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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妮的记忆中, 她从来也没有过家这个概念。
金妮出生的时候,她哥金宝才五岁。没过多久,她的父母在蛇头的蛊惑下跑到了美国纽约。以后的十多年,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在她的印像中,只有当父母亲寄钱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有父母。后来听说她的母亲和一个很凶狠的人跑了。父亲施有田一个人在纽约做工。他从来就是个老实人,有一次餐馆的东西被偷了,有人懒上他了,他被一个叫猴精的家伙打断了一条腿,从此人们就叫他瘸子。金妮和哥哥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们只听说只后来父亲避难拿了绿卡。
在以后的几年里,她也没有听到父亲的消息。直到现在父亲突然托人来将她和她的哥哥接到纽约。当瘸子在机场看到兄妹俩时,金妮看到父亲的眼睛里显出内疚的神色。这么多年不见,儿子和女儿都变成大人了! 瘸子才上五十岁,已经两鬓斑白了,看上去像是六十岁的人,十分苍老。瘸子借了一辆老旧的大车,从机场将她和她的哥哥接来。他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他们一路上没说很多句话。沉默了许久,金妮忍不住问了一句:爸爸,你为什么把我们接到美国来?
瘸子看了女儿一眼。十多年的分离,认识女儿需要一段时间。她和小的时候完全的不一样了。大大的并不漂亮的眼睛看着父亲。
为什么把你们接到这里来? 不就是美国好嘛。我辛苦了一世,就是想为你们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过上好生活。到美国就是为了赚钱。父亲直直地说, 你来美国纽约。美国有什么好? 纽约有什么好? 不就是这里的钱好挣。
我们能做什么呀? 金妮问。
做什么? 你先读书,学英语呗! 金妮,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以后做饭店的服务小姐,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吗? 二千美金,是二千美金呢! 但是你一定要学好英语,能说英语。我们那些外来客最大的问题就是英语。那
是你以后赚钱的法宝。瘸子像在和一个陌生人在说话。
金妮没有说话。她纳闷父亲为什么一味要她读好英文,难道学英语就是
父亲对她唯一的希望,其他就不重要了吗? 不过父亲没有文化,也讲不出深奥的道理。这一点金妮是清楚的。看来,美国并不是天堂。金妮看看窗外飞逝而过的房子。这些房子没有比家乡的好多少。在这一排排密集的房屋中穿梭而行,使她感到十分窒息。纽约的交通十分拥堵,他们的车只能慢慢地移动着。
金妮,纽约的高中教育极差。我已经和一个朋友讲好了。他是美国中部
的一个中餐馆的老板。你去美国中部印第安那州。那里的学校让你免费听英
语加强课。你只要到那个中国店去帮帮忙就行了。你是去那里的一所高中去
上学的。 瘸子连去处都给女儿安排好了。
爸,你说我要去哪儿呀?金妮问。
印第安那州,明后天有人去那里做工,把你也一块带去。
为什么呢?金妮还是不解。
唉,金妮,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你就别问为什么了好不好?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父亲显然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听不懂他的话。
爸,我不想去赚钱。我想去读书。我还想上大学呢! 你半道上把我和哥哥叫出来,我能读得好书吗? 我的英语底子更薄,这里我怕跟不上呢!金妮十分担心地说。
读别的书有什么用? 就是你把书读好了,也不一定能赚得到钱。这里的很多中国大学毕业生到餐馆里打工多的是。他们找不到工作,想赖在美国,都到餐馆打工。 瘸子找不到别的词来安慰她。
爸,我在网上看到的和你说的不一样。大部分中国留学生大学毕业以后都能能找到工作,而且能赚上两万三万一年。这些人工作十分轻松,又学新东西又赚钱。我问你,你一天得干多长时间? 你们这些没有文化的人,一天干十二,三个小时,有时更多。我刚在网上看到有个人在打工的当场累得脑充血死了的消息。金妮争辩。
金妮的话使瘸子一惊: 爸爸是想让你读书的。但你看,爸爸在这里也是替人打工的。好不容易攒了一笔钱。我可供不起你上大学。咱们不上大学照样能赚钱,就辛苦一些。赚钱的确辛苦,你说对吗?
