐下来,拿起远洋的演讲稿,开始修改。 家里静悄悄

 

 

 

 

 

 

 

第四章

4      

                   

        在金妮的记忆中, 她从来也没有过家这个概念。

        金妮出生的时候,她哥金宝才五岁。没过多久,她的父母在蛇头的蛊惑下跑到了美国纽约。以后的十多年,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在她的印像中,只有当父母亲寄钱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有父母。后来听说她的母亲和一个很凶狠的人跑了。父亲施有田一个人在纽约做工。他从来就是个老实人,有一次餐馆的东西被偷了,有人懒上他了,他被一个叫猴精的家伙打断了一条腿,从此人们就叫他瘸子。金妮和哥哥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们只听说只后来父亲避难拿了绿卡。

        在以后的几年里,她也没有听到父亲的消息。直到现在父亲突然托人来将她和她的哥哥接到纽约。当瘸子在机场看到兄妹俩时,金妮看到父亲的眼睛里显出内疚的神色。这么多年不见,儿子和女儿都变成大人了! 瘸子才上五十岁,已经两鬓斑白了,看上去像是六十岁的人,十分苍老。瘸子借了一辆老旧的大车,从机场将她和她的哥哥接来。他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他们一路上没说很多句话。沉默了许久,金妮忍不住问了一句:爸爸,你为什么把我们接到美国来?

        瘸子看了女儿一眼。十多年的分离,认识女儿需要一段时间。她和小的时候完全的不一样了。大大的并不漂亮的眼睛看着父亲。

        为什么把你们接到这里来? 不就是美国好嘛。我辛苦了一世,就是想为你们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过上好生活。到美国就是为了赚钱。父亲直直地说, 你来美国纽约。美国有什么好? 纽约有什么好? 不就是这里的钱好挣。

        我们能做什么呀? 金妮问。

        做什么? 你先读书,学英语呗! 金妮,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以后做饭店的服务小姐,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吗? 二千美金,是二千美金呢! 但是你一定要学好英语,能说英语。我们那些外来客最大的问题就是英语。那

是你以后赚钱的法宝。瘸子像在和一个陌生人在说话。

        金妮没有说话。她纳闷父亲为什么一味要她读好英文,难道学英语就是

父亲对她唯一的希望,其他就不重要了吗? 不过父亲没有文化,也讲不出深奥的道理。这一点金妮是清楚的。看来,美国并不是天堂。金妮看看窗外飞逝而过的房子。这些房子没有比家乡的好多少。在这一排排密集的房屋中穿梭而行,使她感到十分窒息。纽约的交通十分拥堵,他们的车只能慢慢地移动着。

        金妮,纽约的高中教育极差。我已经和一个朋友讲好了。他是美国中部

的一个中餐馆的老板。你去美国中部印第安那州。那里的学校让你免费听英

语加强课。你只要到那个中国店去帮帮忙就行了。你是去那里的一所高中去

上学的。 瘸子连去处都给女儿安排好了。

        爸,你说我要去哪儿呀?金妮问。

        印第安那州,明后天有人去那里做工,把你也一块带去。

        为什么呢?金妮还是不解。

        唉,金妮,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你就别问为什么了好不好?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父亲显然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听不懂他的话。

        爸,我不想去赚钱。我想去读书。我还想上大学呢! 你半道上把我和哥哥叫出来,我能读得好书吗? 我的英语底子更薄,这里我怕跟不上呢!金妮十分担心地说。

        读别的书有什么用? 就是你把书读好了,也不一定能赚得到钱。这里的很多中国大学毕业生到餐馆里打工多的是。他们找不到工作,想赖在美国,都到餐馆打工。 瘸子找不到别的词来安慰她。

        爸,我在网上看到的和你说的不一样。大部分中国留学生大学毕业以后都能能找到工作,而且能赚上两万三万一年。这些人工作十分轻松,又学新东西又赚钱。我问你,你一天得干多长时间? 你们这些没有文化的人,一天干十二,三个小时,有时更多。我刚在网上看到有个人在打工的当场累得脑充血死了的消息。金妮争辩。

        金妮的话使瘸子一惊: 爸爸是想让你读书的。但你看,爸爸在这里也是替人打工的。好不容易攒了一笔钱。我可供不起你上大学。咱们不上大学照样能赚钱,就辛苦一些。赚钱的确辛苦,你说对吗?

        金妮从父亲这席话里听出他老要她学好英语而不要上大学的真意。她不想和父亲争论什么。她也知道父亲的难处。她就不吭声了。

        金妮的哥哥金宝坐在后车座一声不吭。他生来就和金妮一样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他一旦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是铁板钉钉的。看来瘸子一点不了解他的儿子了。他现在看到儿子傻呼呼的样子,心里很担心。

        金宝,你怎么不说话? 唉,看来,美国不适合你。像你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也只能和我一样,老老实实地为人家老板干活了。

        金宝抬头看看父亲,还是一言不发。父亲见他这样,也就不多说了。

        不多时,瘸子将车子停在一幢破旧的房子前。他们都下了车。金妮和金宝都有时差问题,金妮感到头晕呼呼的。他们走进房子。这是一幢独立的房子,里面有十几间房间。房间门前堆满烂衣服臭鞋,每间房间都住了人。只有一间是空着的,让金妮住。可是房间没有门,只是用一块布挡着。金妮进入房间,将自己的箱子放在脏兮兮的地毯上。她没有打算把箱子打开整理,因为她父亲说过就这几天她就要离开。金妮稍稍打扫了一下屋子,便去父亲

的房间。

        走进父亲的房间,她只见哥哥也在打扫他的床和房间。金宝见妹妹进来,不满地对她说,见鬼,我们到了贫民窟了。怎么还有这种住人的地方。

        瘸子知道兄妹俩对他们现在这样的生活是不会满意的。便说: 金妮,

你反正这个地方不会住长。你哥也不会老住在这里的。你们知道纽约的房子比中国还要贵。这次你们出来,我花很多钱,是十年积蓄的钱哪! 你妈走时,也拿了我很多钱。现在爸手头不宽裕,暂时只好委屈你们了。

        金妮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爸。她有太多的事情弄不明白。她爸现在这种样子教人看了多心酸。她俩在国内过得好好的。干吗要来呢。不过不管怎么样,父亲含辛茹苦,煞费苦心地把她俩接到纽约。她怎么能责怪他呢。她只听她爸说:唉,都是这边的蛇头东说西说的,来了有前途,我的所有的积蓄都搭上了。既然来了,你们就安心吧。说不定我们爷仨有能力办个餐馆!

        金妮点点头,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听天有命了。

        晚饭是从餐馆带来的,味道还可以。金妮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她只感到自己好像从一个舒适的窝里被人家生拽了出来,被扔在荒漠之中。只有一个孱弱父亲来为她领路。长期的劳累,父亲总是驼着背,脸上永远罩着一付疲惫相。金妮记忆中父亲的慈祥没有了。他看上去没有任何保护力。他成了纽约任何人都可以欺负的人。怪不的母亲离开了他。

        吃完晚饭,瘸子将快餐盒往垃圾袋一扔就没事了。

        刚才瘸子说到母亲离开他,他并没有说出原因,也没说出母亲现在在哪

儿。但按父亲的口气,母亲一定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父亲一直瞒着兄妹俩。金妮想母亲心切,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试探着问父亲:爸,我们能不能见见妈?

        你妈?瘸子好像很有准备似的,断然拒绝, 你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她是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我和哥哥老远从中国来,难道她把我们忘记了吗?金妮说。

        不会的,真的,她离我们太远了。父亲搪塞。

        金宝说:金妮,别说了,妈不会来的。我们还是好自为之吧!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她不要我们了,我们要她做什么,以后还是看我的吧!

        看你,看你什么? 你在中国连高中都考不上。整天冲冲杀杀的。现在

我们在纽约。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哥,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你要收敛一点。

不能去闯祸,不能添麻烦。知道吗?金妮像姐姐似的叮咛。

        我不跟你说了。我说不过你。金宝转向爸: 爸,我睡上铺还是下铺?

        瘸子指指上铺,儿子,你睡上铺。我年纪大了,上铺爬不上去了。你明

天就跟我干活去。金妮,过几天就有人送你去印州。你准备准备就走。我和他们可说好了,那边一天帮三五个小时。你有房住。有事你一定要打电话来。 金妮觉得父亲太过唠叨,但是她没有烦,还是耐心地听下去。

        好的,爸。 说着,金妮就离开了他们。

        金妮感到特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上床就想睡觉的时候,却又睡不着。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开始计算中国时间。现在在中国,该是上午上学,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她不喜欢上课,那些课又枯燥又单调。可是现在就是再单调的课,在回忆中变得向往。人的感情是多么难以琢磨。最普通最日常的事,一旦成为记忆,就会变成珍贵和美好。

        在学校,金妮一向是个沉言寡语的人,她没有很多朋友,同学们也很少和她开玩笑。她在离开前的几天,把来美国消息告诉好朋友,同学们一下都知道了。他们对她羡慕极了,都向她祝贺,最后,班委还决定开会欢送金妮。在欢送会上,最难忘的是平时和她不太来往的同学都对她十分热情。这对她这个缺少双亲爱的金妮来说,太温馨了。同学们为金妮买了很多礼物。她在那次欢送会上哭了。

        她想着想着,睡不着觉,她起来,将箱子和包裹打开,把给父亲和母亲的一些物品整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箱子锁上。

         过几天就要走了。前面的路究竟怎样呢。她一无所知,十分惘然。她想出去散散步,但听父亲说,纽约很乱,她没敢一个人出去。她只好回到床上,又过来很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金妮被哗哗的冲澡声吵醒。金妮躺在陌生的床上,眼睛看着斑斑点点的室顶,脑子一片茫然。她突然听到父亲在门外轻轻地喊: 金妮,金妮,起床了。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苍老。金妮很久没听父亲这样的喊声。

        嗳。 她答应了一声,起床,走出门外来到盥洗室刷牙洗脸。瘸子看到女儿,兴致勃勃地说: 金妮,爸今天请了假,带你们去纽约街上走走。

        金妮听了一脸兴奋。 真的吗? 爸,我曾经在国内听说过纽约。我们同学谈论最多的也就是纽约。你陪我们去看看9.11 以后的世贸大厦的遗址吧!那里一定是废墟。我想去看看,很有意思。还有自由女神像。我们同学说,到了纽约不到自由女神像看看非好汉。

        9.11 世贸大楼的双子塔现在没有了。我们去看看不会花费很多时间。唯独自由女神像,可需要一天时间呢。我们可能没有时间去。瘸子掐算时间。

        那就随你安排吧。金妮很懂事,知道父亲的时间有限。

        金妮,你先到门口的小吃店买点早餐。别忘了给你哥买点。你知道你哥喜欢吃什么。父亲吩咐道。

        金妮走出宿舍的大门。门外天色已亮。她看到这法拉盛的街并不宽敞,

街上也脏兮兮的垃圾。街边的房子一幢接着一幢。路边的树木稀稀拉拉。街

道两边有很多中国人开的店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法拉盛被大陆客给占领了。这街景,这店铺,她满眼熟悉。她沿着街边走道仔细看着有没有小吃店。纽约的早晨和家乡的早晨没什么两样。很多店主人将店铺搭到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们说着她听得懂的话。怪不得父亲在这里能生存。全是家乡人。

        金妮来到一家小吃店,她买了点心和面细,付过钱,就拎回家来了。

        瘸子和金宝等在那里,金妮将点心铺在桌上,他们俩各自盛了碗面细,拿了几个包子,开始吃了起来。

        爸,这是美国吗?金妮吃了几口,忍不住问。

        父亲没有立即回答。等了半饷,父亲抬起头: 金妮,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里像我们的家乡?

