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四十四章(完结)

四十一、命悬一线

回到山上我们把李镇义的人头交给了麻脸朱,麻脸朱只是看了一眼就让赶快扔了去,省得招苍蝇,李镇义的人头被直接扔到了后山的山沟里。

我一直在等待机会除掉麻脸朱,但我感觉快要等不下去了,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土匪了,或者也不是像土匪,根本就是土匪了。

过了大概半个月,麻脸朱突然把我叫去,让我和孙彪一起去隔壁镇杀个姓高的恶霸,说是有人出了高价买他人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跟孙彪一起去,我问麻脸朱:“让我跟去干吗?孙彪他们不就行了。”

麻脸朱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孙彪这家伙也要人盯着。”

孙彪,我还有孙岩泉带了十来个人下了山。

一路上我都和孙彪,还有孙岩泉都谈笑风生。

离开青龙岭没多远,走到一处小山坡,周围一片寂静,马不紧不慢的溜达,孙彪突然问我:“张兄弟,你是不是耍过把式?”

我惊出一身冷汗,我定了定心说道:“咋这么问?”

孙彪接下来的话吓到我了:“那大当家的咋说你是卖艺的呢?”

我感觉到头上一阵阵的冒汗,我一只手勒住马缰绳,另一只手摸着腰里的枪,问孙彪:“大当家的咋说?”

孙彪笑着看了看我:“大当家的说你是耍把式卖艺的,孙二哥当初就说看你面熟,只是想不起你是谁,前两天司徒欣颜和大当家的说你好像在双龙镇刘家耍过把式,和你爹一起去的。”

我抓紧了枪把,说道:“是吗?那大当家的信吗?”

孙彪说道:“我哪儿知道呀?再说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卖不卖艺和青龙岭有啥关系?为啥大当家的非要我除掉你?”

我刚要拔枪,其他人都已经把枪拔出来对准了我。

我问孙彪:“他让你杀我?”

孙彪说道:“是呀,都知道大虎,小虎,还有赵二河跟你很有点交情,大当家的怕在山上不方便,所以才让我把你弄下山。”

我呆住了,当了这么久的贼,就为了给爹报仇,没想到今天把自己也送到这儿了,这是命运?我的命运?

孙彪大笑:“张兄弟,都是大当家的意思,跟我无关。”

我冷静了一下,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我确实是耍把式卖艺的,和我爹一起,就在双龙镇,麻脸朱害了我爹,我和他有深仇大恨。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山杀了麻脸朱,我报仇,青龙岭归你。”

孙彪又笑:“我孙彪可不是个不顾兄弟情义的人,现在才想离间我们兄弟是不是有点晚了。”

孙彪转头对其他土匪说道:“送张兄弟上路吧。”

我的心跳得太快了,感觉快要跳出胸膛了,头皮一阵阵发紧,像是有人扯着头发一直往后拽,用力拽,就要把我拽倒了。

土匪们并没有开枪,我和孙彪都吃惊得转头看,孙岩泉骑在马上,面无表情,他没有拔枪,而是把左手举了起来,那帮人手里握着枪对着我,眼睛不时地偷瞄孙岩泉。

孙彪冲孙岩泉喊道:“孙岩泉,你干嘛呢?你们他娘的想造反吗?”

孙岩泉把手放下,催马到孙彪面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造反。”

孙彪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拔枪,孙岩泉比他更快,把枪拔出来对准了孙彪。

孙彪拔枪的手停住了,轻声道:“咱们可是一个村子的兄弟呀,他姓张的是个外人呀。”

孙岩泉一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静止在那儿。

孙彪说道:“好兄弟,你可别犯糊涂呀,有什么事咱们把这事儿了了,咱们回去再商量呀。”

孙彪又对那些人说道:“是青龙岭管你们吃管你们喝给你们大洋花,你们不能忘恩负义,听我孙彪的,回去绝不亏待你们,你们要犯浑,绝没有活路,山上还有我好几百兄弟呢。”

孙岩泉说道:“我们吃的喝的花的都是我们自己挣来的,连你吃的喝的花的也是我们挣来的,说我们忘恩负义,孙彪,你亏心不亏心?我想好了才走这一步的,你就不要操心我们的活路了,你先想想你的活路吧。

孙岩泉冲那帮人叫了一句:“把孙彪的枪给我下了。”

有几个向孙彪靠过来,孙彪大叫:“你们敢。”

他们又停下来了,犹豫地看着孙岩泉,孙岩泉冲他们皱了一下眉。

几个人直接把孙彪从马上给推了下去,还没等孙彪从地上爬起来,几个人就把他按住了,把他的枪也给夺了过来。

孙彪不住地骂:“孙岩泉你个王八蛋,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你们这群王八蛋死定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孙岩泉走到我身边:“张兄弟,你无路可走了,现在我也无路可走了。”

我说道:“把孙彪宰了再说。”

孙岩泉说道:“这王八蛋当初对我也不错,放他一条命吧。”

我说道:“你现在放了他,将来他会放过你吗?”

孙岩泉低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对那几个人说道:“好,把孙彪裤裆里的家伙给我割了,以后再也别想拿出来显摆了,把他眼睛也废了。”

这一次那帮人并没有犹豫,立即动手,两刀就把孙彪的眼睛划了,孙彪哇哇大叫,满脸是血。然后又把孙彪的裤子扒下来,按在地上,就像杀猪一样,在孙彪的大腿根切了一刀。切完之后,他们撒开了孙彪,孙彪的裤子还没有提上,就像刚被阉割猪一样,哇哇地大叫,至于他叫的什么,没人能够知道,只是那叫声很凄惨。

孙彪不停地哀号着,在地上翻滚着,身上的血混着土成了一块块的血污。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去,如果他活下去的话应该会想做个好人吧。

我对孙岩泉说道:“走,回山。”

孙岩泉很意外,说道:“咱们还能回山吗?”

孙岩泉没了主意,我知道他想一走了之,但是我不能,我还有仇未报,我死不瞑目。

孙岩泉又说道:“麻脸朱还不把咱们剐了呀?”

我对孙岩泉和那几个人说道:“孙彪已经让咱们给做了,麻脸朱能放过咱们?你们跑得了,你们的家人跑得了吗?”

孙岩泉和那些人都不说话,我说道:“只有一条路,咱们回去,杀了麻脸朱,青龙岭就是咱们的了,大家以后逍遥自在。”

孙岩泉满脸疑问:“咱们几个怎么杀麻脸朱?山上可是有几百人呢。”

其他人也都垂头丧气的。

我说道:“几百人?谁?大虎?小虎?赵二河?还是你孙岩泉?”

我想赌一把,命运从来没善待过我,而是颠来倒去地折磨我、戏耍我,玩弄我,现在我依然要赌一把,走到了绝路,不赌又如何?如果命中注定要这样死,那就死吧。

孙岩泉皱着眉拉着脸想了好一阵儿,最后一咬牙上马说道:“走,回山。”

其他人也都糊里糊涂地跟着上了马,我想他们还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四十二、青龙岭之丧

我们一行人一直在山下待到午夜,等山上的人都睡着了我们才悄悄地上了山。山上的哨子一看我们回来,跟我们打招呼时问道:“四当家的,孙当家的咋没回来?”

我说:“他在山下逍遥呢,咋了?”

他说:“哦,大当家的说他回了让我去通报一声。”

我说:“你别管了,我这就去见大当家的。”

他笑道:“好好。”

我和孙岩泉带着那些人去了他们的房间,我让孙岩泉把他的人都叫起来,然后让几个人去叫大虎,小虎,赵二河,张丰,和薛老栓。

第一个被叫来的是薛老栓,今天晚上他没有睡,因为该他的那一队值夜。薛老栓一进屋子就感觉不对,但是孙岩泉的人没有给他机会,直接就把他推到了我的面前。

薛老栓问我:“四当家的叫我来有啥事儿?”

我说道:“老哥别怕,没伤你老哥的意思。”

薛老栓干笑了两声:“那是,咱们都是兄弟,哈哈。”

我说道:“是呀,老哥先等一下,等他们几个来了我们商量件事儿。”

很快大虎,小虎,赵二河,张丰陆陆续续被叫到了屋里,他们一看我和孙岩泉,薛老拴在一起都很奇怪。

大虎问我:“张兄弟,你咋的了,这半夜三更的把我们叫过来。”

我说道:“麻脸朱要杀我。”

这一句话把他们五个人睡意全给吓没了。

大虎问道:“大当家的要杀你?为啥呀?”

我直接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让孙彪杀我,我和孙岩泉已经把孙彪给做了,现在我们要杀麻脸朱。”

这几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五个人当时就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道:“让你们来就是要你们一句话,你们会杀谁?麻脸朱还是我?”

他们都扭头四处看了看,周围全是孙岩泉的人,一个个枪口都对准了他们。

张丰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哪儿来那么大的仇恨,不如我去找大当家的说说,你们和解算了。”

我冷笑了两声,说道:“你看还能和解吗?你们要是帮我,这青龙岭就是咱们的,麻脸朱能给你们的我也能给,麻脸朱不愿给你们的我也给。如果你们不愿帮我,那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五个人又都低着头不说话了,我想我需要一个缺口。

我对大虎说道:“平时我对你们咋样?”

大虎说道:“张兄弟咋这么问,那肯定没得说。”

我说道:“只要除掉麻脸朱,你想做大当家的都行。”

大虎吃惊的抬头看了看我,我也一直看着他,大虎又把头低下了。

孙岩泉着急地说道:“都说话呀,都他娘的给句痛快话。”

大虎一拍桌子说道:“我听张兄弟的,麻脸朱也不是啥好东西,除掉他大家更自在。”

听大虎这么一说,小虎和赵二河也连忙说道:“对,听张兄弟的,做了他。”

我想我至少胜利了一半,我看了看张丰和薛老栓,两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那儿坐立不安。

我咬着牙对他们俩说道:“张大哥,薛老哥,我已无路可走,你们不是姓朱,就是姓张,二位帮我,我决不负二位,如果二位想帮麻脸朱,那我也不会手软。”

我把枪拔出啪的一声拍在他们两个人面前。

两个人吓得一哆嗦,孙岩泉一挥手,身边那些人都把枪栓拉得哗哗啦啦响。

薛老栓终于开口了,轻声说道:“我听四当家的。”

我说道:“好,张大哥呢。”

张丰没有抬头,嘴里嘟囔道:“我我也听四当家的。”

我一拍桌子笑着说道:“好,只要咱们兄弟同心协力,这青龙岭就是咱们的。”

大虎问道:“张兄弟你说现在咋办。”

我说道:“大家稍等,我很快就会放大家回去。”

我刚说完孙岩泉在一边急了,把我拉到门口轻声说道:“你疯了,他们回去咱们就完了,咱们这不是回山找死吗?”

我对孙岩泉耳语了几句,他点了点头,我又说道:“快去快回,要小心。”

孙岩泉又点了点头,从屋里喊了两个人出去,临走还不忘对我说道:“你可千万别让他们走了。”

我说道:“放心吧,我的命也在这儿呢。”

孙岩泉跑开了,我又走回屋子,坐在那五个人面前。

大虎说道:“张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我说:“你们说啥时候动手都行。”

这一句话更是让他们吃惊不小,大虎说道:“张兄弟,这种事怕夜长梦多呀。”

我说:“说得有道理。”

张丰问道:“四当家的说让我们回去是不是真的?”

我笑着看了看他:“是呀,我们已经是一条线上的兄弟了,难道我还会关你们呀。”

大虎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你可要想好呀。”

小虎和赵二河也说道:“是呀,这种事要机密才行。”

我点了点头。

等了好一会儿,孙岩泉回来了,他带着人抬着小顺回来了。

小顺的嘴里被塞着破布,不停地又踢又闹,看到我才停下来,呜呜地冲我叫。

大虎一脸的不解:“你们把他弄过来干吗?小孩子添什么乱。”

我把小顺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小顺呸呸吐了两口,然后说道:“你们活腻了?敢抓我。”

我对小顺说道:“小顺,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小顺看着我说道:“师傅,明天不行吗?我睡觉呢?”

我说道:“不行,必须是现在。”

小顺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地说道:“那好吧,啥事儿呀。”

我点了点头,然后把破布重新塞到了小顺的嘴里,小顺显然没想到这一点,呜呜叫得更厉害了。

屋里的人都糊涂了,愣在那儿了不知道我要小顺干什么,我拿出一把刀塞给了张丰:“还记得五爷吗?”

屋里所有的人都被吓住了。

我把枪握在手里看着张丰,说道:“不是说要同心共事吗,张大哥请吧,你就来第一刀吧。”

张丰的手一直抖,声音也跟着颤抖说道:“他可是你小徒弟。”

我说道:“他是我们的敌人,你的,也是我的,杀了麻脸朱,你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现在就替咱们除掉这个后患。”

张丰不说话了,我说道:“张大哥,快点,咱们时间可不多。”

张丰还是没有动,只是在那儿抖。

我用枪指了指小顺催促道:“张大哥,快吧,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张丰慢慢地走到小顺面前,然后闭上眼睛猛地朝小顺的左胸扎了一刀,他没有太用力,但是小顺的血马上把他的衣服染红了,这把小顺吓坏了,眼睛好像就要瞪出来似的,嘴里呜呜地更厉害了。

我又把刀递给了薛老栓,这次没有那么麻烦,薛老栓接过刀没有犹豫多久就也朝小顺身上扎了一刀。

大虎,小虎,赵二河更是没有片刻的犹豫。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失血太多小顺很快就昏迷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麻脸朱早早地就起了床,昨天晚上孙彪没有回来,他有点睡不踏实,他披着衣服走出院子,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令他肝胆俱碎的一幕,小顺就挂在离他不远处的杆子上,浑身全是刀伤。我想他是疯了,他浑身都在哆嗦,眼睛瞪得很大。

我站在不远处对他说道:“是不是很意外?”

他好像明白了一切,用手指着我说道:“你你你你你,你个畜生,我跟你拼了。”

麻脸朱疯了一样冲了过来,我站着没有动,一闪身躲了过去,然后回手抓住他的头发猛地一扯,再一拳打在他侧脸把这疯子打翻在地,然后朝他脸上一拳接着一拳,直打得他不再动为止,他的五官已经泡在血里分不清了,我的拳头也脱了皮,露出骨头。

我刚想站起来,又一个疯子冲了过来,这次是胡翠英,我转身一脚踢在她的脸上,她闷声倒地。

我让人在后山坡上挖了个坑,把死了的小顺,活着的胡翠英,还有不知道死活的麻脸朱都给埋了。

我坐在他们一家的坟前脑子一片空白,我想报仇,等了那么久,经历那么多事儿,没想到一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而且如此顺利,不真实,恍若一个梦,现在还在梦中,怎么都醒不来。

山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再提起麻脸朱一家,只是听说老蔡偷偷去烧了些纸。

 

四十三、孩子

现在山上的人都叫我大当家的,山下的人也都知道青龙岭的大当家的不再是麻脸朱,而是刀疤张,县城的人更是印象深刻。我并没有搬到麻脸朱的房里去住,而是搬到了林贞的房里,他们都怕那屋子会闹鬼,林贞死后就没有人再睡那儿了,我不怕鬼,鬼不就是林贞吗?我想见她了。

我现在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见司徒欣颜了,她现在是麻脸朱的女人,还有了麻脸朱的孩子,现在她看我眼神都躲躲藏藏的,从不正眼看我,她每次都求我让她下山,我每次都告诉她她现在下山我不放心,她说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放心,她下山回家难道不比待在这土匪窝儿里更安全?我其实是不放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想这个孩子活着,因为它是麻脸朱的孩子,并不是说我害怕他长大后为父报仇要斩草除根,我不害怕,也不在乎,经历的生死多了,不把这些放心上。我只是单纯的不想麻脸朱和司徒欣颜有联系,麻脸朱只是一坨吃了屎的狗拉出来的臭狗屎,他不配和她有任何联系。而这个孩子会让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存在,而且会时不时地提醒我,折磨我,所以我想从根儿上解决掉这个事儿。

我曾经找过大夫,对司徒欣颜说要给她看看大夫,看看胎儿有没有问题,还要开点安胎的补药。司徒欣颜明显不相信我的话,也不相信大夫的话,大夫开了一些药,但是司徒欣颜每次都偷偷地倒掉,有一次我去看她,刚好她的药被送来,她当时哭丧着脸喝下去,但我刚走出门就听到屋里面的呕吐声,我转身进去,她吓得一激灵,眼神里满是惊恐,我说不是毒药不用吐,但等我再次出了门,她继续呕吐,从此我再也没有在她吃药的时候找过她。

药是滋补的药,老蔡下山买的,我想老蔡肯定也问过大夫,不然老蔡不会给她煎药。老蔡知道我的想法,一直求我放过孩子,孩子没罪,不要作孽,我没有答应老蔡,我不想骗他。药没有问题,不是因为老蔡求我,也不是因为我回心转意,是因为大夫不让,大夫看了司徒欣颜之后,告诉我胎儿已经太大了,如果用药的话司徒欣颜有可能会跟孩子一起没了,我不想司徒欣颜出事,所以只能等孩子出生再说。

那真是漫长的一段时光,司徒欣颜的肚子一天天的大,到七个月的时候我就把接生婆请上了山,或是叫绑上了山。我告诉司徒欣颜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亲自送她们下山,司徒欣颜显然不信,她的恐惧与日俱增,神经越来越脆弱,一个人的时候也常常躲在角落里。也许等到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

我交代他们,孩子一出生不要交给司徒欣颜,就说孩子出生就死了,立刻来叫我。司徒欣颜生产的前几天我都没有睡好觉,一躺下来满脑子翻滚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疲惫却很难入睡,都是断断续续半睡半醒熬到天亮。生产的那一夜也一样,上床之后,翻来覆去各种姿势都无法入睡,但到了后半夜我却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林贞,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林贞在外面敲门喊我,我想去给他开门,却怎么也起不来。来叫我的土匪说他敲了很多次门,也喊了我很多次,但是他既想把我叫醒又怕吵到我,所以是轻轻地敲轻轻地喊,而且中间还要停一会儿确认我醒了没有,所以据他说叫醒我花了很长时间。我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泛蓝,已经能够看清远处的人影了。我和他匆匆赶到司徒欣颜的屋子,司徒欣颜躺在床上脸上没有血色,嘴唇都是灰白的,目光涣散,看到我进来木呆呆地跟我要孩子,我没回答她,转身出去找她的孩子。

我没见到司徒欣颜的孩子,孩子被老蔡抱走了。接生婆把孩子包好给了外面守着的赵狗子,赵狗子接过孩子还没拿稳,老蔡就来说要抱抱孩子,赵狗子就直接把孩子给了老蔡,老蔡说他做了个篮子,装这个孩子正好,现在去拿,赵狗子就跟着老蔡去了伙房。老蔡确实做了个篮子,是荆条编的,里面垫着小褥子,还有小被子,不知道是老蔡做的还是老蔡找人做的,孩子放进去刚刚好。老蔡显然是做好了准备,章胖子在那儿就着花生米、猪杂碎喝酒,赵狗子说守夜辛苦也要喝两盅,章胖子说快点儿来,就是给他准备的,赵狗子说章胖子比他亲爹还疼他。两人在那儿喝酒,老蔡就提着篮子溜达,孩子哭他就提到外面去溜达。等我带着人赶到伙房的时候,章胖子和赵狗子喝得正起劲,老蔡早已经不知所终。老蔡几天前就不再把马车送到村子里了,而是一直拴在山脚下,他给了哨上的兄弟一些钱,这些人帮他看着马车,帮他喂点儿料。老蔡走的时候就赶走了那套马车,没有拿别东西,他自己的衣服被褥杂物都没有带,兴许把钱带走了,但他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

我没有看到那个孩子,一眼都没看,说是个男孩儿,脸上没麻子,白白净净的,小鼻子小眼儿长得可端正了,不知道老蔡能不能把他养活,不知道他会不会管老蔡叫爹,不知道老蔡会不会带着他走南闯北到处讨生活,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老蔡打幡儿摔盆儿。

司徒欣颜也没有看到孩子,她哭闹了好几天,扔东西把接生婆的脸都砸肿了,我想过些日子等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下来就好了,在等了十几天之后,接生婆跑来告诉我司徒欣颜也许是疯了。

我去看她,还没进屋子我就听到了叫喊声,不是哭,也不是笑,很瘆人,我进去之后看到司徒欣颜坐在地上,她看到我进来,眼睛直钩地盯着我,我想过去把她扶到床上,可她一看见我靠近就大喊大叫,震得我耳朵发麻,我不敢再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她,她的眼神让我难受。

又过了十几天,接生婆来找我,她说司徒欣颜好了。我又惊又喜,跟着她去看,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司徒欣颜虽然不再大喊大叫,可是目光呆滞,见人就害怕,还时不时地傻笑。

我很生气地对接生婆说:“这不叫好了。”

她说:“那咋样才叫好了?”

我说:“跟以前一样才叫好了,就是跟生孩子之前一样。”

接生婆说:“谁知道能不能变好?要多久才能变好?这孩子也生完了,我得回家了。”

我说:“她啥时候好你啥时候回家。”

接生婆猛地坐到地上扯着唱腔哭喊:“我的个娘呀,咋这么不讲理呀?”

我说:“这就不是讲理的地方。”

司徒欣颜一直都没有好,我想她可能真的疯了,那个接生婆一直在照顾她,我还是希望奇迹能发生。

 

四十四、下山

那是我做大当家的第一个年关,山上也张灯结彩,买了好多的年货,我也让杨先生给他们每个人发点钱,山下有家的也可以回家看看。

那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我和赵二河、赵狗子去了一趟双龙镇,刘富贵请我们到他那儿喝酒,他添了一个弟弟,虽然他老爹早死了,但他五姨娘还是成功地为他生了一个弟弟,确实是可喜可贺。

在刘家我遇上李海山,一见面李海山就对我说道:“兄弟,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有胆有识,胸中有大志,非池中之物。”

我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土匪头算是什么大志,怎么就不是池中之物了,但我知道这是在夸我,我也只能说道:“李团长过奖了,过奖了,我可没李团长那么威风。”

刘富贵说道:“二位就不要这么客气了,都是人中龙凤。”

随后刘富贵把我们让到了酒桌上,一个兵,一个贼,一个财主,这桌酒喝得很有意思。

在喝酒的时候,刘富贵对我们说:“我这儿有个小乐子给二位助助兴。”

刘富贵说完冲他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出去领进来一对父子,那小孩子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那当爹得却又显得有点老,五十岁多的样子。

刘富贵冲他们说道:“耍个拿手的。”

那老头笑着说道:“我们爷儿俩给各位老爷耍个胸口碎大石吧。”

我不理解刘家咋代代都喜欢看耍把式,也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我们爷俩当年一样,同样以卖艺为生,同样被招进刘家,等一下他们可能也会有鸡屁股,猪肠子吃,这世界真是奇妙。

等老头躺在钉板上,那少年和一个佣人把石板放到他身上的时候,我有点儿恍惚了,太像了,一切都太像了。

我大概是喝多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那少年面前,伸手把他的铁锤夺了过来,我拎着铁锤走到石板前,冲躺在地上老头笑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可能他也想挤出点笑,但是没有得逞,紧接着我把铁锤抡了起来,就在我要用尽全力往下砸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少年,他正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依然清澈,像一摊无比纯净的水,没有一丝的混浊,这纷乱的世界还不曾在他的眼里留下过多的痕迹。

我赶忙把力气泄掉,铁锤砰的一声砸在石板上,石板顺理成章的裂成了几块,那老头翻身起来冲我一抱拳:“谢谢这位爷。”

我没有说话,又抬头看了看那少年,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只是刚才的恐惧已少了许多,我冲他笑了笑,也许这一次我笑得很温和,那少年害羞地低下了头。

刘富贵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我说道:“这算啥本事,躺在下面才算本事。”

李海山说道:“那你就躺下让咱们开开眼。”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不,我可没那本事,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咱们多赏人家几块大洋是正事儿。”

刘富贵笑着冲佣人说道:“赏他们十个大洋。”

我说道:“再多十个吧。”

李海山:“那我也加十个。”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然后哈哈哈大笑,当然最后三十块大洋都是刘富贵出的,我和李海山都是拿枪的人,那钱都是只进不出。

父子俩喜出望外,那少年脸上的笑容闪着金光,少年没有我当年倔强,当爹的一拉也就跪下了,两个人谢了赏,我让他们快起来,拿命挣的钱为什么还要下跪呢?

我从刘家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青龙岭,从刘家带了些酒菜,又去买了很多烧纸和香,我去了白龙岭,去给爹和林贞上了坟,我给两个坟都添了土,烧了不少的纸钱,我希望他们在天上不再受穷,可以过平静的生活。

没过多久,整个县的人都在传说,青龙岭的刀疤张带着个疯女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走,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第三十六章-第四十章

三十六、李梅

我和章胖子在伙房聊天喝酒,孙彪找来了,章胖子连忙起身给孙彪拿筷子和酒盅。

章胖子满脸堆笑地问孙彪要不要再加几个菜,孙彪说不用了,你出去吧。

孙彪直接把章胖子给撵出去了,看来是有话要跟我说,我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孙彪却并不说话,只是连着自斟自饮了五杯,吃了几口菜之后,又自斟自饮了三杯,我上下打量孙彪,猜不透他今天要闹什么鬼。

孙彪猛地把酒盅放到桌上,啪的一声很响,然后又啪的一声把两轱辘大洋放到了桌子上,我彻底迷糊了。

孙彪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就是得知麻脸朱要娶司徒欣颜的那天,孙彪和我们喝完酒之后去找了一个女人,不是刘四妮和朱文灵,而是李梅。

孙彪说那天他心里很难受,很憋屈,也喝了太多酒了,就迷迷糊糊地去找了李梅。

孙彪把李梅往地上摁的时候,李梅一直在反抗逃避一直在求这位三当家的,孙彪有点气急败坏,猛地打了李梅两巴掌,顺势把李梅压在了身下,李梅只剩下哭了,就算是哭也是低声的抽泣,李梅一直都没有大声地喊叫。

孙彪走的时候看着地上光溜溜的李梅还笑了笑。

直到第二天酒醒,孙彪才想起这件事,孙彪有一点后悔, 孙岩泉不能拿他怎么样,麻脸朱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杀了他,其实这些土匪心里哪有那么多道义,但是孙彪还是有点儿后悔。孙彪不知道该怎么跟孙岩泉交代,他不知道孙岩泉知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当天晚上,孙彪和孙岩泉喝了一顿酒,孙岩泉在酒桌上和孙彪相谈甚欢,兄弟情义比酒都浓,孙彪觉得李梅应该是没跟孙岩泉说,这一关他算是过了。

李梅确实没有告诉孙岩泉,李梅穿好衣服后,李梅知道,就算是告诉了孙岩泉,不仅治不了孙彪,说不定孙岩泉还有危险。孙岩泉除了生气基本上无能为力,所以李梅就想把这件事儿给瞒下去。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天孙彪进李梅的屋子是有人看到的,这种事当着孙岩泉和孙彪的面不会有人说,在下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秘密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只有一个或几个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一种就是只有一个或几个不知道,其他人全知道。最后这个秘密还是被孙岩泉知道了,孙岩泉火冒三丈,回到家里先是把李梅一顿暴打,逼问李梅,李梅就把事情说了,孙岩泉拿出枪要找孙彪拼命,可是被李梅拉住了,孙岩泉没有去,不是李梅力气大拉得住他,是他自己怂了,他知道李梅是对的,他杀不了孙彪,就算杀得了,他和李梅,还有他的家人都完了。

很快孙彪也知道了,孙彪是根据孙岩泉接下来几天的态度看出来的,孙岩泉已经让他感觉到陌生了,孙彪能从孙岩泉的眼神和话语里感受到丝丝的凉意。孙彪想到了补偿,他想补偿孙岩泉,希望能缓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考虑了几个人选之后,最后选中了我这个外人来做和事佬,想想觉得可笑。孙彪自认为在他们那帮人眼里很有些威望,现在他欺了兄弟妻,这太卑劣了,太无耻了,如果这件事被那帮人知道,以后他还怎么领导那帮人?还怎么教育那帮人?他高大光辉的形象还要不要了?所以不能让那帮人知道。孙彪说在我心里他本来就是一个畜生王八蛋,在我这儿他反倒很坦荡,没有顾虑,所以他找了我。

孙彪叹口气:“张兄弟,你现在去找孙岩泉把钱给他,劝劝他,这事儿就过了,这钱够他再娶一房了,我够意思了。”

我应道:“知道了。”

孙彪说道:“别让他往外说,对谁都不好。”

我说道:“知道了。”

孙彪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很讨厌孙岩泉,想起他那死德性,我都觉得气堵得心口疼。孙岩泉也知道我讨厌他,所以我们之间一直都有距离有鸿沟。这是我第一次找孙岩泉说话,竟然是为了他和孙彪,世上的事真是奇妙。

我找到孙岩泉时,他一个人在那儿坐着,一言不发。我的到来让他有点意外,忘了客气,只是张了下嘴,把我让到了椅子上。

我把大洋一下子扔到了桌子上。

他又问:“这是啥?”

