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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
爸妈没有和远洋说什么话,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心里自然明白妈发生了什么事。想像中的美国和现在的美国很不同。在中国这么多的同学羡慕他来美国都是多余。才生活这么一两天,就发现这里那样的平庸乏味,根本没有值得羡慕的地方。父母对他已经陌生和疏远。他们已经失去中国父母对孩子的那股热情和关爱。他们为了生计而奔波。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跟他说谎去实验室而不是在中餐馆打工。难道母亲安慰他? 远洋很难解释这一切。他来美国也许是一个错误。他好像在一艘漂泊在大海上的船,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平静。夜深了。周围一片寂静。他听到外间大伟还在敲打他的计算机。他终于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第二天,大伟叫醒他。远洋揉揉眼睛起来。今天去学校。远洋冲了个澡,走到厨房。见母亲坐在桌子边等他吃饭。母亲脸色苍白,很病态。也许是昨天晚上生过病吧!
妈,你好些了吗?远洋问。
好多了。你昨天晚上睡好吗?姚虹问。
很好。远洋简短的回答,生怕漏出什么信息。
远洋从母亲说话的口气里听出她的内心痛苦。他实在不愿意爸妈吃这么大的苦。他心里很难受。其实在国内他们一家也挺好。他记得在中国住的宿舍大楼,邻居家的孩子出国,都羡慕死了。远洋觉得爸妈有点可悲。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今天他有机会来到他们身边读书,再苦再累也情愿。
远洋看看桌上的麦片粥。这东西他最不爱吃。在国内,每天早晨小笼包子豆浆什么的。姚虹看出远洋不喜欢吃麦片粥,对远洋说: 洋洋,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东西。 可在这儿,只能将就些。 看到母亲苍白的脸。远洋不吭声了。他咽了一大碗。大伟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上去极憔悴。他吃完了唰唰口和远洋出门。远洋看了看手表,才七点。
从明天起,你不能睡懒觉,六点起床 。到路口等校车。校车是黄色的。
一眼就能看出来。大伟说。
干吗要起得这么早?远洋嘟嘟哝哝, 爸爸,你是不是一宿没睡呀?你房间一直亮着灯。
我睡了。只是忘了关灯。大伟回答。
不,一直听到你在翻书打电脑。远洋道。
我赶明天的作业呢!大伟终于说了实话。
你不是有两个硕士文凭,爸,你还在读书?远洋奇怪。我怎么不知道你
在读书?
难道你是我爸不成? 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大伟说。
记得在国内,爸告诉过奶奶在这里找到工作,还说他赚了好多钱。老往家寄包裹。邻居们都以为他发了财。想不到他还在读书。洋有些糊涂了。
小孩子家别多问,你的任务就是读好书,将来上哈佛。
上哈佛? 我没有想过。你们不是说上私立学校很贵吗?我知道哈佛是私立学校。学费贵得很。远洋说。
从屋子里出来,远洋深深吸了一口充满青草泥土气息的空气。啊,美国的天空多蓝多可爱,透亮透亮的空气新鲜的像水晶一般。公寓楼前草坪绿得透着强烈的生命气息。公寓楼像是淹没在树林里。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大伟的车就停在楼下。一辆破旧的HONGDA车,很多地方的漆已脱落,这辆车也可进历史博物馆了,远洋觉得寒惨。车和这里的环境很不协调。诚实的车也比这辆车好得多。
大伟突然记起来沁沁的事:沁沁现在怎么样?