        金妮说: 是呀,爸,我一点也不感到这是在美国呀。这里人不说英语。依我看,英语没有什么用。

        金妮,在这里英语并没有什么用,就连广东话也没用了。原先这里是广东人香港人的天下,现在我们的人都又打又砸把他们给赶跑了。现在成了我们居民区。 瘸子说, 不过,我们的人必须向外发展。要不,这里成了中国人窝里斗。要向外发展,这英语少不了。你必须学好英语。瘸子老调重弹。

        爸,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显然金宝对纽约的旅游发生兴趣。

        我们马上就走,否则回来就会太晚。瘸子说。

        说话间,金妮收拾好房间,他们仨人就出发了。

        纽约的中国城就像一个小中国。别说那邻次节比的小商店,就是报摊和水果小贩都和中国的一样,街上没比中国的干净多少。太多的人了,简直人

山人海,人挤人,人撞人。

        这是什么音乐,放的震耳欲聋的。金妮走在唐人街上,挤着人群,嘟嘟哝哝地说。这是促销的音乐,就像我们家乡一样。金宝说。

        他们一行随着人流来到布路克林大桥旁。这是一座非常有名的大桥。它的出名也是因为附近有一个唐人街。满眼和中国差不多的街道引不起金妮兴趣。但她金宝却喜欢上这个地方。他觉得生活会很简单。他没有抱负,不想上学。在家乡,他常常打架被公安局抓去。看到纽约这么乱,他感到就像到了家。瘸子很熟悉纽约的街道,他们很快来到世贸大厦的废墟边。世贸大厦现在是一个工地,周围被围墙围起,没什么好看,没必要逗留,他们跳上地铁,很快来到纽约的大西洋边。大海碧蓝碧蓝,海鸥在木桩上停留飞旋。他们三个来到码头边,远远看去,自由女神像在一座小岛上。他们必须乘船去

。金宝和父亲都不想去,但金妮坚决要去。他们也只好依了金妮。

        金妮虽说是在滨海城市长大,但她并没见过大海。乘渡船也是一次很新

鲜的海上旅行。船驶向女神岛。金妮站在船头,看着这自由女神高高地举着

火炬,渐渐地变大。慢慢地船向岸边靠拢。金妮他们登上岸。金妮抬头看,这就是看着成千上万从世界各国来美国的人们的自由女神像。金妮作梦也想到这里来看看这个著名的女性。现在她在女神的脚下凝神地仰望着她。

        自由女神真的能让她自由吗?金妮想到她的家乡,有多少人妻离子散,背井离乡偷渡美国。可是到了美国,他们真的自由了吗? 很多人到现在还被关在拘留所。想到这些,她心里空虚起来。她害怕父亲把她送到她根本不认识的遥远的印州。路茫茫,是凶是吉?那高高举着火炬的女神不可能给她一个答案。她在女神的脚底下转悠了一会,招呼父亲和哥回去。

        他们上了地铁,从地铁车站下来,他们步行到住处。纽约的地铁有一部分是在地上高架的,他们就住在高架的地铁下面。这里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趟地铁风挚电驰地开过来。其声音就像巨大的暴风雨中的雷电声。一夜熬下来已经够呛。他们在地铁的高架下走着。突然有一个身材骄好的亚裔姑娘从小弄堂里出来,将一张名片塞给金宝,转身就走,一转眼不见了。金妮抢过名片一看,是中文写着黄花闺女楼和按摩洗浴等字眼。金妮看了顺手要撕,金宝一把抢过。               你撕了它作什么,兴许什么时候还用得上。金宝说。

        这东西有什么用?哥,你到这里来,你要学得正派一些。你那武功,流氓腔不能再在这里耍了。听见没有?金妮又对他教训道。

        你懂个屁。有用着呢。别看这破地方,这里的水深得很呢!今天小矮子猴精就不顺眼。欠揍!他拿眼睛看你,不怀好意。我真想一拳揍扁了他。今天如果他再这样,我给他点教训。金宝说。

        哥,我们初来咋到的,你可别乱来呀!金妮说。

        金宝对付一切人自有他的一套江湖哲学,敌强我弱被人欺。最好的例子就是他老爸,窝囊得像条虫。被人家欺负成这个样。他希望用他的拳头很快让他父亲抬起头来的。金宝的蛮横瘸子十分担心。这里的这些人都不好惹。特别偷渡客,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前两天一个老乡在春来酒家把另一个老乡给枪杀了。他们开赌场妓院,吃流氓饭,什么都干。孩子已经失去妈,他的两个孩子不能再有三长二短了。

        爸,你没和我们说妈到哪里去了?金宝以为父亲会讲给他们听。他断定母亲出走一定和那些不好惹的人有关。他希望父亲能告诉他。瘸子说到老婆的时候,金宝看到他的手微微发抖,显然,父亲很害怕。瘸子叹了口气: 别提她了。还是没联系好,要不我们都会遭殃的。

        爸,你说什么! 告诉我谁欺负你! 我跺了他的手脚!金宝恶狠狠说。

        你! 你就别给我闯祸了。我们惹不起,躲得起。老老实实地做人。我老

了,又是残废。以后再也不要提你妈。别去过问,免得引火烧身。 瘸子长长

地叹了一口气。

        天不早了他们进了屋,瘸子吩咐道:你们兄妹俩去洗刷一下。我要去餐

馆拿些吃的。我们就简单一点吧。

        金宝虽然大了,可是在父亲面前,还是个孩子。要想到外面去吃:爸,

别麻烦了。咱们上肯塔鸡吃吧?金妮笑嘻嘻地附和,施有田看着他们苦笑了一下:你们这两个孩子,真不懂事。我们不能就省点钱嘛?

        金宝死皮赖脸地笑着说:爸,就吃这么一次,能把你吃穷吗?

        金妮也说:爸,哥说的不无道理。就一次,我后天走了。就算送我吧。

        父亲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你们洗刷完,我们一起去。反正肯塔鸡里我们这里不远。

        一会儿,他们仨人又出门了。他们在地铁车道下面走着,头上的地铁车不时地轰隆隆地开过。正是上下班,人行道走满了人。他们拐了个弯,就到了肯塔基烤鸡店。这个店,兄妹俩再熟悉也不过了。在老家,他们家旁边就有一家肯塔基烤鸡店。虽然这里的牌子都是用英文写的,但是他们十分习惯。倒是他们的父亲,来纽约这么多年,来这个烤鸡店吃饭还是头回,进门,他十分惊奇美国的餐厅怎么这样干净。他在做工的中餐馆,真叫个脏。他和垃圾打了很多年的交道 。

        兄妹俩要了个套餐,瘸子舍不得花大钱,只要了一个汉堡包。计算着合不合算。一个汉堡包没有比套餐便宜多少,但他不知道。他们边吃边聊。很多年了瘸子第一次感到做父亲的自豪。眼前的金宝长浓眉大眼,身材魁梧, 虽然只有十八岁,站起来一米七八个头,毅然一条汉子。女儿集中父母的优点:身材娇小,大大的眼睛清清亮亮,细巧的鼻梁,一头浓黑的头发披下,散落在图案鲜艳的衣肩上。女儿只有十六岁,可现在的女孩营养好,加上打扮,亭亭玉立。身体散发着东方姑娘的馨香。

        唉,终于快长大了。爸爸看着儿女津津有味地吃着,感慨地说。

        你说什么呀! 我们还没有长大呢! 你可不能把我们赶走!金妮撒娇。

        爸, 就让妹妹去读书,你尽管放心。该是我做工的时候了。金宝瓮声瓮气地说。

        哥,你别耍小孩子脾气。在中国的时候,老是和人家吵架。你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脾气要改一改。你拳头很硬,但千万不能在这里伤人。

        金妮,你放心。 金宝笑着说,听说纽约人都狠。你要太老实,他们以为你好欺负,就会在你的头上拉屎。不过你放心吧。该出手时就出手。不会吃亏。兄妹俩的说话很有道理,瘸子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叮咛他们。他们吃完,站起来要走,金宝走到饮料机旁,加满一杯可乐。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开心。

        今天是几个工人的休息日,他们在打牌,赌得很起劲,谁也没有理睬瘸

子他们。 瘸子没有去惊动他们。在员工宿舍里,老板装了小耳朵,每个房间

都能收到中央电视台。金妮到房间看电视。瘸子和儿子刚要走进房间,突然

听到猴精向瘸子喊: 瘸子,快去给我烧点茶。

        金宝看了看猴精,此人长的像豆芽一般,矮矮小小,但一脸凶相。听他的口气像是在命令仆人。金宝斜眼看了看父亲,父亲连连点头,像鸡啄米似的应着:好,好,我去,他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你等一下,我去找茶叶。

        你不是说你儿女带了好茶叶吗? 快去拆一包。慢吞吞的,对你说话都伤了我的手气。快去!猴精说着,连正眼都不看瘸子一眼。

        瘸子起身,去旅行袋中拿茶叶,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他的手: 老爸,你欠

这个家伙什么? 金宝对父亲小声地说。

        儿子,我怎么会欠人家什么呢? 唉,不就是烧点水吗? 烧就是了。别找麻烦了。 瘸子显然有点害怕。

        猴精又喊: 瘸子,快点,没有茶我会输得光光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宝小声地对父亲说: 爸,我来,你歇着去。

        猴精扭头一看,这父子俩正在讨论该谁去烧水的事。 叫你儿子去烧吧! 猴精说, 瘸子,去买烟。

        金宝听了,肺都气炸了。他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打开咖啡壶

,加水,开始烧水。他爸一把把他拉过来: 来,见见你这个猴叔。

        猴精斜眼看了看金宝: 这小子倒壮实,将来是一个好劳力。小子,快给我把茶烧好了。我手气好了有赏。

        金宝发狠地盯了他一眼。然后立即将目光转向门外。

        小子,我和你说话呢。你比你老子还要倔。你小子还没拜过爷,以后磕

几个响头,我再教你几招。瘸子,你在门口干什么? 叫你去买你就去买,别讨揍。猴精蛮横地说。

        我就去,我就去。金宝好好伺候你猴叔。别让他生气。父亲殷勤地说。

        初来咋到,金宝还真不知道这猴精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这人生的贼眉鼠眼的,又矮又小,活像个现代版的武大郎。但父亲和别的工人都怕他。金宝不可能卖他的帐。凭他在少林寺学得那几招武艺,拎拎这种人简直老鹰捉小鸡,不费吹灰之力。虽然他气得全身发抖,但表面上还显得十分平静。在中国,比他大好多的江湖朋友都说他十分老练。金宝平时不出手,但一出手,几个成年人都近不了他。

        父亲走出门外。看着他步态苍老,消失在黑暗中,一股难受涌上心。父亲受了多少的苦。这苦不仅仅是体力上的,而且还来自像猴精这样的人的折磨。他决定给猴精点颜色看。他走到厨房,操起一把尖刀插在腰间,以防对方使用武器。他拿起咖啡壶,走到厕所,刚好他小便急了,往咖啡壶里加点水,返回,将咖啡壶放咖啡机上烧水。一会儿水开了,突突地响着冒着气泡。金宝听着水沸声,两眼直盯着门外。

        喂,小兔崽子,这水开了,你没长耳朵,快给你爷泡好茶!矮小子眼里

露着凶光。他要做一做新来的规矩,这是他的惯例。以免日后可以施淫威。

        你那个漂亮的小妞妹呢? 叫她给我泡茶更好。小子,快叫你妹出来!猴精说着,以为金宝会按他的号令去做。

        在这群人中,猴精仗着有点野蛮,从来就发号施令。即使有人不服,过几天,猴精叫几个哥们来治他一下,打一顿,以后也就服服贴贴了。他见金宝站在那里不动: 你这小子吃了豹子胆了?他叫道。

        这时瘸子买了烟,一拐一拐地进来。听到猴精在叫喊,知道事情不妙。

        嗳,你的烟买来了。你看,你的烟在这里。您千万别生气。瘸子说。

        爸,把烟给我!金宝声音很低,但很坚决。

        你要烟干吗? 年纪轻轻的,别抽烟。父亲责备道。

        爸,你把烟给我! 听见没有?金宝命令道,将沸水壶拿在手里。

        父亲迟疑,他不明白儿子要干什么。他没有理睬儿子,走向猴精,刚伸出手将烟递给猴精,金宝眼快,上前一步,一抬手,抓住父亲的手,轻轻一捋,父亲手中的香烟掉落。金宝用脚一勾,烟包向上一翻正好落在金宝的另一只手上。全部的工友都看呆了。

        金宝打开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嘴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拿

过猴精嘴上叼的半截烟。点着自己的烟。猴精早就傻了眼,半晌也回不过神

来。这时,金宝将那截烟头塞到猴精的嘴里,烫得猴精哇哇大叫。

        你他妈的,敢跟爷逗,是不是?猴精拉开架式。

        金宝一看他妈的这家伙根本连一点武功常识都没有,心里便有了底。他

一个箭步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将一杯沸滚的水倒在他的背上,烫得小矮人爬在地上乱爬。这猴精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整他。他从地上爬起来,向金宝扑来。只一拳,金宝把他打得眼冒金星。猴精定了定神,看看这羽毛未丰,乳臭未干的小子。心想,这小子不好对付,但还是使出从前的淫威,对这金宝的父亲喊:瘸子,你儿子的死期到了。你的死期也到了。你知道我猴精的厉害,是不是? 你们都不要命了?好吧!我们都来玩一玩,你不教训你儿子,我来教训他。说着,他提起椅子,直劈下来。

        金宝料定他这一招,没等他劈下,早就往猴精的手一掌,椅子竟然不偏不倚地落在猴精的头上。一下起了几个大包。猴精跌倒在地。他爬起来,发狠发狂,直奔厨房,提起刀往外冲。金宝见状,并不害怕,一手捏住猴精提刀的手腕,一用劲,刀咣啷一声落在地上。金宝朝他的命根猛踢几脚。 这一脚是你提了我妹妹的。他抓住他的头发, 臭狗东西,你牛,你爷爷我今天让你牛!