我说道:“大洋。”

他奇怪地看了看我。

我说:“别看我,孙彪给你的。”

他气呼呼地说道:“我不要,拿走。”

我说道:“得要。”

他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老子不要他的钱还不行呀?老子的婆娘让他白糟蹋了还不行呀?”

我厉声道:“不行。”

孙岩泉彻底傻了。

我说道:“你还委屈了,要不是你们这帮混蛋东西,老子早杀了孙彪了。”

孙岩泉慢慢地坐了下来。

我说道:“拿了钱这事儿就过去了,不拿这钱就说明这事儿还没过去,你以后还怎么跟着孙彪呀。”

孙岩泉说道:“这就算完了?”

我说道:“完了呀,你还想咋样?杀了他?有那胆吗?”

孙岩泉咬牙低头。

我:“以后就像以前一样,该笑就笑,就像这件事没发生一样。”

孙岩泉:“他糟蹋了我婆娘,我还笑?”

我说道:“你是不是猪脑子?你整天冷眉冷眼的,孙彪会留你在身边,你自己小命都可能不保了,好好想想。”

孙岩泉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起身道:“把钱收起了,走,孙彪还等着我们去喝酒。”

孙岩泉看了看我,然后转身把钱放到了柜子里,然后跟着我去了伙房。

在伙房里,孙彪,我还有孙岩泉笑逐颜开,推杯换盏,划拳声传出好远,章胖子搞不清我们到底遇上了什么样的喜事。最后孙岩泉和孙彪都喝多了,我送孙岩泉回去,一路上孙岩泉的嘴就没停过,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感觉比亲兄弟还亲。

 

三十七、狼狈为奸

山上变得很平静,我甚至有点喜欢这座山了,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优美。而且现在有了林贞,日子也不再那么单调了。

过了没多少日子,山下来了人,是刘富贵的账房先生。老先生一脸神秘见了麻脸朱,麻脸朱问他:“不知道先生有何见教呀?”

老先生说道:“朱头领,我这次是受东家所托来求朱头领一件事。”

麻脸朱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老先生说道:“请朱头领去城里做几笔买卖。”

麻脸朱一愣:“啥买卖?”

老先生不好意思地说道:“当然是头领的本家生意了。”

麻脸朱一脸不解:“你们刘老爷是不是疯了,那可是李海山的地盘儿,惹了他这山上也不得消停。”

老先生说道:“朱头领有所不知,这正是李团长的意思。”

麻脸朱说道:“李海山的意思?”

老先生说道:“正是。”

麻脸朱问道:“这王八蛋到底要唱哪一出儿呀?”

老先生喝了口水,然后慢慢地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这保安团本就是地方民团性质的东西,所有的军饷花费都要地方上出,要不是现在世道不太平,多有土匪出没,谁愿意掏钱养这些败家玩意儿。

这保安团要花钱,可是这钱却不好收,首先穷人是不会交这些钱的,他们根本就不怕土匪,而且正经的苛捐杂税已经让他们不堪重负了,如果再收他们的钱的话他们直接就去当土匪了,还管它什么保安团呀。所以这钱绝大部分是那些大户,商户们出的,可是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这些人也是偷奸耍滑,能不交就不交。

特别是前些日子,保安团和青龙岭打了一仗,回去之后李海山一通吹,说他已经荡平了青龙岭,击毙青龙岭土匪两百多人,剩下的土匪也都四散而逃,青龙岭匪患基本已经肃清,保安团还把孙川林的脑袋在城门口挂了好些日子。李海山本希望借此表表自己的功劳,也好让那些出钱的老板们觉得钱没白花,以后出钱的时候也好干脆点。可是令李海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此之后这钱更难收了,土匪都没了还养保安团干啥?谁也不愿意再出钱当冤大头了。特别是李秋生,他本来对李海山说的那些就不大信,而且他的枪也没要回来,麻脸朱也没抓到,李秋生觉得这保安团就是一群废物。李秋生后台太硬,他不出钱李海山也不敢硬抢,光一个李秋生也就算了,可是其它老板都有样学样也都不交了。

李海山这些日子被钱逼得焦头烂额的,死的那些兄弟哪家不得给点抚恤,活着的哪个不得发军饷。保安团又不能像青龙岭那样谁不给钱就绑了谁,李海山这个愁呀,想不到这保安团比土匪还难做。

就在李海山没招儿的时候他想起了刘富贵,平时刘富贵也给保安团一些钱,但是很少,比给青龙岭的差远了,因为刘富贵就在青龙岭的嘴边,青龙岭随时可以咬他,当然也会看在钱的份儿上帮他咬别人。

李海山亲自去了一趟双龙镇,刘富贵很不情愿的招待了他,而且把他的五姨娘藏了起来,刘富贵以为李海山是来找她的五姨娘叙旧情呢。

刘富贵没想到的是喝完酒之后李海山大倒苦水,把军饷的事说了一遍,然后紧紧握着刘富贵的手说道:“老弟呀,老哥这次全靠你了,拉老哥一把吧。”

刘富贵连忙说道:“李团长有所不知,我现在也没啥子钱呀,这青龙岭我不敢得罪,每年都要把钱乖乖地送上,前些日子你带那么多人来家里消耗都是兄弟担着,可是这青龙岭也没打下来,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李海山冷笑了一声说道:“嘿嘿,你老弟揭不开锅了?糊弄老哥呢?”

刘富贵说道:“哪儿敢呀?”

李海山说道:“那我就先在你这里避避难,躲几天清静,省得回县城那群兄弟整天缠着要军饷。”

刘富贵肺差点没气炸,这李海山算是赖上他了。刘富贵既不想给李海山钱,更不想让李海山赖在他们家不走,可是他也没个主意,看着李海山有滋有味地吃着喝着,说不定吃饱喝足之后还要找他的女人叙情,刘富贵真想上去掐死他。

刘富贵在那儿如坐针毡,脸气得红中透紫,紫中泛黑。

最后刘富贵借口上茅房出去找他的账房先生,这账房先生还真没有辜负主子的器重,很快就嘀嘀咕咕地给刘富贵出了个主意。

刘富贵再次回到酒桌上,表情大变,完全是一副拉干净之后的轻松模样,刘富贵喝了一口酒说道:“李团长,我有个法子让那些人乖乖地把钱交上来。”

李海山眼睛一亮:“真有这样的好法子,老弟快说说。”

刘富贵说道:“李团长,你想他们为啥不交钱。”

李海山说道:“土匪不来抢了谁还交钱呀。”

刘富贵说道:“那就还来抢呗,谁不交钱就抢了谁。”

李海山有点为难地说道:“说句心里话,老弟说的这办法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我们毕竟是保安团,做这样的事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刘富贵大笑:“哈哈哈,李团长,不是你们去抢,是让土匪去抢。”

李海山说道:“土匪听咱的?”

刘富贵得意地说道:“我和青龙岭还算有点交情,如果李团长需要,我让他们去县城做几票生意就是了。”

李海山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不过这件事要保密呀,传出去这脸上过不去。”

刘富贵说道:“李团长尽管放心。”

李海山又忧虑地说道:“告诉他们不准杀人,也不准伤人,也不准糟蹋人,只准抢东西。”

刘富贵说道:“好好好,都听李团长的,我给他们说清楚。”

李海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富贵说道:“李团长,你可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呀,如果他们在县城出了事我可没法给青龙岭交代,那你可把我坑死了。”

李海山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道:“老弟也放心,老哥心里有数,就这么办了,明天我就回去。”

刘富贵急了:“还明天啥呀,事不宜迟,今天李团长就得回去。”

李海山说道:“那哪儿行,我还没给五姨太打照面呢,我不得问声好呀?”

刘富贵气得头上的大筋都嘣嘣直跳,但嘴上却说道:“啥事儿都得分个轻重缓急,李团长还是马上回县城吧。”

李海山一放酒杯站了起来,刘富贵心里这才算稍稍平静,可是李海山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老弟说得也对,这以后有的是机会,等这件事办完了,我到你们这儿多住几天,和五姨太聊个尽兴。”

刘富贵彻底崩溃了。

李海山当天就离开了双龙镇,刘富贵的账房先生第二天就上了青龙岭。

 

三十八、奉命抢劫

孙彪抢着要去县城,这次去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且有钱可捞孙彪当然不想放过了,只不过最后麻脸朱还是把这好事给了我,他怕孙彪去了之后再杀人,而且我去县城更能引起恐慌,因为我这张脸在县城很出名。

我其实并不愿去县城,更不愿去那儿展示自己的这张脸,但是赵二河说啥也要我应下来,没办法我只能应下来。

大虎、小虎,还有赵二河都要跟我下山,麻脸朱不同意,骂道:“打仗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积极,一说抢东西跟群狼似的。”

我最后带了赵二河、赵狗子,还有章胖子去的县城。章胖子是我们在下山时遇上的,章胖子在那儿等着搬菜,看我们三个要去县城,说啥也要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告诉他去抢劫想把他吓住,可是他怎么也不信,三个人大白天去县城抢劫那不是送死吗?我们又不好说明,最后我觉得反正也不会出什么事,就带了章胖子,我们四个人三把枪去了县城。

我们一路上走得很慢,章胖子不会骑马,多亏他身上肉厚,摔了几次也没摔坏。

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们又去了那家味逍遥酒楼,门口迎我们的依然是那个小伙计,一看我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但还是磕磕巴巴地把我们让到了店里,我跟在后面看到他浑身都在抖。

我们要了好酒好菜,反正这次有的是生意可做。整整一顿饭章胖子的嘴就没闲着,除了吃饭就是点评,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汤火候还不到,那个菜做老了,一副很内行的模样,其实他在山上做菜的水平也就是把菜炒熟罢了,比这酒店师傅的手艺要差上十万八千里,可他现在是客人,所以小伙计对章胖子的评论好像很认可,不住地点头微笑。

吃完饭之后我依然给了那个小伙计一个大洋,依然像上次一样冲他善意地笑了笑,只是这次他的表情有点复杂。

刚出酒店门我就和赵二河商量是不是先做上一票,这个时候章胖子才知道我们所说非虚,章胖子说道:“小兵,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县城,我可不想死在这儿。”

赵二河:“这生意还没开张呢你就死呀死呀的,晦不晦气?”

章胖子说道:“我是怕咱们跑不出这县城。”

赵二河:“跑个屁,要跑你跑,你那点儿胆儿。”

我对章胖子说道:“要不你先回去。”

章胖子摇了摇头。

我说道:“那你去客栈等我们。”

章胖子又摇了摇头。

我说道:“那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去了?”

章胖子说道:“嗯。”

很快我们去做了第一笔生意,我们去了一家当铺,掌柜的是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留着山羊胡,瘦骨嶙峋的。

那老掌柜的笑着问我们当什么,我就把枪拍在了他的面前。

那老掌柜竟然慢慢地把枪拿了过去,这让我们四个都有点惊讶,老掌柜把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最后又把枪放回到我面前,嘴里说道:“毛瑟手枪,嗯,还算新,只不过好像不常用,也不常擦,这枪保养得不好,我给你五十个大洋,你看咋样?”

哎呀,我的天,这老掌柜对生意太投入了,我把枪拿在手里说道:“我不是来当枪的。”

我说完之后就用枪指着老掌柜的脑袋,身后的人也都把枪拿了出来,当铺的伙计们都不敢动了。

老掌柜不动声色地说道:“五十块大洋。”

赵二河说道:“我们是抢钱,不是他娘的做生意,把钱都拿出来。”

老掌柜点头说道:“五十块大洋,你们要就要,不要,这条老命你们拿走。”

赵狗子骂道:“你个老东西,活腻了是不是?”

我说道:“好,就五十块大洋。”

老掌柜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走到旁边把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五十块大洋放到了我面前。他没有丝毫的害怕,也没有丝毫的怨恨,一切都那么从容,就像是做了一笔生意。我匆匆地抓起大洋塞进口袋,然后带着他们三个走出了当铺。

刚才简直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我都有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想他们三个也是一肚子的困惑。

第一天我们就做了这一票买卖,然后我们就去了旅馆。

第二天那三个人都赖在床上不起来,我一个人早早起来去街上逛了逛,我想去买副围棋。在街上走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所有的人都会看我,而且不是一眼,而是盯着看,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有点怀念青龙岭了,也许哪儿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这个年月有闲情逸致下棋的人不多了,这卖棋的人也不多了,最后我走到了一家旧货店门前,看到里面乱糟糟的,摆的满满当当,好像什么都有的样子,我就低着头进去碰碰运气。

这儿的东西还真挺全,破衣烂衫,破鞋破帽子,破家具,还有字画,瓷器,我想应该不是古董,因为都胡乱地扔在地上。

店里卖的东西不金贵,店里的伙计也不上心,小伙计只是进门的时候问了声好,并不介绍他们的物件。我低着头在一堆堆的破烂里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一个破裤子下面发现了一个棋盘,木头的,黄黄的,拿起来还挺沉,这下我有了信心,顺着棋盘往前翻了翻,两罐棋子,罐子也是木头刻的,黄黄的,和棋盘一样,我打开看了看,黑子多白子少,不是瓷的,好像是石头做的,但有点透亮。我满意得不行,拿起堆在地上的破衣服把棋盘和罐子擦了擦,嘴里问道:“这副棋多少钱?”

掌柜的声音从柜台里面传了出来:“你给一个大洋吧。”

没想到千呼万唤的东西竟然只值一个大洋,我心里有点惊喜,我把两罐棋子放到棋盘上,然后端起棋盘去柜台付账,就在我站起来抬头看到掌柜的那一瞬间,我手里的棋盘啪地掉到了地上,棋子撒得满地都是,我猛地把手抽回来,然后往后腰一探抓住了插在那儿的枪,但我并没有把枪拔出来,因为那掌柜的傻傻地看着我并没有动。

那掌柜的说道:“你你你,张兄弟,哦不,四当家的,你你你要买这棋?”

我扫了一遍店里,一个小伙计愣在那儿,对掌柜的状态很不解。那掌柜的两只手都规规矩矩地放在柜台上,我也慢慢地松开了枪,把手收了回来。

李镇义确实有些变化,留了胡子,换上了长衫,戴上了眼镜,斯文了不少,确实像个掌柜的。

我说道:“你咋在这儿?”

李镇义说道:“四当家的是来买棋的?”

我点了点头。

李镇义又说道:“不是来杀兄弟的吧?”

我说道:“我要是来杀你的还会跟你这样说话吗?”

李镇义说道:“我看也不像。”

我说道:“不过我们可是有仇的,你当初可是要杀我的。”

李镇义说道:“四当家的冤枉我了,要杀你的不是我,是孙彪。”

我说道:“真不是你?”

李镇义说道:“我赌咒。”

我问道:“孙彪为啥要杀我?”

李镇义说道:“你们把孙二哥丢了,孙二哥的人还有孙彪的人都很生气,所以孙彪想借机除掉你。”

我有点吃惊:“你不就是孙川林的人吗?”

李镇义说道:“我跟孙二哥情同手足,孙二哥死了我当然伤心,可是我李镇义可不像孙彪那么糊涂,能卖孙二哥的只能是大当家的,不是大当家的说话,你们咋敢?”

我说道:“那最后孙彪不跑,你跑啥?”

李镇义说道:“唉,大当家的一定会借机除掉我,我心里很清楚,四当家的心里也应该清楚吧。”

我点了点头,这李镇义还真是有脑子。

我又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开起了铺子?”

李镇义说道:“我不想再当土匪了,就和兄弟们把枪和马都卖了,我们把钱分了,散了伙儿,我就带着一家子来到县城隐姓埋名做了掌柜的,哈哈!我不常到柜台前,没想到今天一来就碰上了四当家的。”

我笑了笑说道:“我就是来买副棋子,没有别的事。”

李镇义怀疑地问道:“你就为买副棋子来的县城?”

我说道:“有别的事,不过跟你无关,放心。”

李镇义笑着说道:“谢谢四当家的,我一辈子都不忘你的恩。”

我说道:“你以后还是小心,千万别让青龙岭的人碰上,大当家的可是想要你的命呀。”

李镇义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李镇义和我一起把地上的棋子都捡了起来,李镇义给我找了块布把棋盘棋子都包好,而且说啥也不收我的钱,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出了店门,像是多年的朋友。

我拎着棋回到旅店的时候那三个人还没有起床,我也重新回到了床上,把枪压在枕头下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到了下午我们才吃了第一顿饭,还是在味逍遥,又是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我们本来想在酒店打听点消息,昨天已经做了一票今天应该有点风声了吧,可是所有人都好像没那事儿似的。我把那个小伙计喊了过来,我问他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消息,他说没有。我问他知不知道昨天那家铺子被抢了,他说他没听说,我又给了他一个大洋,告诉他如果有什么消息尽管说,他一口咬定确实没有。

我们四个都有点失望,看来那老掌柜确实把昨天的事儿当成了一笔普通的生意。

第二天晚上,我们决定再抢一家,抢就要搞出点动静的,我们抢了县城里最大的一家瓷器店,不仅是抢,抢了柜台里的钱之后,我们把那儿的瓷器全砸了。

店老板和老板娘心疼得抓心挠肝地,老板娘哭的嗷嗷的,我心里都觉得难受,可是总不能一直待在县城一家家抢下去吧。唉!这李海山真不是东西,和麻脸朱一个德行。

又过了一天,我们依然是在下午去的味逍遥,我依然给了那小伙计一个大洋,那小伙计受宠若惊地告诉我昨天县里最大的瓷器店被抢了,所有的瓷器都被砸了,瓷器店的东家差点没心疼死,县里也传开了,说青龙岭的残匪要来县城报复。

听小伙计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们可以离开了,当天晚上我们本来想再抢一家店铺就走,可是没有抢成,因为我们四个走在街上的时候章胖子被一个女人拉进了丽香楼,那是县里数得着的妓院,那个女人又瘦又矮,章胖子跟她比就是一座山,要是别人这么说打死我我也不信,可是这种奇事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我眼看着那小女人拉着章胖子往楼里走,章胖子一直在拼命挣扎,可就是挣脱不了那女人,最后跟着那个女人进了丽香楼,我们三个也只能跟了进去。

既然大家都有这种想法我也不能扫这三位的兴致,三个人很快都各自选了一个女人。

我没有选,不是不想,而是觉得这儿的女孩儿都不如林贞,我只是想赶快回山去见林贞,也好把棋交给她。

我正在房间里躺着等三个王八蛋完事,又看到了门外一个黑影悄悄地过来,我马上翻身起来把枪握在了手里轻轻地站在了门后,推门进来的是赵二河,我猛地在他后面出现把他吓得不轻,他说道:“你躲门后干吗?”

我说道:“你还问我,你们都他娘的是什么毛病,你咋又到我房间里来了,而且又是偷偷摸摸地。”

赵二河说道:“张兄弟,我是来跟你商量来了。”

我说道:“商量啥?”

赵二河轻声说道:“咱们把这妓院给抢了吧。”

我说道:“妓院有啥抢的?抢这里的女人呀?”

赵二河说道:“屁个女人,你想想这妓院一天得赚多少钱,肯定肥得流油。”

我想了想,觉得赵二河也有道理,抢妓院总比抢瓷器店仁义。

我说道:“你们三个都把姑娘们的钱先给了,再过来我们商量。”

赵二河眉毛一扬说道:“啥?咱都要抢了还给个屁的钱。”

我说道:“有些钱不能抢,我们只抢这里的老鸨子。”

赵二河说道:“这都啥规矩呀。”

我说道:“你甭管啥规矩了。”

赵二河嘟嘟囔囔的离开我的房间去找赵狗子和章胖子了,我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那样的规矩,我也不觉得妓女的钱有什么不能抢的,只是和林贞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觉得自己对妓女有一种认同感,一说要抢她们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当赵二河把枪顶在老鸨子头上的时候整个妓院都乱了套了,女人的尖叫声响成了一片,老鸨子扑通一声就给我们跪下了,一边作揖一边乞求:“好汉老爷饶我一命吧。”

赵二河说道:“我们图财不图命,把钱都拿出来。”

老鸨子让人把钱拿了出来,有八百多大洋,看来这妓院确实好生意呀,我们拿了钱走的时候还拿走了老鸨子手上的金戒指和金手镯。

抢了妓院之后我们回旅店牵了马,当天晚上连夜赶回青龙岭。

 

三十九、弥天大祸

赶了一夜的路,章胖子还是那副德性,骑得很慢,等回到山上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不过这家伙一路上都在跟我商量让我下一次去抢劫的时候带上他,他彻底喜欢上了抢劫。

在山口我们碰上了老蔡,他正要去赶早集。我们看到老蔡满面笑容,我问他咋那么高兴,他说山上有了喜事,司徒欣颜怀上了孩子,麻脸朱要请大家吃席面,他要下山买东西。

这算是啥好事?我的杀父仇人和司徒欣颜有了孩子,我越想越觉得别扭,将来我要是杀了麻脸朱,我就成了这孩子的杀父仇人,这难题怎么解?我头嗡嗡地疼。

回到山上我们给了麻脸朱六百多块大洋,剩下的我们分了,首饰我没有给麻脸朱。首饰我本来想给林贞和司徒欣颜,但是如果不给胡翠英的话我想我麻烦大了,所以给了胡翠英,司徒欣颜,林贞每人一件,胡翠英的最大是个镯子,林贞和司徒欣颜的是戒指。

我回来的第二天晚上,麻脸朱摆了几桌席面给山上的大小头领,其他的土匪也是有酒有肉。最可气的是刘富贵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竟然像娘家人一样送了些补品上山。

在酒桌上麻脸朱喝得酩酊大醉,我本来心情就很糟,所以没喝几杯我就觉得头蒙了,浑身上下哪儿都难受。我摇摇晃晃一路去了林贞的屋子,林贞看到我就问道:“是不是伤了心了?”

我说道:“我伤心啥?这是喜事呀,山上又要添丁进口了。”

林贞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道:“你的那点心思还能瞒得住我?”

我进屋之后直接躺到了床上,天旋地转的,林贞把水放到桌子上,然后走过来坐在床上,把我的头搬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拢着我的头发,轻声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呀,其实当初你和孙老三拼命我就特别佩服你,真的,要是能有一个男人为我拼命那该多好呀。”

我没有睁眼,说道:“嗯,我为你拼命。”

林贞笑着说道:“那我死了都觉得值。”

我说道:“至于吗。”

我觉得脑子一阵阵的迷糊,昏昏欲睡,很快我和林贞就被敲门声给惊住了,我的酒劲儿也过去一半,林贞轻声问道:“谁呀这是?这么晚了。”

外面回答道:“开门,还能有谁呀?”

我们都听得出来是麻脸朱,自从和司徒欣颜成亲之后这麻脸朱就再也没来找过林贞,今天不知道他那根神经不对竟然来了,而我竟然被这个王八蛋堵在了屋里,堵在了林贞的屋里。

林贞一时也不知道咋办,急得手足无措,我摸了摸自己的腰,我连枪都没带。

麻脸朱说道:“快开门,咋的了?”

林贞说道:“我我我睡了,你明天再来吧。”

麻脸朱不耐烦地说道:“那咋还亮着灯呢?开门吧,再不开门我撞了。”

林贞指了指床下对我轻声说道:“你先钻进去,等我俩上了床你就悄悄爬出去。”

我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只能听林贞的。

我悄悄地爬到了床底下,林贞去开门的时候顺便把身上的外衣扣子解开了几个。

麻脸朱带着满身的酒气就进来了,麻脸朱进来就把林贞给抱住了,林贞一把把他推开说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呀,咋不去找那个新的呀?”

麻脸朱说道:“那哪儿能忘呢,她哪有你风骚呀?”

林贞说着把灯给吹灭了,说道:“算你还有良心。”

麻脸朱说道:“咋这么快就吹了灯了。”

林贞笑得很诱惑:“嗯哈,咋的不想了。”

麻脸朱淫笑着说道:“想想想,想死我了我的小宝贝。”

麻脸朱说着把林贞抱起来扔到了床上,我的心一阵的刺疼,我觉得床很快就动了起来,我也听到了林贞那夸张的撒娇声,我想我不应该在这儿待了,就算不被麻脸朱发现,时间长了我也会被气死在这儿了。

我悄悄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一步一步朝门口爬去了,突然麻脸朱在我身后大喊了一声:“谁?”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停在了那儿没有再动。

林贞大喊了一句:“快跑。”

我甚至忘了站起来,只是很快地爬了出去,麻脸朱在我身后说道:“你放开我,你个贱货,你他娘的放开我。”

我像狗一样爬出了林贞的屋子,然后一阵小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我把墙上的枪拿了下来,把子弹上满,紧紧地握在手里,坐在床上喘着气,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不知道麻脸朱认没认得出我,也不知道林贞现在怎么样了,更不知道我们两个将会怎样。

我整整一夜都在挣扎,整整一夜我都在煎熬。

第二天天刚亮,山上所有的土匪都被召集了起来,在麻脸朱的脚边我看到了林贞,林贞衣衫不整,身上满是伤,头发凌乱地遮住了脸,像只受伤的猫一样蜷曲在麻脸朱的脚边。

麻脸朱冲土匪们说道:“昨天晚上,是谁在这个臭婊子的屋里?是爷们儿的你站出来。”

土匪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麻脸朱唱得是那出儿。

麻脸朱说道:“行呀,当缩头乌龟是吧?”

麻脸朱看了看地上的林贞说道:“嘴还挺硬,真是婊子窝里出来的,有太太不愿当非要当婊子,贱货,好,我成全你,你不是愿当婊子吗?我让你当个够。”

麻脸朱说道:“从今天起,这贱货就归山上所有的人,谁都可以上她,老子不管了。”

土匪们没有叫好,也没有人劝麻脸朱,如果这个时候谁劝他,那不就是奸夫吗?

我站在麻脸朱的身后,低着头,眼睛不自觉地一遍遍扫过地上的林贞,她自始至终没有出一点声音。也许她在等我拯救她,也拯救我自己,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林贞,也永远失去了我自己。

山上的土匪都像饿狼一样在林贞的屋外等着久违的盛宴,我一个人在伙房里喝着闷酒,章胖子也去找林贞了,是老蔡给我准备的酒和菜,我喜欢喝了酒的感觉,身上暖洋洋的,昏昏沉沉就像快要死了一样,挺好。

老蔡今天破天荒地要陪我喝两杯,我笑着问他:“咋的了今天?平时不是不让我多喝酒吗?”

老蔡把我的酒盅给斟得满满的,然后放下酒壶问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这儿也没有其他人。”

我挤出了一丝笑,醉醺醺地说道:“哭?我干吗哭?”

老蔡说道:“林贞房里的男人就是你,你瞒不了我。”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喝了面前的酒:“你咋这么说,我去她房里干吗?”