金妮从父亲这席话里听出他老要她学好英语而不要上大学的真意。她不想和父亲争论什么。她也知道父亲的难处。她就不吭声了。
金妮的哥哥金宝坐在后车座一声不吭。他生来就和金妮一样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他一旦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是铁板钉钉的。看来瘸子一点不了解他的儿子了。他现在看到儿子傻呼呼的样子,心里很担心。
金宝,你怎么不说话? 唉,看来,美国不适合你。像你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也只能和我一样,老老实实地为人家老板干活了。
金宝抬头看看父亲,还是一言不发。父亲见他这样,也就不多说了。
不多时,瘸子将车子停在一幢破旧的房子前。他们都下了车。金妮和金宝都有时差问题,金妮感到头晕呼呼的。他们走进房子。这是一幢独立的房子,里面有十几间房间。房间门前堆满烂衣服臭鞋,每间房间都住了人。只有一间是空着的,让金妮住。可是房间没有门,只是用一块布挡着。金妮进入房间,将自己的箱子放在脏兮兮的地毯上。她没有打算把箱子打开整理,因为她父亲说过就这几天她就要离开。金妮稍稍打扫了一下屋子,便去父亲
的房间。
走进父亲的房间,她只见哥哥也在打扫他的床和房间。金宝见妹妹进来,不满地对她说,见鬼,我们到了贫民窟了。怎么还有这种住人的地方。
瘸子知道兄妹俩对他们现在这样的生活是不会满意的。便说: 金妮,
你反正这个地方不会住长。你哥也不会老住在这里的。你们知道纽约的房子比中国还要贵。这次你们出来,我花很多钱,是十年积蓄的钱哪! 你妈走时,也拿了我很多钱。现在爸手头不宽裕,暂时只好委屈你们了。
金妮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爸。她有太多的事情弄不明白。她爸现在这种样子教人看了多心酸。她俩在国内过得好好的。干吗要来呢。不过不管怎么样,父亲含辛茹苦,煞费苦心地把她俩接到纽约。她怎么能责怪他呢。她只听她爸说:唉,都是这边的蛇头东说西说的,来了有前途,我的所有的积蓄都搭上了。既然来了,你们就安心吧。说不定我们爷仨有能力办个餐馆!
金妮点点头,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听天有命了。
晚饭是从餐馆带来的,味道还可以。金妮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她只感到自己好像从一个舒适的窝里被人家生拽了出来,被扔在荒漠之中。只有一个孱弱父亲来为她领路。长期的劳累,父亲总是驼着背,脸上永远罩着一付疲惫相。金妮记忆中父亲的慈祥没有了。他看上去没有任何保护力。他成了纽约任何人都可以欺负的人。怪不的母亲离开了他。
吃完晚饭,瘸子将快餐盒往垃圾袋一扔就没事了。
刚才瘸子说到母亲离开他,他并没有说出原因,也没说出母亲现在在哪
儿。但按父亲的口气,母亲一定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父亲一直瞒着兄妹俩。金妮想母亲心切,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试探着问父亲:爸,我们能不能见见妈?
你妈?瘸子好像很有准备似的,断然拒绝, 你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她是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我和哥哥老远从中国来,难道她把我们忘记了吗?金妮说。
不会的,真的,她离我们太远了。父亲搪塞。
金宝说:金妮,别说了,妈不会来的。我们还是好自为之吧!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她不要我们了,我们要她做什么,以后还是看我的吧!
看你,看你什么? 你在中国连高中都考不上。整天冲冲杀杀的。现在
我们在纽约。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哥,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你要收敛一点。
不能去闯祸,不能添麻烦。知道吗?金妮像姐姐似的叮咛。
我不跟你说了。我说不过你。金宝转向爸: 爸,我睡上铺还是下铺?