        他拿出尖刀。搁在他的脚跟。 我挑断你的脚筋!金宝说。

        猴精这下可慌了神。祖宗大爷地喊救命求饶。

        金宝看着他的那付窝囊相,将他扔在地上。这猴精像一条狗似的爬到瘸

子前: 瘸子爷你叫你儿子高抬贵手。我不该让你烧茶买烟。以后我为你烧茶

买烟吧!

        瘸子从来没有想到儿子有这样的胆量和武功,能将这个猴霸打得叫爷叫爹的。但他毕竟担心儿子以后的事。这猴精成为一霸并不是这猴精自己怎么样,而他有这么一夥人。在纽约的偷渡客中有不少黑社会,这个猴精的黑社会比较大,能量也大。每次派别斗殴,都是帮派出钱出人互相残杀。猴精就是这伙无恶不作的歹徒中有点说话份的小头目。一旦大头目出面报复,那就成了纽约的又一桩杀人害命的报纸新闻。

        金宝,你住手! 别打猴精了。向他道歉。父亲为儿子捏了一把汗。他把儿子一把拉过去,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父亲战战兢兢的说。

        我管他是天王老子。该打! 爸,这种人该打。打他就像打只狗。爸,

你们为什么这么老实。让这个狗日的欺负。你们越老实,他们就越骑在你们的脖子上拉屎。从今往后,你有我,你的儿子,就别怕这些狗日的。

        他走过去,踹了猴精一脚,踢得猴精哇哇叫。 今天你爷爷要你烧好茶,然后去给爷爷买烟,如果说不,当心你的脑袋!金宝恶狠狠地说。

        这猴精连连点头: 好,我这就去。说罢,乖乖地到一旁烧茶去了。

        旁边的厨工们都暗暗称快。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猴精这样窝囊。但他们还是不敢去得罪他,坐在桌边不说话。

        慢着,金宝说, 你喝了爷爷为你泡的这杯茶。你不喝多可惜多浪费呀!

        猴精不知道金宝还有什么花招。但是他别无选择,只得照办。猴精喝了

一口,感到喝下去的茶又涩又苦,噗的一声将茶吐出来。

        金宝笑笑: 你喝了,味道怎么样?

        猴精苦笑着说: 还好,还好。

        金宝对大夥说: 来,我们继续打麻将。这里让我老爸坐。说完,将父亲拉过,叫他坐在猴精的位置上。父亲不敢坐,儿子一把把猴精拎过来。

        你,将椅子上的坐垫铺好。让你太爷爷坐!

        猴精唯唯诺诺地铺好坐垫:大爷你坐!他规矩得连外号都不敢叫了。

        待大家坐定,茶也就好了。金宝命猴精泡四杯茶。恭恭敬敬地在每人前放一杯。等到他把茶壶收拾干净,金宝向他吼道: 你他妈的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买香烟。

        这一叫,这猴精的脚就像生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

        纽约的天色已晚,这条整天响彻着轰隆声的街道并不繁华,也没有红红绿绿的霓虹灯。猴精走出门外,刚好开过一辆轰鸣的列车。这轰鸣声弄得他心更烦。自从来到到了美国,跟定飞帮,他从来没有这样被奚落被殴打。他走在人行道上,他撞上了一个路人。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那人看看他,拔腿就逃。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杂货店,一路想着怎样能出这口恶气。如果这件事报给黑头,他就会被耻笑自己连这样小屁孩都搞不定。不报吧,这金宝实在厉害。自己不仅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以后一见到他就怕。他现在连宿舍都不敢回。不管怎样,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吃不消他,那他就投降吧!就给他买烟做孙子吧!这世界就是这样。在这个黑组织里,不是这样吗?他买好香烟,就要往回走,一抬头看见一群人拥这一个黑头过来。他迎上去。猴精,你在这里干什么?黑头说。

        买烟。他低声下气地说。

        嘿,怪事,天下第一怪事。你猴精也有自己买烟的时候?黑头说。

        唉,黑头,你就别说了。我今天遇到倒霉的事了。猴精垂头丧气。

        什么倒霉事?黑头问。

        我遇到一只狼。真的,很厉害的狼。猴精心有余悸。

        猴精从来说话都不是这样。今天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定是碰到硬石头了。果然,猴精丧气地说: 有一鬼头,和我干了起来。你认识瘸子吗?

就是他的儿子,劈了我一下,这不,大爷我给他当起孙子来了。

        黑头感到好笑:嗨,又是奇事一桩。这瘸子,一阵风能将他吹倒的瘸子?他哪里来的一个儿子?走,咱们去会会他。你动真刀真枪了吗?

        比真刀真枪还厉害呢!猴精小声地说。

        咱们倒要见识见识,带好家伙,跟我走,为猴精报仇雪恨!黑头振臂一呼,喽罗响应。猴精跟在他们的背后,慢塌塌地走来。

        瘸子在屋内神情着急。他虽然软弱无力,但很清楚猴精决不就此罢休。

说不定会带些流氓来。他想报警,在纽约这个地方,报警只是解决问题的权

宜之计,决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要真想了结此事,非得来个黑吃黑,搬兵调将不可。可他根本在这个黑圈里混不上号,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瘸子明白这是猴精搬来兵了。他想打电话给警察,可这里找不到一个会说英语的。

         儿子,猴精肯定带人来了。这下我们要遭殃了。你还是向猴精说几句好话吧,免得被他们打。 瘸子恐惧。金宝不慌不忙地拾起一根拳头粗的铁棍。他们来找死。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断一双。金宝发狠,仿佛他早就预测猴精会带人来。 我不会让他们进屋一步。谁敢进谁就没命。有种的来就是了。 金宝丝毫没有一点害怕。他手执铁棍,站在门口,这伙人走近。见金宝手执铁棍,活像长板坡张飞,横枪立马,立即停了下来。猴精上前: 他就是这个人。凶的很。大家一起上,打他个希巴烂。

         金宝晃动一下铁棍,吓得猴精往后缩。

         黑头看见这阵势,也领教金宝是个不好惹的主。但不给点下马威,不

是他那帮的规矩。他上前:小哥,你是哪路人? 黑头问。

        你他妈的什么哪路哪路的。这猴精给爷买烟,他买了没有?爷爷还叫他

点烟呢!金宝对这猴精喊。

        你无帮无路的要猴精点烟,胆子可不小。来人,上!黑头命令。要在以前,喽罗们遇到像瘸子那样的人,就会蜂拥而上,刀棍齐下。打得他满地找牙,爬在地上求饶不成。眼前虽然金宝是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他手里的铁棍不是好惹的。被扫到就会没命。他们一个个都不敢向前冲。

        他妈的都是些饭桶。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黑头说完,一拳冲来。金宝让过,顺势一扫,铁棍打在他的腰间。只听啊呀一声,人翻到在地。。金宝将铁棍的一段放在他的黑头上。黑头不断地在铁棍下挣扎。正在这时,传来个声音: 大家住手! 大夥转过身一看,齐声喊道,飞哥,你好。

        飞哥走上前,金宝一看就明白他是个头。飞哥对猴精喊道,猴精,快给金宝点烟。 猴精一听这是大头目命令,只得乖乖听令给金宝点烟。金宝吸了一口,将气吐在猴精的脸上。

        够了吗?金宝慢慢地说,还有你太爷爷呢?给他们也点上烟了没有?

飞哥给猴精一个颜色,猴精乖乖上前,将烟分给他们,并轮着将烟点上。

        飞哥,猴精一付委屈相,你怎么……

        什么呀?你。飞哥一怒,样子十分吓人。

        猴精倒退了几步,飞哥,你给我作主,你怎么反而……

        飞哥没有理会他,他上前几步,小老弟,飞哥有礼了。怪猴精没有教养冒犯了你。 旁边的人看傻了眼,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头目飞哥吗?今天他怎么

会这样的客气呢?他是一个鬼见怕的人。瘸子颤抖着搬了把椅子,金宝取过。

儿子,这椅子不是给你的,是给这位飞爷的。父亲轻声说。

        老爸,你给我走开。别担心。儿子能对付。金宝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椅

子上。飞哥走过去,向老人家作了个揖。 老人家,以后谁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我定叫他粉身碎骨。飞哥手下的人面面向嘘, 大气也不敢出。飞哥转身对金宝说: 小兄弟,怎么样?给点面子。今晚我请客。

        谢了。金宝看这情势,他们也领教他的厉害了,于是便软了下来。 你是飞哥?

         是,是,我就是。小哥你说的对。飞哥很有礼貌。

         飞哥,你倒是很讲道理。这个猴精,像只螃蟹,横行霸道。这种人还入道,不坏了你的名声。金宝说。

        是呀,是呀,小哥说得对。猴精这小子是不对。我再给你道歉,陪个不是。 他转身对瘸子, 我替猴精向你老人家陪不是了。

         金宝见飞哥这样,也就罢了。他不想再教训猴精。这种混蛋只能是混

在人渣里的货,没什么好和他再斗的。

        飞哥见事情平息,吆喝手下人散了。最后他希望金宝过两天上他那里去

喝茶。这正是金宝所需要的。他到美国来,就不打算干厨房苦活。凭他的身手,他确信能找到好的去处。在中国, 他从少林寺俗家弟子武功班出来,早想来纽约发迹。别看他小小年纪,他有很多经历。因此,他满口答应改日到飞哥那里去聚酒。

        飞哥离开后,这所房子又恢复了平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称赞瘸子养了这么好小子。瘸子自己心里也美滋滋的。被欺压太甚,一旦释放,一种从未有过的做人的尊严感油然而生。心里头回开心。但回头一想,他担心儿子会在纽约惹祸。心里又沉重起来。回到房间,瘸子开始在儿子面前唠叨: 阿宝,你什么时候学来这一套。连飞哥也敬你三分。

        还不是你的朋友泉叔有一年把我扔进少林寺。我在洪法法师那里学了两年。这两年我休学。你在纽约也没有跟我们通信。你简直把我和妹妹忘了。我和妹妹也没有感到有父母的存在了。只有你每月寄钱时,我们才感到有父母。

        唉,这是命呀!当时不仅仅是蛇头,因为你舅舅在美国。你看你泉叔,

他当时没有胆量出来,这不,他下岗,听说他患上肺癌,归西是迟早的事。老人叹惜。

        爸,泉叔早没有了。已经有年把了吧!金宝说。

        老人有叹了口气: 我也快了。跟着你泉叔归西去了。

        金宝心里十分凄凉: 爸,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息息。让妹妹去读书。我能做到的。你放心。

        唉,你妹妹过几天就要走了。一到美国就让她独立,就让她离开我们。不知道她能不能独立生活。我好担心。老人说。

        爸,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和妹妹不是很早就独立了吗。走,我们去看看金妮。金宝说着,和父亲一起去看金妮。

 

 

 

第三章

3

   

    那天晚上。

        爸妈没有和远洋说什么话,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心里自然明白妈发生了什么事。想像中的美国和现在的美国很不同。在中国这么多的同学羡慕他来美国都是多余。才生活这么一两天,就发现这里那样的平庸乏味,根本没有值得羡慕的地方。父母对他已经陌生和疏远。他们已经失去中国父母对孩子的那股热情和关爱。他们为了生计而奔波。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跟他说谎去实验室而不是在中餐馆打工。难道母亲安慰他? 远洋很难解释这一切。他来美国也许是一个错误。他好像在一艘漂泊在大海上的船,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平静。夜深了。周围一片寂静。他听到外间大伟还在敲打他的计算机。他终于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第二天,大伟叫醒他。远洋揉揉眼睛起来。今天去学校。远洋冲了个澡,走到厨房。见母亲坐在桌子边等他吃饭。母亲脸色苍白,很病态。也许是昨天晚上生过病吧!