老蔡又给我倒满酒:“喝酒吧,这世上的事都要往开处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那么几十年早点活完拉倒。”

我用尽全部的力量把那一丝的笑容嵌在脸上:“我想哭,可是我不哭,不哭,就是不哭。”

孙彪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冲我喊道:“我一猜你就在这儿,嘿嘿嘿,你那点小心眼儿还能瞒得了我。”

老蔡连忙和孙彪打招呼:“三当家的来了。”

孙彪冲老蔡说道:“老蔡,你去给我拿个酒盅,我陪张兄弟喝两杯。”

老蔡应了一声去旁边拿了一个酒盅和一双筷子过来。

我没有看孙彪:“你来干嘛?你怎么不去林贞那儿呀,这满山的人不是都去了吗?”

孙彪笑着说道:“这种好事儿能少得了我?我可是头一个,这大当家的还真是大方。”

孙彪很欢快地喝了一杯酒,然后对老蔡说道:“老蔡你出去溜达溜达,我和张兄弟说几句。”

老蔡又应了一声放下筷子出去了。

孙彪看到老蔡走出了门,这才轻声说道:“你就是林贞的奸夫吧?”

我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你才是呢?我有你好色吗?”

孙彪不屑地说道:“你少哄我,正因为不是我,我才知道一定是你,其他人没这胆儿。”

我没有回答只是一杯杯地喝酒。

孙彪又笑着说道:“林贞这娘们儿还真不错,只可惜让大当家的给打坏了,浑身上下全是伤,还流着血,一趴上去就黏糊糊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往嘴里倒酒,感觉心里很空,再多酒灌下去也填不满它。

孙彪又说道:“不过受伤也好,这林贞叫起来那真是迷死个人儿,不过今天你要不按住她的伤口她就不叫。”

我迷迷糊糊地伸手往腰里摸,孙彪笑着说道:“看看看,还说他娘的不是你,你的手摸什么呢?别摸了,眼都喝迷糊了,枪都拿不稳了,再说了这都是大当家的意思,那么多人去了,你咋老找我一个人拼命呀。”

我迷迷糊糊的又把手收了回来。

最后我是被章胖子背回去的,整个人醉得不省人事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我才醒了过来,醒来之后我想去看看林贞怎么样了,还没等我走到林贞的房间,就看到大虎带几个人把林贞抬了出来,我连忙跑了过去,林贞躺在一个竹子做的担架上,她身上甚至连块布也没有盖,只是零乱地裹着些衣服,脸上也不再有血色,白白的,青青的。

我轻轻地摸了摸林贞的脸,凉凉的,从我的指尖一直凉到了心里。

我问大虎林贞是怎么死的,大虎说他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他的人值夜,整整一夜林贞的房里就没有断过人,直到今天早上天亮的时候才有人发现林贞死了,于是他去告诉了麻脸朱,麻脸朱让他带人把她埋到后山了事。

我对大虎说道:“我来吧,我去给她找个地儿。”

大虎看了看我,说道:“张兄弟,咋的了?你要干啥呀?”

我说道:“我想给她换个地儿。”

大虎不再说话,冲那几个人摆了摆手。

我去了林贞的屋子,屋里很零乱,我找了一张床单,拿了那副围棋,自从买回来我们还没有下过一次。然后我和大虎带着那几个人抬着林贞下了山,我带着他们一直走到了白龙岭下,那儿是双龙镇的坟地,我要把林贞埋在那儿。青龙岭的后山埋的不是土匪就是保安团的人,我想林贞一定不愿和他们埋在一起。

最后找到了爹的坟,我让他们在旁边挖了一个墓坑,然后把林贞的衣服穿好放了进去,没有棺材,没有寿衣,没有烧纸祭品,没有鼓乐班子,没有和尚道士,只有一副围棋,这就是林贞的葬礼了。

当一个人心中充满仇恨的时候他可以毁灭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我感到胸中的怒火快要把我烧焦了。

回山的时候大虎偷偷地问我:“张兄弟,你就是林贞的那个相好的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大虎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说一句话。

 

四十、真恶人

我在山上待得越来越不安全,我觉得自己现在是如履薄冰,整天都小心翼翼地活着。

过了几天,县城里传来消息,各路商家又开始积极给保安团筹钱招兵买马,保证县里的安全。那个刀疤脸土匪又在县城里烧杀抢掠,不仅抢人家钱,还把瓷器店砸了个遍,造孽呀。据味逍遥的小伙计说那刀疤脸嚣张得不得了,抢了之后还问他听说了没有,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真让人恨。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每次都把账记在我身上,难道就因为我有一张刀疤脸。

等了没几天,麻脸朱突然对我说:“你在县城的时候见没见到李镇义?”

我说道:“没有呀,咋的他在县城呀?”

麻脸朱说道:“瓦匝村有人在县城里看到一个人好像是李镇义,听说还开了家铺子,看来这王八蛋是要过安乐日子呀。”

我说道:“他也能开铺子?”

麻脸朱说道:“他想过好日子也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我问道:“大当家的啥意思?”

麻脸朱说道:“啥意思?带人下山把他全家都给我做了。”

我说道:“大当家的不亲自去了?当初你可是要亲自杀他的。”

麻脸朱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去了,你去就行了,他当初要杀的可是你。”

我没想到麻脸朱现在这么警觉,不再轻易离开青龙岭了。

我临离开的时候,麻脸朱好像是无意,又好像是有意地说了一句:“去了就杀了,别等人家上山找你的时候再杀。”

我心里一阵地发虚。

我和赵二河带人去了县城了,其实不用怎么找,我们直接就去了李镇义的店铺。李镇义的店铺已经关了门,看来李镇义是感觉到了什么。赵二河上去敲门,里面的小伙计把门打开了,赵二河问他:“大白天的,你们店咋关了?

小伙计把我们几个打量了一遍,胆怯地说道:“老板不在。”

赵二河说道:“我也没问你们老板呀,哈哈哈,你们老板贵姓呀?”

小伙计说道:“姓余。”

赵二河说道:“哦,余老板呀,我们是你们余老板的朋友,今天来拜会拜会他。”

小伙计说道:“我们老板不在。”

赵二河说道:“那我们等他。”

赵二河说完拨开小伙计就往里闯,我们几个也跟了进去。

小伙计拉也拉不住,连忙大声说道:“哎哎啊,你们咋往里面闯呀?”

我想他是为了让后面的人听见。

我们穿过店铺来到了后面,李镇义正好听到动静从后面房子里出来,小伙计轻声对李镇义说道:“老板,他们找你。”

我们和李镇义站在小院的两端相互打量了好一会儿。

李镇义突然笑着说道:“四当家的,二河子,各位兄弟你们来了,快屋里坐,屋里坐。”

李镇义把我们都让到了屋里,屋里还有李镇义的老婆和他的一对儿女,还有一个女人我们都不认识。

赵二河说道:“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呀。”

李镇义说道:“托各位兄弟的福。”

李镇义对那两个女人说道:“快去街上买点好茶叶,咱的贵客来了,把小孩子也领出去玩,我和兄弟们好好叙叙。”

那两个女人马上慌里慌张地拉着两个小孩儿要出去。

赵二河说道:“不用忙了,我们也不渴,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两个在门口的土匪一下子堵住了门,这一下那两个女人更恐慌了。

李镇义问我:“四当家的,你这次来是要办啥事吧?”

我说道:“是大当家的让我来找你的。”

李镇义苦笑一下说道:“哦,大当家的还没忘了我。”

我说道:“他怎么会忘,你比我更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李镇义说道:“说的也是。”

李镇义突然撩开长衫从腰里把枪拔了出来,但是这边同时有几把枪也拔了出来。李镇义没有把枪对准我,而是对准了自己,说道:“四当家的,我的头你带回去,不过我求你放了我的家人。”

这一下那两个女人和孩子都吓坏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答应你。”

李镇义说道:“四当家的,你可别骗我,不然的话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又点了点头,李镇义看了看那四个人,然后啊的一声大叫,砰的一声,李镇义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那两个女人尖叫了一声,然后趴在李镇义身上哭了起来,那两个小孩儿吓得不轻,直接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小伙计听到枪声从前面跑了过来,刚进院子就看到李镇义倒在血泊里,他想转身往外跑,门口的土匪砰砰两枪把小伙计给毙了。

赵二河问道:“这些人还杀么?”

我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帮人一起开枪把那四个人全杀了,然后让赵二河把李镇义的脑袋割下来,赵二河一边割一边说道:“你不是跟李镇义说要放了他们吗?”

我木然说道:“我放了他们,谁放了咱们?”

赵二河没再说话。

赵二河很快把李镇义的脑袋割了下来,甩了甩上面的血,然后找了块布包了几层提在手里,我们匆匆离开了李镇义的店铺。

赵二河说道:“咱们得赶快离开县城,这可是人命。”

我说道:“没啥好怕的。”

赵二河说道:“保安团把咱们堵在城里就坏了。”

我说道:“不就是死几个人吗?他们没那么上心。”

赵二河不再说话,傍晚的时候我们又去了味逍遥饭店。

还是那个伙计,还是那一脸的惊讶,等我们吃饱喝足之后,我把他叫了过来,他很高兴,喊叫着跑到我的身边。

我没有拿出钱赏他,而是一下子卡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按在桌子上,然后把枪拿出来,用枪把猛砸他的嘴,那小伙计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满嘴都是血,牙也都被硬生生砸掉了。

我一口气砸了十来下才松手,那小伙计顺着桌子滑到了地上,他再也没有起来。

酒店里所有的人都看傻了,就连赵二河他们也有点不知所措。

打完之后我和赵二河大摇大摆地出了味逍遥,我们没有再在县城里多待,快马出了县城。

 

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五章

三十一、重归平静

这些日子令麻脸朱最高兴的事就是刘家把钱送上了山,而且比以前还多,麻脸朱觉得刘家这位新主子其实也挺懂事儿。刘家出了钱却没有提出要司徒欣颜,刘老爷死了,现在当家的是刘富贵,他现在什么都听他五姨娘的,他五姨娘最恨司徒欣颜,所以这司徒欣颜算是没人管了。

趁着麻脸朱的好心情,孙彪提出要娶司徒欣颜,而且孙彪说得情真意切,爱司徒欣颜爱得似海深。听这话就像吞下的一堆铁蒺藜,我不知道怎么安放它,一直折磨着我。我真害怕麻脸朱把司徒欣颜许给孙彪,我告诉麻脸朱司徒欣颜毕竟是刘家的人,既然双方和好了就该把人家给送回去,免得再生事儿。

麻脸朱并没有答应孙彪,也没有搭理我。

几天之后,麻脸朱就让我把孙彪找了去。

麻脸朱:“兄弟一直也没个媳妇,我这当哥哥的心里也替兄弟着急。”

孙彪脸上一阵红,看来麻脸朱想把司徒欣颜许给他了,我心里一阵的发紧。

麻脸朱:“山上的这位是刘家的六姨太,刘家传话来要许给我,我也不能不给刘家的面子,既然刘家说话了,我也不能再转许给兄弟你吧。”

孙彪脸色变了,五官也走了位,我的心瞬间揪在一起打了个结。

麻脸朱:“以后要是有更好的,我再替兄弟找一个。”

孙彪把茶碗猛地撂到桌子上:“不劳大哥费心了,大哥还是多替自己打算打算吧。”

孙彪说完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麻脸朱连忙冲我摆手让我出去看看,劝劝孙彪,我就紧跟着孙彪出了屋子。

劝劝孙彪?我这一肚子火还没处儿发呢,咋没有人来劝劝我呀。

孙彪刚出门嘴里就开始骂了,而且声音还不低,他也不怕麻脸朱听见,显然是气得够呛。

孙彪:“什么他娘的兄弟呀,都是他娘的狗屁。”

孙彪:“一见漂亮女人就他娘的把兄弟忘干净了,就是他娘的一个老色鬼。”

我低语:“都他妈不是东西?”

孙彪停下来,转头看了看我。

孙彪:“刘家啥时候传话过来要把那女人许给他?”

我说道:“这女人是刘富贵的姨娘,是他爹的人,他许个屁呀许。”

孙彪点了点头,说道:“啥他娘的兄弟,这王八蛋宁愿自己撑着也不愿分兄弟们一口。”

我说道:“你也不是个东西,也是一畜生王八蛋。”

孙彪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

孙彪叹了口气,拉着我肩说道:“走,走,走,喝酒去。”

我和孙彪到了伙房,章胖子帮我们准备了两个小菜,我和孙彪还有章胖子三个人推杯换盏,酒越喝越多,孙彪也越来越激动,把麻脸朱骂了个狗血淋头,在旁边伺候的章胖子一个劲儿地说道:“我可啥也没听见,我可啥也没听见。”

孙彪说道:“我呸,你就是听见了又怎样,你那点儿出息。”

孙彪继续对我说道:“张兄弟,你说说我这么多年,啊,我为山上做了多少事,我他娘的啥也没捞着,就看上那么一个女人,先是你要跟我拼命,到底儿了他麻脸朱横插一杠子,我怎么就这么不顺呀?你们都忘了吧?她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呀。”

我不解:“属于你?”

孙彪说道:“你忘了,她是我抢上山的呀。”

我懒得搭理他:“她是人,不是物件儿,猪都比你有脑子。”

孙彪叹口气说道:“你随便骂,今儿我不跟你急,唉,他麻脸朱有了胡翠英,有了林贞那骚娘们儿还他娘的不够,现在又找了司徒欣颜,我他娘的我呸。”

我说道:“你还别不服,就你这德行迟早把你阉了。”

孙彪又喝了一杯,反倒笑了,说道:“我呸,阉我,谁阉我?你阉我?司徒我不是也睡了,你咋不阉呀?”

我说道:“她又不是我老婆?”

孙彪又笑道:“谁不知道你喜欢她呀?要不你会为她拼命,你呀,也是个软蛋,也就敢跟我耍狠,到麻脸朱那儿就瘫了。我算看清了,谁她娘的有枪谁说了算,狗屁兄弟道义。”

我懒得再搭理孙彪,孙彪一个人边说边喝,章胖子紧着倒酒。

孙彪骂够了,也喝够了,脸红得发亮,眼睛也红得发亮,一步三摇地出了伙房。

第二天我去见了司徒欣颜,我把麻脸朱的决定告诉她了,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虽然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但那双眼睛看得我浑身别扭,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爹娘面前一样,我把头低了下来避开她的眼光。

我:“别这么看我。”

司徒欣颜:“你不想我嫁给那个麻脸对不对?”

我:“我做不了主。”

司徒欣颜:“假如你做得了主,我就不会嫁给他了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反正现在我做不了主。”

司徒欣颜:“我说的是假如。”

真是搞不懂这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假如有屁用。

我一直没敢抬头,说道:“也许是吧。”

司徒欣颜:“既然不想让我嫁给他,那你就带我走吧,我们走得远远的,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好好生活。”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我还有大事没干呢,不能走。”

司徒欣颜一阵苦笑:“你不过是山上的一个土匪,有什么大事可做。”

我:“将来你会知道,做完了我就带你走,真的,你想去哪儿都行。”

司徒欣颜很伤感:“现在呢?我就嫁给那个麻脸。”

我把头又低了下来,我想我确实喜欢她,不过我不能离开这儿,至少现在还不能。

我:“你你你受委屈了。”

司徒欣颜:“受啥委屈,你们大当家的至少比刘家老头儿年轻些。”

我:“对不起。”

司徒欣颜:“别这么说,我倒是要看看你要做什么大事。”

我想我和麻脸朱是不是命中相克,他夺走了我的所有。

麻脸朱很快就摆了酒席,山上的人也没送什么贺礼,因为他们根本就一无所有,孙彪喝得大醉而归。我也喝得人事不省,因为只有喝醉我才能睡着。

 

三十二、杀人去

婚后的好几天,麻脸朱都待在司徒欣颜的房间,小顺说他老娘都快气疯了,孙彪整天都是借酒浇愁。

几天之后,麻脸朱终于满脸疲惫、摇摇晃晃走出了司徒欣颜的房间。他让我去做一件事,让我下山去把他的那个相好的还有她丈夫给杀了,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个事,我问:“为啥要杀他们?”

麻脸朱说:“你忘了当初你是咋受伤的了,咱们俩的命差点没交代了。”

我问:“那不是碰上保安团了吗?”

麻脸朱:“这不明摆的嘛,他们不报官,保安团咋知道?”

我问:“他们为啥要害咱们?”

麻脸朱:“猪都比你有心眼儿,我睡你媳妇儿你恨不恨我?”

我说:“他未必恨你。”

麻脸朱:“你咋知道?”

我说:“猜的。”

麻脸朱:“猜个屁,赶快下山,啰里啰唆。”

没有带其他人,我独自一个人下山去了李家集。那个男人满脸堆笑地把我迎了进去,还一个劲儿地问我:“你们大当家的咋没来?”

我说:“大当家的害怕被人打黑枪,所以不敢来了。”

那男人说:“那咋会?”

我说:“那咋不会,上次就差点没把小命丢在这儿。”

那男人:“我也听说上次保安团的人打了你们,不过你们都是福大命大的贵人。”

我们进了屋,女人也迎出来了,给我倒了杯茶。

女人问我自己来干啥,麻脸朱咋就没来。

我说麻脸朱最近很忙,让我来看看他们。

女人一脸得意,那个男人又去厨房去准备饭菜,我和那女人在屋里聊天,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女人。一点胖,但很白,是那种庄户人家少有的白嫩,一脸的脂粉,眉眼很风骚。

女人问我山上的情况,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就因为跟麻脸朱睡过觉,所以她觉得她可以俯视我,我很客气的回答着。她肯定想不到我来的目的,而我现在还不想让自己心情变坏,至少在吃饭之前。

男人对我还算客气,又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比山上伙房做得好吃太多了,还炖了一只鸡,吃起来跟爹当年炖的味道还有点儿像,感觉什么调料都没放,却很好吃,那男人拿了酒,我和他喝了几杯。

吃饱喝足之后,那男人开始收拾碗筷,我说:“我有件事要说。”

那男人满脸带笑停下来问道:“兄弟,啥事呀。”

我敢肯定他以为我会给他钱,或是说麻脸朱让我带钱给他。

我把枪拔出来对准了他的脑袋。

男人傻了:“兄弟兄弟,你这是干啥?这是为啥呀?”

女人也很惊讶:“你要干啥?你反了呀?”

我反了?这个女人竟然这么说我,完全是一副主子的嘴脸。

我说:“我这次就是来取你们的命的。”

女人啊的一声坐到了地上,男人也跪了下来。

男人:“是你们大当家的让你来的?”

我说:“还用说。”

男人:“他把我老婆都睡了,我还像大爷一样敬着他,我我我冤枉,大哥,大哥饶我一命吧。”

女人在地上就是哭,嘴里嘟囔着骂麻脸朱什么没良心,缺德冒烟,挨千刀的。

我一个耳光打在女人的脸上,我下手很重,声音很响亮,那女人当时就不敢出声了。

我说:“别哭,我今天不杀你们,你们离开这儿,爱去哪儿去哪儿,只是别让我再见到你们。你他妈的也是个女人,别以为偷汉子是啥光宗耀祖的事儿。”

男人:“我们走,再也不回来了。”

又是一个耳光,这次下手更重,打得那男人嘴角直流血,他捂着脸也不敢出声了。

我说:“你还有个男人样儿吗?呸。”

我收起了枪,扔下一句话:“今天就走吧。”

两个人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儿地谢我的不杀之恩。

刚才喝的酒起了作用,我感觉浑身热乎乎的,我头重脚轻的骑上马出了村子,阳光照在身上也是暖暖的,我眯着眼睛,突然想哼上两句却又不知道要哼哪两句。

 

三十三、林贞

司徒欣颜现在是麻脸朱最喜欢的女人,麻脸朱很长时间都不去林贞和胡翠英那儿。

林贞刚上山的时候山上的人都以为她会是山上最淫荡的女人,她可是城里的妓女,每天晚上她那勾魂摄魄的叫声都会让山上的人浑身发烧。不过林贞也让山上的人感到意外,每天她都打扮得很漂亮,也很得体,然后在山上走走,或是在屋里坐坐。林贞在大家面前显得很矜持,争风吃醋与林贞无关,麻脸朱去不去找她她从不在乎,她从不和山上别的男人打情骂俏,一副端庄的模样,和司徒欣颜有点像,只是她看起来更随意,好像什么事也不会放到眼里,更不会放到心上。

林贞从不把床上的事当回事儿,她见的男人太多了,麻脸朱不来她乐得清闲。现在麻脸朱整天待在司徒欣颜那儿,林贞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

对司徒欣颜最不满的应该是胡翠英了吧,以前有个林贞,眼瞅着麻脸朱的新鲜感快要过去了,现在又来了司徒欣颜。

我很少见司徒欣颜也很少见麻脸朱,孙彪倒是天天见,孙彪每天都会到伙房里面要酒要菜,然后喝得开始吐了,才会晃晃悠悠地去睡下。他告诉我如果不喝醉他根本睡不着,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麻脸朱和司徒欣颜在床上打滚的样子。我不明白司徒欣颜和他有什么关系,一个好色无耻之徒老想着人家干嘛?

麻脸朱可能觉得他自己突然娶了司徒欣颜有点儿不大合适,至少对我和孙彪是这样,所以麻脸朱破例把刘家送上山的钱拿出一些分给大家,我不知道别人分了多少,这种活儿都是杨先生干的,分到我手里的是一百个大洋,大虎告诉我他分了五十块,我想其他小队长也应该是五十块吧。

这钱还没在手里捂热呢,大虎小虎还有赵二河就来找我,他们要和我一起去县城里风流去,一有钱就去风流快活,没有钱了就去打家劫舍,没有人回去做什么长远打算,我问他们:“你们都下山去了,这山不要了?保安团突然来打怎么办?”

大虎说道:“打个屁,这么多年了,他打过几次?你以为保安团是什么好东西呢?”

小虎也说道:“是呀,你上山时间短不知道,咱们和保安团是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了孙二当家的不是已经送去了吗?”

小虎的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了,他马上看了看赵二河和大虎,这么秘密的事竟然被这两个粗心的东西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我真想给他两个耳光让他长长记性。

我看了看赵二河,他好像完全没觉察到似的,只是笑着劝我:“走吧,张兄弟,不会有事的,山上还有那么多兄弟呢。”

我笑着说道:“不行呀,现在县城里的人都知道我的疤脸,我一露面他们就得把我卖给保安团。”

小虎说道:“我看他娘的谁敢?”

我说道:“不去了,你们去吧,对了,这钱你们分了吧,反正我在山上也花不着。”

我把那一百大洋拿了出来,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大虎说道:“我们有钱。”

我说:“拿着吧,我留着也没用。”

小虎倒是不客气,笑着说道:“那咱们就不客气了。”

他说完把钱拿了起来,然后冲大虎和赵二河说道:“走吧,回来的时候给张兄弟带点好酒就是了。”

三个人都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带着我的钱下山去了。我给他们钱并不是我不想要钱,而是我要用这钱买命,我迟早是要杀麻脸朱的,如果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最好,杀完走人,如果不幸被发现了,我希望这几个人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放我一马,但这帮人知不知道情分这东西,我心里是没底的。

我百无聊赖和小顺在山上闲逛,小顺竟然求我带他下山去城里的妓院,看来这孩子在这种地界儿是学不着什么好东西。

我说:“妓院是坏人去的地方,好人就应该知书达理,修身齐家,你现在就应该好好念书,应该多认识几个字,将来兴许能混个一官半职,难道你还想跟你爹一样一辈子当土匪呀?”

小顺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哎呀,什么坏人好人呀,妓院不就是睡女人的地方吗?师傅,你是不是没钱呀?”

小顺的回答让我瞠目结舌,我应付道:“是,是,我是没有钱,去不成。”

小顺不依不饶:“唉,你可真穷,连去妓院的钱都没有。”

我说道:“我可没想那么多,能有碗饭吃我就满足了。”

小顺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师傅你不是有枪吗?咱们下山抢几个人不就有钱了。”

我差点没晕倒,这孩子算是彻底完了。

我说:“你咋不找孙彪呀,他最想去那种地方。”

小顺很失落地说道:“我和他有仇,再说了他两天前就下山去了还没回来呢。”

唉!这帮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

我们在山上遇上了另一个无聊的人,林贞。

林贞见到我好像很惊奇,问道:“你咋没下山?”

我说道:“我为什么要下山?”

林贞笑了笑:“你们这山上除了大当家的之外,其他的头头脑脑不都下山了吗?”

我说道:“我没什么事下山干吗?”

林贞说道:“当然是去找快活了,难不成让你们考状元呀。”

我笑了笑说道:“我不想去找什么快活。”

小顺这死孩子在一边答话道:“我师傅没钱。”

林贞:“哦,原来如此,男人都一样,哎,你们大当家的不是给你们钱了吗?”

我说道:“给他们了,我就愿意老老实实待在山上。”

林贞说道:“那可真是邪了,这山上还有这么好的人?”

我笑着说:“大当家的不是也没有下山吗。”

林贞不屑地笑了笑:“哼,他,还不是因为娶了个新老婆,不然的话栓都拴不住,男人呀,都这样,喜新厌旧。”

我说道:“那也不一定。”

林贞说道:“不一定?还别说娶媳妇儿,就是在妓院里,新来的姑娘甭管多丑都有客人愿意去尝新鲜。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说道:“妓院也不是出好男人的地方呀。”

林贞猛地一愣,然后把我审视了一遍,笑着说道:“哈哈,你说得也在理。”

小顺说道:“二姨,我师傅就是好男人。”

这小东西总算说了句顺耳的话。

林贞说道:“是好男人吗?那你上次去县城杀了人家全家,还把人家媳妇儿给糟蹋了。”

我说道:“我没动他们,我只是想吓吓他们,是孙彪非要闹得动静大一点,而且糟蹋那女人也没我事,也是孙彪。”

林贞满脸怀疑:“你倒是真干净。”

我说道:“本来就是如此。”

林贞说道:“那怎么都说是你做的。”

我说道:“城里有人记住我的脸了,我冤枉死了。”

林贞依然是满脸怀疑,看来我是洗不干净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和林贞,小顺在一起。令我没想到的是林贞还真不是一般的女人,竟然读过书,而且字写得很漂亮,不但字写得好,棋也下得比我强。山上连副棋子都找不来,骰子,牌九和麻将倒是不少,我和小顺就捡石头子儿做黑子,然后把瓷碗砸了几个作白子。我和林贞就用自己画的棋盘,自己做的棋子下上几局,这个时候林贞也会帮我们泡上一壶茶,我品着茶下着棋,觉得自己好像是山上的隐士,而不是土匪。

小顺也表现得不错,整天看我们下棋,嚷着要学,问这问那,再也不提下山去妓院的事了。

有一次下棋的时候林贞无意间说道:“要是有一副真棋就好了,再也不用石头子儿了。”

我:“是呀,下一次去县城买一副。”

小顺在旁边喝茶看棋,一听我这么说就把茶碗放下了,说道:“买啥呀,抢一副就是了。”

我和林贞都吃了一惊,然后林贞看着小顺一个劲儿地笑。

这死孩子本性难移呀。

 

三十四、第一次

大虎他们三个是十天之后才回来的,给我带回来三瓶酒,说是日本酒,贵得很呢。现在有点后悔没让他们带副棋回来,不过当时我还没和林贞下过棋呢,我对大虎说道:“下次去城里别忘了给我带副棋。”

大虎问我:“你要那干啥?”

我说:“废话,当然是下了。”

大虎说道:“你跟谁下?”