瘸子指指上铺,儿子,你睡上铺。我年纪大了,上铺爬不上去了。你明
天就跟我干活去。金妮,过几天就有人送你去印州。你准备准备就走。我和他们可说好了,那边一天帮三五个小时。你有房住。有事你一定要打电话来。 金妮觉得父亲太过唠叨,但是她没有烦,还是耐心地听下去。
好的,爸。 说着,金妮就离开了他们。
金妮感到特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上床就想睡觉的时候,却又睡不着。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开始计算中国时间。现在在中国,该是上午上学,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她不喜欢上课,那些课又枯燥又单调。可是现在就是再单调的课,在回忆中变得向往。人的感情是多么难以琢磨。最普通最日常的事,一旦成为记忆,就会变成珍贵和美好。
在学校,金妮一向是个沉言寡语的人,她没有很多朋友,同学们也很少和她开玩笑。她在离开前的几天,把来美国消息告诉好朋友,同学们一下都知道了。他们对她羡慕极了,都向她祝贺,最后,班委还决定开会欢送金妮。在欢送会上,最难忘的是平时和她不太来往的同学都对她十分热情。这对她这个缺少双亲爱的金妮来说,太温馨了。同学们为金妮买了很多礼物。她在那次欢送会上哭了。
她想着想着,睡不着觉,她起来,将箱子和包裹打开,把给父亲和母亲的一些物品整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箱子锁上。
过几天就要走了。前面的路究竟怎样呢。她一无所知,十分惘然。她想出去散散步,但听父亲说,纽约很乱,她没敢一个人出去。她只好回到床上,又过来很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金妮被哗哗的冲澡声吵醒。金妮躺在陌生的床上,眼睛看着斑斑点点的室顶,脑子一片茫然。她突然听到父亲在门外轻轻地喊: 金妮,金妮,起床了。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苍老。金妮很久没听父亲这样的喊声。
嗳。 她答应了一声,起床,走出门外来到盥洗室刷牙洗脸。瘸子看到女儿,兴致勃勃地说: 金妮,爸今天请了假,带你们去纽约街上走走。
金妮听了一脸兴奋。 真的吗? 爸,我曾经在国内听说过纽约。我们同学谈论最多的也就是纽约。你陪我们去看看9.11 以后的世贸大厦的遗址吧!那里一定是废墟。我想去看看,很有意思。还有自由女神像。我们同学说,到了纽约不到自由女神像看看非好汉。
9.11 世贸大楼的双子塔现在没有了。我们去看看不会花费很多时间。唯独自由女神像,可需要一天时间呢。我们可能没有时间去。瘸子掐算时间。
那就随你安排吧。金妮很懂事,知道父亲的时间有限。
金妮,你先到门口的小吃店买点早餐。别忘了给你哥买点。你知道你哥喜欢吃什么。父亲吩咐道。
金妮走出宿舍的大门。门外天色已亮。她看到这法拉盛的街并不宽敞,
街上也脏兮兮的垃圾。街边的房子一幢接着一幢。路边的树木稀稀拉拉。街
道两边有很多中国人开的店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法拉盛被大陆客给占领了。这街景,这店铺,她满眼熟悉。她沿着街边走道仔细看着有没有小吃店。纽约的早晨和家乡的早晨没什么两样。很多店主人将店铺搭到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们说着她听得懂的话。怪不得父亲在这里能生存。全是家乡人。
金妮来到一家小吃店,她买了点心和面细,付过钱,就拎回家来了。
瘸子和金宝等在那里,金妮将点心铺在桌上,他们俩各自盛了碗面细,拿了几个包子,开始吃了起来。
爸,这是美国吗?金妮吃了几口,忍不住问。
父亲没有立即回答。等了半饷,父亲抬起头: 金妮,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里像我们的家乡?
金妮说: 是呀,爸,我一点也不感到这是在美国呀。这里人不说英语。依我看,英语没有什么用。
金妮,在这里英语并没有什么用,就连广东话也没用了。原先这里是广东人香港人的天下,现在我们的人都又打又砸把他们给赶跑了。现在成了我们居民区。 瘸子说, 不过,我们的人必须向外发展。要不,这里成了中国人窝里斗。要向外发展,这英语少不了。你必须学好英语。瘸子老调重弹。