        妈,你好些了吗?远洋问。

        好多了。你昨天晚上睡好吗?姚虹问。

        很好。远洋简短的回答,生怕漏出什么信息。

        远洋从母亲说话的口气里听出她的内心痛苦。他实在不愿意爸妈吃这么大的苦。他心里很难受。其实在国内他们一家也挺好。他记得在中国住的宿舍大楼,邻居家的孩子出国,都羡慕死了。远洋觉得爸妈有点可悲。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今天他有机会来到他们身边读书,再苦再累也情愿。

        远洋看看桌上的麦片粥。这东西他最不爱吃。在国内,每天早晨小笼包子豆浆什么的。姚虹看出远洋不喜欢吃麦片粥,对远洋说: 洋洋,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东西。 可在这儿,只能将就些。 看到母亲苍白的脸。远洋不吭声了。他咽了一大碗。大伟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上去极憔悴。他吃完了唰唰口和远洋出门。远洋看了看手表,才七点。

        从明天起,你不能睡懒觉,六点起床 。到路口等校车。校车是黄色的。

一眼就能看出来。大伟说。

        干吗要起得这么早?远洋嘟嘟哝哝, 爸爸,你是不是一宿没睡呀?你房间一直亮着灯。

        我睡了。只是忘了关灯。大伟回答。

        不,一直听到你在翻书打电脑。远洋道。

        我赶明天的作业呢!大伟终于说了实话。

        你不是有两个硕士文凭,爸,你还在读书?远洋奇怪。我怎么不知道你

在读书?

        难道你是我爸不成? 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大伟说。

        记得在国内,爸告诉过奶奶在这里找到工作,还说他赚了好多钱。老往家寄包裹。邻居们都以为他发了财。想不到他还在读书。洋有些糊涂了。

        小孩子家别多问,你的任务就是读好书,将来上哈佛。

        上哈佛? 我没有想过。你们不是说上私立学校很贵吗?我知道哈佛是私立学校。学费贵得很。远洋说。

        从屋子里出来,远洋深深吸了一口充满青草泥土气息的空气。啊,美国的天空多蓝多可爱,透亮透亮的空气新鲜的像水晶一般。公寓楼前草坪绿得透着强烈的生命气息。公寓楼像是淹没在树林里。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大伟的车就停在楼下。一辆破旧的HONGDA车,很多地方的漆已脱落,这辆车也可进历史博物馆了,远洋觉得寒惨。车和这里的环境很不协调。诚实的车也比这辆车好得多。

        大伟突然记起来沁沁的事:沁沁现在怎么样?

        她也准备考大学。爸,她也想来美国。把她邀请到美国来读书? 姜叔叔是你的同学是不是?远洋热烈地提议。

        是呀,他并没有和我说过。这年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以后再说吧。父亲摇摇头。

        说话间,他们来到学校。学校的建筑看上去像个巨大的方块盒子。远洋有点不信这是一所学校。没有中国那样的楼房。没有围墙,巨大的草场有各种各样的体育设施。

        车子沿着车道慢慢地开。车道两边有网球场,足球场,田径场,还有他叫不出名的场地。大伟已找到了停车场。远洋下车,来到这只大盒子边上。铁红色的砖墙光滑平整,很气派。他站在大门下抬起头,这房子很高。大门是玻璃做的。他们俩进门。只见门内有个满顶的天井,挂满各国的国旗。远洋一眼就看到中国的五星红旗。他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温暖。嘿,这是一座国际学校。他说。

        天井旁边是办公室。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秘书。正值下课,廊道里尽是掖

抱着书本匆匆而过的学生。廊道很宽,两边都是学生的墙柜。廊道很长,远洋一眼望去,学生里有白人,黑人,还偶有几个亚洲人和墨西哥人。他们的头发颜色不同,穿戴打扮更不一样。有些正在啪里啪啦地开墙柜。陡地,他

心里升起一种茫然感。

        父子俩值只得从学生中挤过去,来到教导员办公室。教导员办公室很小,墙上贴满了小纸条和照片。桌上尽是一迭迭学生文件。墙角边摆满了一只只纸箱。

        教导员叫凯茜.布莱克。凯西女人看上去不那么和蔼,鼻子又粗又大,

嘴唇厚厚的,说起话来又快又含糊。大伟和她说话的时候,远洋一点也听不懂。大伟也不时地请她重复。

        What is your name? 凯西慢吞吞的说,看看远洋有没有反应。

        My name is Li Yuanyang.  远洋听懂了这句话。

        凯西德粗眉一跳,嘿,你儿子还能听懂英语。

        远洋当然听懂了她的话。我能听懂你的话。我还能说呢!远洋壮壮胆。说也奇怪,自己给自己壮胆后,英语似乎变的简单了。

        是的,他学过很多年的英语,从小学开始就学了。大伟说。

        真的吗? 那中国的教育真是了不起。凯西言不由衷的说:他有这么好的基础就很快能跟上的。不过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这样吧,我让他读两门英语课。这样让他尽量克服语言关。很多亚洲学生初到美国都是这样。我知道数学是中国孩子的强项。就这几门课。凯西说着,将一张课程表递给大伟。远洋凑过去看。认识这些词没有问题。可是这英语的听力的确还是要花点力气。

        我派个学生给你领路吧!她吩咐道,你进来,这星期你当远洋的大使了。冯洁茜应声而入。远洋抬头看,她跟沁沁一般高。

        我叫冯洁茜。这个女同学大方地说,伸出手和李远洋握手。

        远洋窘促地伸出手:你好,你会讲汉语? 我叫李远洋。

        那咱们就走吧!冯洁茜大大方方地说, 我的汉语还说得不错。

        远洋抬头看看凯茜老师,她点点头: 去吧,她来到这里两年了,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而且她很活泼。

        大伟感激地点点头。儿子到了美国,终于在美国的派克高中上学,梦想算是实现。国内有多少家长想送孩子出来读书。现在他的孩子活生生地在美国学校。下课铃响,听到门外纯真地道的美国话,大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去吧!父亲带着关怀地说, 听老师的话!

        李远洋跟着冯洁茜去第二节课的教室。走廊里站满同学向教室。洁西说: 先去你的壁柜,把东西去放好。

        远洋顺从地跟这她。冯洁茜头上梳着东方人特有的小髻,十分姣美。很多人都向她打招呼,她似乎格外有名。她为他带路,远洋放心多了。至少他不怕听不懂同学老师说的话,也能找到他要去的地方。

        他们走过D走廊,突然,一个金发男孩挡住他们的道: 洁茜, 他歪歪头,一把把她搂过去, 我好想你。

        冯洁茜将身子靠过去,抬起头,像一对情侣。

         啊,尼克,你上哪儿去了?昨天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她嘴唇凑近尼克。尼克对着她的嘴唇,长长地吻了一下。远洋扭过头去。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这不是太丢份了吗?大庭广众就这么亲吻亲搂。远洋朝廊道里扫视了一下,靠在墙上的几对男女同学也各自拥抱着亲吻。廊道里来来往往的同学们根本不当回事。他有些不知所措,心想,要是这发生在中国学校,会怎么样呢?正想着,只见一个金发女孩过来,一把拖开尼克。

        尼克,我正在找你呢!你真丢脸。这个叫妮科儿的女孩说。

        尼克脸一红。 啊呀,妮科儿。干吗?

        妮科儿斜眼看了看冯洁茜: 你在干吗,尼克?

        冯洁茜感到很尴尬。她转头若无其事地对远洋说: 哎,差点儿误事,我们走吧! 她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尼克!

        妮科儿不满地回头看。

        我忘了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新来的同学。李远洋。

           尼克和妮科儿的目光移向远洋,他们的眼神使远洋很不自在。

           你好,他淡淡地打了一下招呼,我叫尼克。

          我叫远洋。

          你有英语名字吗?尼克问

          在中国有一个,但不用。我叫约翰。远洋说。

          哈,名字起的倒挺美国的。尼克一扭头就走了。

          远洋觉得这个人很傲气。不过就这么一闪念头就过去了。

         大家听到他们进到教室,都扭头看他们。冯洁茜上前: 雷诺先生,他是新来的同学,他叫李远洋,你叫他约翰好啦。

        雷诺先生向远洋点点头:你就坐在那个位子吧。他指着一个空位。

        远洋抬头看这个高个子雷诺先生,见他很面善,就坐了下来。冯洁茜对他说下课再来带他,就离开了。

        课堂恢复了平静。大胡子高个子雷诺先生看上去像马克思。讲话是声音低低的,远洋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不知老师在讲些什么。老师的声音像催眠曲,远洋直犯困。真的有学生头靠在桌上睡觉。远洋看到老师走近那个睡着的同学,轻轻地将他唤醒,要他站着听讲。那学生不情愿地站着。

        终于到了小组讨论的时候了。远洋被分到尼克的那一个组。尼克看上去很不开心。他和别的同学嘟哝了几句。远洋心里十分着慌。虽然在中国学了很多年英语,但现在的英语和学的好像两种语言。他只能听懂一个大概。他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学一点。学英语老师还特地要他们多听走遍美国的录像带。那时满以为自己的英语已经够好了。

        小组里的人都发表了对主题的意见。他们开始动手作模型,来体现小说的人物故事。轮到他,三个同学的目光向他扫来。他显得窘迫极了,不知怎

么办才好。

        你读过小说吗?尼克问。

        远洋很有礼貌地回答: 是的。

        那这样吧,我们把主题给你,你演说。尼克有意捉弄他,故意把话说得很糊涂。远洋没有听得很清楚,不假思索答应: 好吧!大家把主题扔给他,扭头剪硬纸板人物。远洋还不知道他们要他做什么,急了:你们? 你们要我……做什么?他急巴巴地蹦出几个字来。

        你答应讲叙主题,我们做表演,是不是?尼克做出写的姿势,又是指手又是划脚的。远洋没听懂:是的。

        小组的人都笑了起来。尼克说: 那你做呀!你怎么不明白呀。你是装不

明白呢,还是真不明白?

        远洋急了,他觉得用yes的办法回答问题不对,干脆就用点头摇头吧。他摇摇头。尼克说:你怎么啦? 一会儿做一会儿又不做,你跟谁开玩笑呀?远洋还是摇摇头。此刻远洋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傻的人。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嘲笑。他感到小肚发胀,想去厕所。早上喝了太多的饮料。现在难受。他只好举手。

        什么事?大胡子老师问。

        我……我要去厕所(restroom)。远洋极力使自己镇定。尽力将厕所的英语发得准确。

        现在食堂 (restaurant)还没有开饭呢。同学们听了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你要去……老师说得很慢,生怕远洋听不明白。

        我要去……食堂。远洋也尽量让老师听懂。

        你到食堂去干什么?老师脸上显得困惑。

        全班同学都转过来盯着远洋。远洋窘到了极点。他急中生智,拍拍自己的小肚。老师终于回过神来:你是说去厕所。

        远洋点点头。同学们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去吧!老师说着,写了一张纸条。

        在厕所里,远洋几乎没有胆量再回到教室。几乎每个同学都不喜欢他。一种强烈的外来感袭上他的心头。也许我是个懦夫。他不能这样,他想。有什么好怕的。不就听不懂他们的话吗? 他在厕所里呆了一会。直到有人进来,他才离开。

        回到教室,每组的同学已经做好了模型。远洋一组的模型也做的不赖。动起来真像动画人 。做好动画是只是整个作业的一部分。关键是做了模型以后需要叙述过程。这门课叙述过程远比模型结果重要。尼克存心要远洋出洋相。大胡子老师走过来。尼克对他说: 雷诺先生,不公平,我们组来了个哑巴,白痴,我们集体成绩受到影响。你说怎么办?

        雷诺先生沉思片刻: 他的英语不行,你们也别为难他。我看他应该到英语二外班从头学。我会跟校方去说。不过这次委屈你们组少个人。还是要把作业做出来。

        尼克和同学们应了一声: 交坏运了。

        远洋不完全听懂他们的话,还是抓住了一些关键词。他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心里就像长满毛似的,浑身不舒服。

        远洋想他不能就这样被他们看不起,他走上去对老师说: 雷诺先生,这演讲还是我来吧! 这下,雷诺先生和同学们都听懂了他的话,大家的惊奇的目光向他射来。尼克想不到这个叫约翰的同学会将他一军。

        什么? 雷诺先生。我们不能让他讲演,他连话都不会说!尼克嘲笑远洋。但却激起远洋的自尊心。

        小组的阿诺同学也附和尼克说:老师,这最后的演讲是关系到我们组的

成绩。我们不能让一个不会讲英语的人来讲。这样会影响我们的成绩的。

        大胡子雷诺先生的表情由惊诧变为欣赏: 尼克,我提议你们组的演讲让这位同学来做吧! 这样做会对他公平些。我想他能把这演讲做好的。尼克这组的同学听了,都嚷嚷起来。这怎么行呢? 我们组会得鸭蛋的呀!