她也准备考大学。爸,她也想来美国。把她邀请到美国来读书? 姜叔叔是你的同学是不是?远洋热烈地提议。
是呀,他并没有和我说过。这年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以后再说吧。父亲摇摇头。
说话间,他们来到学校。学校的建筑看上去像个巨大的方块盒子。远洋有点不信这是一所学校。没有中国那样的楼房。没有围墙,巨大的草场有各种各样的体育设施。
车子沿着车道慢慢地开。车道两边有网球场,足球场,田径场,还有他叫不出名的场地。大伟已找到了停车场。远洋下车,来到这只大盒子边上。铁红色的砖墙光滑平整,很气派。他站在大门下抬起头,这房子很高。大门是玻璃做的。他们俩进门。只见门内有个满顶的天井,挂满各国的国旗。远洋一眼就看到中国的五星红旗。他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温暖。嘿,这是一座国际学校。他说。
天井旁边是办公室。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秘书。正值下课,廊道里尽是掖
抱着书本匆匆而过的学生。廊道很宽,两边都是学生的墙柜。廊道很长,远洋一眼望去,学生里有白人,黑人,还偶有几个亚洲人和墨西哥人。他们的头发颜色不同,穿戴打扮更不一样。有些正在啪里啪啦地开墙柜。陡地,他
心里升起一种茫然感。
父子俩值只得从学生中挤过去,来到教导员办公室。教导员办公室很小,墙上贴满了小纸条和照片。桌上尽是一迭迭学生文件。墙角边摆满了一只只纸箱。
教导员叫凯茜.布莱克。凯西女人看上去不那么和蔼,鼻子又粗又大,
嘴唇厚厚的,说起话来又快又含糊。大伟和她说话的时候,远洋一点也听不懂。大伟也不时地请她重复。
What is your name? 凯西慢吞吞的说,看看远洋有没有反应。
My name is Li Yuanyang. 远洋听懂了这句话。
凯西德粗眉一跳,嘿,你儿子还能听懂英语。
远洋当然听懂了她的话。我能听懂你的话。我还能说呢!远洋壮壮胆。说也奇怪,自己给自己壮胆后,英语似乎变的简单了。
是的,他学过很多年的英语,从小学开始就学了。大伟说。
真的吗? 那中国的教育真是了不起。凯西言不由衷的说:他有这么好的基础就很快能跟上的。不过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这样吧,我让他读两门英语课。这样让他尽量克服语言关。很多亚洲学生初到美国都是这样。我知道数学是中国孩子的强项。就这几门课。凯西说着,将一张课程表递给大伟。远洋凑过去看。认识这些词没有问题。可是这英语的听力的确还是要花点力气。
我派个学生给你领路吧!她吩咐道,你进来,这星期你当远洋的大使了。冯洁茜应声而入。远洋抬头看,她跟沁沁一般高。
我叫冯洁茜。这个女同学大方地说,伸出手和李远洋握手。
远洋窘促地伸出手:你好,你会讲汉语? 我叫李远洋。
那咱们就走吧!冯洁茜大大方方地说, 我的汉语还说得不错。
远洋抬头看看凯茜老师,她点点头: 去吧,她来到这里两年了,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而且她很活泼。
大伟感激地点点头。儿子到了美国,终于在美国的派克高中上学,梦想算是实现。国内有多少家长想送孩子出来读书。现在他的孩子活生生地在美国学校。下课铃响,听到门外纯真地道的美国话,大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去吧!父亲带着关怀地说, 听老师的话!
李远洋跟着冯洁茜去第二节课的教室。走廊里站满同学向教室。洁西说: 先去你的壁柜,把东西去放好。
远洋顺从地跟这她。冯洁茜头上梳着东方人特有的小髻,十分姣美。很多人都向她打招呼,她似乎格外有名。她为他带路,远洋放心多了。至少他不怕听不懂同学老师说的话,也能找到他要去的地方。
他们走过D走廊,突然,一个金发男孩挡住他们的道: 洁茜, 他歪歪头,一把把她搂过去, 我好想你。
冯洁茜将身子靠过去,抬起头,像一对情侣。
啊,尼克,你上哪儿去了?昨天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她嘴唇凑近尼克。尼克对着她的嘴唇,长长地吻了一下。远洋扭过头去。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这不是太丢份了吗?大庭广众就这么亲吻亲搂。远洋朝廊道里扫视了一下,靠在墙上的几对男女同学也各自拥抱着亲吻。廊道里来来往往的同学们根本不当回事。他有些不知所措,心想,要是这发生在中国学校,会怎么样呢?正想着,只见一个金发女孩过来,一把拖开尼克。
尼克,我正在找你呢!你真丢脸。这个叫妮科儿的女孩说。
尼克脸一红。 啊呀,妮科儿。干吗?
妮科儿斜眼看了看冯洁茜: 你在干吗,尼克?
冯洁茜感到很尴尬。她转头若无其事地对远洋说: 哎,差点儿误事,我们走吧! 她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尼克!
妮科儿不满地回头看。
我忘了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新来的同学。李远洋。
尼克和妮科儿的目光移向远洋,他们的眼神使远洋很不自在。
你好,他淡淡地打了一下招呼,我叫尼克。
我叫远洋。
你有英语名字吗?尼克问
在中国有一个,但不用。我叫约翰。远洋说。
哈,名字起的倒挺美国的。尼克一扭头就走了。
远洋觉得这个人很傲气。不过就这么一闪念头就过去了。
大家听到他们进到教室,都扭头看他们。冯洁茜上前: 雷诺先生,他是新来的同学,他叫李远洋,你叫他约翰好啦。
雷诺先生向远洋点点头:你就坐在那个位子吧。他指着一个空位。
远洋抬头看这个高个子雷诺先生,见他很面善,就坐了下来。冯洁茜对他说下课再来带他,就离开了。
课堂恢复了平静。大胡子高个子雷诺先生看上去像马克思。讲话是声音低低的,远洋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不知老师在讲些什么。老师的声音像催眠曲,远洋直犯困。真的有学生头靠在桌上睡觉。远洋看到老师走近那个睡着的同学,轻轻地将他唤醒,要他站着听讲。那学生不情愿地站着。
终于到了小组讨论的时候了。远洋被分到尼克的那一个组。尼克看上去很不开心。他和别的同学嘟哝了几句。远洋心里十分着慌。虽然在中国学了很多年英语,但现在的英语和学的好像两种语言。他只能听懂一个大概。他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学一点。学英语老师还特地要他们多听走遍美国的录像带。那时满以为自己的英语已经够好了。
小组里的人都发表了对主题的意见。他们开始动手作模型,来体现小说的人物故事。轮到他,三个同学的目光向他扫来。他显得窘迫极了,不知怎
么办才好。
你读过小说吗?尼克问。
远洋很有礼貌地回答: 是的。
那这样吧,我们把主题给你,你演说。尼克有意捉弄他,故意把话说得很糊涂。远洋没有听得很清楚,不假思索答应: 好吧!大家把主题扔给他,扭头剪硬纸板人物。远洋还不知道他们要他做什么,急了:你们? 你们要我……做什么?他急巴巴地蹦出几个字来。
你答应讲叙主题,我们做表演,是不是?尼克做出写的姿势,又是指手又是划脚的。远洋没听懂:是的。
小组的人都笑了起来。尼克说: 那你做呀!你怎么不明白呀。你是装不
明白呢,还是真不明白?