爸,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显然金宝对纽约的旅游发生兴趣。
我们马上就走,否则回来就会太晚。瘸子说。
说话间,金妮收拾好房间,他们仨人就出发了。
纽约的中国城就像一个小中国。别说那邻次节比的小商店,就是报摊和水果小贩都和中国的一样,街上没比中国的干净多少。太多的人了,简直人
山人海,人挤人,人撞人。
这是什么音乐,放的震耳欲聋的。金妮走在唐人街上,挤着人群,嘟嘟哝哝地说。这是促销的音乐,就像我们家乡一样。金宝说。
他们一行随着人流来到布路克林大桥旁。这是一座非常有名的大桥。它的出名也是因为附近有一个唐人街。满眼和中国差不多的街道引不起金妮兴趣。但她金宝却喜欢上这个地方。他觉得生活会很简单。他没有抱负,不想上学。在家乡,他常常打架被公安局抓去。看到纽约这么乱,他感到就像到了家。瘸子很熟悉纽约的街道,他们很快来到世贸大厦的废墟边。世贸大厦现在是一个工地,周围被围墙围起,没什么好看,没必要逗留,他们跳上地铁,很快来到纽约的大西洋边。大海碧蓝碧蓝,海鸥在木桩上停留飞旋。他们三个来到码头边,远远看去,自由女神像在一座小岛上。他们必须乘船去
。金宝和父亲都不想去,但金妮坚决要去。他们也只好依了金妮。
金妮虽说是在滨海城市长大,但她并没见过大海。乘渡船也是一次很新
鲜的海上旅行。船驶向女神岛。金妮站在船头,看着这自由女神高高地举着
火炬,渐渐地变大。慢慢地船向岸边靠拢。金妮他们登上岸。金妮抬头看,这就是看着成千上万从世界各国来美国的人们的自由女神像。金妮作梦也想到这里来看看这个著名的女性。现在她在女神的脚下凝神地仰望着她。
自由女神真的能让她自由吗?金妮想到她的家乡,有多少人妻离子散,背井离乡偷渡美国。可是到了美国,他们真的自由了吗? 很多人到现在还被关在拘留所。想到这些,她心里空虚起来。她害怕父亲把她送到她根本不认识的遥远的印州。路茫茫,是凶是吉?那高高举着火炬的女神不可能给她一个答案。她在女神的脚底下转悠了一会,招呼父亲和哥回去。
他们上了地铁,从地铁车站下来,他们步行到住处。纽约的地铁有一部分是在地上高架的,他们就住在高架的地铁下面。这里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趟地铁风挚电驰地开过来。其声音就像巨大的暴风雨中的雷电声。一夜熬下来已经够呛。他们在地铁的高架下走着。突然有一个身材骄好的亚裔姑娘从小弄堂里出来,将一张名片塞给金宝,转身就走,一转眼不见了。金妮抢过名片一看,是中文写着黄花闺女楼和按摩洗浴等字眼。金妮看了顺手要撕,金宝一把抢过。 你撕了它作什么,兴许什么时候还用得上。金宝说。
这东西有什么用?哥,你到这里来,你要学得正派一些。你那武功,流氓腔不能再在这里耍了。听见没有?金妮又对他教训道。
你懂个屁。有用着呢。别看这破地方,这里的水深得很呢!今天小矮子猴精就不顺眼。欠揍!他拿眼睛看你,不怀好意。我真想一拳揍扁了他。今天如果他再这样,我给他点教训。金宝说。
哥,我们初来咋到的,你可别乱来呀!金妮说。
金宝对付一切人自有他的一套江湖哲学,敌强我弱被人欺。最好的例子就是他老爸,窝囊得像条虫。被人家欺负成这个样。他希望用他的拳头很快让他父亲抬起头来的。金宝的蛮横瘸子十分担心。这里的这些人都不好惹。特别偷渡客,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前两天一个老乡在春来酒家把另一个老乡给枪杀了。他们开赌场妓院,吃流氓饭,什么都干。孩子已经失去妈,他的两个孩子不能再有三长二短了。
爸,你没和我们说妈到哪里去了?金宝以为父亲会讲给他们听。他断定母亲出走一定和那些不好惹的人有关。他希望父亲能告诉他。瘸子说到老婆的时候,金宝看到他的手微微发抖,显然,父亲很害怕。瘸子叹了口气: 别提她了。还是没联系好,要不我们都会遭殃的。
爸,你说什么! 告诉我谁欺负你! 我跺了他的手脚!金宝恶狠狠说。
你! 你就别给我闯祸了。我们惹不起,躲得起。老老实实地做人。我老
了,又是残废。以后再也不要提你妈。别去过问,免得引火烧身。 瘸子长长
地叹了一口气。
天不早了他们进了屋,瘸子吩咐道:你们兄妹俩去洗刷一下。我要去餐
馆拿些吃的。我们就简单一点吧。
金宝虽然大了,可是在父亲面前,还是个孩子。要想到外面去吃:爸,
别麻烦了。咱们上肯塔鸡吃吧?金妮笑嘻嘻地附和,施有田看着他们苦笑了一下:你们这两个孩子,真不懂事。我们不能就省点钱嘛?
金宝死皮赖脸地笑着说:爸,就吃这么一次,能把你吃穷吗?