我说:“谁跟我下我就跟谁下。”

大虎摸了摸脑袋,嘟囔道:“这山上也没谁会呀,扬先生兴许会。”

我说道:“你就别管了,记着就成了。”

大虎点头答应:“小事一桩。”

我带着酒去找了林贞,还是那副破棋,只不过茶变成了酒。

林贞的酒量超出了我的想象,想来我也是从小就喝酒,因为不管多冷,我和爹耍把式的时候都穿得很单薄,所以喝酒成了我们保持体温的办法。

林贞的酒量却不输于我,她说她是在妓院里喝出来的,客人们喝酒的时候她得陪着,有时候一天还要陪几个,所以说这酒量就陪出来了。

我们两个一边下棋一边喝酒,直到把三瓶酒给喝完才罢。我站起来要走的时候,我感觉天旋地转的,刚才喝的时候也没觉得这酒有什么劲儿。林贞却一点事没有,只是脸有点红,她连忙过来扶我,说道:“酒量也不怎么样,还这么逞强。”

我转头看了看她的脸,青白上面一抹淡红,眼睛亮晶晶的,我真怀疑长这双眼睛的女人怎么会待在妓院那种混浊的地方。我瞬间在林贞的脸颊亲了一下,林贞有点意外,但是没有说话,直到我转身把她抱住,她才轻轻地啊了一声。我不记得是我把林贞抱上了床还是林贞把我领上了床,反正我们最后上了床。

我不知道林贞会怎么评价我,也许我只不过是她经历过的那些男人中的普通一个,但她却是我经历的第一个女人,她是个好女人,也许有人骂过她下贱,骂过她淫荡,骂过她招蜂引蝶,不守妇道,但是她绝对是个好女人,至少在床上是。

我要离开的时候林贞说:“你喝醉了。”

我说:“我没醉。”

林贞说道:“你做错事了。”

我说:“我没错。”

林贞问我:“你怕不怕?”

我说道:“怕啥?”

林贞说道:“当然是你们大当家的了,我可是他的女人。”

我说道:“怕。”

林贞笑了:“看你那软蛋样儿,不像个男人。”

我说道:“我觉得自己挺男人的。”

林贞又大笑,说道:“不要脸,就你也配吹牛。”

这句话很打击我,我想在她面前我可能真的没什么可吹的。

自此之后我每次见林贞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亲密,前所未有的亲密,她不再神秘,我和她在一起更随意,更放松了。

小顺还会和我们一起下棋,当然有些事还是不能让他看到,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而且是胡翠英和麻脸朱的孩子。

 

三十五、师徒下山

小顺也一直记着买棋子的事,不过他要想下山还真是不容易,首先要通过杨先生这一关,杨先生的话具有绝对的权威,就算胡翠英这样的泼妇也会尊重杨先生的意见。得到杨先生的大赦之后就到了胡翠英这一关,胡翠英这一关比较好过,小顺就是她的眼珠子,小顺只要求她基本上没有不允许的。最后一关才是麻脸朱,这麻脸朱主要是害怕小顺出事,用麻脸朱自己的话说就他干的这份行当仇人比牛毛都多,小顺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每次小顺下山他都要考虑再三。

不过这三关都拦不住小顺,小顺找到我要我跟他一起下山,我说:“你跟老蔡一起下山吧,我这张脸下山不方便。”

小顺不干了:“他懂个屁,他知道下棋吗?他就是个买菜的。”

我说:“我这张脸下山就得被人认出来,人家非报官抓我不可。”

小顺说道:“谁敢?你不会带上枪呀?”

我说道:“你不就想下山买副棋子吗?跟谁下山不一样呀?”

小顺说道:“你是我师傅,我就想跟你下山。”

我说道:“你是盼着我早点死吧,我要是下了山,这回来回不来还两说呢。”

小顺一脸的怀疑:“师傅,你咋这么胆小呢,我是小孩儿我都不怕,你大人怕啥?”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就是怕,你说啥我也不去。”

小顺气了,指着我说道:“你等着。”

不出我所料,小顺跑回家没多久就把兵搬来了,依然是他老娘胡翠英,小孩子好像都是这样,爹娘就是他们的依赖,都把爹娘当成了神,无所不能的神。

胡翠英就说道:“小兵呀,你就带小顺下趟山,就在双龙镇转转就行,别跑得太远。”

我说道:“大嫂,前一段我这张脸在县城了都出了名了,我怕不安全。”

胡翠英说道:“这双龙镇上不是已经没有保安团的人了吗?咱们不是和刘家和好了吗?”

我说道:“大嫂,除了保安团和刘家,也许还有其他的人跟咱们不对付。”

胡翠英说道:“哎呀,就是去镇上转转,你可别这么说,怪吓人的。”

我说道:“大嫂,我是怕我会拖累小顺。”

胡翠英说道:“你身手好,有功夫,心也细,我放心。”

小顺也说道:“咱们又不是没下去过。”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服这母子俩,他们好像认准了我似的。

小顺拉着胡翠英的手不停地晃,胡翠英说道:“就这么定了,你就带他下去转转,快去快回就是了。”

我也找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反驳他们了,所以只能点头答应。

胡翠英的任务完成了,小顺看她要走,连忙说道:“娘,你让师傅带上枪。”

胡翠英笑着问我:“你下山不带枪吗?”

我连忙说道:“带带带,肯定带。”

胡翠英说道:“路上加点儿小心就是了。”

小顺笑着求胡翠英:“那也给我一把枪吧。”

胡翠英说道:“你个小孩子要啥枪呀?别瞎想了,快去快回,路上听你师傅的话。”

小顺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也只能放胡翠英离开。

我把枪从前腰挪到了后腰,穿上小褂刚好遮住。小顺跟在我身后一蹦一跳的,就是不好好走路,也难为了这孩子,年纪小小就整天待在土匪窝里。

等我和小顺快到山口的时候,我们听到有人在吵架,等走近了一些,我的心惊了一下,竟然是李家集的那个女人。

我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敢来青龙岭,我停住了脚步,有点不知所措。小顺问我:“咋了师傅?咋不往前走了,前面在吵架,我们去看看。”

这个贱女人,我饶了她一命,她竟然上山给我找麻烦,我一阵的后悔。小顺却不停地催我:“走呀师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关不过也得过,我一咬牙对小顺说道:“走。”

等我们到跟前,土匪和那女人都看到我们过来,那女人或许是吃惊,也或许是害怕,反正一看到我过来就闭上了嘴。

守山的土匪冲我们打招呼:“四当家的,小当家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说道:“我们下山去买点东西,这是咋回事儿?”

那土匪说道:“这女人要上山见大当家的,我们问她是啥人她也不说。”

我冷笑着对那女人说道:“你要见大当家的?”

那女人说道:“嗯。”

我说道:“你见大当家的干啥?”

那女人没有说话,眼泪流下来了。

在场的人都感到奇怪,当然我除外。

那女人吸着鼻涕说道:“我就想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在场的人更傻了。

我说道:“我带你上去见他。”

经这么一哭那女人反倒不再害怕,用手把鼻涕眼泪抹了一下,然后把头一扬说道:“走就走。”

小顺不干了,一拉我的袖子说道:“师傅咱们不是下山买东西嘛。”

我说道:“我先把她送上去再说。”

小顺说道:“这儿不是有的是人,他们不能送吗?”

旁边的土匪也帮腔:“是呀,四当家的,你们去吧,我们送她上去就是了。”

我说道:“没关系,我自己去就是了。”

小顺还是不情愿,我对旁边的土匪说道:“看好小顺,别让他乱跑,老实待着等我下来。”

那些土匪都点头称是。

那个女人看只有我一个人带她上山,她又有点害怕了,站在那儿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转身往山上走了几步,然后转头说了一句:“走吧,去见大当家的。”

那女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跟上。

一路上那女人都不敢走在我的前面,都是在我身后远远地跟着。走了没多久我觉得山口的人看不见了,第二道哨还没到,我停了下来,那女人也停了下来。

我转过身来,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好看,虽然我脸上没有那种奸诈的笑,但是也把那女人吓得不轻,我把小褂脱了下来,那女人忙往后退了几步,吓得脸都变色了。

我问道:“你见了大当家的想说啥呀?”

那女人说道:“我就想问问他我哪儿对不住他了,他竟然让人来杀我。”

我说道:“那我求你一件事。”

那女人一惊:“求我?”

我说道:“嗯。”

那女人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啥事?说吧。”

我走到她身边说道:“大当家的让我去杀你,我没有做,大当家的肯定会怪我呀。”

那女人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牵连你。”

我说道:“可是我不相信你了。”

那女人说道:“那你……”

还没等她说完,我把小褂猛地套到了她的脖子上,然后转身用尽全力收紧两边,那女人只是闷声“啊”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的手不停地乱抓,我一俯身那女人的双脚离了地,我一直没有转头,等到她不再动了我才把她放下,她瘫倒在地上,我不能确定她到底死了没有,我站在那儿喘了一会儿,伸手试了一下,没了呼吸,我把她连拖带拉地弄到路边的悬崖一下子扔了下去。

我下山的时候小顺和守山的土匪玩得正欢,看我下来就说道:“师傅跑得好快呀。”

我说道:“那还用说。”

我对守山的土匪说道:“我把她交给上面的弟兄了,这件事不准再提,大当家的私事,听到没有?”

那些土匪都顺从地说道:“听到了,肯定听四当家的。”

我和小顺只是在双龙镇上转了两遍,这个镇子本就不大,也没多少店铺,连个卖围棋的都找不到,小顺也觉得没意思,我本就没什么心情,现在又有那个女人的事,所以更是心不在焉。

小顺建议我们去县城逛逛,我没同意,这死孩子竟然冲我眨了眨眼睛说道:“师傅,你想不想去逛逛县里的妓院。”

我说道:“如果你再敢提这事儿,马上回山,再也别想下来。杨先生都教你的啥?你的书都读到尿包里了吧?”

小顺说道:“二姨就是那儿出来的,多好看,你不想去?”

我说道:“没等我到那儿,保安团就把我给毙了。”

小顺说道:“你怕他们个啥,你不是也有枪吗?”

我说道:“人家几百人,一人撒泡尿就把咱们给淹死了。”

小顺说道:“哎呀,真没劲儿,这个镇上连个乐子也没有。”

我说道:“那咱们回山算了。”

小顺说道:“不,我还没买东西呢。”

我说道:“那你快买吧。”

小顺唉声叹气的开始买东西,可是一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这家伙啥都买,从布鞋到帽子,从洋烟到锅碗瓢盆,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钱,花起大洋来连眼都不眨,碰上的一个乞丐他也扔给人家一个大洋,那乞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嘴里说道:“谢谢小少爷,谢谢小少爷。”

小顺说道:“我是小当家的,啥狗屁小少爷。”

那乞丐笑着说道:“是是是,大当家的。”

小顺说道:“那是我爹,大小你都分不清,你活该要饭呀。”

那乞丐说道:“是是是,小当家的。”

我们在小酒馆吃饭的时候小顺看上了另外一个小孩儿带的银链子,小孩子看起来比小顺要小,那小孩儿和他老爹也在那儿吃饭,看起来这家挺富有,当爹的穿着绸子长衫,戴着礼帽,小孩也穿得周正。

小顺看着那条银链子说道:“咦,这多少钱?”

那孩子的老爹说道:“啥多少钱?”

小顺说道:“这链子。”

那孩子的老爹说道:“好看吧,家里传下来的,你要的话自己让你爹找银匠给你打一个吧。”

小顺说道:“我就要这个。”

那老爹说道:“俺可不卖。”

小顺抓出两把大洋拍在桌子上,说道:“这够不够?”

那老爹有点惊讶,紧接着笑了笑,得意地说道:“俺们不卖,哈哈。”

小顺又抓了一把大洋出来:“这够不够?”

那老爹说道:“多少都不卖。”

我伸手把大洋抓起来塞回到小顺的口袋:“人家都说了不卖了,你把钱收好吧。”

小顺又问道:“真不卖?”

那老爹说道:“嗯,哈哈。”

小顺突然站了起来嚷道:“日你祖宗,敬酒不吃吃罚酒,逼老子抢是不是?”

这一句话不仅把那对父子给镇住了,把我也惊呆了,整个小酒馆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眼光集中到了小顺身上。

小顺撇着嘴看着那对父子。

那老爹愣了半天,缓过神之后说道:“你个小孩子咋这么狂呢,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要明抢呀?”

小顺说道:“就抢,咋地?”

那老爹对我说道:“你管管这孩子呀,这都成小土匪了。”

我把小顺从新按回椅子:“说啥呢,老实吃饭。”

小顺不服了,说道:“师傅,抢了他,你枪呢?”

酒馆的人再次被吓住了。

我看这饭算是吃不成了,我拿起东西拉着小顺就往外走,所有的人都盯着我们两个,小顺也用力往后拽,嘴里还说道:“师傅,抢了吧,求你了。”

我没有说话一直把小顺拉出酒馆好远才停下来,接下来我的耳朵算是清静不了了,一路上小顺一直在抱怨我,说我见东西不抢不算好土匪,说我帮别人不帮他,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拐,说我不讲义气,没有为他插那父子两刀。

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我懒得理他,反正把他领上山交差了事,这孩子要想教好我看是要费点劲了。

第二十六章-第三十章

二十六、议和

又过了半个多月,青龙岭来了一个陌生人,要见麻脸朱,麻脸朱正在和人打牌,就把这人叫了进来。

麻脸朱问他是什么人他不说,问他来干什么他也不说。

麻脸朱说你哑巴了,他还不说。

那人看了看满屋的人,麻脸朱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把屋里人都轰了出去,只有我站在他身后。

那人看着我不说话,我知道他要和麻脸朱一个人谈,可是麻脸朱没有让我出去,对他说道:“有啥事你就说吧,他不碍事。”

麻脸朱可能并不想让我听他们的谈话,但是他更不相信面前的这个陌生人,我在身后他安心一点儿。

陌生人说了三件事,第一,县里保安团的人还有一部分在双龙镇刘家,因为害怕麻脸朱报复。

第二,麻脸朱前些日子去刘家遭袭和刘家无关,是麻脸朱正好与保安团的人遇上。

第三,他想知道麻脸朱愿不愿意和保安团和解。

麻脸朱笑着说道:“他们是官,我们是贼,咋和解?”

那人说道:“互敬互爱,互不打扰。”

麻脸朱说道:“求之不得,我们只想混碗饭吃,他们打仗有人发军饷,我们可啥也没有,打伤了连药都没有。”

那人说道:“既然当家的有这想法,我可以替当家的去和保安团说说。”

麻脸朱说道:“你去说说吧,看他们咋弄,我们这些日子都没做生意了,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得也苦。”

那人说:“那好,大当家的就等我的消息吧。”

麻脸朱一抱拳:“那就有劳了。”

显然这是刘家的人,麻脸朱和我心里都很清楚,他让我把这陌生人送下了山。

一路上,我问陌生人他是不是刘家的人。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我问他刘富贵想怎么安排司徒欣颜,他说那是东家的事。

 

二十七、山下来客

那人就是刘家的人,其实这根本不用想,现在最想要和平的就是刘家了。当初刘富贵是一时冲动才没有给青龙岭钱,他没有必要和青龙岭闹翻,青龙岭要的钱并不算多,对于他们刘家来说根本谈不上什么伤筋动骨,而且青龙岭保证了刘家的安全,刘家在双龙镇,离青龙岭最近,所以其他土匪根本就不敢打刘家的主意,所以即便是刘家没有家丁也是安全的,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刘家和青龙岭也是相互依存。

虽然刘富贵这次没有出钱,但他并没有把这笔钱省下来,他得罪了青龙岭,山上那几百条枪马上调转了枪口,他成了青龙岭的敌人,这保安团算是找到了保护百姓的机会,几十号人整天住在刘家,每天还要大鱼大肉的供着,酒菜稍不如意马上就骂娘,弟兄们为了你刘家流血流汗,把命都豁出去了,吃你几口饭都这么吝啬,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不识抬举了,家里那么多钱不花干吗?等着土匪来抢呀?

这钱花得像流水一样,不过这些刘富贵倒是还能忍受,但是家里女眷颇多,光是他老爹的姨太太就五个,他自己也有两个老婆,这家里的丫头老妈子也有好些个,这些团丁整天吃饱之后无事可做,只能找院儿里的女人打情骂俏。

保安团的团长李海山自从进了刘家就没再回过县城,整天在刘家吆五喝六的,而且已经和刘富贵的小老婆打得火热,这些刘富贵都能咬牙忍住,可是这李海山竟然得寸进尺向刘富贵的五姨娘献起了殷勤,而且好像这五姨娘也很受用。这些天里,李海山又是教她打枪又是教她骑马的,两个人骑一匹马满镇子跑,这让刘富贵心里不是个滋味,刘富贵又没有脸把话说透,只能哑巴吃黄连。李海山当然看得出来刘富贵和他五姨娘的关系,你刘富贵说了他李海山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可是既然你刘富贵不说,那他李海山就乐得装糊涂,温香软玉不思蜀。

前些日子一个人来到双龙镇上找李海山,李海山见了这个人之后马上跟那个人回了县城,临走前刘富贵让他把保安团的人一起带走,并且多谢兄弟们这些日子的操劳,然后送上了五百大洋。可是李海山收下了钱却没有把队伍带走,还很仗义地说青龙岭的土匪一日不除他李海山就一日不撤兵,誓死保卫刘家的安全,刘富贵真是哭笑不得,心里这个苦就甭提了。

这帮团丁没了管制在刘家更是胡作非为,有几个家伙更是过分,竟然把刘家房里摆的东西拿出去当了换酒喝,喝醉了之后还在刘家院子里拿着枪发酒风,吓得刘家人都不敢出屋。

等了没几天李海山就回到了双河镇,而且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整个保安团都倾巢而来,李海山告诉刘富贵他要打青龙岭,而且好像还信心满满。

刘家更热闹了,所有的房子都住上了人,刘家上下都忙里忙外的伺候这些兵老爷。刘富贵头都大了,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和他的五姨娘温存了,他每天都在盼望李海山和青龙岭开战,最好两败俱伤,最好一个也别活下来,至少这个李海山别活着回来。

李海山自己并没有去打青龙岭,这黑灯瞎火地去爬那后山坡,摔着了咋办?李海山让他手下的一个营长带着王仁富去了青龙岭,可是一仗打下来没捡着啥便宜。李海山马上让人把王仁富捆起来送回县里关起来,他留在双龙镇继续等机会。已经是打草惊蛇了,青龙岭的前山后山都加了哨,再想打下青龙岭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李海山倒是没什么,依然在刘家又吃又喝,刘富贵老爹的五姨太,刘富贵自己的二姨太,有了这两个女人李海山根本就不想再回县城了。

刘富贵每天都在心里把李海山的八辈祖宗日上三五遍,有一次他告诉他五姨娘这日子算是他娘的没法过了,如果把他逼急了他也带人上山当土匪,专打这狗日的李海山。但是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有点害怕这五姨娘会出卖他,把这话传给李海山。

从此之后刘富贵心里整天都在打鼓,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头发大把地掉。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县里的保安团被青龙岭的人给打了,这个消息很快就到了刘家大院,刘富贵是又惊又喜,而李海山却是完全蒙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青龙岭会有如此的胆量,李海山心里堵得慌,这自古以来就是官兵剿匪,哪儿听说过土匪去县城里抄官家的老巢呀,这青龙岭的土匪太不是东西,你咋能去县城打保安团呢?咋这么不懂规矩呢?咋这么不守土匪的本分呢?他奶奶的,一时间这李海山还真想不出个对策。

李海山得到消息之后带着人匆匆回了县城,县长和那些给他发饷的老爷们都开始害怕了,而且发下话来如果李海山再不回去的话,这军饷以后就甭想再领了。

刘富贵高兴了一半,这李海山这次回县城还是没把人全带走,还是留了几十个在刘家大院,理由依然是保护刘家大院,刘富贵差点没给气疯了。

这议和的事是刘富贵家的账房提出的,刘富贵早就想恢复到以前那种平静的状态了,如果青龙岭和保安团不和解的话,这些团丁肯定不会离开他的院子。最后刘富贵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县城和李海山说说。

这次青龙岭打县城不仅令李海山吃惊,而且让他感到害怕,他还从来没遇上过土匪主动打他们保安团的事儿,现在他感觉自己在哪儿都不安全。但是当刘富贵表示他可以从中调解的时候李海山还是摆出了大义凛然的样子,他当场就训斥刘富贵:“你他奶奶的说啥呢?我是兵,他是匪,水火不容,咋能和?”

刘富贵说道:“这剿匪也不急于一时,议和只不过是缓兵之计。”

李海山没有再生气,只是说道:“青龙岭这帮王八蛋到我的地盘上杀了我那么多的兄弟,把我留下来看家的副团长都给杀了,这仇我能不报吗?”

刘富贵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这些死去的兄弟李团长更应该忍辱负重。”

李海山沉思了片刻,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刘富贵到最后也没有说缓兵之后该咋办,李海山也没有问,反正刘富贵这么说让他很受用,他奶奶的,他没想到不替兄弟们报仇自己一样可以做君子,做大丈夫,还忍辱负重,这个忍辱负重用得好,刘家这孩子不仅有钱还会说话,怪不得连他老爹的媳妇儿都能搞到手。

最后上青龙岭见麻脸朱的就是刘家的账房先生。

 

二十八、谈判

看到双方都有和好的意思,刘富贵的账房又上了一趟青龙岭,说是刘家老爷想调和青龙岭和保安团的矛盾,请我们去趟刘家,他保证我们的安全,麻脸朱心里有气,这矛盾不都是因为你刘富贵吗?现在倒好像没事儿人一样。

麻脸朱想了好久最后决定让我下山去双龙镇刘家谈判,而且要带上大虎和赵二河,说这两个家伙枪法准能耐大。

麻脸朱倒是放心了,把我们三个吓得不轻,当初去打李海山的保安团就是我们三个,这次到了刘家那李海山还不把我们给生吃了呀,为了青龙岭和保安团的和好,就拿我的命去冒险,我呸,大虎和赵二河的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啥也不去双龙镇。

麻脸朱这个气:“你们那点儿出息,一个个都是他娘的软蛋。”

大虎说道:“现在李海山肯定正想法儿弄死我们呢,我们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麻脸朱说道:“屁个罗网,不是人家刘富贵刘老爷说和的嘛。”

那账房先生连忙说道:“我们老爷与李团长还有点交情,所以几位的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

大虎说道:“你放屁,那李海山要杀我们刘富贵拦得住?”

那账房先生说道:“两方交兵,不伤来使,这是规矩。”

大虎说道:“规你娘呢个屄,你才屎呢。”

麻脸朱冲大虎嚷道:“你咋说话呢,你他娘的就不会好好说话,先生咋说也是个读书人,别他娘的满嘴屄呀屄的。”

大虎说道:“要不……要不,我们带多点人下去。”

麻脸朱说道:“又不是去打仗,带那么多人下去干嘛?就算李海山想诓咱们,刘老爷总不会耍咱们吧。”

账房先生说道:“是呀是呀。”

麻脸朱说道:“如果他们谁敢不守规矩杀了你们,我发誓一定替你们报这个仇,让他血债血偿。”

大虎嘟囔道:“那有个屁用,报仇我们也不能活呀?”

麻脸朱瞪了大虎一眼:“赶快他娘的跟着先生下山,看看他李海山说出个什么吊来。”

麻脸朱一发火儿,大虎和赵二河都蔫巴了,我们三个也只能随着那账房先生去了双龙镇,大虎、赵二河一路上都在抱怨。

我们在镇上见到了保安团的团长李海山,我看出来李海山并不想伤害我们,不过那副居高临下的德行让人很不舒服,倒是刘富贵满着张罗,脸上都笑出了花,一定要我们两边化干戈为玉帛,说两边都死了不少人就不要再打下去了,大家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都不好过。

大虎和赵二河都被安排到别的房间休息吃喝,我和李海山还有刘富贵在堂屋里谈判,刘富贵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让我们边吃边谈。李海山一脸的怒相,好像在饭桌上就要杀了我似的,怪不得麻脸朱不敢自己来呢。李海山一个劲儿地问麻脸朱为什么不亲自来,我说这是李团长的地盘,大当家的怕不安全,我会把李团长的意思转告大当家的。

李海山说没什么好谈的,我们在县城里袭击他的团部,把留下来看家的副团长给打死了。所以如果青龙岭把二当家的孙川林交出来,他就和麻脸朱了了这段恩怨,不然的话,这是没得谈,以后我们最好少下山,不然出什么事他可不负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李海山的本意,也许他只是想先声夺人而已,想先镇住我们,然后好谈条件。

我敢说我的态度让李海山这辈子都想不到,我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直接就把这条件应承下来了,我说这种事我做不了主,要回山上跟麻脸朱商量,李海山和刘富贵当时就傻了眼,李海山好一阵子都没迷过劲儿来,刘富贵在一边连忙帮腔说道:“李团长,这有点不妥吧,这这也太为难青龙岭的弟兄了。”

李海山愣了一下,拗着脖子说道:“咋咋咋,咋为难了?一命偿一命,他奶奶的有啥妥不妥的。”

刘富贵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不能拿活人换死人不是,让青龙岭的兄弟多赔点大洋,让你副团长的家人生活有个依靠比啥都强。”

李海山撇了撇嘴说道,语气缓和了一些:“刘老爷说得也有些道理。”

我冷笑:“您二位就有所不知了,青龙岭呀,命贱钱贵,出得起命,出不起钱?”

刘富贵这次是真傻了,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海山被激怒了,说:“你们他奶奶的随便怎么商量,不过我这儿没商量。”

说完李海山就气呼呼地走出了屋子,刘富贵一跺脚叹道:“唉,唉,完了。”

我和大虎和赵二河回了山,他们都问我谈判的结果,我本来不想说,可是这两个家伙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对我一脸的鄙视,我只得把李海山的条件告诉了他们,这两个人当时就怒了,这李海山太他娘的欺负人了,咱青龙岭怕他不成。我对他们说最后能不能谈成要麻脸朱作决定,他们就不要操心了,还有就是少说话为好。

我告诉了麻脸朱李海山的条件,麻脸朱差点没把桌子给拍翻,嘴里把李海山骂了个狗血淋头。

麻脸朱:“这是什么谈判,让我把孙老二交出去?”

我说:“李海山那边可是死了副团长,不交怕是不行。”

麻脸朱:“那是因为他自己命短,我他娘的就不交,老子怕他李海山呀?”

我说:“大当家当然不怕李海山,但是以后我们下山可就不方便了,这样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而且他们是官,咱们是贼,他们后台可是军队和政府。”

麻脸朱生气地说道:“我就是不交,谁来我也不怕,你他娘再敢说我把你交出去。”

我低声说道:“大当家的还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麻脸朱:“我想个屁,滚。”

我悻悻地走出麻脸朱的房间,没想到这帮土匪还挺仁义,我也猜不透接下来这谈判会怎么收场。

第二天一大早,麻脸朱找我。

我进到屋里,发现麻脸朱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满脸疲惫,眼睛泛红,看来昨晚他也没睡好。

我说道:大当家的,你找我。

麻脸朱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然后过了好一会儿,麻脸朱才轻声说道:“真要把孙老二送出去?”

语气中有一点疑问,但又不是疑问,至少我觉得他并不是想让我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麻脸朱又说道:“这孙老二在山上很得人心,咋能……”

我明白了。

我说道:“这要你拿主意呀。”

麻脸朱:“小兵呀,这孙老二可不是我说送就送得去的,孙彪,还有李镇义,孙岩泉这些人能答应吗?”

我说道:“也许,也许正是因为孙彪他们才要把二当家的送出去。”

麻脸朱点了点头,很为难地说道:“难呀,这山上非打一仗不可,说不定你我都被他们干掉了。”

我说:“既然大当家的这么说,那就更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了,可以让二当家的去谈判,我和大虎,赵二河送他去,至于李海山杀不杀他,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麻脸朱:“你再让我想想,想想,好好想想。”

我出门的时候,麻脸朱一脸严肃说道:“你有点像孙老二。”

当天,麻脸朱就让孙川林和我们三个一起去了双龙镇,孙川林还以为他带着我们去谈判呢,而麻脸朱却已经做了交代。

我们的到来让刘富贵和李海山都有点惊讶,刘富贵又准备了席面,我偷偷地告诉了刘富贵,让刘富贵转告了李海山,很快我带着大虎和赵二河离开了刘家,孙川林这个傻瓜还在那儿和李海山谈条件。

回山得路上,大虎和赵二河就问我:“真是大当家让把二当家留下的?”