        老师,不能让这个中国人来做演讲。

        太不可思议了。连厕所和食堂都分不清,还要他来做这个演讲。

        远洋没有全听懂他们的话,他知道他的这些同学对他绝对不信任。不信任没关系,就等这瞧吧,他心里暗想。

        终于熬到下课。冯洁茜来了。她跟尼克又说又笑。远洋又羡慕又嫉妒。尼克大概将刚才的事和她说了,洁西皱皱眉。很快和尼克又说又笑的。一会,她转身对远洋说: 我们走吧!

        你从小就在美国吧!远洋问。

        冯洁茜斜着眼看看远洋。是呀,我三岁了就到美国。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尼克过来,他傲气地看了看李远洋,走近冯洁茜。

        他们俩又亲又抱的。远洋扭头装作没看见。

 

 

 

 

 

 

 

 

第二章

2

 

        自从远洋离开,沁沁就像一朵霜打的玫瑰,整天耷拉着脸不说话。诚实知道女儿的心病。沁沁也想去美国留学。他深知美国生活艰辛,不但自己不想去美国,也不想让女儿去。诚实和大伟是同学,他们同拿硕士学位,同被分配到省工业厅。诚实能交际,很快升了官,坐上处长位子。大伟还是平头

百姓。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在岗位上没前途。他和夫人决定去了美国发展。诚

实和大伟一直保持着联系。诚实知道纯物理学在美国没有什么市场,加上语言障碍,他认定大伟在美国一定混不出什么名堂。不出他所料,大伟为了生存和身份,一口气读了两个硕士,硬的没有找到合适工作。如今七八年过去了,又读了个计算机硕士,卯足劲找工作。希望这次专业不会很快过时。可是找工作还是困难重重。平时生活靠一点可怜的奖学金和夫人餐馆端饭碗来维持。这样的生活诚实不向往。省厅是个门槛很高的部门,油水多,升迁快,他正为副局努力。按他自己的话说,生活超英赶美。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美国过旧社会。可这宝贝女儿却梦里雾里。她是个没有吃过李子,总想尝尝的人。老爸在美国有这么多的同学朋友,请他们帮忙去美国易如反掌。夫人吴珍也支持女儿出去闯闯。可这件事说来容易做来难。这么多同学在美国没人肯倾馕相助,沁沁出国就学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诚实吃完饭要么溜个门,搓搓麻将,要么拧开电视看连续剧。这两天他吃完晚饭就提起电话向亲朋好友打听孩子出国的事。千难万难也要为女儿博一次。他知道大伟的日子也不好过,不愿意打电话求他。现在他手头有点钱,通过语言学校去美国比较容易。一来不求人,二能在美国学一两年英语。现在英语吃香,即使留学回国也划得来。因为城市太小,没有一个机构能办理去美国语言学校。他很苦闷,闷闷不乐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突然想起殷副市长。记得他有次认识一家出国中介,费用高了些,出去把握大。现在只要女儿能出国读书,再大的代价在所不惜。他起身,抓起桌上的钥匙向外走,吴珍推门进来。

        看你急匆匆的样子,又要去哪儿了? 近些日子来,报上不断看到当官

的不是泡妞就是抱二奶。每当丈夫晚上出门,她转弯抹角问长问短试图探出些蛛丝马迹。诚实心里特烦,抬头看看太太。她已经没有昔日的光彩,一整天的劳累全显在她爬着显眼皱纹的脸上。他又烦又怜她。唉,我不会去干坏事。你想想,我诚实有贼心也没有贼胆。 诚实小声小气,生怕惹恼了老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吴珍问。现在下午六点。诚实看了看表。老婆又好气又发不出火:我不问你现在几点,我问你现在该做什么?我想去一个朋友家!诚实不想说实话。现在是晚饭时间。你不吃饭了? 吴珍这两天观察到诚实神情恍忽,她心里明白他为女儿的事操心。你去看朋友总不能不吃饭吧!吴珍尽量压住不满。很多时候,夫人显得关心时,诚实反倒显得不自在。他轻轻地说了声: 我吃不下。 便转身开门,快步走出家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注意起环境了。这小区虽然房挤着房,前些年种下的树现成气候,大楼四周总算有些绿色。诚实的小汽车就停在路边。当年造公寓楼人们还没有想到家家会有汽车。这两年发展太快,大量小车涌进小区,路边泊车成一道风景线。他听大伟说在美国路边泊车的人家最穷。诚实吃不准是不是美国的穷人比中国的富人日子过得好。要不路边泊车会是穷人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想去美国。不过再细想一下大伟,他的境况也不是那么好,他也许就是一个路边泊车者。美国也未必怎么样。女儿出去他也未必放心。想着想着,来到车边。

        初夏,日子慢慢变长。晚饭时分天还大亮。他抬头看看天,高楼中间的一块蓝天显得特别蓝,点缀着一排排的白云。他无心欣赏这云的美景,俯下身子打开车门。发动车,这时,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车门边。爸爸,你去哪儿?女儿怯生生地问。

        嘿,刚走了个警察又来了保安。你妈刚盘问完你来询问!沁沁,你快回去吃饭,我去一个朋友家打听一点事。

        老爸,你去打听我去美国的事儿?女儿挺知情地说,我们家没有条件,你就死了心吧。别去了。 她虽然这样说,但做父亲的知道,女儿那双大眼睛下面蕴藏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诚实一阵心疼:不,女儿,按我们家条件,凭你聪明,留学没问题。爸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等我把事情办好吧。

        沁沁不情愿离开。车子渐渐开动。诚实知道自己的能力,也了解女儿的心思。她想去美国读书,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风潮,也不仅是因为美国有多少吸引力,而是因为她心中的远洋。这几年他是看着这小子长大。远洋长得又帅气又聪明。他一走,女儿自然就要思念。如果有希望出去,远洋一家一定会照顾她。毕竟他们是老同学。为了女儿的心愿,不管有多大的风险,他也一定让她出国,让她开眼界。

        车徐徐地开动,诚实回头看了看疲颓的女儿,心里一阵酸。他一转方向,出了小区。诚实沿着拥挤的街道,在车缝里转来转去。转眼间到了灵山边的翠绿新区。这个新区是专为市府领导盖的,有门卫,很气派。里面住的不全是市府办的人。有不少是近期发家致富的农民企业家。小区的确非同一般,光走道就比一般小区宽敞。不过两边六七层楼房和将楼房门窗围得水泄不通的铁栏使他十分压抑。他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幢别墅公寓前。周围都停满了车。他只好将车停在远处。

        这个殷副市长其实也是比诚实高两届的同校同学。他们还有另一层关系

,诚实的太太吴珍在市政府做会计。诚实不常碰到老殷。但每次碰到,谈话总是很投机。诚实能当上处长实际上也是受到这位副市长的提携。因此,他们频繁走动起来。逢年过节,诚实总是送点礼品,感情联络。在中国社会里,关系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诚实了解到这位副市长的公子也想去美国深

造,现在更是联络感情的好时光。殷副市长肯定会有门路的。

        诚实走近大门,意欲敲门。只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他们家贵客盈门。门开了,殷付市长送出好大一批人来。他见诚实一把握过手去。 啊呀老姜,你怎么能等在门外。快快快,请进,请进!殷副市长热情喊。

        谢谢,谢谢。 诚实受宠若惊,躬躬身子说。

        殷夫人泡了一杯茶:来,来。今年头泡茶。当地农民送的。诚实哦了一

声,赶紧接过话题: 今年新茶好收成,这第一采吧。他落座,捧过茶杯,呷了一口。你无事不登三宝地。说吧,有什么事可以帮忙的?老殷开门见山,直入主题。没什么事。今天来只是为了一桩私事。诚实也不忌讳什么。听说你儿子要出国? 我那宝贝女儿也想。也不知道向谁问讯?

        哦,就为这事! 我要上海一家中介公司搞。我有他们电话。你可以和他们联系。殷副市长显得十份内行, 现在联系出国可得小心呀! 弄不好鸡飞蛋打,人还没有到,钱被骗走!

        哎,就是嘛。出钱为了买个安心才到你这里来。你介绍还有假吗?诚实虔诚地说。这说不准,我也摸着石头过河。不过据我所知这家中介公司不错,略贵些。但可靠呀!             

        你儿子去哪儿?诚实问。

        去美国,要么不出国,出国就要去美国。去美国有多难。这家公司居然有把握,他们的能耐可想而知。殷副市长说。

        你说去美国留学要花多少钱?诚实问。不多,二万美金首付,以后再追加。殷副市长轻松地说出了一个数字。诚实嘴角微微一动,殷副市长察觉诚实有点吃惊。可能还可以压些价。

        唉。诚实语塞。他本想说怎么去弄钱。觉得不妥,把要讲的话吞回去。

        殷夫人看透他的心事: 没事,你家吴珍能想办法!殷夫人讲了这句话,赶紧收了回去。  啊,钱毕竟是小事,以后慢慢想办法。女儿大了,一天也等不得。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现在不让她出国,将来后悔莫及。诚实想想殷夫人的话也对。好吧,我豁出去了。你赶紧给我联系。拜托了。 诚实拱手起身离开。哎,看你,这么急干什么! 喝了茶再走。殷付市长挽留。不了,家里还等我吃饭。诚实找借口。哎,诚实,过几天你宝贝女儿出国的事,大家

都会羡慕。殷付市长说。

        沁沁出国还没眉目,殷壮出国了的消息在学校就像一阵风吹遍各个角落

。姜沁沁一直避着殷壮。她不喜欢殷壮那张说大话的嘴。她在厕所里待了片

刻,估计上课铃很快就响了,从厕所出来。讨厌鬼殷壮迎面而来。

        你别来烦我了好不好?沁沁对他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说我们真的井水不犯河水? 那你爸的井水怎么流到我家的河水来了?

殷壮嘴角浮出一丝傲意。李远洋和他老子有啥本事?要我早就把你带到美国去了。你还为这个窝囊废烦恼。你应该自己去美国,做点本事给他看看。

        沁沁以为殷壮在胡编乱造: 我爸爸会到你家去? 你的眼睛小了,看错人了! 好狗不挡道,走开,我要上课去了。

        别人会看错,你爸可是太熟了。逢年过节都来我家送东西。可就没把你给送来。沁沁每次看到他都不顺眼,殷壮索性油腔滑调,奚落沁沁,来个小小的报复。

        你让开!沁沁一头跑进教室。殷壮也跟着跑进来。同学们都抬起头。原来在班级的消息栏里,老师早就把上次高考模拟测试的成绩公布出来。殷壮的大红名字挂在最后。沁沁排在殷壮前面。沁沁全懵了。这些日子她的心思不在复习考试。太多东西要背。她一点儿也记不住。并不是她的记性差,而是对考试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厌恶。一背那些陈词老调感到不愉快。记这些古里古气发着朽味的文章有什么用?她听爸爸说过文革马尾巴功能的故事。现在考试实在比马尾巴还要马尾巴。她不想记这些东西。但又不得不记。考砸了,人人说你是笨蛋一个。沁沁心里糟透了,脑子在旋转,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走出教室,殷壮迎面而来。沁沁看到他想吐。殷壮偏偏要惹她:你的成绩不错,排我前面。

        沁沁愤怒:你离我远点。滚!

        殷壮嬉皮笑脸地说:你叫我滚吗?你爸说不定现在还在我家提亲呢。不信,我打个电话。

        你胡说,我爸在你家何干?我爸从不到你家去的。沁沁不信。

        哟,你还嘴硬,不信我打电话!殷壮准备拨号。看到很多同学过来,怕自己势单力薄,走了。沁沁眼睛里含着眼泪感到委屈。她走到校门口,看见诚实的车从远处开来停在沁沁旁边。女儿上了车。诚实一踩油门,车子向前开去。沁沁在车上一直不吭声。

        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父亲试探着问。

        殷壮这小子欺负我。太可恶。我明天去告老师。沁沁带着哭腔。

        诚实眼睛注视着前方:这么严重?他不是殷副市长的儿子? 也许人家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开个玩笑。以后别理他就行了。诚实漫不经心地说。

        沁沁急了: 不,他有意欺负我,你还说得这么轻松。

        诚实还是不紧不慢: 沁沁,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坏人。要是有,这人还

能活得下去吗? 殷壮这小子我见过,他还是不错的!诚实安慰沁沁。

        沁沁听了很生气:爸, 你还护这他。他是全校有名的浪荡公子。成绩倒挂第一。不就他爸是个副市长吗? 他爸是你的同学,你就包庇他。

        这是什么话?我不是在包庇他,我是说你别把人看得太坏。小年轻总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诚实眼睛盯着前方。他拐了个弯就到家了。 他小心地将车停在自己家门前。

        爸,我问你,你今天在不在他家?你去他家干什么?沁沁气急地问。

        诚实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在他家?