金妮也说:爸,哥说的不无道理。就一次,我后天走了。就算送我吧。
父亲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你们洗刷完,我们一起去。反正肯塔鸡里我们这里不远。
一会儿,他们仨人又出门了。他们在地铁车道下面走着,头上的地铁车不时地轰隆隆地开过。正是上下班,人行道走满了人。他们拐了个弯,就到了肯塔基烤鸡店。这个店,兄妹俩再熟悉也不过了。在老家,他们家旁边就有一家肯塔基烤鸡店。虽然这里的牌子都是用英文写的,但是他们十分习惯。倒是他们的父亲,来纽约这么多年,来这个烤鸡店吃饭还是头回,进门,他十分惊奇美国的餐厅怎么这样干净。他在做工的中餐馆,真叫个脏。他和垃圾打了很多年的交道 。
兄妹俩要了个套餐,瘸子舍不得花大钱,只要了一个汉堡包。计算着合不合算。一个汉堡包没有比套餐便宜多少,但他不知道。他们边吃边聊。很多年了瘸子第一次感到做父亲的自豪。眼前的金宝长浓眉大眼,身材魁梧, 虽然只有十八岁,站起来一米七八个头,毅然一条汉子。女儿集中父母的优点:身材娇小,大大的眼睛清清亮亮,细巧的鼻梁,一头浓黑的头发披下,散落在图案鲜艳的衣肩上。女儿只有十六岁,可现在的女孩营养好,加上打扮,亭亭玉立。身体散发着东方姑娘的馨香。
唉,终于快长大了。爸爸看着儿女津津有味地吃着,感慨地说。
你说什么呀! 我们还没有长大呢! 你可不能把我们赶走!金妮撒娇。
爸, 就让妹妹去读书,你尽管放心。该是我做工的时候了。金宝瓮声瓮气地说。
哥,你别耍小孩子脾气。在中国的时候,老是和人家吵架。你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脾气要改一改。你拳头很硬,但千万不能在这里伤人。
金妮,你放心。 金宝笑着说,听说纽约人都狠。你要太老实,他们以为你好欺负,就会在你的头上拉屎。不过你放心吧。该出手时就出手。不会吃亏。兄妹俩的说话很有道理,瘸子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叮咛他们。他们吃完,站起来要走,金宝走到饮料机旁,加满一杯可乐。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开心。
今天是几个工人的休息日,他们在打牌,赌得很起劲,谁也没有理睬瘸
子他们。 瘸子没有去惊动他们。在员工宿舍里,老板装了小耳朵,每个房间
都能收到中央电视台。金妮到房间看电视。瘸子和儿子刚要走进房间,突然
听到猴精向瘸子喊: 瘸子,快去给我烧点茶。
金宝看了看猴精,此人长的像豆芽一般,矮矮小小,但一脸凶相。听他的口气像是在命令仆人。金宝斜眼看了看父亲,父亲连连点头,像鸡啄米似的应着:好,好,我去,他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你等一下,我去找茶叶。
你不是说你儿女带了好茶叶吗? 快去拆一包。慢吞吞的,对你说话都伤了我的手气。快去!猴精说着,连正眼都不看瘸子一眼。
瘸子起身,去旅行袋中拿茶叶,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他的手: 老爸,你欠
这个家伙什么? 金宝对父亲小声地说。
儿子,我怎么会欠人家什么呢? 唉,不就是烧点水吗? 烧就是了。别找麻烦了。 瘸子显然有点害怕。
猴精又喊: 瘸子,快点,没有茶我会输得光光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宝小声地对父亲说: 爸,我来,你歇着去。
猴精扭头一看,这父子俩正在讨论该谁去烧水的事。 叫你儿子去烧吧! 猴精说, 瘸子,去买烟。
金宝听了,肺都气炸了。他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打开咖啡壶
,加水,开始烧水。他爸一把把他拉过来: 来,见见你这个猴叔。
猴精斜眼看了看金宝: 这小子倒壮实,将来是一个好劳力。小子,快给我把茶烧好了。我手气好了有赏。
金宝发狠地盯了他一眼。然后立即将目光转向门外。
小子,我和你说话呢。你比你老子还要倔。你小子还没拜过爷,以后磕
几个响头,我再教你几招。瘸子,你在门口干什么? 叫你去买你就去买,别讨揍。猴精蛮横地说。
我就去,我就去。金宝好好伺候你猴叔。别让他生气。父亲殷勤地说。
初来咋到,金宝还真不知道这猴精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这人生的贼眉鼠眼的,又矮又小,活像个现代版的武大郎。但父亲和别的工人都怕他。金宝不可能卖他的帐。凭他在少林寺学得那几招武艺,拎拎这种人简直老鹰捉小鸡,不费吹灰之力。虽然他气得全身发抖,但表面上还显得十分平静。在中国,比他大好多的江湖朋友都说他十分老练。金宝平时不出手,但一出手,几个成年人都近不了他。