我说:“这山上还有其他人敢这么做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

我说道:“唉,日子不好过呀,说不定哪天我们也被卖了。”

大虎说:“张兄弟,这以后你可要照应我们兄弟呀。”

我说:“互相照应。”

赵二河附和:“是呀是呀。”

不知道孙川林在刘家遭受了什么,只是知道三天之后,李海山的人都回了县城,孙川林的人头被挂到了城门楼上。

 

二十九、一波未平

孙川林死了,山上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我们三个,我说是李海山不讲信誉把二当家的扣了下来,和我们有啥关系?他们却说我们是去保护二当家的,为什么我们能活着回来?我们应该舍生取义,应该鱼死网破,就应该死在山下,我们活着回来让这帮人很不爽。大家都嚷着给孙川林报仇,特别是那些本来就跟孙川林一伙儿的,比如孙彪一党,他们报仇的对象不是李海山,而是我们三个。

孙彪像疯了一样,马上把孙岩泉和李镇义的人马拉了出来,要把我们三个给绑了、埋了、杀了、剐了,孙彪嚷道:“老子先把你们三个不仁义的东西给埋了,再去县城平了保安团。”

大虎小虎还有赵二河也把人马拉了出来,两百来人都举着枪,我的身后是百十个人拿着枪指着对面,而我的对面也是百十个黑洞洞的枪口,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我真害怕有哪个王八蛋会突然开枪,或是有哪支枪会突然走火,那样的话,只是打一个喷嚏的功夫这些人全都灰飞烟灭了,我想其他人也像我一样害怕。所有人都在狂喊,所有人的声音都在颤抖,所有人都在害怕,谁都不敢打破这种平衡,谁都害怕别人会突然打破这种平衡。

最后麻脸朱来了,麻脸朱的那张麻脸都吓得变色了,只要一瞬间他的青龙岭就完了。麻脸朱带着哭腔喊道:“都他娘的给我放下枪,我的祖宗们。”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但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枪,麻脸朱又说道:“咋的?我说话不好使了?”

还是没有人放下枪,倒不是大家愿意火并,只是好像觉得谁先放下枪谁就吃亏了。

麻脸朱走过去一把把我的枪和大虎的枪夺了下来,然后又走到对面把孙彪的枪夺了下来,其他人这才都把枪放了下来。

麻脸朱站在前面来来回回把大家看了几遍,然后他慷慨激昂地讲了起来,先是保安团和山上的深仇大恨,在刘家我们一次就死了二十多个弟兄,前些日子他们攻山我们又死了几十个,这一次我们德高望重,深受大家爱戴的孙二当家的也给他们杀了,这仇不共戴天,咋能不报呢?不报此仇他咋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不报此仇他誓不为人。我分明看到麻脸朱眼睛里闪着泪光,土匪们的也都平静了下来,都很伤感,我很好奇麻脸朱接下来怎么怎么收场。麻脸朱夸张地揉了揉眼睛,然后话锋一转说起山上的实力,我们虽然有那么两三百条枪,但也只能守得住这山,要说去县城打保安团杀李海山还差得远呢,人家是官,咱们是贼,人家想发展壮大还不容易?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大家要众志成城,团结一心,加快扩展队伍。从今天起,以后大家的赏钱都减半,所有人都要勒紧裤腰带,省出钱来买枪买子弹。我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觉得好笑,这麻脸朱这一番话就又省了一笔钱,而且让这些土匪都热血沸腾,觉得跟着麻脸朱这样的主子是三生有幸。

那天晚上麻脸朱让人做了一桌子的菜,在饭桌上他把枪还给了我们,麻脸朱当起了和事佬:“都是自家兄弟,咱们的敌人是保安团,咋能动不动就在家里动家伙儿呢?”

李镇义说道:“大当家的,他们三个把孙二哥丢给李海山,这不是明摆着把孙二哥往死里送吗?”

赵二河说道:“你他娘的放屁,是李海山把二当家的扣下了,跟我们有啥关系?”

李镇义说道:“他咋不扣你们?”

我说道:“咱们去县城打保安团把他的副团长打死了,李海山要报仇管我们屁事?”

孙彪说道:“去县城不就是你们几个王八蛋吗?他咋会放了你们?就是你们三个王八蛋害死的孙二哥。”

我说道:“你少他娘的血口喷人,打县城是大当家的主意。”

孙彪说道:“我喷你娘个屄,你他娘的活腻味了吧。”

我骂道:“你他娘的少在这儿犯横,怕你个吊。”

很快刚还回来了枪就派上了用场,饭桌成了战场。

麻脸朱把桌子猛地一拍:“都他娘的给我把枪放下,谁再敢动刀动枪,我第一个把他给毙了。”

薛老栓也忙劝道:“哎呀,都是自家兄弟,和和气气多好。”

接下来就剩下麻脸朱和薛老栓唱独角戏了,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把兄弟情义说了一遍又一遍,其他人都是一言不发气呼呼的吃饭喝酒。

虽然麻脸朱说要准备报仇,要省钱买枪买弹,可是土匪们的伙食本就是青菜白饭,吃顿肉都要等到什么节气才行,这裤腰带已经不能勒得再紧了。而麻脸朱和他的女人,还有那几个头目依然是大鱼大肉,跟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本来要发的赏钱减半了,土匪们提起保安团就咬牙切齿,好像每个人都和保安团有杀父之仇似的,难道比我和麻脸朱之间的仇恨还大?真是不解,虽然大家整天在谈论报仇,但是什么时候报?怎么报?谁去报?全不知道,麻脸朱也没说。

 

三十、一波又起

孙川林死后连续几天我都睡不好觉,孙川林是李海山杀的,我也确实想除掉孙川林,但最后能干这事儿的还是麻脸朱呀?麻脸朱是从心底里想除掉孙川林,不然的话,我说那两句话有屁用,李海山能那么轻易拿到孙川林的人头去邀功,去吹牛?没想到现在大部分人把仇记到了李海山的头上,孙川林的那些兄弟都把仇记在了我的头上,麻脸朱自己倒是脱了个干净。

那是第五个晚上,我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肚里翻江倒海一般,疼得难受,我翻身起来上茅房。在茅房里蹲得我腿都麻了,站起来我一阵得头晕,我慢慢腾腾,迷迷糊糊进房间的时候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这间房可是我一个人的,不是他娘的大通铺,那人也很快反映了过来,马上往屋外就跑,我没有思考的时间一转身抓住了他的衣服,一道寒光斜着划了下来,我猛地把手缩了回来,那人转身又要跑,我又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肩头,他回手一刀划在了我胳膊上,我又一松手,这人好像改变了主意,不再逃跑,刀冲着我的脖子横着切了过来,我一低头躲过去了,刀很快又冲我肚子猛扎过来,我忙后退了一步,我突然像是梦醒般的大喊。

那人一听我喊马上转身跑开了,我在后面一阵追,一边追一边喊。

那人显然对山上很熟悉,三拐两拐消失在房子中间,进了哪间房我没有看到,山上值夜的人也跑了过来,一阵嚷嚷,很多人从屋里光着屁股就跑了出来。

很多人都循着喊声跑了过来,当晚大虎值夜,所以大虎穿得很整齐,拿着枪也跑过来。

有人要杀我,谁呢?不知道。长啥样?没看清。能是什么人呢?山上的人?为啥?他比我还熟悉这儿。

这个时候基本上整个山都惊动了,很多人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呢就被大虎的人劝回去睡觉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子,我把大小虎和赵二河叫到了屋里。我告诉他们应该是孙彪的人,孙彪的人想要我的命。

他们三个都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我让他们也小心,孙川林死了,一群人记恨我们,想杀我们。

大虎怒了:“他娘的,没完了还,找弟兄们抄家伙跟他们干,怕他个吊。”

我说道:“刚才也没抓到他,天太黑也没看清是谁,咱们没凭没据呀。”

赵二河说道:“那就这么算了?”

我说道:“不算能咋地,等明天再跟大当家的说这事,你们可要小心呀,晚上睡觉的时候留个心眼儿。”

大虎说道:“睡觉都不让睡安稳,真是他娘的不是东西,我让人守着你们。”

那一夜我没有睡着,虽然门外就站了三个大虎的人,我的枪也放到了枕头底下。

第二天,麻脸朱说什么都要找到那个人,这人绝不能再留。可是怎么找呢?没看清长相,也没有其他特征,我被划了一刀,他啥事儿没有,真没有办法了。

最后麻脸朱还是问计于杨先生,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杨先生,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办法。五个挨在一起睡的人为一组,如果当天晚上你身边的人出去过,那就得报上来,否则的话三个人一块儿埋了,整个屋子里有人出去的话也要报告,报告的受奖,隐瞒的受罚。

孙彪和李镇义一伙人却不以为然,都睡着了,哪儿还知道是谁出去了呀?

赵二河觉得这办法挺好,出去不知道,穿着衣服拿着刀跑回去总知道吧。

杨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笑着喝了一碗茶,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去房间睡觉去了。

麻脸朱决定以计行事,报告的赏三十个大洋,如果知情不报,睡在那人身边的一起埋了。

我第一次见识了杨先生的可怕,这读书人要是坏起来、狠起来,这帮睁眼瞎真是望尘莫及。

没到一炷香工夫,就有人领了赏钱了,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三个人领了三十大洋笑逐颜开地找地方分去了。

那人是李镇义的人,其实所有的人都不意外,不是他的人才怪呢。那人大号项三峰,山上人都叫他项三儿,我不熟悉这个人,他是李镇义的人,肯定听李镇义的,我熟悉不熟悉他都要杀我。

麻脸朱很生气,他前几天刚刚阻止了两帮人火并,拯救了青龙岭,现在按下葫芦起来瓢,有人就要搞暗杀,下黑手。,他认为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麻脸朱刚说完,孙彪说话了:“他娘的敢背后下手,孙岩泉,把他埋了。”

项三儿昂着个头,毫无惧色,好像是要做什么大英雄似的。

孙岩泉带人上去就拉他,赵二河说道:“等等,他为啥要杀张兄弟,这里面肯定有人指使。”

麻脸朱说道:“是呀,项三儿你说说是谁让你去的,要是老实说的话,你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项三儿一扬头:“要杀就杀,少废话,他害死二当家的,我杀他天经地义,还用人指使。”

哎,哎,哎,项三儿这王八蛋,哪儿还有个土匪的样儿呀,整个一革命党,一大英雄。

大虎一阵冷笑:“你他娘的现在就想死,没那么容易,等说出了身后的人你再死也不迟。”

大虎转身对麻脸朱说道:“大当家的,这个人就交给我吧,他就是个哑巴我也让他说出话来。”

麻脸朱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就交给你了,这件事一定要追查到底,兄弟相残是最不能容忍的。”

大虎把项三儿绑在柱子上,然后让人把他一阵的暴打,我和大小虎和赵二河就站在他的对面看着。我们都想撬开项三儿的嘴,那样我们就有机会除掉李镇义,说不定连孙彪也逃不了干系。

可能是打得太狠,到了中午,这项三儿彻底晕过去了,而且就算我们再往他身上泼水他也清醒不过来了。大虎让人去伙房拿盐和辣椒粉,把这些东西混在水里泼项三儿,据他说项三儿现在已经是体无完肤了,泼上去肯定是钻心的疼,他就不信项三儿不说。可是去的人空手而回,说老蔡不给,还把去的人给骂了一顿,说把东西都糟蹋了以后吃屎呀,大虎很失望。

整个下午项三儿一共醒过来两次,可是每次不过三分钟就又被大虎给打昏过去了,小虎和赵二河都埋怨大虎心太急。

晚上麻脸朱来了,麻脸朱把我们叫到一边问我们:“他说了没有?”

大虎不好意思地说道:“这狗日的嘴也太硬了,咋打都不说。”

麻脸朱说道:“哦,你们觉得这家伙是受了谁的指使?”

我说道:“还能是谁?李镇义呗,这王八蛋认准了是我害了孙川林。”

麻脸朱看了看我,然后点点头说道:“这李镇义和孙川林一直穿一条裤子。”

大虎说道:“管他开口不开口,干掉李镇义算了。”

麻脸朱说道:“孙彪能干吗?山上的兄弟也没法交代呀。”

大虎说道:“那他要是死也不开口可咋办呀?”

麻脸朱想了一会儿,咬牙说道:“你们再问问,不管他开不开口明天都要说他开口了,而且他身后的人就是李镇义,这次一定要把李镇义除掉。”

我们没有和项三儿耗上一夜,反正明天铁定要除掉李镇义,大虎让两个人看着他,醒过来就打就问。大虎小虎和赵二河分头开始准备,明天未必会火并,但我们要做好准备,这也是麻脸朱的意思,我早早地就去睡了,昨晚我都是一夜未睡,现在觉得太累了。

第二天很早我就被敲门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冲外面喊了一句:“谁呀?”

那人说道:“我是赵狗子。”

山上的土匪我认识的不全,但是这赵狗子我却认识,他是赵二河的同宗兄弟,是被赵二河领上山的,整天跟在赵二河屁股后面。

我问他:“咋的了?这么早就来喊?”

赵狗子喊道:“四当家的快点起来,李镇义跑了。”

我一惊:“啥?”

赵狗子又喊道:“李镇义跑下山去了。”

我翻身起来,一边忙着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问道:“赵二哥呢?”

赵狗子说道:“他带人下山去追了。”

我又问道:“他们啥时候跑的?都谁知道这事儿?”

赵狗子说道:“天快亮的时候他们下的山,赵二哥带人下去追了,他让我第一个来告诉你。”

我说道:“你们咋放了这王八蛋?”

赵狗子说道:“他们把守山的兄弟骗了,他们说是下山做买卖。”

我说道:“你快去把大虎,小虎都叫起来集合人马,快去快去。”

赵狗子应了一声就跑开了。

我穿好衣服去找麻脸朱,我不知道麻脸朱睡在哪个屋,最后我决定先敲林贞的房门,我想是个男人都会选择和林贞睡在一起。

麻脸朱果然在林贞那儿,我一敲门他就开始骂了:“他娘的,这是谁呀?这么早,报丧呢你?”

我心里暗骂,总有一天老子给你这个王八蛋送葬,我嘴里喊道:“大当家的,李镇义跑了。”

麻脸朱又骂道:“那你还不快去追,还跑来干啥?”

我说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麻脸朱嚷道:“滚滚滚。”

我真想冲进去一枪把这王八蛋给毙了,不过我没这么做,我不能再做那种鲁莽之事。

等我赶回到前山,大虎小虎都把人集合好了,看我跑过来马上问道:“张兄弟,现在咋办?”

我说道:“走走走,下山追,我估计他们还跑不了多远。”

大虎冲他们的人喊道:“走,追上那王八蛋老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一帮人匆匆地下了山,谁也不知道李镇义朝哪儿跑了,也不知道赵二河朝哪儿追了。我们先去了瓦匝村,山上的马都养在哪儿,刚进村,村里的人就告诉我们李镇义来过,赵二河也来过。李镇义一次就牵走了十二匹马,而且李镇义当时还毙了十七匹,剩下三匹李镇义没找到才保全了下来。当时村里人都感到奇怪,可是也不敢问,只是有几个人觉得李镇义的做法太不可思议,这才藏起来三匹,李镇义当时也没停下来搜。剩下的三匹被赵二河给牵走了,赵二河不仅牵走了山上养在村里的马,而且把村里的驴和骡子也给牵走了,后来村里人问他要不要牛和猪,赵二河说道:“滚。”

等我们到的时候这瓦匝村里只剩下牛和猪了,没想到这李镇义也是粗中有细。

大虎问我:“现在咋办?”

我说道:“回山吧。”

大虎说道:“回山?不追了?”

我说道:“追个屁,两条腿能跑过人家四条腿?”

我们垂头丧气地回了山,麻脸朱就在山口站着,孙彪,孙岩泉就站在他身边,显然是在等我们,还没等我们站稳脚麻脸朱就又骂上了:“你们他娘的都干啥去了?这前山后山都没了人,连门都不看了?”

我说道:“我们去追李镇义了。”

麻脸朱停了一下,然后说道:“追到了吗?”

我答道:“没,他把马全给骑走了,剩下的全给宰了。”

麻脸朱脸色都变了:“啥?你说啥?这个婊子养的王八蛋,我非宰了他不可。”

麻脸朱又问道:“赵二河呢?”

我说道:“他比我们先下山追,还没回来呢,不知道他追上没有。”

麻脸朱气呼呼说道:“薛老栓已经把李镇义的那个小队看起来了,你去看看他带走了几个人。”

我说:“他带走了十一个。”

麻脸朱一惊问道:“你咋知道的?”

我说道:“他骑走了十二匹马呀?”

麻脸朱说道:“哦,去看看他带走其他东西没有?”

我一个人去了后面的营房,其他人都站在山口等赵二河的消息。

薛老栓带人把李镇义的那些人已经看起来了,李镇义的人都蹲在地上,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薛老栓的人拿着枪在周围晃来晃去,昨天晚上还是兄弟,现在却好像成了敌人。

薛老栓正蹲在旁边抽旱烟,看到我过来他连忙把烟锅子磕了磕别了起来,他冲我说道:“张兄弟回来了。”

我说道:“嗯,薛老哥,你看看李镇义都带走什么东西没有?”

薛老栓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有啥东西呀?你去把杨先生找来看看账本吧。”

我说道:“不用,数数人再数数枪就行了,这山上也没啥可拿的。”

薛老栓说道:“好,好。”

我和薛老栓走到那群人面前,把人和枪都数了一遍,李镇义带走了二十条枪,其中包括一挺机枪。

我又跑回了山口,我心情很舒畅。麻脸朱心疼得直搓手,转了一圈又一圈,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最后咬着牙瞪着眼说道:“不杀了李镇义这个王八蛋,我他娘的誓不为人。”

又过了没多久赵二河也带人回来了,也是空手而归。一看赵二河也没有追到,孙彪反倒来了劲儿了:“昨晚是赵二河那一队值的夜,你们咋把他给放跑了呢?”

赵二河一脸的疲惫说道:“谁想到他会跑呀?”

孙彪不依不饶:“连个夜都值不好,一帮废物,我看你这队长也别干了。”

赵二河道:“三当家的,你能想到李镇义会跑呀?”

孙彪说道:“你他娘啥意思?你给老子说清楚。”

麻脸朱喊道:“都他娘的给我闭嘴,谁也不准再提这事儿,谁再提老子一枪毙了他。”

大虎问道:“那项三儿咋办?”

麻脸朱说道:“埋了吧。”

大虎说道:“哦。”

接下来的日子,麻脸朱情绪都很低落,山上一直在打听李镇义的消息,也时不时的有些传闻,可没一个靠谱儿的。

山上忙着招人,前一段了死了不少人,现在山上竟然是枪多人少,在土匪行当里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李镇义那一队的队长换成了张丰,这家伙也是当初和麻脸朱一起上的山,也算是麻脸朱的亲信了。

 

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五章

二十一、烟土

带上山的烟土就放在山上的仓库里,山上没有人抽大烟,上山之前也许有,可上了山之后就没有了,因为没有大烟可抽,而且山上也是戒烟瘾的好地方,这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最重要的是就算有谁犯了烟瘾,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就算死在那儿也没人管他,听山上的人说死过几回就好了。

没过两天山上就出事了,烟土丢了三包,很小的三包,加起来也没有半块老砖大。偷的两个人就是看守仓库的人,两个人本来都是烟鬼,不过自从上了山就没有再抽过,大家都认为他们的烟瘾算是断了。其中一个是崔二炮,长得五大三粗的,听说上山的时候很瘦,上山之后整个人像吹了气的猪尿泡一样,另一个王仁富,抽大烟的时间比崔二炮长,这家伙上山的时候就又瘦又小,上了山之后还是又瘦又小。别看王仁富瘦小,可是心狠手毒。

这两个人的本意是偷点烟土换钱,这烟土的价值两个人再清楚不过,他们都为此倾家荡产,老婆孩子都卖了,最后没办法才孤身一人上山当了土匪。有二十二箱的烟土,都是木板子钉的大木箱,打开木箱拿那么一点儿鬼知道呀。两个人趁看守的时候撬开了大木箱拿了三包,然后又把木箱钉好。

本来事情就应该如此结束,可是这两个人毕竟不是账房先生,当他们回去分赃的时候出了问题,两个人先是每人分了一块,可第三块分起来就复杂了,怎么分都有大有小,这烟土在他们眼里极端宝贵,谁也不愿哪怕吃一点儿亏,所以两个人怎么分也不成。最后王仁富提议:“干脆咱们把这一块抽了算了,再过把瘾呗。”崔二炮好像一直都在等着这句话,听到这句话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两个人作了简单的烟枪,轻车熟路,开始美美地抽了起来,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不仅抽完了第三块烟土,而且把每个人分的那一块也都给抽完了,等把这三块烟土抽完之后,他们想不偷都不行了。两个人一发不可收,这烟土可不是说有的就有的东西,两个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只是五天时间他们就偷了整整半木箱的烟土。

很快,山下来了人,一个先生模样的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长得很清秀,脸色偏白,没有胡须,戴着眼镜,身材瘦,一袭长衫,有点像杨先生,说话也文绉绉的。

麻脸朱知道这人来就是为了那两车烟土,他带着杨先生,孙川林和我见了这个人。

这人一见麻脸朱就客气的奉承道:“久仰大名呀,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呀。”

麻脸朱大笑:“你真会夸人,这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呀。”

那人一脸尴尬。

麻脸朱说道:“有话你就说吧,这好听的话你就留给你媳妇儿吧。”

那人说道:“鄙人这次来确是受人所托,有一事相求。”

麻脸朱:“为了那两车货?”

那人说道:“朱头领真是洞察秋毫,鄙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麻脸朱点头说道:“这么说话你多费劲呀?你就说你们当家的到底想怎么了结?”

那人说道:“我们东家想问一下朱头领的价码。”

麻脸朱说道:“我不管你们这辆车东西值多少钱,我要一百支枪,要新的。”

那人很惊讶,麻脸朱的条件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可能一直都在盘算该给麻脸朱多少钱呢。

那人定了定神,推了推眼镜说道:“朱头领这不是为难我们吗?我们是生意人,哪来的枪呀?”

麻脸朱没有说话,坐在一边的孙川林说道:“我们也是生意人,咱们现在不就是在谈生意吗?我们给你两车烟土,你们给我们一百条枪,这不就是生意吗?哈哈。”

麻脸朱也大笑:“哈哈哈,是生意,就是在做生意。”

那人哭丧着脸说道:“朱头领喜欢枪我们本应奉上,可是这枪从何来?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呀?”

孙川林笑道:“糊弄鬼呢,我们上次缴你们的不都是盒子炮吗?”

那人无话可说。

麻脸朱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老哥可得体谅我们,我们是匪,枪是我们的命根子呀,老哥回去跟你们当家的说说。”

那人说道:“那我只能先回去禀明东家呀。”

麻脸朱说道:“好好好,那就劳烦老先生了。”

那人起身告辞,麻脸朱亲自把他送下了山,临别还不忘奉上二十块大洋,这可是麻脸朱第一次给别人回头钱呀,这全是为了那一百条枪。

没过两天那人又上了一次山,他们东家只同意给五十支枪,麻脸朱当时就急了:“这可是两车烟土,咋的呀,你们他娘的不想要了吧?”

那人说道:“朱头领莫生气,说句冒犯的话,在这片地界除了我们东家没人收的了这么多的货,就算他有这钱也未必有这胆。”

麻脸朱的眉毛都立出来了,猛地一拍桌子说道:“咋的?叫板是不是?老子还怕你们不成,我一把火把它给烧了你信不信。”

孙川林连忙说道:“生意生意,大当家的,我们这是在做生意,做生意总要讨价还价的不是?”

麻脸朱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孙川林耳语道:“大当家的,你想呀,谁有实力一下子弄这么多烟土?那肯定不是个等闲之辈,咱也别要得太死了,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麻脸朱想了一下说道:“那好吧,那我也还个价,八十条,少一条你们也甭想把这东西拿走。”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还要回去禀明东家。”

麻脸朱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就不能来个说了算的,这来来回回的不磨脚底板子呀?”

这次麻脸朱也没有再送他,而是让我把他送到山下了事,那人一路上都很客气,确是个读过书的人,不知道怎么和烟土搞上关系。

没有过十天,就有人送枪来了,在山脚下交易,孙彪和我带着人把两车烟土搬下了山,到最后我们也没见到这烟土的主人,来交易的依然是那个老先生,他带了三十多个人,把枪交给我们,我上去看了看了枪,包着油纸的新枪,确实是八十支,孙彪也让人把烟土交给了他们,那些人甚至都没有打开看一眼,就把箱子匆匆地搬到马车上,又匆匆地离开了。这帮人到最后也不知道其实他们的烟土少了半箱。

看到枪麻脸朱很高兴,拿一支出来,攥在手里不停地摸,嘴里哈哈哈笑。很快这些枪就被分了下去,一些鸟枪和老套筒被淘汰下来,放到了库房里等着分给将来新入伙的人,我的枪也顺势换成了上次缴获的新的盒子炮。

三天之后王仁富自首了,王仁富找到孙川林把他们偷烟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孙川林连忙让人把崔二炮和王仁富都给捆起来,然后带着他们去找了麻脸朱。

其实王仁富和崔二炮早就没有卖烟土的心了,他们只想把偷来的烟土藏起来慢慢地抽,两个人一起偷的烟土,藏也藏在一起,可正是因为在一起才出了事,王仁富和崔二炮犯烟瘾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就谁犯烟瘾了谁就去抽,那么多的烟土怎么抽得完,可是没过多久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抽得少,对方抽的多,而且互不想让,最后两个人互相用枪指着对方,一手拿枪另一手把烟土数了一遍,结果最后剩下一块没法子分,都认为是自己的,最后只能一人一半。两个人都对结果不满意,都认为自己白白的损失半块儿,崔二炮只是嘴上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了事,可是王仁富却受尽了煎熬,他怎么都觉得自己吃了亏,在一夜未眠之后王仁富又找到崔二炮要另外半块烟土,崔二炮不给,而且说了一句你有胆就去找当家的评理去,令崔二炮没想到是王仁富最后真的选择了鱼死网破。

意外之财总让人兴奋,麻脸朱心里很高兴,他没想到山上还有半箱子烟土,可是山上的规矩也不能破,麻脸朱让我带人把崔二炮给埋了。

崔二炮当时就吓瘫了,一边哭一边给麻脸朱磕头,头磕在石板上嘭嘭作响,那声音把所有人的耳朵都灌得满满的,但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

我问麻脸朱:“大当家的,埋到哪儿呀?”

麻脸朱说道:“这也问我,这么大个青龙岭还埋不了人,埋得离仓库远一点,省得他变了鬼之后再来偷。”

我和大虎,还有另外几个人拖起崔二炮去了后山,崔二炮一个劲儿哭求:“饶命呀,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和几个人在后山坡找了块地,崔二炮整个人都傻在那儿了。我和大虎在旁边看着,那几个土匪在那儿挖坑。

大虎问我:“以前埋过人吗?”

我摇了摇头。

大虎叹了口气:“唉!要说都是自己兄弟,不就是偷点东西嘛。”

我说:“你啥意思?你想把他放了?”

“我可没说,我可没说,可不敢乱说。”大虎连忙分辩道。

我挤了一点笑容出来:“你就说了又怎么样。”

大虎说:“要是让大当家的知道了,下一个埋的人就是我了。”

我说道:“我还能把你卖了?你以为我是王仁富呢?”