远洋急了,他觉得用yes的办法回答问题不对,干脆就用点头摇头吧。他摇摇头。尼克说:你怎么啦? 一会儿做一会儿又不做,你跟谁开玩笑呀?远洋还是摇摇头。此刻远洋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傻的人。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嘲笑。他感到小肚发胀,想去厕所。早上喝了太多的饮料。现在难受。他只好举手。
什么事?大胡子老师问。
我……我要去厕所(restroom)。远洋极力使自己镇定。尽力将厕所的英语发得准确。
现在食堂 (restaurant)还没有开饭呢。同学们听了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你要去……老师说得很慢,生怕远洋听不明白。
我要去……食堂。远洋也尽量让老师听懂。
你到食堂去干什么?老师脸上显得困惑。
全班同学都转过来盯着远洋。远洋窘到了极点。他急中生智,拍拍自己的小肚。老师终于回过神来:你是说去厕所。
远洋点点头。同学们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去吧!老师说着,写了一张纸条。
在厕所里,远洋几乎没有胆量再回到教室。几乎每个同学都不喜欢他。一种强烈的外来感袭上他的心头。也许我是个懦夫。他不能这样,他想。有什么好怕的。不就听不懂他们的话吗? 他在厕所里呆了一会。直到有人进来,他才离开。
回到教室,每组的同学已经做好了模型。远洋一组的模型也做的不赖。动起来真像动画人 。做好动画是只是整个作业的一部分。关键是做了模型以后需要叙述过程。这门课叙述过程远比模型结果重要。尼克存心要远洋出洋相。大胡子老师走过来。尼克对他说: 雷诺先生,不公平,我们组来了个哑巴,白痴,我们集体成绩受到影响。你说怎么办?
雷诺先生沉思片刻: 他的英语不行,你们也别为难他。我看他应该到英语二外班从头学。我会跟校方去说。不过这次委屈你们组少个人。还是要把作业做出来。
尼克和同学们应了一声: 交坏运了。
远洋不完全听懂他们的话,还是抓住了一些关键词。他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心里就像长满毛似的,浑身不舒服。
远洋想他不能就这样被他们看不起,他走上去对老师说: 雷诺先生,这演讲还是我来吧! 这下,雷诺先生和同学们都听懂了他的话,大家的惊奇的目光向他射来。尼克想不到这个叫约翰的同学会将他一军。
什么? 雷诺先生。我们不能让他讲演,他连话都不会说!尼克嘲笑远洋。但却激起远洋的自尊心。
小组的阿诺同学也附和尼克说:老师,这最后的演讲是关系到我们组的
成绩。我们不能让一个不会讲英语的人来讲。这样会影响我们的成绩的。
大胡子雷诺先生的表情由惊诧变为欣赏: 尼克,我提议你们组的演讲让这位同学来做吧! 这样做会对他公平些。我想他能把这演讲做好的。尼克这组的同学听了,都嚷嚷起来。这怎么行呢? 我们组会得鸭蛋的呀!
老师,不能让这个中国人来做演讲。
太不可思议了。连厕所和食堂都分不清,还要他来做这个演讲。
远洋没有全听懂他们的话,他知道他的这些同学对他绝对不信任。不信任没关系,就等这瞧吧,他心里暗想。
终于熬到下课。冯洁茜来了。她跟尼克又说又笑。远洋又羡慕又嫉妒。尼克大概将刚才的事和她说了,洁西皱皱眉。很快和尼克又说又笑的。一会,她转身对远洋说: 我们走吧!
你从小就在美国吧!远洋问。
冯洁茜斜着眼看看远洋。是呀,我三岁了就到美国。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尼克过来,他傲气地看了看李远洋,走近冯洁茜。
他们俩又亲又抱的。远洋扭头装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