        是殷壮说的,他说你在他家。你在他家干什么? 是不是他老爸是副市

长你去求他? 爸,你不能做违心事。告诉我你是不是在他家?沁沁逼问。

        我是去他家了,可是我……。诚实语塞。

         你去干什么呀? 为了我吗?别操什么心了。人家副市长有权有势,你

去巴结干什么?有本事自己去当市长。没本事不要去巴结。考大学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去美国了。 沁沁实在不愿意爸为了她去巴结殷副市长。

        好吧,爸答应你。但是你以后要好好学习。我和你妈都是大学生。你如果考不上大学,太丢面子了。诚实说,有机会,你还得去美国,我有朋友在美国。美国不像这里,过不了独木桥,一辈子得不到正规的大学教育了。他们

那里几乎人人都能上大学。

        沁沁推开门。从车上下来。她不想和老爸讨论上大学的事。家里几乎天天谈论这个主题。她饿了,快步进屋。

        吴珍劈头就问: 模拟考试成绩怎么样?

        沁沁早下决心不回答老妈的问题:妈,烧饭了没有? 我肚子饿得很。

        吴珍说:你这丫头。我问你话呢?诚实进门,代沁沁回答:他考得不理想。否则她自己早就嚷嚷了。你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嗳,算了算了。考不好咱们就不读大学。读个中专反而好找工作。母亲泄了气似的说。诚实察觉出女儿心里不痛快,使劲和妻子眨眨眼,但她没有领会,她的话伤沁沁的自尊。沁沁抹了一把眼泪,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了房门。吴珍被她吓了一跳,怎么啦? 今天。她问。

        唉,没什么。你也不会看看她的脸色。殷壮这小子欺负她。她的成绩不理想,对高考失去了信心。你愣是不知道。吴珍显得轻松,唉,我们就别急了,刚才殷副市长的同学打电话,说他儿子的出国项目还有名额。你去了还是有用的。

        什么? 那个交流项目? 她没说要说多少钱吧? 今天下午他还故弄虚玄。唉,人就是这样,就连这种信息都会卖关子!诚实不平,忿忿地说。

        诚实,这怨不得人家。消息是人家的,告不告诉是人家的自由。你没付人家一分钱。要我,还要感谢呢。吴珍说,他没有说多少钱?

        说了,一年要两万美金,包括吃住书学费。这么大的一笔钱。 而且,

到了那边后,也不一定能上大学。你说这英语真的有这么难? 说要沁沁考过

托福才能读书。吴珍说:你能不能和他们再联系?

       好吧,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诚实说。

        你到书房去打,我去叫她吃饭。她刚才直喊饿。吴珍说着,走到沁沁的房间敲了敲门:沁沁,开门。吃饭了。你别生气了。小祖宗,没回答也就算了,还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妈妈妥协,试图平息女儿。

        女儿开门,手里拿着电话机打电话: 好吧,我去玩,今天我倒想去玩电子游戏。她故意说给妈妈听。

          你在跟谁说话?吴珍问。

          我同学,他约我去网吧。我想去。你同意吗?沁沁说话柔和些。

          这要问你爸。吴珍说。

          好吧,待会见!她搁下电话。

          诚实走了进来:我去一下就回来!

          你上哪儿去?吴珍问。

  你就别问了。我不向你汇报了。反正我这个人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您就一百个放心吧。诚实说着就离开了。

        这,嗨,今天怎么啦! 都怪怪的。一个去网吧,一个不知要去哪儿。

        诚实驾车又来到殷副市长家。他在他的家门口停好车,径直敲门。殷学儒正在审问儿子欺负沁沁的事。诚实并不十分介意。这小孩家的事,没事,他们闹着玩的。 老殷,你刚才打电话给我呀!

        是呀! 我正要介绍你一个人。就是他,他叫常国祥。他是负责国际中学生交流项目的。头期款两万。殷副市长说。

        人民币?

        不,是美金。

        诚实吃了一惊, 他迅速地算了一下,二七十四。加上别的费用,要十八到二十万。哇,这是天价!老殷看出诚实踌躇。

        诚实,谁家拿得出这么多钱。还不是为了孩子。现在都只有一个孩子,这里考大学这么难。让孩子去美国,兴许他们能在那里站稳脚跟,上大学找工作,成家立业。只要他们好,这点消费值。老殷说。

        唉,让我回去筹划筹划。这机会倒是挺好的。诚实说。

        现在出国都是小孩子了。他们年龄小,跟上快。你看那些去英国的,几乎都是青一色的孩子。在语言学校读完,几乎人人都能上大学。这是现代历史潮流。就看你有没有胆魄了。老殷鼓动。诚实站起来,左手的拳头敲在右手的手掌上:好,就这么定了。他转身:老殷,你儿子也跟同一趟车?

        是啊! 这不简单?常国祥递国一张名片,上面有联系电话。常国祥的出国交流项目是住家项目, 生活和学习完全安排好的。学生住美国家庭,都有住家妈妈。 住家妈妈平时负责学生的学习生活。期限一年。当然可以延长。交流学生的高中毕业,就拿美国高中文凭。多数学生在这期间申请美国大学,考一下托福,就留在美国了。诚实心里很激动。女儿有这样机会, 一劳

永逸。

        回到家已经有点晚了。他还没吃晚饭,肚子饿得直叫。他到了厨房。吴珍埋怨,给他准备饭菜。他拿起饭碗,扒了几口饭。

        女儿上网吧了。说是明天休息,和同学们玩网吧去了。吴珍说。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唉,就让她去轻松一下吧。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行,我去把她叫回来!诚实责备。

            你呀,管得太多,太严。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管。吴珍说。

            你,妇人之见!现在社会很复杂。这地方去不得。诚实说。

            你能一辈子跟着女儿?吴珍说。

            不管怎样,她现在和我们在一起,就得看紧些。诚实吃完就出去了。

        沁沁坐在一台电脑前,专注地盯着屏幕。她曾到这里来过几次。她喜欢这个地方。网吧很有现代浪漫气息。有一次和远洋网上聊天,平时内向的远洋也讲出很多的平时不能启口的话,弄得她心旷神怡。十六七岁的姑娘,当然喜欢听这些话。此刻她很希望远洋坐在网吧和她聊天。他走了这么长时间,没有给过她一封信,也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也许早把她忘了。 她感到孤独难受。有几个网友正在聊天。他们在谈论什么友谊,爱情。她加入聊天,有位叫天涯沦落人的网友向她问她是不是在找网友。然后自我介绍一番。这个人很热情,沁沁和他聊了起来。

        说远洋没有想她,似乎不太公平。此刻地球的另一边正是早晨。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里,房间洒满金光。远洋醒来。星期六早晨睡点懒觉是他的习惯。他听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他的眼睛盯着平顶。他仔细地看着,竟然看出上面各种纹样。他仔细地拼着各种线条和纹样。眼前拼出了一朵漂亮的玫瑰花。玫瑰是沁沁最喜爱的花儿。他想像这送一朵玫瑰花送给沁沁。他在想着此刻沁沁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翻开记有电话号的记事本,给沁沁家拨了一个电话。

        找谁呀?远洋听得出来,这是沁沁妈的声音。

        是我,伯母,远洋,他回答,沁沁在吗?我从美国给他打电话。

        是远洋,你们都好吗?沁沁可想你们了,她不在。你诚实叔也不在。

        远洋很失望:沁沁到哪儿去了?

        她去网吧了。还没回来呢!你打电话给她,她定会很高兴的。吴珍说。

        远洋听了吃了一惊:女孩子去网吧?伯母,能不能别让她去,需要时间读书呢!

        我也是这么想,她复习考试太紧张,就这么一次。吴珍说。

        好吧,伯母,我等下再打。远洋忘了把电话号告诉沁沁。再见,伯母。远洋说罢挂了机。

        这孩子,嘿,忘了问号。吴珍叹了一口气,年青人都冒失。

        诚实走进网吧。这家网吧管理得很有序。一排排整齐的电脑,旁边有个

舒适的咖啡厅。但他不喜欢带吧字的地方,总觉得这种地方太现代,人的德行准则会出问题。

        一个服务生走进来:先生,你包月了吗? 没有的话,去登记一下。

        我是来找女儿的。今晚她到这儿来了。能去进去找她一下吗?诚实说。 

        哦,你女儿叫什么? 我先到登记处找名字。服务生礼貌地说。

        哎,不麻烦,我进去找就行。诚实不耐烦,极力控制自己。

        服务生有点紧张,很快笑着说: 可以可以,但你得小点声。要不你会打

扰别人的。其实服务生知道有些孩子看一些和年龄不相称的刺激内容,不想被大人们突然袭击。看看诚实这么坚决的样子,服务生也只好同意了。

        诚实轻手轻脚地来到女儿身边,见女儿正聚精会神地和那个天涯沦落人聊天。诚实站在她身后,她一点也没有察觉。诚实仔细地看着屏幕,看看孩子究竟在网上谈些什么。他终于看清她打的一行字:这爱情究竟是什么?是肉体还是心灵的? 诚实吓了一跳,这孩子怎么和不认识的人在谈论什么爱情!他退后一步,故意咳嗽一声。

        沁沁听到熟悉的咳嗽声,不知所措地回头:爸!她慌乱地喊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在这儿? 你……女儿说话有点紧张。

        嗯,你妈要我来找你。和你说过多少遍,别到这种地方来!诚实说。

        爸,这地方怎么了?你看,你看,这是个高雅的地方。这些人都是大学生。文凭可高了。你不要以为他们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人。沁沁解释说。

        我没有说这里的人不好。你该回家了。你还要做作业,还要看书复习功课呢!另外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哎,回家告诉你吧。诚实催女儿回家。

        沁沁很不情愿地把电脑关了,站起来,跟着父亲离开。她一眼瞥见殷壮坐在角落里向她微笑。殷壮见诚实看见他,便起身走了过来。沁沁讨厌地走到门口。她不愿意和他说话。

        啊,伯父,你来这里了?殷壮极有礼貌。

        你们这帮年轻人都要赶潮流。网吧看来是个很高雅的地方了。诚实说。

        殷壮显得很懂事:你说话的口气像我爸。你说我们都有代沟的不是?也许还是你们有道理。

        殷壮,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谈吧!诚实离开网吧。

        沿着几条熟悉的街路,他们来到自己的家,路上父女俩个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诚实推进门。吴珍正等着他们。

        诚实,沁沁呢?正问着,沁沁走了进来。

        妈,你真是的,我都成了大人了,你还是那样地管我,你要管我到什么时候呀?她说。

        吴珍见到女儿:哎呀,我的女儿,你以后嫁出去了我可管不了了。现在你可是我的女儿,我一直要管你的。

       沁沁说:妈,以前姥姥也是像你管我一样管你吗?

        吴珍这下有了话题:嘿,你姥姥老爷可把我管得严了。我要跟男同学说个事,她非要我说清楚什么事。好啦,我告诉你,刚才远洋从美国打电话过来。可惜你不在。这孩子真有心。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个好孩子。

        沁沁眼睛一亮:真的?然后有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那又怎么样呢? 早不打,晚不打,我出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这不存心不让我接到电话嘛。

        这一番没好气的话弄得吴珍很不高兴: 怎么,他怎么知道你不在。你这不是在强词夺理吗?你要不去网吧,不是接到电话了吗?吴珍说。

        别理他,他想打电话就打,他不想打就拉倒。反正我不去美国。沁沁也

生气地说。

        谁说你不去美国了?你也很快去美国。你要好好地去,好好地学,将来

学出个样来让人家看看。诚实说。

        爸,即使我去学,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做给别人看的人是傻冒。我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沁沁反驳。

        好啦好啦,我说不过你,但我要明确告诉你,你过不多久就要去美国了。你作好准备吧。诚实通知女儿。

        我去哪儿?