大虎也笑了:“我知道你义气,不过你以后说话也要注意,大当家的有时候很不讲情面,上一次我就差点儿……哈哈哈。”

我说道:“伴君如伴虎呀。”

大虎又是一阵紧张,拉了拉我的衣服,然后指了指那几个挖坑的人。

我点了点头。

大虎低声说道:“是呀,每天都拴着脑袋过日子。”

坑很快就挖好了,那几个人喊我和大虎过去看看,我和大虎走过去看了看,真是他娘的气死个人,坑挖的太浅了,还没到崔二炮的小腿弯。

大虎说道:“太浅了,这么浅咋埋人?他娘的一群懒虫。”

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土匪说道:“张大哥,大虎哥,这绝对够用了。”

这土匪比我年纪大,比大虎也要大,但他依然喊我们哥,这个辈分和年纪无关,是地位,在这个土匪窝里的地位,大虎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说话更不会客气。

我还是搞不懂他们怎么埋人,不过看他说得那么绝对,也就没有再说话,大虎也没有让他们再挖深,而是转身走到崔二炮身边蹲了下来,他说道:“兄弟,别怪我们呀,这都是大当家的话我们不能不做。”

崔二炮只是哭着说:“大虎哥,放了我吧,你大恩大德我我一辈子不忘,我我我我当牛做马我报答。”

大虎好像没听到这些似的,说:“你说你,偷那东西干啥?那东西就那么好?”

崔二炮哭道:“大虎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放我一马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大虎依然置若罔闻,只是说道:“今儿个也没酒没菜,对不住了,准备上路吧,像个爷们儿。”

崔二炮不再说话只剩下呜呜的哭泣,我想如果他能喝点酒的话会好一点。

大虎朝那几个人招了招手,过去了三个人把崔二炮从地上架起来拖到坑边,崔二炮身子使劲往后拱,那几个七手八脚地把他推了下去。

崔二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张大哥,大虎哥,我想跟你们说句话再走。”

大虎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大虎说道:“有啥话你就说吧。”

崔二炮说:“我只跟你和张大哥说。”

大虎又看了看我,我对身边的这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先去那边歇一会儿。”

那几个人都拎着工具慢慢腾腾地走到不远处歇着去了。这崔二炮认识我,我却不怎么认识他,不知道在这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会对我这个陌生人说什么话。

大虎说:“有啥话你就说吧。”

崔二炮说:“大虎哥,张大哥,你们可要替我报仇呀。”

大虎一听就急了:“我替你报仇?就是我埋的你,我还替你报仇,你让我杀自己个儿呀?嗯?”

崔二炮说:“不不不,我不怪你们,我想你们能替我杀了王仁富,我在九泉路上也会感谢你们的。”

大虎笑着说道:“我他娘的还以为你有啥财宝要交代给我们呢。”

崔二炮说:“二位大哥一定要答应我,那样我也死得瞑目了。”

大虎笑着看了看我,然后冲崔二炮说道:“这种事我们怎么能答应?大当家的不发话我们怎么能杀兄弟。”

崔二炮说:“张大哥,为了刘家那个女人你敢和三当家的拼命,这事求你们我有盼头儿。”

崔二炮的脑袋大概是抽大烟抽坏掉了,他怎么会认为我会为了他去报仇、去拼命,为了他一个抽大烟的土匪?他的死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为他做任何事,但是我答应了他。

我看了一眼大虎,然后冲崔二炮说道:“我们答应你,有机会替你杀了王仁富,今儿个我们埋了你,算是扯平。”

崔二炮咬着牙说:“谢谢二位大哥的大恩大德。”

我说:“没什么恩德,一路走好吧。”

大虎转头冲那几个人喊道:“都他娘的过来吧,干活儿干活儿。”

我和大虎退到了旁边。

那几个人过来之后做了一件令我大感意外的事。

那个挺机灵的家伙竟然冲崔二炮说道:“兄弟躺下吧,我们好埋。”

真是他娘的不是东西,我现在才知道这帮家伙为什么把坑挖得那么浅了。

崔二炮并没有老老实实地躺下来,求生的本能让他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儿,他很恐惧地看着这些人。

那几个家伙站在那儿没有动,等了崔二炮一会儿,看到崔二炮还是站在那儿,根本没有要躺下来的意思,最后那个挺机灵的土匪好像受了嘲弄似的突然很愤怒地把手里的铁锹朝崔二炮的脑袋斜铲过去,我在远处都能看到血的飞溅,崔二炮倒下了,连最后乞求的机会也没有了,几个人这才不紧不慢有说有笑地开始往坑里填土。

大虎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替这崔二炮杀王仁富,我说不管是不是真的总要让崔二炮走的时候心里好受一点吧,而且我真的很讨厌王仁富这种东西,大虎说他也是。

坑很快就被填实了,因为里面多了一个人,挖出来的土填不完,余下来的堆起一个尖尖的小土堆。

回去的时候,那几个家伙都兴高采烈的,走在我们前面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像是在谈论一次抢劫,一次赌博或是一次嫖娼。

我回去向麻脸朱交了差,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也听说了他对王仁富的处罚,王仁富被绑在树上抽了五十鞭子,然后被分到伙房烧火去了,但是这家伙也得到了奖赏,麻脸朱从那些烟土里拿出半块赏给了他。麻脸朱还把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他告诉大家这就是山上的规矩,王仁富虽然也干了错事,可是最后不瞒哄他,所以有奖有罚,而崔二炮竟然偷山上的东西还不知悔悟,对这种人他决不手软,以后凡是知情不报者同样要受罚,而且罚的更重。那些揭发的人则可以从轻处罚,而且受奖。

王仁富被打得皮开肉绽,昏过去几次,可是当把他拖到床上的时候他没有喊痛更没有让人给他包扎,而是让人把他的烟土拿来美美地抽了起来,而且对身边的人说抽了这东西别说挨鞭子就是砍头也不知道疼,大家伙都不大信,因为他身上的血口子还不停地往外渗血,可是看他那得意又安逸的样子又容不得你不信。

没过一周,王仁富就开始在伙房里服役了,王仁富的日子并不好过,最主要的是老蔡对他很看不上,所以伙房里的人都合起伙来找他麻烦,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让他干,这家伙也知道自己有罪在身,只能忍了。

我还时不时地去伙房,有时候也会去给司徒欣颜送饭,还是会和她聊这聊那,但是我感觉得到她对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二十二、攻山

刚过了十来天,王仁富就失踪了,他和老蔡下山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老蔡本想让他去搬东西,可是到了集市之后只是一转眼工夫王仁富就没了。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王仁富去哪儿?去干什么?还回不回来?这好像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在这年头,相当土匪的人还是有的,如果遇上灾荒之年,你只要给口饭吃就有人肯替你卖命。

不过这一次王仁富却给山上带来了一场不小的灾祸,王仁富失踪之后第十三天的那个晚上,整个青龙岭都沉浸在夜的黑暗和寂静里,山上的人还有鸟兽都睡着了。

午夜时分的一声喊叫和几声枪响把青龙岭给惊醒了。山上的人马上乱作一团,纷纷杂杂的喊叫声从各个房里传了出来,我翻身从床上起来,拿起枪就朝麻脸朱的房间跑去。

还离得很远我就听到麻脸朱在屋里喊我:“人呢,小兵,小兵,外面咋的了?都他娘进来。”

我跑到门口,林贞和麻脸朱也出了屋都衣衫不整站在门口,麻脸朱一手提着枪,另一只手提着裤子,林贞也在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

麻脸朱看到我跑过来冲我喊道:“咋的了?外面的出啥事了?”

我说道:“我也不知道。”

麻脸朱说道:“不知道你跑过来干啥?你他娘的还不赶快去看看。”

我应道:“我这就去。”

我又转身朝枪响的地方跑去。

这时候的枪声已经在后山响成了一片,远远地就看到那儿的亮光了,一路上很多人都拿着枪往后山跑,我跟在这些人的后面慢慢地往后山走,我不是怕死,只是我没必要为这帮土匪送命,更不能为了麻脸朱送命。最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在去的路上我碰上章胖子,他却呼呼喘着粗气迎面跑了过来,我一把把他拉住问道:“咋的了?出什么事了后山?”

章胖子说道:“小兵,保安团打上来了。”

我说道:“有多少人?”

章胖子惊恐地说道:“满山遍野呀,多得数不过来。”

“怎么可能?他们哪儿有那么多人?”我信不过章胖子的话。

章胖子着急地说道:“我还能骗你,小兵咱快走吧。”

“走个屁,你咋能临阵退缩呢?”我说道。

章胖子一连哭相分辩道:“我枪都没有,我拿大勺跟他们拼命呀?”

我笑了笑说道:“那你快跑吧,快去找个枪子打不着的地方。”

章胖子也笑了笑,然后就要跑。

我又问道:“老蔡他们呢?”

章胖子说道:“都跑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章胖子没有等我再说话就挣脱我的手跑开了,我也没有再往前走,我也转身开始往回跑,就这么去后山被打死了,太不值得了。没跑几步就遇上了麻脸朱,我想我的后退之路结束了,我对麻脸朱说道:“大当家的,保安团打上来了。”

麻脸朱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赶快去前面让所有的人都来后山。”

苍天保佑,麻脸朱一句话把我从战场上拉了回来,我点头道:“是。”

我继续往后跑,一边跑一边吆喝:“都去后山,快,快,快,快,快。”

等我跑到他们住的那几排房子的时候那儿已经没人了,我笑了笑,然后仰着脸扯着喉咙喊了半天:“怕死的不是爷们儿,都他娘的去后山,快,快,快,我日你们祖宗,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王八蛋。”

我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枪声越来越少,我开始有点担心了,我不知道是谁打胜了,是麻脸朱还是保安团?如果是保安团的话我现在去不是送死吗?但我又不能不去,我在这儿一直等?保安团胜了不一样过来把我给毙了吗?

我正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往后山走,突然路边黑暗处传来一声喊:“站住。”

我着实吓了一跳,我把手里的枪握了握,然后慢慢转头看了过去,章胖子走了出来。

我说:“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后山打仗,当然前山安全了。”

我说:“也是。”

他突然很惊奇地问:“你咋也在这儿?你咋不跟着大当家的?”

我说:“大当家的让我来叫人,如果遇上软蛋临阵脱逃让我格杀勿论。”

章胖子一激灵:“我可不是临阵脱逃,我我我是没抢,要是有枪我死也不会后退一步。”

我笑了笑:“走,去后山看看,我还能把你咋地?”

章胖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和章胖子一起朝后山跑去,也怪,章胖子是废物一个,但跟他一起我却没有那么紧张了。

这场仗应该打得很激烈,我和章胖子到后山的时候后山坡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保安团的,有山上土匪的,也有些既不是保安团的也不是山上土匪的。受伤的土匪在那儿痛的呲哇乱叫,没受伤的也在那儿跑来跑去,看看地上的人死了没有,如果死了就迭起来当掩体,如果没死就抬走,章胖子明显是吓得不轻,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到处都是血。

我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没死在保安团手里,不然白白当了土匪,白白的死了,仇没报还落下一恶名。

我还没有把脚站稳就听到麻脸朱在那儿喊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跑了过去,快跑到的麻脸朱面前的时候我才煞有介事地把枪插回腰里,顺便也抹了抹额头的汗。

真是祸害一千年呀!这麻脸朱竟然毫发未损。

麻脸朱对我说道:“让人把受伤的都抬走,让大虎带他的人去守住前山,其余人都到后山来。”

很快大虎带着他的人跑去了前山,我也加入了那些搬运伤员的队伍,其实所有的人都在忙活,包括伙房的人还有山上的女人,我很庆幸老蔡他们没什么事,可能他们都和章胖子一样都是朝前山跑的吧。

在放伤员的屋子里我碰上林贞和司徒欣颜,司徒欣颜显然是被吓坏了,她跟在林贞的后面给她当助手,看到我的时候她冲我笑了笑,眼里却满是惊恐。

林贞镇定得让人意外,她不停地拿布条给伤员们包扎伤口,看她的手法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她看到我站在那儿就冲我喊道:“你,过来帮忙。”

我连忙跑了过去,她让我把她面前的伤员扛回去,因为他已经死了,可能扛来的时候还没死,但现在死了,所以只能扛回去当沙袋用。

我二话没说把那尸体就扛到了肩上,那尸体血顺着我的肩膀流了下来,血腥味从鼻子一路窜到胃里,来回地搅。我满身是血一路疾走,只想赶快到后山把它给扔下,可是走着走着就觉得一条粗粗的带子从尸体上耷拉下来,我以为是它的裤腰带,我想把它塞回去,可是我用手摸了一下,湿乎乎,滑溜溜,我噢呕,是它的肠子被颠出来了。一路上我都是晕晕乎乎地在小跑,等跑到了地方我一下把它扔到尸体堆上,然后转身一阵地吐。

接下来保安团再也没有进攻,山上却一直在忙碌,好不容易盼到了天明,大家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这一仗山上死了四十多个,伤的更多,但需要躺着治疗的有三十多个。死在后山坡上的敌人也有五十多个,还有几个天亮的时候还活着的,孙彪下去都给补了一枪。孙彪带着孙岩泉那一小队人在后山坳里挖了个大坑,然后把能找到的尸体都给扔了进去,有山上土匪的,也有保安团的,还有那些不穿军服的敌人的。扔进坑里的仅限于尸体,尸体上的枪支弹药,金银首饰,甚至完整的衣服和鞋都被留了下来。满满一坑几乎裸着的尸体,纵横交错,互相叠压,这些原本敌对的人现在却如此的亲近。

山上的伤员也很惨,山上根本就没有大夫,药也很少,只是杨先生平时会配些创伤药,老蔡有时候也会从山下买些止血的药,也有些洋药,但很少。没有人会缝伤口,更别说做手术了。没有麻药,如果身上有弹头,那就把肉和皮切开把弹头取出来,至于疼不疼那只有伤者自己最清楚,至于会不会死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本来躺着的有三十七个伤员,不过很快就有伤员开始死了,有的浑身是浓和血,苍蝇在身边嗡嗡地乱飞,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哼哼,可是所有的人都无能为力,所以他只能坚持,坚持活着,一直坚持到再也坚持不住为止。孙彪跟麻脸朱建议每人补他们一枪得了,省得他们在这儿受罪,麻脸朱却一脸忧伤的训斥他,都是自家兄弟咋能下得去手?土匪们听了都觉得麻脸朱够仁义。

最后有十六个都陆陆续续地死去了,二十一个活了下来,活下来的要么是没伤及要害的要么是福大命大的,但其中有三个已经彻底残废了,有个胳膊废了的,却偏偏是右胳膊。有一个眼睛被打瞎的,还有一个伤的本来不重,子弹取出来后伤口愈合得很好,可这家伙竟然疯了,整天嘴里没完没了地嘟嘟囔囔,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应。

麻脸朱做了个让我大感意外的事,他把所有的土匪召集起来,当着大家的面给这三个残废的家伙每人一百块大洋。而且很感慨地说道:“我没有照顾好弟兄,让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我心里不是个滋味,但我麻脸朱不能让这些活下来的弟兄再受苦,这些钱是我朱某的一点心意,唉,希望这三个兄弟下山之后能有个好日子过。”

麻脸朱让孙彪送这三个人下山回家,除了那个疯子,另外两个人都跪倒在麻脸朱的面前感谢他的大恩大德,麻脸朱眼含热泪把他们扶了起来,拍着他们的肩膀说了好些暖人心的话。

他麻脸朱咋这么好呢?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弄得我都差点感动了。

孙彪带着孙岩泉还有七八个土匪送那三个人下了山,他们是从后山走的,因为据前山的暗哨回报,前山那儿每天都有保安团的人出没。

到了晚上孙彪才回来,回来之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麻脸朱,麻脸朱正在林贞的屋里打牌,有麻脸朱,林贞,还有孙川林和胡翠英,我在旁边伺候他们茶水。

孙彪进来之后把几骨碌现大洋递给了麻脸朱,麻脸朱笑了笑问道:“都处理了?”

孙彪说道:“嗯,都按你说的处理了。”

麻脸朱一边说话一边把大洋分给每个人一骨碌,当然我除外。

麻脸朱说道:“唉,那些人有了钱也没处花呀,咱就别难为他们了。”

那三个男人都开心地大笑。我有一点意外,但心里是高兴的,麻脸朱还是我心中的那个麻脸朱,他没有变好一点点,甚至是变得更坏了,这很好。

 

二十三、叛徒

这次恶仗的起源应该从王仁富下山说起,王仁富当初就是因为犯了烟瘾才跑的。他到县城烟馆的时候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只说了三个字:“烟,烟,烟。”

烟馆伙计马上把大烟奉上让他美美地抽了一通,王仁富终于满足了,躺在那儿眯着小眼那叫一享受。烟馆的人看他恢复了就走过来让他掏钱,王仁富连眼都没睁说道:“没钱。”

烟馆伙计笑了笑:“那您也得给个话儿呀,我们找人去你家取呀。”

王仁富依然没睁眼:“没家。”

烟馆伙计收起了笑:“那这烟钱咋办?”

王仁富这时候正处在虚幻状态,这胆也大了:“想咋办咋办?”

烟馆伙计又笑了:“哈哈哈哈,你可不能不心疼自己,在这县城里没有敢在这烟馆犯横的主儿。”

伙计说完之后出去叫了两个彪形大汉进来。

王仁富身上确实没有钱,横不横都没有钱,所以他索性一横到底。

王仁富趁着这顿大烟给的那点底气大喝一声:“咋的?不想活了?”

这三个人还真被吓了一跳,竟然站在那儿好一阵儿不敢动王仁富。

过了一会儿烟馆伙计又轻声问道:“那不知大爷你是哪一路的呀?”

王仁富说道:“老子是青龙岭的,咋的了,这烟馆不想开了?”

那伙计连忙笑着说道:“哦,哦,原来是青龙岭的大爷呀,我说咋这么有气势呢,那你先抽着,抽着。”

那伙计说着退出了房间,王仁富一阵的得意。

但很快那伙计就又进来了,而且又带了两个大汉进来。

那伙计进来就说道:“架走。”

两个大汉架起王仁富就走了,王仁富这时才有点着急,不过这也由不得他了。

王仁富没有被捆起来,更没有挨打,他只是被架到了一个房间里。

过了好长时间,那个伙计陪着一位老先生进来了,王仁富认识这位老先生,就是上山和麻脸朱谈判的那个老头儿。

老先生进来之后很客气地说道:“听说老弟是青龙岭上的。”

王仁富这时候有点害怕了,没想到冤家路窄,县城里的烟馆有十几家,他却偏偏在这儿碰上了仇家。

王仁富哼了一声。

老先生笑着说道:“别怕,敝姓李,木子李,李秋生,不才是这烟馆的老板,和你们青龙岭是有些积怨,但我不为难老弟。”

王仁富说道:“那你就让我走呗。”

李秋生说道:“想走也可以,不过敝人有样东西送给老弟。”

王仁富有点纳闷儿:“送东西?给我?啥东西?”

李秋生看了小伙计一眼,小伙计心领神会拿出一盘子东西摆在王仁富面前。

王仁富的眼都直了,那是整整一盘子的烟土。

王仁富没有伸手去拿,那是烟土,不是萝卜疙瘩,谁会平白无故给他?

王仁富问道:“李先生有什么事吗?”

李秋生说道:“我想让你带着保安团去打青龙岭。”

王仁富没有惊讶,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去,让青龙岭的人知道了非剐了我不可。”

李秋生笑了笑:“如果青龙岭被打下来了,你不剐他们就算是慈悲了,谁还会为难你?”

王仁富低着头没有答话。

李秋生又说:“等打下了青龙岭我可以保你在保安团里混个一官半职,而且只要你喜欢随时可以来我的烟馆抽烟,我分文不取。”

李秋生的前半句对王仁富的诱惑并不大,可是这后半句却说到了王仁富的心坎儿上,可以随时有烟抽,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呀。

王仁富抬头看了看李秋生,李秋生一脸的微笑,王仁富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仁富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就住在烟馆,想抽就抽,而且还有个小丫头专门伺候他,他抽烟的时候小丫头替他点灯,等过完烟瘾之后他还会轻薄小丫头一番。

过了几天李秋生就把保安团团长李海山请到了王仁富的面前。

王仁富看得出来这位李秋生绝不是个小角色,因为李海山对他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尊重。

李海山问王仁富:“山上还有多少人?”

王仁富说道:“三百人还多。”

李海山又问道:“枪怎么样?”

王仁富说道:“有七挺机枪,长枪现在最差的也是汉阳造儿了。”

李海山沉默了,想了好一会儿对李秋生说道:“这青龙岭不好打呀,他们的家伙不错,人也不少,青龙岭山高林密,怕是打不下来呀。”

李秋生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说道:“这青龙岭真就那么难打?”

李海山轻声说道:“咱这保安团怕是没那实力。”

李秋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烟土是从云南运来的,李团长知道走了多少路吗?知道过了多少山吗?可就是在这家门口让人给抢了,难道那青龙岭就是铁板一块?”

李海山连忙劝道:“李先生,李先生,我们再想想办法,这青龙岭是肯定要打的,前些日子我在双龙镇刘家和他们交过火,那一次我就毙了他们几十个。”

李秋生拉着脸坐了下来,问王仁富:“王兄弟有什么好办法呀?”

王仁富知道他们一定会这么问他,那些烟土可不是白给他的,所以王仁富是早有准备,王仁富故意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道:“打青龙岭也不是没办法。”

李秋生和李海山连忙把眼光集中到王仁富身上。

李秋生说道:“王兄弟有什么妙计说来听听。”

王仁富说道:“这青龙岭的后山坡没有路,而且有点陡,林子也密,但是人还是可以上下的,山上的人就经常从后山下去办事,最重要的是这后山既没有明哨也没有暗哨,我们可以从后山悄悄地上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李海山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王仁富说道:“千真万确,如果从前山往上攻,保安团就算有一千人也未必上得去。”

李海山和李秋生都陷入了沉思。

最后在李秋生督促下李海山决定攻打青龙岭,就像王仁富说的那样,他们决定夜里从后山上去,把青龙岭的土匪的消灭在睡梦里,李秋生也把家里的家丁和烟馆的打手组织起来和他们一起去。

李海山带了三百多人和王仁富一起去了双龙镇,加上原来留在刘家的百十来人,这次总共有四百多人攻打青龙岭,李海山这次把老本儿都给拿出来了。

有王仁富带路,当天晚上保安团的人很容易就摸到了青龙岭的后山坡,爬起来确实很困难,而且带队的营长已经吩咐敢出声音者格杀勿论,就在他们快要登上后山平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个黑影突然跑出来站在上面朝下看,保安团的人都不敢动了,趴在那儿等这个人消失,没想到这个人突然大喊了一声,李海山的人一看被发现了就开了枪。

王仁富虽然知道后山没有人放哨,也没有人巡逻,但是他不知道后山是伙房兄弟们的方便之所,那天晚上薛宝去后山撒尿,结果尿被硬生生地给吓了回去,薛宝对后山坡的样子太熟悉了,一看那些黑影就觉得不对所以才大喊了一声,还好他命大,喊完掉头就跑,子弹贴着他后脑勺就飞过去了。

当天晚上是大虎那一队值夜,大虎带人马上就赶往了后山。李海山的人虽然离平台不远,可爬上来并不容易,这就给了土匪们时间,土匪们虽然没有准备仓促应战,可是他们毕竟居高临下,对地形又熟,所以打了一阵子保安团看占不到什么便宜,就留下几十具尸体撤了下去。

 

二十四、围魏救赵

保安团撤下去之后再也没有打上来,青龙岭已经有了准备,再想打就困难了。不过保安团并没有撤多远,就驻扎在双龙镇,李海山本人就住在双龙镇刘家,保安团安排了人在青龙岭附近,时刻盯着青龙岭,山上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现在老蔡去双龙镇都要偷偷摸摸七拐八绕的,买回来的菜也越来越少,到最后除了几个头领和伙房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只能吃白饭,最多再撒点盐,浇点酱。

麻脸朱找头领们商量对策,可是这一帮粗人能有个啥主意,无非就是些下山和他们拼了之类的狗屁提议。麻脸朱一筹莫展,这帮王八蛋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拉起这青龙岭容易吗?拼了?他怎么舍得。

最后还是杨先生给出了一个法子,围魏救赵。

“啥是围魏救赵呀?”这帮粗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杨先生摇头晃脑地慢慢说道:“古时魏国大将庞涓率大军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王命大将田忌,孙膑率军去救赵国,孙膑知道魏军主力在赵国,魏国内部空虚,就率军攻打魏国的都城大梁,因此,魏军不得不从赵国撤军,回救本国,这就是围魏救赵。”

杨先生讲完,这帮粗人都面面相觑,一脸的糊涂相。

孙川林说道:“杨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去打县城?”

杨先生说道:“非也,不用打县城,只要去县城整出点动静,他李海山想不回去都不行。”

这时候其他人才明白过来,孙彪主动请缨去县城干上几票。

麻脸朱一脸忧虑地说道:“这可是去县城,那是李海山的地盘,你心不细,太大意我不放心。”

孙彪说道:“大当家的放心,我和孙岩泉一起去,他心细。”

麻脸朱点了点头又说道:“小兵也去,你们都听他的。”

孙彪明显被惊住了:“啥?我听他的?”

麻脸朱说道:“小兵胆小,遇上啥事他都谨慎,这有好处。”

真没想到麻脸朱这样评价我,有点意外。

孙彪还是不情愿:“胆小还去屁呀,不怕到那儿李海山的人把他阉了。”

孙川林在一边说道:“老三,听大当家的话,小心点没坏处。”

孙彪一看孙川林发了话也就不再反对了。

孙川林又说道:“你们都听小兵的,主要是为了惊动县里的人,不为财,也不是去找他李海山报仇,所以要记着跑,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别充英雄。”

麻脸朱在一边不住地点头。

我们白天就出发了,八个人,怀里都揣着短枪,傍晚的时候我们进了城。

趁着天亮我们在街上闲逛着找目标,最后我们看上了一家布庄,前面是店铺,后面住的人家。布庄不大,估计也没太多的钱,但是他离县政府很近,这就是它倒霉的理由。

心里有了底之后我们找了一家小酒馆吃了一顿饭,酒馆不大,招牌是味逍遥,吃饭的时候小伙计不住地偷看我,我想我的刀疤脸太惹眼了,让我来这种人多的地方绝对是种错误。

我们喝酒喝得很晚,但是都没有喝醉,最后小伙计怯生生地告诉我酒馆要打烊了,我冲他笑了笑,然后很痛快地结了酒账,而且还多给了那个小伙计一块大洋,小伙计很有点惊喜,出门的时候我又回头冲小伙计很善意地笑了笑,不为别的,我就想让他知道我不是坏人。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八个人一直闲逛,直到街上的人快净了我们才在布庄的墙外停住了脚步,紧接着一个土匪翻墙进去把院子的后门打开,我们都涌了进去,然后重新把门关上,留下两个人在门口放风。

院子很小,只有五间房,随后我们分头行动,用刀尖拨开门栓进屋。我和孙彪进了堂屋,等我们把灯都给点上了,床上的两位还没醒呢,我走过去把他们叫醒了,孙彪已经开始在屋里乱翻了。

这是一对小夫妻,也就三十来岁,是这布店的老板。我想我吓到他们了,在自己家里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被人叫醒,况且这个人你并不认识,而且满脸的刀疤,手里拿着枪,那确是一件恐怖的事。那男的还好,只是吓得啊的一声愣在那儿了,不一会儿就知道跪在我面前哭着求饶了。那女的着实吓得不轻,尖叫一声之后就躲在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我看到那被子不住地晃动,我想她应该在里面抖得很厉害吧。

那男人哭诉道:“大爷们,你们要什么都行,饶了我们吧,我们可是本分人呀。”

我说道:“别害怕我们是为财而来。”

孙彪一边翻东西一边说道:“为个吊的财,这哪儿有财呀?好歹也是一间铺子,咋这么没货呢?”