父亲走出门外。看着他步态苍老,消失在黑暗中,一股难受涌上心。父亲受了多少的苦。这苦不仅仅是体力上的,而且还来自像猴精这样的人的折磨。他决定给猴精点颜色看。他走到厨房,操起一把尖刀插在腰间,以防对方使用武器。他拿起咖啡壶,走到厕所,刚好他小便急了,往咖啡壶里加点水,返回,将咖啡壶放咖啡机上烧水。一会儿水开了,突突地响着冒着气泡。金宝听着水沸声,两眼直盯着门外。
喂,小兔崽子,这水开了,你没长耳朵,快给你爷泡好茶!矮小子眼里
露着凶光。他要做一做新来的规矩,这是他的惯例。以免日后可以施淫威。
你那个漂亮的小妞妹呢? 叫她给我泡茶更好。小子,快叫你妹出来!猴精说着,以为金宝会按他的号令去做。
在这群人中,猴精仗着有点野蛮,从来就发号施令。即使有人不服,过几天,猴精叫几个哥们来治他一下,打一顿,以后也就服服贴贴了。他见金宝站在那里不动: 你这小子吃了豹子胆了?他叫道。
这时瘸子买了烟,一拐一拐地进来。听到猴精在叫喊,知道事情不妙。
嗳,你的烟买来了。你看,你的烟在这里。您千万别生气。瘸子说。
爸,把烟给我!金宝声音很低,但很坚决。
你要烟干吗? 年纪轻轻的,别抽烟。父亲责备道。
爸,你把烟给我! 听见没有?金宝命令道,将沸水壶拿在手里。
父亲迟疑,他不明白儿子要干什么。他没有理睬儿子,走向猴精,刚伸出手将烟递给猴精,金宝眼快,上前一步,一抬手,抓住父亲的手,轻轻一捋,父亲手中的香烟掉落。金宝用脚一勾,烟包向上一翻正好落在金宝的另一只手上。全部的工友都看呆了。
金宝打开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嘴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拿
过猴精嘴上叼的半截烟。点着自己的烟。猴精早就傻了眼,半晌也回不过神
来。这时,金宝将那截烟头塞到猴精的嘴里,烫得猴精哇哇大叫。
你他妈的,敢跟爷逗,是不是?猴精拉开架式。
金宝一看他妈的这家伙根本连一点武功常识都没有,心里便有了底。他
一个箭步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将一杯沸滚的水倒在他的背上,烫得小矮人爬在地上乱爬。这猴精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整他。他从地上爬起来,向金宝扑来。只一拳,金宝把他打得眼冒金星。猴精定了定神,看看这羽毛未丰,乳臭未干的小子。心想,这小子不好对付,但还是使出从前的淫威,对这金宝的父亲喊:瘸子,你儿子的死期到了。你的死期也到了。你知道我猴精的厉害,是不是? 你们都不要命了?好吧!我们都来玩一玩,你不教训你儿子,我来教训他。说着,他提起椅子,直劈下来。
金宝料定他这一招,没等他劈下,早就往猴精的手一掌,椅子竟然不偏不倚地落在猴精的头上。一下起了几个大包。猴精跌倒在地。他爬起来,发狠发狂,直奔厨房,提起刀往外冲。金宝见状,并不害怕,一手捏住猴精提刀的手腕,一用劲,刀咣啷一声落在地上。金宝朝他的命根猛踢几脚。 这一脚是你提了我妹妹的。他抓住他的头发, 臭狗东西,你牛,你爷爷我今天让你牛!
他拿出尖刀。搁在他的脚跟。 我挑断你的脚筋!金宝说。
猴精这下可慌了神。祖宗大爷地喊救命求饶。
金宝看着他的那付窝囊相,将他扔在地上。这猴精像一条狗似的爬到瘸
子前: 瘸子爷你叫你儿子高抬贵手。我不该让你烧茶买烟。以后我为你烧茶
买烟吧!
瘸子从来没有想到儿子有这样的胆量和武功,能将这个猴霸打得叫爷叫爹的。但他毕竟担心儿子以后的事。这猴精成为一霸并不是这猴精自己怎么样,而他有这么一夥人。在纽约的偷渡客中有不少黑社会,这个猴精的黑社会比较大,能量也大。每次派别斗殴,都是帮派出钱出人互相残杀。猴精就是这伙无恶不作的歹徒中有点说话份的小头目。一旦大头目出面报复,那就成了纽约的又一桩杀人害命的报纸新闻。
金宝,你住手! 别打猴精了。向他道歉。父亲为儿子捏了一把汗。他把儿子一把拉过去,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父亲战战兢兢的说。
我管他是天王老子。该打! 爸,这种人该打。打他就像打只狗。爸,
你们为什么这么老实。让这个狗日的欺负。你们越老实,他们就越骑在你们的脖子上拉屎。从今往后,你有我,你的儿子,就别怕这些狗日的。
他走过去,踹了猴精一脚,踢得猴精哇哇叫。 今天你爷爷要你烧好茶,然后去给爷爷买烟,如果说不,当心你的脑袋!金宝恶狠狠地说。
这猴精连连点头: 好,我这就去。说罢,乖乖地到一旁烧茶去了。
旁边的厨工们都暗暗称快。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猴精这样窝囊。但他们还是不敢去得罪他,坐在桌边不说话。
慢着,金宝说, 你喝了爷爷为你泡的这杯茶。你不喝多可惜多浪费呀!