        美国。具体的时间还没有确定。诚实说,你参加一个交流项目。只要你在美国努力学习,你一定能上大学。

        沁沁坐在床边沉思,心里有些内疚。她明白爸妈为她所作的一切很辛苦。而她对他们的态度不好。她不是不想好,有时候父母太罗嗦。有时她明知自己态度不好,也不能控制。她恨不得现在就向他们道歉,告诉他们心中得内疚和忏悔。她忍住,不好意思这样做。她告诫自己,以后补偿他们。她走进小小的厕所加浴室,开着热水。浴室里充满蒸气。她脱去衣服,舒舒服服地让热水冲洗自己的身体。在镜子里,她朦胧看到自己的矫健并不丰满的胸乳。她想起远洋,一种无名的冲动油然而生。她感到脸一热,很快羞得满脸通红。她穿上衣服,走回房间。

第一章

1

       

        美国,印第安那波利斯市。

        大伟驾着一辆破车从国际机场把儿子远洋接来。一路上他们说着话。破车从公寓大门开进来。大门口设有一个门岗。近年来治安不好,公寓老板才想出这个办法招来住户。虽然这是个公寓比较简陋,但建筑很有特色,乍看起来像中国的别墅区。小区内道路干干净净,道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头顶上的天空透蓝透蓝。远洋看到这些,心里一下舒畅。汽车开过了一座别致的小桥,徐徐停在一幢房子前。

         我们到了。 大伟下车,将后行李箱打开,提出行李。远洋帮着拎箱子。住处在二楼,楼梯在外面。他们进门。远洋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公寓房不大,两室一厅。这和中国奶奶家的房子差不多。屋里两个房间只有两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没有很多家具。

        这里的生活可能是苦了些,但能到美国来读书,你是幸运的。国内多少孩子做美国读书梦。他们很想到这儿来读书!大伟说,喏,这是你的房间,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不配套,凑合着用吧!

        远洋和爸妈分开已经有好多年了。他们出国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学生。这么多年,远洋总共也没有见到他们几次。现在,他们都成了陌生人。

        爸,妈妈呢? 远洋在机场的时候就纳闷妈怎么不来接他,现在到了家里,妈妈还是没有出现。她可能很快就会到的吧。大伟不经意地回答。爸,你什么意思呀?她在哪儿呢?远洋感到蹊跷 ,追问。洋洋,你妈在上班,懂吗,她在上班。洋洋听得出父亲的语气夹杂着抱怨。正说着,有人敲门。

        你妈回来了,一定是她回来了,快去开门。远洋一开门,真是妈妈姚虹。姚虹站在门外端详儿子,好一会儿才进门。她捧起儿子的脸:洋洋,长大了,这么高了。妈都不认识你了。远洋撒娇似的说。妈,你在做什么工作呀,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到机场来接我呢?姚虹很内疚地说:妈工作忙,原谅妈,好吗?   远洋点点头,在儿子的身边坐下。远洋的记忆里,妈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远洋离妈妈很近,他看到妈妈的爬满了皱纹。皱纹底下的脸黄黄的。小时候,远洋总等待妈妈说一些听熟了的我的宝贝,想死妈妈之类的话。 可一晃这么多年了,远洋在中国长成大人了。

        洋洋,我们这里的情况刚有点些好转。但在生活上你还得将就。你首先

要把英语练上去。如果不练,读高中一定很困难。你每天最好看电视。你看,

她指着一只装满书和磁带的包, 给你买了一台录音机。从图书馆借了很多录

像。你每天学。一段时间下来,英语能有进步。我和你爸还打算给你买英语

通。这东西很贵。过些日子再说。

        姚虹一句家常客套话也没有。这些话就像一般母亲吩咐儿子。一见面不

说别的就提学习的事,甚至连奶奶身体都没问侯。远洋沉默,不知该说什么。这难道是人们所说的美国症状嘛?姚虹见儿子注意力游离,拍了拍他的肩:远洋,你听见妈妈的话没有?

     远洋猛然醒悟:啊,听到了,听到了。

     你好像在想什么?儿子。

        没,没。妈妈,我听着那。

        那你怎么不吭声?

        我,我这不是在回答你吗?远洋应着母亲, 你和爸爸怎么样呢?

        姚虹说:好,都好,只是每天忙了一点。也许这是美国节奏。哎,你看,家里现在有两个学生了。你爸爸也是个老学生。你和他比试比试吧,看谁成绩好。姚虹说着,噗一下笑出声来。她指着大伟:他是个毕不了业的老童生。

远洋不解地问:妈,你说爸还在读书,他读什么呀?他怎么老读哪?姚虹说:唉,一言难尽。还是别问的好。你爸是个没有前途的人。窝窝囊囊就知道读呀读呀,别的什么都不懂。

        远洋听母亲抱怨,也就不再问了。大伟在厨房里抄菜,脸上没有一丝见到儿子的喜悦。远洋隐隐感到家庭气氛紧张。这和他所熟悉的温馨的家不一样。那时一家三口有说有笑, 那么轻松自由。可现在,空气里弥漫着不稳定感不安全感。这种感觉把远洋推向了遥远的一个地方,他有一种说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有点莫名的孤独。一会儿,大伟烧好了饭菜,叫他们吃饭。母子俩在旧桌子边坐下。冒着热气的饭菜给这个小小的餐室带来一点暖意。远洋看看桌上的饭菜。这里的饭菜好,有鱼,有虾,有肉,有蛋。好香呀!就像在中国家一样,远洋拿起筷子准备夹菜吃饭,姚虹一把把他的筷子摁下,说:我们先祷告一下吧!

        祷告?什么祷告?远洋不解。祷告上帝,感谢主的恩泽!姚虹虔诚地说。

        妈,你什么时候成了基督徒了?儿子脸上露出困惑,上帝有吗?你见到过吗?

        儿子,现在是吃饭的时间,我不和你说这件事,这是个大题目,留着以后好好再研究吧。 姚虹说着,闭起眼睛,嘴上喃喃:主呀,我的慈父,你赐给我们今天的丰盛的…… 远洋看到父亲也装模作样地闭起眼睛,他想笑,可还是止住了。父母都是搞科学的。到了美国,难道信仰也会变的吗?也许女人心肠软,耶稣的仁慈可能会软化她的信仰。可是这男人,像父亲那样的男人也会闭起眼睛,装模作样地作祷告状,的确有点可笑。母亲祷告毕,便招呼儿子吃饭。她夹了满满一筷子的鱼往儿子的碗里搁,一边说:儿子,今天

你爸破天荒烧菜。吃完今天,以后你可要自己动手,爸妈很忙。

        我烧?我什么都不会,那怎么办? 远洋听了母亲的话,很惊诧。不会就得好好学了。这里比不得中国,你奶奶什么都做。你像个小皇帝。可在这

里,你是个小平民。知道吗?远洋听说过到了美国,他就得脱胎换骨,没想

到脱胎换骨来得这么快。好吧,妈,尽量去学就是了。远洋小心地答应着。

        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从电视的画面上,远洋隐约看懂了一些。其中正在

播的是芝加哥的一个杀人狂杀了很多人,将他们吃了,把他们的尸骨埋在自己的房间下面。美国真刺激,可怕!远洋冷不丁地吐出这句话。远洋在国内能读到的关于美国的介绍,大多数就是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闻以及吃不到葡萄的文章。但是这吃人藏人骨的新闻倒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远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大伟姚虹相对一视。你别以为美国是个自由世界。这里的法律严厉得很。就连走路都讲究法律。大伟企图打消儿子的恐惧感,像上课似的对儿子说,美国是一个法治国家,人人都得遵守法律。以后你也应该有法律意识。

        我是说这杀人和吃人。什么时候这楼下的白人把我们也杀了吃了,我们这不是白死了吗?  远洋低声问。别胡说八道。世上总是好人多,坏人少,要不然人都绝种了。大伟厉声说。姚虹放下饭碗,看着儿子吃了一口菜,说:你爸说得对,美国是个民主法制国家。可是你民主了吧,不免有人出来钻民主的空子。也有人无法无天。咱们可是没有那个闲工夫去讨论这种事。

        吃完饭,姚虹收拾碗筷,远洋走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只听到他爸妈在说话。要你别把电视机开着,你偏不听。第一天就把孩子给吓着了。大伟回答说,美国就是这样社会,充满凶杀和暴力,你要孩子来,就得让他接受这种文化。远洋没有心思去听他们的争论。

        远洋的房间不大,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里面的家具十分简陋。一张小床,床沿已经磨旧,床边放着一张小小的旧桌。门边有个大壁柜挂衣服。窗户关着,昏暗暗的。三月了,还开着暖气。远洋暖得有些发晕。他想把暖气关了,在墙上找开关,没找到。他想开关一定在外面,他刚到门边,就又听见爸妈在说话。这样可怕的新闻,要孩子从电视上学英文,我看不行。姚虹担心。怕什么?他迟早要进入这个社会的,要了解这些事。如果你再把他当作小皇帝,将来他会有什么出息。唉,我怕他适应不了这样的转变。这会改变他的性格。姚虹说。你现在也不一定了解他。我们已多少年没有和他在一起,你想想,现在的他还是小时候的他吗?别担心,随其自然吧!大伟说。

        他们俩一阵沉默。大伟开始在电脑上敲起键盘。远洋走了出去。他装作

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他找到控制器,将温度调低。

怎么了?太热了?姚虹问。对,我不习惯空调。这房子很闷。不通风。

远洋抱怨。姚虹说:这里只有很长的冬季和夏季,秋季和春季很短。学校像个大铁箱,一座封闭的大房子。里面有几千人读书。就连球场都建在室内。所有的人都被空气调节。儿子一定不能适应。她看了看手表,上班时间,你累了,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上班去了。 姚虹说。

        远洋感到有点奇怪: 上班?你去哪儿上班?现在是晚饭时间。 姚虹支支

吾吾地说:是一个动物实验室工作。妈,你以前是学微生物的。你的动物一

定是些微生物吧!我对微生物也很感兴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让我看看你

的实验室。 远洋说。别去,实验室有些乱。我要喂那些动物。我怕你会染传染病。姚虹搪塞。

        大伟催姚虹上班。姚虹整理了一下东西,拎个包他们就出去了。家里剩下远洋一人。他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重复刚才的新闻。他侧耳听着,只听懂了几个字。电视屏幕上出现警车,白骨和骷髅。他明白这是在报道一个杀人事件。他继续听。电视画面转到打篮球。远洋不怎么喜欢篮球,他也听不懂解释员在快速地解说比赛。他将电视关了,走进自己的房间。这小房间就像个牢笼,他感到窒息和孤独。爸妈变了,变得他不认识了。他们不像在中国那么好,那么体贴人。妈妈在饭前作祷告,在他的眼里很别扭,这祷告里得话很肉麻,他不愿意听。他们好像有太多的重要的事要做。他初来乍到,他们怎么就这样不管了。他感到不习惯,想起奶奶。这个时候,奶奶定会陪着他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公寓里静得要命。在中国,现在是上网吧的时间。对了,爸的电脑在那里,一定可以上网。他走过去,打开的电脑。电脑上琐,他进不去。远洋觉得实在太无聊,很难打发时间,他想去外面看看。他打开门,往外瞧瞧。外面的天空已经很黑很黑。旁边房子的灯亮着。他虚掩上门,走下楼去。楼下街路水泥铺成的,干干净净。两边的树荫浓浓的,将夜空涂黑。他不由自主地伸伸腰,猛吸一口气,像刚从鸟笼里放出来的鸟。他望了望四周,房子四周长满了树木和草地。他还发现了一个状况,美国的街路没有路灯。到处一片黑黝黝。远洋想去公园走走。他沿着直路往前走,到桥上站了一会,一阵凉风从阴影处吹来。他打了一个寒噤。从桥上往下看,这条溪流几乎干枯。只有几滩水洼。不知哪里来的光,落在水面上,发出暗亮的斑光。美国人为什么不装路灯?他暗自想。这里很可怕。他转身,只见身后几个人影向他走来。

        哈,东方人。高个子说。东方人不会买饼干的。黑人说。远洋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心里害怕。但还是装了装胆,迎上去。他们走过来:这小子一定有钱。 高个子一把拉过远洋。黑人开始在远洋口袋里掏钱。这时,一个男孩上前:别掏人家的口袋,让他走吧!

        高个子松了手:这家伙没钱。连句话都不会说。

        吓蒙了的远洋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男孩凑过来。远洋看到他的

脸。脸上有一枚伤疤。你走吧!他说,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快走吧!他口气里没有威胁。远洋没有完全听懂他的话。他明白目前的处境。他听说过在美国,晚上走路时,行人常遭歹徒抢劫。有人曾告诉远洋,口袋里常装一张二十美金纸币,遇到抢劫的时候,就拿出来给歹徒,人就会安全了。现在,他没有这样的准备,他只有闭起眼睛挨揍了。他僵僵的站在那里,看到不远处一夥人在做什么交易。        

        叫你走你就快走,你这大粪,待在这里当心丧命!疤男孩向他喊叫。

        远洋正准备离开,看到远处袭来二束车大灯强光。只听男孩说了声走,

他们都各自散去。一辆车嘎然而止,在远洋身边停下。

        你怎么能出来?让我好找,胆子太大了。父亲的声音。我出来散散步。远洋回答。以后千万不能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了。父亲的声音提高,仿佛命令:来,上车!