那男人颤抖着声音答道:“我们是小本生意,赚不了什么钱,几位爷想拿啥就拿啥吧。”

孙彪说道:“拿啥呀?啥也没有。”

那男人轻轻站了起来,看我没有反对,就哆嗦着走到床边,一下子钻到了床底下,不一会儿就抱着个小木箱出来了,哆哆嗦嗦地抱到我面前打开,里面有大洋铜板,也有纸票。

我冲孙彪他们喊道:“别找了,都在这儿呢。”

孙彪走了过来,把箱子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进了布袋里,嘴里嘟囔道:“也没啥油水。”

其他人也进了屋,带了一个年轻人进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可能是这布庄的小伙计吧。显然小伙计被他们打过,脸上带着伤也带着泪痕。

他们已经把这个院子翻了一遍,应该只有这三个人了,孙彪也再没找到什么值钱东西。

我对那男人和小伙计说道:“我们天明就走,中午时分你就去报官。”

孙彪笑着说道:“他还报个屁的官呀?等着官兵自己来查吧。”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问道:“你什么意思?”

孙彪很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你他娘的说啥意思?”

孙彪转身对身边一个土匪说道:“动手。”

那土匪伸手把枪拔了出来,一下子对准那个男人。

那男人吓得瘫在地方:“大大大爷,饶命呀,饶命呀。”

我喊了一句:“住手,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孙彪转手给了那土匪一巴掌,说道:“没脑子的东西,滚一边儿去。”

这次孙彪这个王八蛋总算站到了对的一面,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孙彪却转头对孙岩泉说道:“看看你手下的这些人,都他娘的蠢猪,怪不得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都说我粗呢,还派这么个家伙跟来。”

孙岩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心领神会地拿出一根绳子来一下子勒住了那男人脖子,那男人的脸很快就憋得红得发黑,手不停地乱抓,脚也不停地踢腾。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拿枪指着孙岩泉:“你他娘的给我松开,谁让你杀人了?”

孙岩泉没有松手,孙彪却把枪对准了我:“我让他杀的,咋的了?不杀人能惊动这县城吗?不惊动这县城他李海山能撤回来吗?”

我说道:“咱们原来商量的可是不杀人。”

孙彪笑着说道:“我改主意了,咋的?不行呀?老子想什么时候杀都行。”

我说道:“大当家的可是有交代,这次出来我说了算。”

孙彪笑得更嚣张了:“你说了算个屁,问问他们听谁的,哈哈。”

我说了确实不算,孙岩泉一直在用力,那男人已经没有了呼吸,瘫在地上。

小伙计在旁边一直的抖,我想面对死亡谁都会这么害怕。

孙岩泉又过去勒那个小伙计,那小伙计一把抓住绳子,死也不放手了,哭着说道:“爷,各位爷,我不是他们家人,我只是个打杂的,我我我……”

孙岩泉没有等他说完,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然后又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把枪往前伸了一下:“孙岩泉你个王八蛋,杀一个还不够吗?你再不松手,我他娘的毙了你。”

孙彪说道:“多杀一个有什么不好?啊?动静越大越好,把这一家都杀完,灭了这一家子才能吓着城里这帮王八蛋。”

我瞪着眼看着孙彪:“我呸,你他娘的放屁。”

孙彪说道:“把他的枪给我下了,娘的,敢跟我犯横。”

那些人都听孙彪的,过来两个人把我的枪给抢了过去。

没一会儿这屋里面就死了两个人,我心里很难受。

孙彪却好像异常的兴奋,对孙岩泉说道:“既然都杀了,那就杀完吧,床上不是还有一个嘛。”

看来今天这一家子算是完了,真不该和他们一起来作孽。

孙岩泉走到床前一把将被子揭开了,那个女人又是啊的一声尖叫,不过她没有求饶,只是哆嗦着闭上了眼睛。

孙岩泉刚要上去勒那女人,孙彪却眼前一亮,那女人身上穿得很少,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孙彪对孙岩泉说道:“等等,反正也是死,兄弟们先找个乐儿咋样?哈哈哈。”

土匪们都乐不可支,孙岩泉也从床上下来了,那女人猛地睁开了眼睛,啊啊地叫着拿被子护住身体。

孙彪把枪递给了身边的土匪,然后说道:“你们都出去。”

他又对孙岩泉说道:“把那个正人君子也带出去。”

孙岩泉笑着走过来把我拉出了屋子。

我刚走出屋子就听到了那女人悲惨的叫喊声,那声音刺得我浑身都疼。

我坐在院子的地上,闭着眼睛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觉得胸闷,喘不过气,难受,心里堵得慌。

孙岩泉站在我身边看着我,他轻声说道:“张兄弟,别怪我,我得听三当家的。”

我说道:“滚,都滚一边去。”

孙岩泉笑着说:“张兄弟,真是对不住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呀。”

我喊道:“滚,滚,滚,快滚。”

孙岩泉叹了口气,然后往旁边象征性走了几步,还是站在那儿看着我,只是不再说话。

孙彪就在那男人的尸体旁糟蹋了那个女人,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鬼的话,我想那个男人一定是个厉鬼,最厉的鬼。

土匪们按照某种潜在的属性资历很有顺序的一个个进出那个房间,那女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就消失,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哭喊声了,但我知道她还没有死,因为那些土匪还是一个个地进去出来,进去出来。

我一直坐在院子里,沉浸在那种煎熬里,直到东方发白我们才离开了那个院子。

在回去的路上孙彪把枪还给了我,说道:“得罪了,回去可别忘了跟大当家的告我一状,哈哈哈。”

我说:“我日你娘。”

孙彪又大笑:“去吧去吧,哈哈哈。”

回到山上麻脸朱问我的时候,我决定告孙彪一状,我想宰了他们两个,谁先死无所谓。

我对麻脸朱说道:“孙彪杀了人,一家,三个。”

麻脸朱根本没在意:“三个,不多,杀了就杀了,也不是个事儿。”

我说:“我没让他杀,他自己作主杀的,我拦都拦不住。”

麻脸朱看了我一下:“他杀就杀吧,那些人跟你有啥关系?”

我说道:“没啥关系,可是我不让他杀,他们把我枪给下了。”

麻脸朱笑了:“你跟孙老三不和,他有时候是做得过火,不过我看他也没怎么着你,你不是好好的吗?”

我着急了:“大当家的你咋就不明白呢,这不是我的事,而是你的事。”

麻脸朱迷糊了,问道:“我的事儿?我的啥事儿?”

我问道:“这山上谁是大当家的?谁做主?谁说了算?”

麻脸朱说道:“我呀,谁还敢造反不成?”

我说:“当初下山的时候你让他们都听我的,结果呢,他们把我的枪都给下了。”

麻脸朱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嗯,你的意思我懂了。”

麻脸朱低着头皱着眉一言不发,这正是我想要的。

没过几天县城的消息传来了,县里的布庄老板,老板娘还有小伙计全让土匪杀了,而且老板娘还让人给糟蹋了,这一切都是在县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县里人心惶惶,都说这保安团白拿了军饷,听说县长都发话了,要保安团保证县城的安全。消息的后半部分让我抓狂,县里现在都在风传,这帮土匪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只是听说这帮土匪的领头的是个刀疤脸,很年轻,他们去杀人之前还去一家小酒馆吃了顿饭,小伙计说他一看那个刀疤脸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凶神恶煞一般,而且这个刀疤脸临走的时候还冲他笑了笑,在县城里还敢这么嚣张,一杀就是三个人,还糟蹋女人,真是衣冠禽兽,猪狗不如。

我没有杀人,我也没有糟蹋女人,但我又确实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我一直搞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冤枉。

我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小顺倒是常来,这些天都闹着要下山去玩,可是山下的保安团并没有撤,依然如故整天在山下盘旋。小顺也只能在山上游逛,而且后山坡也不能去了,那儿已经加了明哨暗哨,还有两挺机枪架在那儿。

又过了几天大家没办法,只能又把杨先生给找来了。

杨先生想了好一会儿说道:“这围魏救赵之法讲究的就是攻其必救,一个布庄怕是不行呀。”

大伙又是大惑不解:“啥是攻其必救呀?”

杨先生得意地说道:“攻其必救就是攻击他必须救的地方,我们要打保安团的七寸。”

麻脸朱问道:“啥才是保安团的七寸呢?打县政府?”

大伙愕然,麻脸朱的提议太出人意料了。

杨先生说道:“打县政府动静太大了,闹不好就会惊动省府,不仅保安团赶不走,说不定还会有大批的军队调来围剿咱们,那时候咱们算是完了。”

麻脸朱说道:“那你说咋办?”

杨先生想了一会儿说道:“咱们去打保安团。”

这提议比打县政府还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大伙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疯了。

孙彪急了:“你喝多了吧,咱去县城打保安团?我们还回得来吗?”

孙川林说道:“老三,咋跟老先生说话呢?”

孙川林对杨先生说道:“杨先生跟咱们说说,这保安团咋打?”

杨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保安团和咱们一样,没啥区别,他们大部分人现在都在双龙镇,县城里的保安团只剩下几十个人看家,咱们有什么不敢?”

麻脸朱略带顾虑地说道:“那可是县城。”

杨先生说道:“县城又怎样?除了保安团那几支枪,啥也伤不着咱们,房子多人多有啥用?”

麻脸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道:“就打保安团,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不是他娘的软柿子,他想捏就捏。”

麻脸朱又派了些人去县城和双龙镇,去仔细看看到底这两个地方有多少保安团的人,最后和杨先生说的差不多。

麻脸朱又和杨先生,孙川林,孙彪商量了几天,结果是孙彪和孙川林不想去,麻脸朱自己也不敢去,去县城打保安团,这个县的土匪可是从来没干过,可能他们想都没想过,如果他麻脸朱有个三长两短,那他的山就姓孙了,他的女人孩子可咋办?难不成也姓孙?所以孙川林和孙彪不去,麻脸朱更不去。

最后四个人商量的结果是让我带人去县城,麻脸朱让我带大虎和孙岩泉两队人去。孙彪和孙川林都想反对,可是找不出个上台面的理由,也只能认了。我知道麻脸朱这是想消减孙彪的势力,就算这次在县城打得不好也不至于只让他受损失,而孙彪和孙川林在一边看笑话。

当他们找我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不带孙岩泉,我要带大虎和小虎或是大虎和赵二河两个小队。

孙彪和孙川林都很惊讶,麻脸朱开始不同意,但是我告诉他们这是去县城打保安团,不是去抢劫,所以这人一定要使起来顺手才行,不答应我的话打死我也不去。麻脸朱只能妥协,因为他也说不出孙岩泉和赵二河有什么区别。

最后我和大虎,赵二河一起带人去了县城,这两个小队现在已经没有八十个人了,加上大虎和赵二河才只有五十六个,麻脸朱想从王岩泉的小队里调人补充进来,我没同意,我告诉他这次去县城是用巧劲儿,不是硬打硬拼,人多了也没什么用。

在去县城的路上,大虎和赵二河都很紧张,两个人都憋了一路,快到县城的时候大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这可是要命的事儿,你到底咋想的?”

我说道:“你放心吧!没事的,我保证这次我们不会出啥事。”

赵二河问道:“你咋保证呀?”

大虎瞪了他一眼:“他说保证就肯定保证,还问这么多。”

说完赵二河,大虎问我:“你想怎么个打法说说呗,也好让我和二河子心里有点底。”

我笑了笑:“不打,捞点儿东西就走,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带孙岩泉那个王八蛋来的原因,但是你们一定要听我的。”

赵二河和大虎都有点兴奋,说道:“当然听你的,当然听你的。”

打仗,这帮虾兵蟹将也配打仗?他们心狠手辣,但这和骁勇善战压根儿也不是一码事儿呀,别说打仗,打家劫舍都怕人家院墙高,他们也就欺负老百姓的时候显能耐。但是乌龟配王八,这帮乌龟的对手恰巧是保安团这帮王八,那这仗就有了胜算。我和爹不知道在多少个县城耍过把式,这个县城我不知来过多少次,县里保安团的团丁是什么德行我很清楚,整天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土匪跑到县城里端他们的老巢,打死他们也想不到。

傍晚的时候,大虎和赵二河带着十来个拿短枪的土匪三三俩俩地进了县城,我带着那些拿长枪的土匪没有进去,我们在城北门不远的地方等着,长枪容易被人发现,而我的脸更容易被人发现。

直等到后半夜大虎才带人把看门的团丁干掉,把门打开,我也带着城外的土匪进了县城,一群人静悄悄地朝保安团跑去。快到保安团门口的时候,一群人止住脚步,我和大虎带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从旁边接近门口的岗哨,岗哨是我用飞刀扎的,连着扔了两把出去,扎得很准,刀刀中心口,但是没扎死,不仅没死,本来在打瞌睡,反倒给扎精神了,疼得两个人哇哇骂娘,大虎带人猛地窜过去用刀给捅了。然后所有人冲进了保安团,跟着冲进各个房间,我已经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枪,全部用刀,不过只是一会儿,院子里就枪声大作,不过没一会儿枪声就熄了。

所有的土匪都在抢东西,抢枪和值钱的东西,而大虎拎了一个人过来,走到我面前把那人猛地扔到地上。我用脚把那人的脸勾了起来,借着灯光我看清楚竟然是王仁富,我问道:“你咋在这儿?”

王仁富看到我们猛地一惊,然后哭诉道:“你们是来救我的吧?”

大虎笑了:“救你?我们带着这么多人跑到县城就为了救你个烟鬼?你他娘的配吗?”

赵二河这时候也跑了过来,他一看地上的王仁富说道:“咦!这不是王仁富吗?咋成了这副德性了?”

大虎说道:“没你事儿,你快去找找,让他们把能找的东西都带上。”

赵二河说道:“都没了,找得差不多了。”

大虎说:“人的衣服口袋里找了没?”

赵二河恍然大悟:“对对对,我咋给忘了呢。”

我说:“快点,我们马上就得走。”

赵二河应了一声跑开了。

大虎问我:“王仁富咋办?”

王仁富在地上哀求地看着我说道:“张大哥,我被他们保安团抓住,我受了不少苦呀。”

大虎大声说道:“放屁,哄谁呢?你自己跑的,回去大当家一顿鞭子抽死你。”

王仁富哭诉:“我真是被他们抓的,不然我咋被他们关起来了呢?大虎哥你可是看到了。”

我对大虎说道:“带他走吧,赶紧。”

大虎拉我走开几步对我耳语道:“你忘了崔二炮了,不如杀了他,也算咱们没有失信呀,带个烟鬼回去干吗?”

我也对大虎轻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带他走再说。”

大虎点了点头。

很快赵二河就带着人把这院子给翻了一遍,五十多条枪,可惜没有一挺机枪,看来机枪都让李海山带去双龙镇了。

离开保安团的院子,所有人脸上的都带着胜利的喜悦,数了数人,少了两个,是死了还是丢了?不知道,大家都很兴奋,没人在乎那两个一起来的兄弟,甚至没有人愿意再回去看一眼。一路欢声笑语,带着庞杂的战利品,天还没亮我们就出了县城,应该说我们是大摇大摆出的县城,县城已经没有和我们抗衡的力量了。

出城之后一路疾走,看到青龙岭的时候,这伙人终于走不动了,东倒西歪地躺了一片。地上堆着抢来的东西,枪支子弹旧皮带,水烟袋大茶壶洗脸盆,应有尽有,虽然很累,可是揣着、摸着,攥着或是抱着自己抢来的东西,脸上依然透着笑。

等把气儿喘匀实了,我说了一句让他们无比沮丧的话:“这次也算捡了不少东西,但按山上的规矩得交出来,怎么分还是得听三个当家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不过把东西都推到了一边,再加上几声叹息。

我又说道:“我们这次提着脑袋来打保安团,这些东西却要交给那些在山上喝茶聊天的人去分,不合适。”

这些人来了劲,纷纷坐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不合适,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我摆了摆手让他们静下来说道:“这次所有的东西除了枪,其他的咱们分了。”

所有人都兴奋了,从地上弹了起来,笑着说:“分了,分了,赶紧分了。”

我说道:“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谁要是说出去,咱们一起完蛋。”

大家都点头称是,都是一副很坚决的样子:“不说,不说,那不能说。

最后,是张二河和大虎两个人把东西给分了,他们两个人拿了几乎一半,其他人分了另外一半。东西虽然杂乱地摆了一地,看起来很过瘾,可是并不值钱,那是保安团又不是财主富商的宅子,根本不会有什么金银细软,古董瓷器,那帮当兵的兜儿里也是干净得很,最多就是两包烟钱,别说这些,抢的衣服都是布的,连个绸子长衫都没有。分赃的场面比打仗还热闹,这帮人都满脸喜庆,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欢实得很。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痛快地分抢来的东西,而且这次是他们分得最多的一次,并不是因为地上那一堆破烂,而是因为我让他们分了抢来的子弹,行情好的时候,一发子弹就可以卖半个大洋,现在是整整三大箱,一路扛来不知道磨破了多少人的肩膀,现在属于他们了,能不喜出望外吗?山上要那么多子弹也是作孽,分了挺好。

大虎和赵二河现在志得意满,走过来说:“你应该拿大头儿呀。”

赵二河说道:“是呀。”

我说道:“不要,没家没口,无牵无挂,要钱没用。”

大虎说道:“没家咋了?谁还嫌钱多呀?”

我笑着说道:“那等我需要钱再找你借。”

大虎笑着说道:“那行。”

然后他转头对赵二河说道:“义气呀。”

赵二河也来连忙笑着说道:“义气义气。”

等东西快分完的时候,赵二河被王仁富缠上了,王仁富跑到这儿就剩半条命了,像坨稀泥一样堆在地上,翻着白眼,喘着粗气,脸色蜡黄,分赃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他心里着急但是身体就是起不来,等到即将分完的时候,他的劲儿攒得差不多了,就挪到了离他最近的赵二河脚边,一把抱住赵二河的腿,乞求赵二河分他一份。赵二河当时就急了:“滚一边去,你打仗了吗?要不是我们救你出来,你早他娘的见鬼去了。”

赵二河一边踢王仁富一边把腿往外拔,两个回合,赵二河把腿拔出来了。

赵二河连忙跑过来凑到我耳朵边轻声问我,王仁富怎么办?这王八蛋不是个东西,当初把崔二炮给捅出去了,宁愿自己挨罚也要坑崔二炮,这次不给他怕是不行,但这都分完了,刚才那是抢的赃物,分点无所谓,但现在东西都归了个人,再让他们往外拿,谁愿意?他赵二河分那么多都不愿,更何况是别人呢?

我跟赵二河嘀咕了两句,他就跑过去找大虎了。

赵二河找大虎嘀咕了一会儿,很快不远处就传来王仁富的喊叫声:“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咱们可是自己人呀。”王仁富被几个人按住绑了起来。

分赃的人群静了下来,但喜悦的氛围没变。

我:“这次咱们瞒着大当家的做事,兄弟们人人有份,可是这王仁富想要一份,能不能给?

人群:“不给,不给,忒不能给了。”

我:“可是不给,他是什么货?咱们这钱拿得心里没底呀?”

人群:“没底,没底,啥底也没有。”

我:“那怎么办?”

人群静默了好一会儿。

赵二河:“埋了算了。”

人群:“埋了,埋了,埋深点儿。”

王仁富彻底害怕了:“我不要了,回山啥也不说,我保证啥也不说,谁说谁是龟孙子婊子养的。”“张大哥,饶我这一回吧,求求你了。”

王仁富叫喊着被拖到了不远处了,叫了一会儿就不叫了,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吓傻了。因为没有什么工具他们只能用刀和手挖土,所以挖得特别慢,很快他们就有点不耐烦了,没多久他们停了下来。这个坑挖的比崔二炮的那个还浅还小,王仁富但凡胖一点,躺里面都得露肚皮,长宽都没有三尺,我怀疑这坑是不是真的能埋人,大虎一言不发走到王仁富面前,王仁富哭得很伤心,但没有声音,大虎对着他脑袋开了一枪,王仁富倒在地上,并没有很多血。他们把王仁富的身子蜷起来放到了那个小坑里,这个烟鬼又黑又瘦,骨头都好像折断了一样,被卷成一个小半圆塞在那个小坑里,上面薄薄的盖了一层土,连个坟头都没有。

回山之后,麻脸朱大喜,没想到打了保安团不仅没有损失,还缴了五十多条枪,两个兄弟没回来,那是他们的命,不打紧,没关系,麻脸朱一个劲儿地拍我的肩膀,嘴里说道:“不错不错,杨先生妙算呀,你他娘的还真是个能人呀。”

孙彪和孙川林都是一脸的懊悔,这胜利本应该是他们的。麻脸朱让我做了山上的第四把椅子,也就是四当家的,孙彪和孙川林都没有反对。

很快好消息传来保安团大部分已经从双龙镇撤回了县城,在双龙镇刘家还有几十个团丁,说是帮刘家看家提防青龙岭报复。

 

二十五、命运多舛

麻脸朱并没有马上就去找刘家的麻烦,这些日子净和保安团打仗了,都没有好好地做过生意,这人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山上的元气要想恢复也要一段时间。再说了这刘家也跑不了,刘家对于麻脸朱来说不过是嘴边的肉,啥时候想吃都行。

麻脸朱让人再招兵买马,这次山上是枪多人少,而且这保安团说不定啥时候就又来了,没人可不行。

麻脸朱自己却是狗改不了吃屎,刚平静了没几天他就要下山去会那个相好的。麻脸朱这次应该是回不来了,可是我呢?我要不要回来?本来我是杀了麻脸朱就要走的,远走高飞,再也不回青龙岭,再也不回双龙镇,但这一次我犹豫了。

我和麻脸朱两个人骑马去李家集,麻脸朱可能是心急,一路在前面小跑,我在后面仅仅跟随,我想这条路就该是他的黄泉路了。快到村口的时候,他慢了一点,我跟上来贴近他,把枪拔了出来。一声枪响,麻脸朱没事儿,我从马上摔了下来,我不是开枪的人,我是中枪的人。一颗子弹打在了我胳膊上,麻脸朱也从马上掉了下来,随后一阵枪响,一匹马倒下了,另一匹跑了,麻脸朱一边还击一边拉着我从旁边的一个小巷跑进了村子,此时我们并不清楚后面是谁,在哪儿?所谓还击只是边跑边向后开枪。等我们进了村子,趴在沟里的保安团丁才起身追了过来,我和麻脸朱一直跑,在村子里七拐八拐,最后穿过村子进了庄稼地,我们在庄稼地里一路狂奔,血顺着我的胳膊一直流,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头发晕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麻脸朱帮我把伤口绑了起来,我一阵阵头晕得厉害,闭着眼,天旋地转,天黑下来我们才能回山,我们趴在地里等着,很煎熬的一段时光,伤口不住地往外渗血,疼得我一直出冷汗。

天色暗下来之后,麻脸朱扶着我回了山。没有杀得了麻脸朱,反倒被麻脸朱救了,可我心里并没有波动,也没有动摇,也许恶人会对身边的人很好,但他终究还是恶人呀。

回到山上之后老蔡替我治了伤,很简单,拿了把小刀,在火上烧了烧,让章胖子和薛宝把我绑起来,我说不用绑,人家关公关老爷刮骨疗毒还可以谈笑风生,我觉得自己也行。老蔡说你行个屁,老实给我待着,最后我被捆得跟踪子似的,老蔡把一块破抹布塞到我嘴里,然后用刀划开伤口硬生生地把子弹取了出来,现在我算是服了关老爷了,他真就不是一般人。子弹取出来之后,老蔡在伤口上撒了些不知名的药粉,我问是什么东西,老蔡说是蒲黄,最后老蔡竟然拿出来一瓶洋药给我,章胖子对我说上次打仗死人老蔡都没舍得拿出来。

我只在床上躺了三天就下地走了,不为别的就为老蔡一直我床边唠叨,整整三天,一刻不停,吃饭也不停,而且话题永远不变,就是埋怨我,说要是我老老实实做饭就不会有今天,翻来覆去,覆去再翻来,比取子弹还折磨人,估计关老爷也受不了。

麻脸朱让小顺送了些钱给老蔡,让老蔡给我做几顿好的补补身体,小顺这个小王八蛋竟然克扣了一半,还说等我伤好了和我一起下山去买东西。伤好得很快,胳膊没事儿,但是留了个不小的疤痕,我并不在意。

此事过后,麻脸朱也不敢再下山了。

 

第十六章-第二十章

十六、英雄救美

现在我已经不再给司徒欣颜送饭了,听章胖子说她已经不闹了,每天还会出去走走,不过就是不能下山,后面要有人跟着,毕竟刘家还没给钱呢。

不过章胖子告诉我,司徒欣颜好像对我印象很深,每次都会问他以前给她送饭的那个人怎么不来了,我心里很欣慰,被一个漂亮的女人惦记甚至只是提及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我决定去看看司徒欣颜。

还没等我到司徒欣颜的屋子,看守他的土匪就跑了过来,告诉我孙彪进了司徒欣颜的房间,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正要去找麻脸朱,我脑子嗡一下子就懵了,连忙跑了过去,还没进屋子我就听到了司徒欣颜的哭叫声,一个土匪站在外面不知所措。我一脚把门踢开,把枪拔了出来,孙彪就趴在司徒欣颜的身上,按着司徒欣颜的手,司徒欣颜满脸都是泪水,司徒欣颜上半身的衣服被扒了,孙彪却穿得很整齐,看来他还没来得及扒自己的衣服。

我把枪放到孙彪的头顶,他终于停了下来。

“你他娘想干啥?”

“别动她。”

“关你屁事,她是你娘呀。”

“大当家的说了,谁也不准动她,我们还不想得罪刘家。”

“什么他娘的刘家不刘家的,这仗都打了,还不得罪呢?刘家算什么,得罪了又能怎样?”

“那我不管,你不能动她。”

“滚一边去,你算啥东西,管我?”

“你再敢动她一下我就开枪,不信你试试。”

孙彪没敢试,他觉得我疯了,他还没疯,狭路相逢谁有理智谁先怂。我和孙彪相互瞪着,他静止地跨在司徒欣颜的身上,司徒欣颜也不再哭喊,不再挣扎,瞪大眼睛看着我们,喘得像是随时要断了气,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看管的土匪也看着我们,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很快孙川林和麻脸朱都到了,他们并没有问什么事,只是把我和孙彪分别拉开。

麻脸朱把孙彪骂了两句了事。

孙川林却把我看了又看,说道:“我今天咋突然觉得你有点面熟。”

我瞬间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我连忙说道:“二当家的去过东洪县?”

孙川林一直低头沉思,嘴里应道:“去倒是去过,不过好像不是在那儿见到的,我肯定见过你就是想不起来了。”

我小心说道:“我这张脸只要见过一次我保证二当家的忘不了。”

孙川林也尴尬地说道:“哈哈哈,哪里话,我可没有揭兄弟短的意思。”

我也讨好地跟着笑了笑,但背后的冰凉依然没有散去。

 

十七、招兵买马

要扩大队伍,就得招兵买马,这土匪想招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有吃有喝谁当土匪?有家有业谁当土匪?就算是穷困潦倒,你也要有杀人的心才行。

不过如果想当土匪,那么在青龙岭上应该是最舒服的了,可以成年累月的干土匪,不用担心自己的生计。其他的小股土匪还要时不时地下地干活儿,只是有了抢劫目标之后才会拿起枪干上一票,分点小财。

所以这次招人的时候有一小股土匪是专程来投奔青龙岭的,有二十多个人,还带上来八条枪,用小虎的话说真是有买有送。

等这帮新人招到五十三个的时候,麻脸朱让我和大虎带着这帮新人下山一趟,去附近的一个村子火并另一帮土匪。要火并的这帮土匪祸害了附近的一个村子,特别是祸害了那里的一地主,抢走了不少的东西,而这家大户年年向青龙岭交钱,这地主就试着向山上求援。本来这地主是不想来找麻脸朱的,因为那帮人虽然抢了他家东西,但却没有伤害他们家的人,毕竟麻脸朱也不是好东西,一边豺狼一边虎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第二天这帮人又去了那地主的家,又抢了东西,尤其是抢吃的,而且据那地主说那帮人很可能还会来,好像就在附近,而且没有要走的意思。

青龙岭在这一带很有名号,竟然有人在麻脸朱的眼皮底下抢食吃,麻脸朱让我和大虎带着这些新人下山开开张,好些个连血都没见过,哪儿有个土匪的样儿?