猴精不知道金宝还有什么花招。但是他别无选择,只得照办。猴精喝了
一口,感到喝下去的茶又涩又苦,噗的一声将茶吐出来。
金宝笑笑: 你喝了,味道怎么样?
猴精苦笑着说: 还好,还好。
金宝对大夥说: 来,我们继续打麻将。这里让我老爸坐。说完,将父亲拉过,叫他坐在猴精的位置上。父亲不敢坐,儿子一把把猴精拎过来。
你,将椅子上的坐垫铺好。让你太爷爷坐!
猴精唯唯诺诺地铺好坐垫:大爷你坐!他规矩得连外号都不敢叫了。
待大家坐定,茶也就好了。金宝命猴精泡四杯茶。恭恭敬敬地在每人前放一杯。等到他把茶壶收拾干净,金宝向他吼道: 你他妈的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买香烟。
这一叫,这猴精的脚就像生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
纽约的天色已晚,这条整天响彻着轰隆声的街道并不繁华,也没有红红绿绿的霓虹灯。猴精走出门外,刚好开过一辆轰鸣的列车。这轰鸣声弄得他心更烦。自从来到到了美国,跟定飞帮,他从来没有这样被奚落被殴打。他走在人行道上,他撞上了一个路人。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那人看看他,拔腿就逃。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杂货店,一路想着怎样能出这口恶气。如果这件事报给黑头,他就会被耻笑自己连这样小屁孩都搞不定。不报吧,这金宝实在厉害。自己不仅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以后一见到他就怕。他现在连宿舍都不敢回。不管怎样,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吃不消他,那他就投降吧!就给他买烟做孙子吧!这世界就是这样。在这个黑组织里,不是这样吗?他买好香烟,就要往回走,一抬头看见一群人拥这一个黑头过来。他迎上去。猴精,你在这里干什么?黑头说。
买烟。他低声下气地说。
嘿,怪事,天下第一怪事。你猴精也有自己买烟的时候?黑头说。
唉,黑头,你就别说了。我今天遇到倒霉的事了。猴精垂头丧气。
什么倒霉事?黑头问。
我遇到一只狼。真的,很厉害的狼。猴精心有余悸。
猴精从来说话都不是这样。今天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定是碰到硬石头了。果然,猴精丧气地说: 有一鬼头,和我干了起来。你认识瘸子吗?
就是他的儿子,劈了我一下,这不,大爷我给他当起孙子来了。
黑头感到好笑:嗨,又是奇事一桩。这瘸子,一阵风能将他吹倒的瘸子?他哪里来的一个儿子?走,咱们去会会他。你动真刀真枪了吗?
比真刀真枪还厉害呢!猴精小声地说。
咱们倒要见识见识,带好家伙,跟我走,为猴精报仇雪恨!黑头振臂一呼,喽罗响应。猴精跟在他们的背后,慢塌塌地走来。
瘸子在屋内神情着急。他虽然软弱无力,但很清楚猴精决不就此罢休。
说不定会带些流氓来。他想报警,在纽约这个地方,报警只是解决问题的权
宜之计,决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要真想了结此事,非得来个黑吃黑,搬兵调将不可。可他根本在这个黑圈里混不上号,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瘸子明白这是猴精搬来兵了。他想打电话给警察,可这里找不到一个会说英语的。
儿子,猴精肯定带人来了。这下我们要遭殃了。你还是向猴精说几句好话吧,免得被他们打。 瘸子恐惧。金宝不慌不忙地拾起一根拳头粗的铁棍。他们来找死。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断一双。金宝发狠,仿佛他早就预测猴精会带人来。 我不会让他们进屋一步。谁敢进谁就没命。有种的来就是了。 金宝丝毫没有一点害怕。他手执铁棍,站在门口,这伙人走近。见金宝手执铁棍,活像长板坡张飞,横枪立马,立即停了下来。猴精上前: 他就是这个人。凶的很。大家一起上,打他个希巴烂。
金宝晃动一下铁棍,吓得猴精往后缩。
黑头看见这阵势,也领教金宝是个不好惹的主。但不给点下马威,不
是他那帮的规矩。他上前:小哥,你是哪路人? 黑头问。
你他妈的什么哪路哪路的。这猴精给爷买烟,他买了没有?爷爷还叫他
点烟呢!金宝对这猴精喊。
你无帮无路的要猴精点烟,胆子可不小。来人,上!黑头命令。要在以前,喽罗们遇到像瘸子那样的人,就会蜂拥而上,刀棍齐下。打得他满地找牙,爬在地上求饶不成。眼前虽然金宝是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他手里的铁棍不是好惹的。被扫到就会没命。他们一个个都不敢向前冲。
他妈的都是些饭桶。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黑头说完,一拳冲来。金宝让过,顺势一扫,铁棍打在他的腰间。只听啊呀一声,人翻到在地。。金宝将铁棍的一段放在他的黑头上。黑头不断地在铁棍下挣扎。正在这时,传来个声音: 大家住手! 大夥转过身一看,齐声喊道,飞哥,你好。
飞哥走上前,金宝一看就明白他是个头。飞哥对猴精喊道,猴精,快给金宝点烟。 猴精一听这是大头目命令,只得乖乖听令给金宝点烟。金宝吸了一口,将气吐在猴精的脸上。
够了吗?金宝慢慢地说,还有你太爷爷呢?给他们也点上烟了没有?