        他上了车,车灯射向远处,路面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黑暗里,父亲一言不发,他察觉出父亲十分严肃,感到似乎自己做错了什么。爸,这路上怎么没有一个人?远洋问。在美国中西部,土地辽阔,人口稀少,几乎没有人走路,要去个地方非得要有车不可。 即使偶然看到有人走路,也是些锻炼身体的人。不是走路去办事。

        路上没有灯。

        你害怕了?

        有一点儿,特别是刚才碰到这伙人,的确有点儿怕。远洋回答。你知道我为什么担心吗?记住这个地方不能一人在外面游荡。几天前发生过枪击,还死过人。就你站着的那座桥上。父亲告诉他。远洋打了个寒颤,说话声音有些颤抖:真的吗?美国怎么这样的?

        大伟觉得现在是父子俩交流的最好时机。儿子的思想十分单纯。大多数刚从大陆来的人都很天真,一到美国有种天堂感。那种美好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可怕的不能想像的事发生才会急剧改变,就像一次强地震,心灵地震,之后,总有一种痛苦的恢复。也许经过很多次的强震,才会对美国社会有个认识。远洋正处在美好的梦境中。他的强震很快就会来临。大伟不想儿子震得太激烈,必须不断地告诫儿子有思想准备。

        到家了,大伟将车停进车位。以后你千万别乱跑。要是我告诉你妈妈,她一定会吓着的。

        为什么?

        这里治安不好?大伟回答。

        这么些年大伟在这里生活,长了见识。这里不是治安不好,而是没有头脑的人太多。美国社会对于成年人压力太大了。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些穷人,一只口袋进钱,一只口袋出钱。他们的负荷一旦超过承受力,就会有新闻。这里有几多,枪支多,毒品多,懒人多,傻瓜多。凡是毒品多的地方总是暴力泛滥。凡是抢劫多的地方总是杀人多。凡是懒人傻瓜多的地方总是愚蠢的行为多。有些事简直不可思议 。远洋并不想听他爸的教诲。他所了解的美国不是这样的。这世界好人多过坏人。父亲对美国过分神经过敏过分恐惧,言过其实,太夸张。父子俩正说着话,一辆警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这么多警察巡逻,怎么会不安全?

        远洋开始怀疑自己对美国看法。美国在他的印像中不是现在的美国。美

国是花园般的美国,高大雄伟的建筑,漂亮的小轿车穿梭驶行在高速公路上。而现实的美国,街道狭小,公寓房挤在一起,冷冷清清。

        大伟进门,走到厨房的桌边,留言机一闪一闪。这是姚虹留的电话。大

伟拿起电话,按了几个键,心情沉重地说: 天哪,我要她今天别去打工,他

偏要去。这下可好了,她病在那里了。走吧! 你和我一起去吧? 

        去那里?远洋问。

        去你妈妈打工的地方!大伟说。

        打工? 她打什么工? 远洋奇怪。

        大伟发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去她工作的地方。

        妈不是在一个生物实验室里工作吗?远洋追根刨底。

        唉,去了就知道了。

        远洋心里产生疑惑。母亲是去实验室工作。现在父亲却说她去打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俩蹬蹬地跑下楼来,坐上父亲的破车。破车开过长长的漆黑小道,约莫十分钟光景,来到亮着灯的商业区。这是诺基亚商场,店铺很多。难道母亲的生物实验室在这个商业区?

        父亲将车停在店铺门前。远洋下车,这里都是商店,哪有什么实验室。他抬头看到大红灯字:新东方布菲店。他随大伟进店,只看母亲脸色苍白坐在门边凳子上等他们,她见他们进来,尴尬地向儿子笑了笑。

        远洋看到妈妈病态的脸,问:妈你怎么样?姚虹装出没事一般:也许感冒了。我们回家吧!姚虹声调有些异样,生怕儿子问她实验室的事。远洋果然问,妈,你就在这里工作吗?你不说在一家动物实验室工作吗?

        我。姚虹语塞,我在……好了,你别转弯抹角了。他不小了,应该跟他说实话。让他了解事实真相。大伟不耐烦,转头跟远洋说: 远洋,你妈是在这里打工。她在这里赚钱。你看她生病了。

         一个师傅模样的人出来:你是姚小姐的丈夫吧?大伟斜着眼看看这个人,很不情愿地接腔:是,你是谁?我是这里的新老板,姓杜。叫我杜老板好了。说着他伸出手。大伟勉强地和他握手,走到妻子身旁,将她搀扶起。

        洋洋,你把车门打开!大伟吩咐。远洋点点头,将车门打开,姚虹进车,自己坐后座。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凝重。到了家门口,大伟扶姚虹进屋。姚虹

躺在床上: 洋洋,来,坐这里。姚虹指指床沿, 你大了,懂事了。有些话我看

该跟你说了。你说吧,妈。

        妈在一家餐馆端盘子。不在什么生物实验室工作。

        真的吗? 为什么对我说你在实验室工作?为什么要撒谎呢? 基督徒是不能撒谎的!远洋不解。姚虹心里明白儿子接受不了。在中国,人们都以为到了美国就能找到好工作,其实不然。美国的孩子比中国的懂事多。很小年纪

都自立了。中国孩子像小皇帝,根本不懂生活的艰辛。

         儿子,你不懂,你慢慢会懂得。妈妈不是故意的,等你以后都懂了,慢慢就理解了。姚虹说。

        可是想不到远洋说: 爸妈,我懂。我已经成人,应该学着担当。

        听儿子这句话,姚虹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她闭起眼睛想着自己跟丈夫

来美国,一半是虚荣心驱使,一半是为了换个生存环境。可这一换,换来多少心酸事。她眼睛湿润,赶紧控制自己的情绪,决不能让儿子看到自己的眼泪。她转了话题:你还小,中国孩子不能学美国。我们再辛苦也要让你念好大学。远洋没吭气,这是爸妈老生常谈 。

        回到家,远洋一头倒在床上。他累了。

        美国的公寓,尽管周围的环境不错,可房间的隔音却不好。远洋只听他的父亲说:看来,还是叫老人家来吧,你打工,我读书,我们太忙。孩子肯定没有人照顾。姚虹反对:大伟,你妈来了,我们的经济实力不够。真的,你只有几百美金奖学金,而我呢,这样打工,一个月顶多一千多一些,我们能行吗?这日子我过腻了。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远洋再也听不下去了,拿被子裹住脑袋……

 

 

 

 

 

 

《爱你,刻骨铭心》写在前面的话

作者;任国平(梧桐)

 

《爱你,刻骨铭心》终于和读者见面了。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人的出国潮方兴未艾,一潮高过一潮。出国人们中有公派和自费出国的学生,有陪读的家长,有劳务输出的工人,有探亲出国的亲族,有访问学者,有做生意出国商人等。名目繁多的出国热影响着我们这一代人和这个社会。进入二十一世纪,中国的经济发展有了长足的进步,也出现了新的出国方式,即中学和高中生留学。对于青少年出国留学,国内一直有争议。但还是有很多家长热衷于将自己未成年的孩子送出国门留学。尽管他们并不很了解外国的学校和生活。 一般来说,来美国的小留学生们心智还没完全成熟,要适应美国学校的文化和生活较困难。美国学生敢作敢为对内敛胆怯的小留学生无疑是一种很大的挑战。经过多年 和他们相处,我对那些小留学生和他们中发生的事有了很深的了解,此时,我便有了写一部以他们的故事为线索,反映他们的生活的小说的欲望。

《爱你,刻骨铭心》讲述几个在美国高中读书的中国小留学生的故事。他们通过不同的渠道,来到美国,进入高中学习。美国是一个移民的国家,具有很大民族包容性。但这不说明这个国家对各种文化的兼容性。尤其对那些在中华文化熏陶下的青少年,传统家庭教育和高度自由的美国社会在他们身上不断地冲突。他们在中国的软性文化和美国的刚性文化相冲突的时候,必然经历一种痛苦的调和,他们不断地地适应环境,调节自己,强迫甚至扭曲自己以达到在美国的环境下能够学习、生存和发展。有时候他们以软克刚、有时候他们刚柔相济、而在更多的时候,他们以不断改变自己来调和文化冲突。随着故事的不断深入,这些学生从美国文化中接收了它的精华部分,也逐步摆脱了中国学生那种被娇生乖养的奶气。他们在美国社会逐步成长。

  小说中的主人公李远洋就是这一模式磨合出来的一个人物。尽管他的父母早在美国,他一直没有和父母在一起。他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变成高中学生,才有机会到美国读书。他一到美国,就看到美国杀人的电视。他对美国的看法从此发生了变化。在银行前,远洋目睹了一起抢劫的事件。在报警的问题上,他和他的父亲发生了冲突。他很不理解他父亲的那种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的处事方式。这使他和他想像中的美国产生了很大的差距。

  有些学生投向远洋的歧视的目光使他感到十分孤独胆怯。远洋并不那么会交际,为了不使自己被人看不起,远洋只能在学习上下功夫,以好的成绩来让同学承认和重视。这是留学生为摆脱歧和得到尊重的常见的的途径和生存法则。书中的女主人公美丽的沁沁就像很多国内的女孩子,梦想着出国留学。沁沁的爸爸和远洋的爸爸是同学和朋友。沁沁和远洋自小一起上学。他们的关系很近。远洋去了美国,沁沁也想去。沁沁的父亲在远洋出国后,也想法把女儿送出国。因为两家有这层关系,沁沁信心满满。但当沁沁来到美国的时候,立足未稳的远洋的家庭却起了变化,因为远洋的母亲,没有如预期的那样照顾沁沁,给沁沁的心灵和生活带来巨大的创伤。远洋面对沁沁的困境无能为力。尽管不成熟的沁沁决定靠自己奋斗来改变她的处境,但她深陷险境。因为爱,远洋千方百计帮助沁沁,最后终于唤起她父亲和朋友的良知和正义,拯救了沁沁。

在美国,父母过早地要求孩子独立生活。他们对下一代的发展给出的近乎苛刻的自由。这种过早摆脱父母管教的自由牺牲了年轻人宝贵的学习时间,他们随时受到邪恶侵袭。书中克里斯就是一个典型的倔强的青少年。他在离家后一直处在邪恶和正义的交战中。他具有典型的牛仔性格:即哪有不平哪有我的勇气和义气。他为远洋打抱不平,从此他们成了好朋友。他看不惯尼克,为此他情愿失去抄数学作业的机会。但是,他在社会上总是和那些打家劫舍,贩毒抢银行的坏人在一起。在他身上善与恶不断争斗,他是不少美国男孩的集中体现。

尼克和妮科儿也是典型的的美国青少年。尼克的高傲和妮科儿的嫉妒将文化冲突推向风口浪尖。尼克逐渐发现妮科儿的卑鄙和中国学生的宽容。他的变化是美国社会的变化,这个变化是可喜的。

小说中最叹息的就是金妮的命运。她和她的哥哥是美国梦的牺牲品。但是她的纯洁和机智和她作为人的良知却得到了同情。

沁沁,殷壮,洁茜和金妮等这些人物都是活生生的。每个人都有一幅生活的画卷。沁沁和殷壮的理想主义被魔鬼乘机而入而发生了几乎绝望的后果。他俩都被骗了。在美国,这样骗人的骗子有不少。他们利用那些留学生远离亲人缺乏生活经验行骗。这些骗子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洁茜是一个已经美国化了的台湾少女。在她身上体现出来的中国文化气息不多。她具有典型的美国高中女孩子的那种大胆和奔放。也像不少美国女孩子一样,她早孕了。未婚怀孕,少女怀孕在中国文化中那是十分有违道德有碍风化。她骨子里还是中国人,打胎这一幕是她回归中国传统文化的写照。远洋由一个中国文弱的青少年变成一个有志向是从他无力照顾沁沁而觉得耻辱开始的。他决心自立,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解救沁沁。他没有能将沁沁从流氓的魔掌中解救出来。沁沁的悲剧是基于恶魔的诱惑和沁沁自身的局限。尽管如此,远洋解救沁沁的努力从没有放弃过。

 

 

                                               作者 梧桐于 2020年11月美国德州糖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