飞哥给猴精一个颜色,猴精乖乖上前,将烟分给他们,并轮着将烟点上。
飞哥,猴精一付委屈相,你怎么……
什么呀?你。飞哥一怒,样子十分吓人。
猴精倒退了几步,飞哥,你给我作主,你怎么反而……
飞哥没有理会他,他上前几步,小老弟,飞哥有礼了。怪猴精没有教养冒犯了你。 旁边的人看傻了眼,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头目飞哥吗?今天他怎么
会这样的客气呢?他是一个鬼见怕的人。瘸子颤抖着搬了把椅子,金宝取过。
儿子,这椅子不是给你的,是给这位飞爷的。父亲轻声说。
老爸,你给我走开。别担心。儿子能对付。金宝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椅
子上。飞哥走过去,向老人家作了个揖。 老人家,以后谁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我定叫他粉身碎骨。飞哥手下的人面面向嘘, 大气也不敢出。飞哥转身对金宝说: 小兄弟,怎么样?给点面子。今晚我请客。
谢了。金宝看这情势,他们也领教他的厉害了,于是便软了下来。 你是飞哥?
是,是,我就是。小哥你说的对。飞哥很有礼貌。
飞哥,你倒是很讲道理。这个猴精,像只螃蟹,横行霸道。这种人还入道,不坏了你的名声。金宝说。
是呀,是呀,小哥说得对。猴精这小子是不对。我再给你道歉,陪个不是。 他转身对瘸子, 我替猴精向你老人家陪不是了。
金宝见飞哥这样,也就罢了。他不想再教训猴精。这种混蛋只能是混
在人渣里的货,没什么好和他再斗的。
飞哥见事情平息,吆喝手下人散了。最后他希望金宝过两天上他那里去
喝茶。这正是金宝所需要的。他到美国来,就不打算干厨房苦活。凭他的身手,他确信能找到好的去处。在中国, 他从少林寺俗家弟子武功班出来,早想来纽约发迹。别看他小小年纪,他有很多经历。因此,他满口答应改日到飞哥那里去聚酒。
飞哥离开后,这所房子又恢复了平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称赞瘸子养了这么好小子。瘸子自己心里也美滋滋的。被欺压太甚,一旦释放,一种从未有过的做人的尊严感油然而生。心里头回开心。但回头一想,他担心儿子会在纽约惹祸。心里又沉重起来。回到房间,瘸子开始在儿子面前唠叨: 阿宝,你什么时候学来这一套。连飞哥也敬你三分。
还不是你的朋友泉叔有一年把我扔进少林寺。我在洪法法师那里学了两年。这两年我休学。你在纽约也没有跟我们通信。你简直把我和妹妹忘了。我和妹妹也没有感到有父母的存在了。只有你每月寄钱时,我们才感到有父母。
唉,这是命呀!当时不仅仅是蛇头,因为你舅舅在美国。你看你泉叔,
他当时没有胆量出来,这不,他下岗,听说他患上肺癌,归西是迟早的事。老人叹惜。
爸,泉叔早没有了。已经有年把了吧!金宝说。
老人有叹了口气: 我也快了。跟着你泉叔归西去了。
金宝心里十分凄凉: 爸,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息息。让妹妹去读书。我能做到的。你放心。
唉,你妹妹过几天就要走了。一到美国就让她独立,就让她离开我们。不知道她能不能独立生活。我好担心。老人说。
爸,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和妹妹不是很早就独立了吗。走,我们去看看金妮。金宝说着,和父亲一起去看金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