我和大虎带着几十号人下了山,那村子就在白龙岭下,我们到了那个村子,却没找到那伙儿土匪,于是就到了那地主家里歇着,没等我们屁股坐稳呢,就有人跑进来报告说那伙土匪进村了。我们决定找一个人在院子里等这帮人,其他人埋伏到院子四周的房顶上,地主家的人都藏进屋里把门闩好。大虎说爬上爬下怕累着我,所以他带着人藏到房顶上,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等这伙人,我说我不怕累,我也要上房顶,大虎说我们人多枪多地势有利,他们没胆量和我们打的,没等我反驳,大虎就带人爬上了房顶,回头跟我说:稳住他们,抓活的。

大虎他们刚爬上去,就有人来咣咣地砸门,我去开门。

领头的先进来,是个三十多岁的高个男人,腰里插着短枪,显然他们还不知道头顶上有五十多条枪对着他们,包括一挺机枪。

“咦!咋换人了呢?你是这家人嘛?上次来没见过你这个疤子脸呀?”那领头的问道。

这家伙长得不怎么样,记性还不错。

“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还没来。”我说道。

土匪们都进了院子,在院子里的蹲的蹲,坐的坐,也就二十来人,手上的家伙儿很差劲,有拿枪的也有拿刀的。

“你们家老爷呢,怎么不出来迎接呀,怕我五爷了?”他说道。

一个当土匪的还敢称爷,人又少,家伙儿又烂,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笑了笑:“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所有人都笑了,五爷笑道:“我们来拜访你家老爷呀。”

我说:“那这些枪呀刀呀的是不是送的礼呀?”

其他人都不笑,只有五爷依然是笑着说:“我送给他,他有胆要吗?”

我说:“我替他收下了。”

五爷也不笑了,所有人都把眼光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他们好像要把我看穿。

五爷:“你是什么人?”

五爷说着要掏枪,我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其他人马上把枪对准了我。不过房顶上人都站了起来,五爷还有他的人当时都傻了。

果真如大虎所说这伙儿人并没有胆量开打,大虎让人把这帮人的家伙全给收了,得意之余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嘴里却夸的是自己:“我想得没错吧,料事如神。”

我和大虎坐在那儿,这伙人都跪在我们面前,五爷骨头最硬,开始不肯跪,不过毕竟没有枪托硬,很快也就跪下了。

原来他们来白龙岭不是为了打劫这家地主,他们要在白龙岭下面的小路上等一批货,那条路就从这个村子旁边经过,而且在这个村子旁边的这一段,路边是丘陵,有灌木,好隐蔽。他们来这地主家就是为了弄点儿吃的,空手走有点儿不习惯,也就顺便抢了点儿东西。

我问他们是什么货值得他们跑这么远,在这儿待上这么几天。

他的回答是烟土,而且压货的人还会有枪,说不定顺便还能搞几条枪。

我和大虎马上带着这帮人上了山,在路上五爷求我让他们入伙,我说这我说了不算,山上大当家的说了才算,不过我估计没问题,他跟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而且山上也在招兵买马。

我们刚到山上,麻脸朱和孙彪就来看这些人了。

麻脸朱把这些人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这帮人却都低着头不敢看麻脸朱。

孙彪在一边说道:“大当家的,咋办呀?放了还是埋了?”

孙彪这句话把所有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五爷直冲我使眼色,我连忙走到麻脸朱身边悄声说道:“这些人想入伙儿,保安团就在双龙镇,咱们现在不是缺人手吗?”

麻脸朱点了点头,又在这些人面前走了一遍,而且不住地拍拍这个的胸脯,抓抓那个的下巴,然后问道:“你们想入伙儿?”

那些人都点头默认。

麻脸朱说道:“好,既然兄弟们看得起咱青龙岭,我也不会亏待各位。”

麻脸朱说完转身冲孙彪使了个眼色,孙彪马上跑了过来,麻脸朱在孙彪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孙彪点头应下,带了两个人把五爷给绑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很吃惊,五爷更是不知所措,我问道:“大当家的你这是要干吗?”

麻脸朱没有理会我,对那些人说道:“你们不是要入伙儿吗?来吧,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真心的。”

孙彪在一边喊道:“你们谁想入伙就扎他一刀,也算是你们投奔新主子了。”

这句话把五爷可吓得不轻,扑通一下就跪地上,拉都拉不住,冲着麻脸朱就喊道:“大当家的饶命呀,大当家的,大当家的饶命。”

麻脸朱根本就不看他,眼睛一直在那些人身上踅摸。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既然他想入伙,干嘛还要杀他。”

“你懂个屁,既然愿意投奔我们,那就得跟他们的五爷彻底一刀两断。”麻脸朱说道。

显然被吓坏了,一帮人谁也不敢下手。

麻脸朱拿出一把刀递给我:“小兵,你去,先扎一刀给他们看看。”

我没有接刀:“我跟他无冤无仇,在路上我还告诉他我们在招兵买马,拉他入伙,现在却让我杀他?”

麻脸朱一脚就把我踢倒在地上:“你是他的弟兄还是我的弟兄,日你娘的,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大虎马上走上来接过刀子:“大当家的别生气,张兄弟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他不扎我替他扎,我替他扎。”

麻脸朱:“他说的话是圣旨呀,还不能改了。”

大虎:“大当家的别生气,张兄弟也是守信用讲义气。”

麻脸朱:“那是我不讲义气了?”

大虎:“不是不是,大当家的更讲义气,这都是小事,小事,我扎不就完了。”

第一刀是大虎扎的,扎在五爷的肩窝里,血在一瞬间就把半边衣服给染红了,五爷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嘴里不停地说道:“饶命,饶命,我哦我,啊啊啊啊。”

大虎把刀递给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手里,这家伙不知是跟五爷真有感情,还是被吓到了,他低着头,握着刀,却没有动,大虎在一边催促道:“去呀,去呀。”

大虎催促了几次,那人依然没有动,只是抬起头很恐惧地看着五爷。

突然砰的一枪响,那人头猛地一歪,然后倒在了地上,这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特别是大虎,那人的脑袋离他不到一尺。

枪是孙彪开的,大家看过去的时候他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一脸的洋洋得意,那表情平静的令人害怕。

大虎在嘴里嘟囔了一句,我估计是在骂孙彪,大虎重新把刀拿起来递给下一个。

接刀的人没有犹豫,低着头走到五爷面前,直接在五爷身上扎了一刀,然后低头走回来把刀还给大虎,这人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五爷一眼。

紧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再再下一个,直到最后也没有人再为五爷丧命,也没有人再为他求情。

只是五爷的惨叫一直在山谷里回荡,声嘶力竭,嗡嗡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感到耳朵钻心地疼,我想五爷的人也应该是这感觉吧。

事后我有点后悔,反正五爷是要死的,我没有必要因为他去惹麻脸朱,我不知道麻脸朱会怎么想,可能麻脸朱根本就没空儿想,他在积极地准备去抢那批烟土了。

 

十八、红颜劫

麻脸朱带着孙川林,大小虎,还有一个小队,还有五爷的那些人下山去劫那批烟土。麻脸朱没有让我跟去,我也乐得清闲。

我正在伙房里和小顺玩耍,孙彪带着几个人突然冲了进来。

“给我绑了。”孙彪得意地喊了一声。

“你们他娘的敢?”我说道。

还没等我从凳子上站起来,一个土匪就扑到我身上,一把勒住我的脖子,我一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猛地往前拽,一用劲,一把头发带着头皮就被我拽下来了,那家伙疼得直叫唤,却没有松手,很快我的腿和手都被人抓住了,我一身的劲儿却使不出来。他们拿出绳子把我绑了结结实实的,孙彪还用手拉了拉绳子,他很满意。

“你他娘的想干什么?你不怕大当家的回来宰了你个王八蛋。”我叫道。

“谁是大当家的?我就是。”孙彪得意地说。

“你是个吊,我爹才是大当家的。”小顺说道。

孙彪说道:“你他妈个小毛孩子,你爹现在下山去了,现在山上我说了算,你个小孩子懂啥?”

小顺:“把我师傅给放了,不然等我爹回来我让他宰了你。”

孙彪:“你小孩子就别添乱了,放心我不会杀他的,就是想请他看出儿戏。”

小顺说道:“看戏?看啥戏,我也看。”

孙彪:“你一个没长毛的小毛孩子看个屁呀,把他送回去。”

上来一个土匪把小顺连拖带拽地带走了,小顺嘴里不停地骂,我都怀疑这小孩咋会这么多骂人的话,都不带重样儿的。

等小顺走了,孙彪对我说道:“走吧,咱们的好戏该开锣了。”

我不知道孙彪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现在由不得我了,我被这帮人推推搡搡地出了伙房,伙房的人都在门口,他们都木呆呆地站在那儿,只有老蔡问了一句:“三当家的,这是为啥呀?你可不能胡来呀?”

孙彪不耐烦地说:“我不杀他的,放心吧老头儿。”

快走到司徒欣颜住的房子的时候,我才真的明白孙彪想干什么。

孙彪一脚把司徒欣颜的门给踢开了,司徒欣颜惊慌失措地站在床边,看到我们进来,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恐惧,特别是看到我被绑着的时候。

司徒欣颜:“你要干什么?”

孙彪一脸的色相:“把他给我扔到地上,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司徒欣颜只是往后退,那种无助让我心疼,孙彪一下子就把司徒欣颜抱起来拖到了床上。

司徒欣颜的哀叫和我的怒骂充斥着整个房子,时间像是突然之间被抻长了,怎么都到不了头儿。

无比痛苦的煎熬,孙彪完事儿之后还光着身子站在我身边,我头贴着地,没有眼泪,面无表情,眼睛直直的,我觉得自己的魂儿就在我身上游离,像是要随时飞走一样。

孙彪:“你小子也想拦住老子,老子把她睡了,怎么着吧你?”

我没有说话,孙彪穿上裤子,拎着衣服出去了。

过了好久,司徒欣颜带着泪痕起来把我扶了起来,帮我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我记得很清楚,我起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一定宰了他。”

司徒欣颜点了点头,虚弱凌乱,像是路边刚刚经历过暴风雨的野草。

我跑回了伙房取了枪,刚要冲出去,老蔡和章胖子拦住了我,章胖子死死地抱住我。

老蔡:“小兵,别冲动,你这样找孙彪,是去送死呀。”

章胖子:“是呀,等大当家的回来再说吧。”

小顺也跑来了,一看我这个样子,他也说道:“师傅,你别着急,等我爹回来了,我让他给你报仇,我让他杀了孙彪,我爹最听我的,我让他杀谁他就杀谁。”

我挣扎的一会儿静了下来,现在杀了孙彪我还怎么杀麻脸朱。也许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理,那只是弱者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罢了。

 

十九、黑吃黑

麻脸朱带着孙川林和大小虎下了山,这次劫的可不是一般的客商,要劫的更不是一般的货物。五爷并不是全职的土匪,只是有买卖的时候才把大家伙召集起来。五爷本来想通过这一票生意发展壮大,也能成为正儿八经的土匪,成为脱离了普通老百姓的土匪,能有自己的名号,能有自己的山头,所以这次他把所有的人马的都带来了,没想到还没有看到烟土什么样子就被麻脸朱给灭了。

麻脸朱带着人去到了那个地主的家,那个地主现在是哭笑不得,送走了一帮,现在来了更大的一帮,不仅吃得更多,而且觉得自己是有功之臣,吃得更心安理得。

麻脸朱和孙川林又在那地主家里待了三天,在路上打探的土匪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运烟土的车。

麻脸朱有点忍不住了,难道是五爷的情报有误,现在他有点后悔杀五爷杀得早了,不过麻脸朱并没有回山的意思,这块肥肉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他还不想轻易放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们等到了,运烟土的车虽然也是一般的马车,但是麻脸朱和孙川林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谁家的货车会跟着十多个彪形大汉,个个都是黑衣白衫,满脸的横肉,有几个腰里的短枪都露出来了。

有些人你别看他的凶神恶煞一样,可是真碰到事儿也是稀松得很,而那些平时文弱的人反倒有些骨头。当麻脸朱带着人堵住去路,百十条枪对着他们的时候,那十几个大汉当时就软了,腰也塌了,脸上的肉也顺溜多了。

领头的大汉对麻脸朱一抱拳说道:“好汉,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能否行个方便?兄弟定不忘各位的恩德。”

孙川林说道:“咱们兄弟是吃这碗饭的,提不上恩仇。”

领头的大汉扔了一袋大洋过来,孙川林身边的大虎伸手接住。

领头的大汉说道:“这点钱算是兄弟的一点意思,请各位高抬贵手。”

麻脸朱:“少废话,我们今天就是要留下这趟货。”

领头的大汉说道:“兄弟若觉得钱少,还可以商量。”

孙川林道:“怎么个商量法儿?”

领头大汉还没有说话,麻脸朱嚷道:“商量个屁,有啥商量的,把货和枪留下,人赶快给我滚蛋。”

领头大汉握了握手里的枪,看了看身边的人。

麻脸朱说道:“咋的?还想把命留下呀?”

麻脸朱冲大虎使了个眼色,大虎走到领头大汉身边伸手把他的枪拿了过来,那领头大汉没有反抗,其余大汉一看这,心里窃喜,终于解脱了,如果这领头大汉开枪的话,他们全玩完儿,这些大汉很快也都被土匪们缴了枪。

领头大汉问道:“敢问兄弟是那条道上的?”

麻脸朱:“青龙岭的,咋的了,想报仇?”

领头大汉:“不敢不敢。”

孙川林说道:“他的货我们不稀罕,想要回去也行,回去找个说话算事儿的来。”

一帮土匪带着枪和烟土回了山寨。

 

二十、满载而归

麻脸朱带着土匪们满载而归,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搞了十几把短枪不说还有两车烟土,这年头烟土比大洋都好使,麻脸朱回来的时候完全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其实我并没有想向麻脸朱告状,他不可能因为司徒欣颜而杀掉孙彪,既然杀不掉这个老虎,何必老拿根棍子去杵他呢。不过小顺不干,土匪们一回山小顺就非拉着我去找他爹,他非要让他爹杀掉孙彪给我报仇。

一见到麻脸朱小顺就嚷道:“爹,你去把孙彪杀了吧。”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小。

麻脸朱生气地说道:“说啥呢你个小畜牲,孙彪也是你叫的?那是你三叔。”

小顺不服:“他绑了我师傅。”

麻脸朱问道:“绑了你师傅?小兵,孙彪怎么你了?”

我说道:“他绑了我,也糟蹋了刘家的女人。”

麻脸朱怒诉道:“这个王八蛋,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大虎小虎,去把他给我叫来。”

孙川林连忙说:“别别,我去我去,我去把他找来先问问。”

没过多长时间孙川林就把孙彪领来了,孙彪已经不那么嚣张了,耷拉着脑袋。

麻脸朱说道:“我这一下山就出事儿,造反是不是?我说的话不好使是不是?”

孙彪没有说话。

孙川林却敲着孙彪的脑门说道:“你呀你呀,不是说了不让你动她吗,咱们现在还不能跟刘家翻脸你知道吗?”

麻脸朱说道:“你去给小兵认个错,再有下次我决不饶你。”

孙彪猛地抬起头来:“我凭啥给他认错?那也不是他老婆?”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无言以对,就算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和司徒欣颜到底有什么关系。

大家愣了一会儿,孙川林对孙彪说道:“让你认你就认,大当家的还使不动你呀?”

孙彪这才极不情愿地冲我一抱拳,嘴里嘟囔了一句:“抱歉了。”

麻脸朱说道:“以后都他娘的团结一点,别为了个女人就闹得兄弟们不自在。”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也只能这样结束。

麻脸朱让老蔡下山买了两头猪,上山来把猪杀了收拾干净之后就扔到大锅里煮,等煮熟了就每人一块分了下去,这可能就是人们平时说的大块吃肉了吧,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大碗的酒相配。

麻脸朱和孙川林,孙彪,杨先生,还有大虎小虎这样的小头目都有酒喝,伙房里准备两桌席面,有鸡、有鱼,肉也是红烧的,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盛到盘子里。

所有的人都很开心,这可是山上少有的胜利,抢的枪全是盒子炮,是顶呱呱的好枪,还有那两车的烟土,那可是烟土,在这市面上就没有比烟土更硬的货,你肯出钱也未必能买得到。

麻脸朱很快就喝了个半醉,他突然站起来说道:“弟兄们静一静,我问你们一句,你们说这世上啥最好使?”

大虎一边喝酒一边说道:“当然是钱好使了,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麻脸朱摇了摇头,得意地说道:“错,错,不是钱。”

孙川林放下筷子说道:“烟土最好使呗,有了烟土还怕没钱?”

大家都有点明白了,原来这麻脸朱是要拿抢来的烟土说话呀。

麻脸朱却笑道:“嘿嘿,你也说错了,在这世上最好使的东西是枪。”

麻脸朱刺溜喝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有了枪,就要啥有啥,要钱有钱,要烟土有烟土,嘿嘿嘿嘿。”

大家都恍然大悟,连孙川林也频频点头。

大虎连忙检讨道:“哎呀,是呀是呀,我咋就没想到呢,还是大当家的有思想,等咱们队伍壮大了打到县里去。”

麻脸朱微笑着看着大家伙,此起彼伏的马屁声让他陶醉。

 

第十一章-第十五章

十一、死里逃生

报仇,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了,去打探的土匪说刘家又来了不少保安团的团丁,死的那些土匪也被埋到了白龙岭下面,但是他们的头都被割下来送到县城了,至于里面有没有麻脸朱他们也不知道。

孙川林一伙儿还有大虎一伙儿都在找机会杀掉刘富贵,可是现在刘富贵整天窝在家里,连门都不出,而大虎和孙川林当然也没有本事攻进刘家。

我才不管这帮王八蛋谁当家呢,我只想着找机会下山了事,要知道麻脸朱这么短命我当初就不上这青龙岭了,唉,可惜了我那张脸,本来我还想用它拿下某些个穆桂英,樊梨花呢。

我在山上待了十几天,怎么也没机会下山,老蔡都是一个人下山买菜,他让我留在山上帮忙,因为山上有伤员,所以伙房有的时候要给这些手脚不利索的东西送饭。

终于在二十天之后,我和老蔡一起下了趟山,我想这就是离开的好机会了。我一直跟爹到处跑码头,四处漂泊,从来没有过这样安稳的日子,也没有什么朋友,现在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老蔡和伙房的那些人,但又不得不走,总不能当一辈子土匪吧。

像往常一样老蔡买了不少的菜,我也像以前一样帮老蔡把菜筐子搬到了马车上,干完活儿之后,老蔡从腰里拿出一把大洋递给我:“给,拿着。”

我很吃惊,没有伸手接,问道:“咋了?给我钱干啥?”

老蔡说道:“拿着,离开青龙岭吧,去找点安稳的事做。”

我本来就想离开青龙岭,不过是偷偷地走,现在老蔡这么说,让我觉得莫名的害怕。

我说道:“为啥呀?我没想离开青龙岭。”

老蔡说道:“山上不能待了,那两帮人迟早要争个你死我活,省得你受牵连。”

我说道:“那那那,咱们一起走吧,你也别回去了。”

老蔡说道:“我?我没家没口的,去哪儿呀?”

我笑着说道:“我也一样,就我一个。”

老蔡说道:“你不一样,你年轻。”

我笑着坐上了车:“年轻有屁用,还不是干活吃饭受欺负,我不走,就跟你了。”

这是一句真心话,我真的突然不想走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至少在那一瞬间我改变了主意,至于以后还会不会想走那我就不知道了。

老蔡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钱收了起来,也坐上了车,然后在马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马车慢慢腾腾地开始走了,我和老蔡都没有再说话。

还没有等我和老蔡走出集市,一个女人走到了我们马车旁边,一边跟着马车走一边问道:“你是老蔡吗?”

老蔡轻轻一拉马缰绳:“我是,你是?”

那女人说道:“我们当家的是王强。”

老蔡嘴里嘘了一声,连忙勒住马:“你来找我有啥事?”

那女人说道:“我想让你们去我家接个人。”

老蔡问道:“谁?”

那女人说道:“你们朱当家的。”

我倒抽一口冷气,多亏我刚才没有走,没想到麻脸朱还没有死。

老蔡也惊讶地问道:“大当家的还活着?”

那女人说道:“嗯。”

老蔡连忙对那女人说道:“快上车,快上车。”

我连忙跳下去把那女人扶上了车,那女人指引着我们穿过了几条街进了一个小院子。我和老蔡被领进了屋子,麻脸朱就躺在屋子里,腿上绑着白布。

麻脸朱一看我们进来就问道:“没有人跟着你们吧?”

老蔡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问道:“大当家的你还活着?”

麻脸朱说道:“废话。”

老蔡说道:“山上的人都以为你死了呢。”

麻脸朱沉着脸说道:“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吧?”

老蔡说道:“哪能?他们都张罗着给你报仇呢。”

麻脸朱说道:“报个屁的仇,咱们现在就上山,我再不回去,山上非出乱子不可。”

老蔡把马车上的菜卸了下来,然后和我一起把麻脸朱扶上了车。

临走的时候,麻脸朱对那个女人说道:“我走了,弟妹,我一定不忘弟妹的大恩大德。”

那女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冲我们点了点头。

老蔡赶着马车飞快地回了青龙岭,我的心也回到了青龙岭。

麻脸朱回山上之后做了一件让大家都感到诧异的事,他叫人把大虎小虎绑到树上用皮鞭抽了一顿,把两兄弟绑在树上一天一夜。大虎小虎可是麻脸朱的贴身保镖,深得麻脸朱的喜欢,到哪儿都要带上他们,干什么事都不瞒他们,可这次是为个啥呀?大家百思不得其解。两个人的枪也被收了,被麻脸朱发配到我们伙房干活儿,老蔡下山去买菜的时候也没忘了给两兄弟买点药,好在没伤筋动骨,章胖子也炖了肉汤给他们两个喝。我们问两兄弟,为啥麻脸朱打他们,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回到青龙岭的第三天,麻脸朱让老蔡把一笔钱给王强的女人送去,可是等老蔡和我找到那女人家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那女人已经离开双龙镇不知去向了。老蔡只能把钱还给了麻脸朱,麻脸朱当时正喝得微醉,就拉老蔡一起喝了几杯,很伤感地对老蔡说,那个女人是好女人。这女人并不是王强的老婆,王强的老婆住在娘家,离青龙岭有五十里的路程,王强很少回家。王强怎么认识的这女人谁也不清楚,这女人是个寡妇,丈夫当兵一去不回,兴许是死在外面了。王强很多时候下山就是为了去找这个女人,在刘家的时候,麻脸朱和王强都活下来了,麻脸朱和王强去的时候走在前面,被伏击之后,两人先受伤,王强左边胳膊上和左边脸上被子弹划了两道口子,都是皮肉伤,麻脸朱的大腿被打中,大腿差点儿没给打断。但两人开始还逞强,还叫嚣着让兄弟们还击,可没等多久再转头看,发现身后除了死的就是伤得跑不动的,其他能跑的全跑了。王强扶着麻脸朱逃出来之后去找了那女人,那女人帮两个人做了包扎,王强用剪子硬生生地把麻脸朱的大腿划开,把子弹取了出来。麻脸朱疼得把嘴里的破布都给咬烂了。王强和麻脸朱决定先在那儿躲两天,等伤好点儿就回山。女人整天好吃好喝地伺候这两个人养伤。说也奇怪,麻脸朱伤得重却恢复得很好,虽然还不能走路,但精神头儿很不错。而王强原本只是擦伤,过几天之后却发现伤口发紫发黑,流脓血,最后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紫发黑,脸颜色已经不能看了。等麻脸朱开始扶着东西下床走路的时候,王强已经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

有一天,那女人熬了鸡汤,然后把王强扶起来靠在床头上,想喂点儿鸡汤给王强喝,可是王强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刚喝完鸡汤的麻脸朱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麻脸朱看了看王强的脸说道:“兄弟呀,你受苦了。”王强可能是感动也可能是伤心,眼泪流了下来。麻脸朱又说道:“兄弟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放心,弟妹我一定帮你照顾。”麻脸朱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那女人的大腿,可能是这些日子,那女人让他吃得太好了,精力过剩了。那女人有点厌恶或是有点儿害羞,伸手把麻脸朱的手拿开。女人刚松手,麻脸朱又把手放到她腿上:“弟妹呀,放心,兄弟去了之后,我绝不亏待你。”没等那女人把麻脸朱的手再次拿开,王强头猛地一歪就死了。麻脸朱一阵的伤心:“兄弟呀,不用这么着急呀,我也没催你呀。”

那女人流了泪,但没有哭出声,在王强身边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凌晨就把王强拉到白龙岭下面给埋了,连棺材都没有,只是用被单子卷着。

接下来的几天,麻脸朱整天缠着那女人,要照顾那女人,可那女人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麻脸朱腿脚不利索还真追不上,最后那女人去找了老蔡。

 

十二、司徒欣颜

没多久,麻脸朱就让孙彪带几个人下山去摸一摸刘家的情况,孙彪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女人。

带回来的女人是司徒欣颜,是刘家新主人的六姨娘,刘家的丧事一结束,司徒欣颜就回娘家去住了,这次刚回到双龙镇,在镇子口就遇上了孙彪一伙儿人。孙彪一见着司徒欣颜,两只眼睛直冒火,所以根本就没去刘家,直接就把司徒欣颜给绑上了山,有司徒欣颜在手里还怕刘家不给钱?

孙彪当天晚上就恨不得能和司徒欣颜拜堂成亲入了洞房,刘家给不给钱跟他没关系,但是麻脸朱和孙川林都不同意。刘家这次虽然没有出钱,但他们还不想得罪刘家,刘家就在双龙镇,离青龙岭太近了,如果把刘家惹毛了,刘家有的是钱,想要枪还不容易,再加上县里的保安团,闹个鱼死网破,这山上的日子可咋过?如意算盘彻底落空,那一腔蓬勃乱窜的热血和那一肚子停滞不化的闷气让孙彪受尽了折磨。

麻脸朱吩咐人看好司徒欣颜,不准任何人进她的房间,当然我除外,因为总要有人给她送饭吧,章胖子抢着去送,可是他那满含内容的眼神让老蔡很不放心,所以老蔡把这差事派给了我。司徒欣颜一上山就呜呜呀呀地哭个没完没了,把看守她的三个土匪给哭得头皮发麻。

我一走进去司徒欣颜就止住了哭声,我想我并没有吓到她,因为她瞟了一眼我手里的饭菜,不过她还是有点紧张。

“吃点东西吧。”

“放我回去吧!”

“吃点东西吧。”

“你们放了我吧。”

“吃点东西吧,等一下也好有力气哭。”

我把饭菜摆到她的面前,然后坐在她的对面,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是个漂亮的女人,我喜欢看她。

她没有吃饭,也没有再求我放她,她知道我这个送饭的做不了主,她抬头仔细看了看我。

她突然说了一句:“我见过你。”

我一愣,我们只是见过一面,而且我现在已经成了这副德性,这女人眼睛也太毒了吧。

“我没见过你。”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肯定见过你,只是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的。”她很坚决地说。

“你还是快点吃饭吧。”

“你们为什么抓我?”她问道。

“是他们抓你。”

“你们不都是一伙儿的?”

“我只管做饭。”

“那你把我放了吧。”

“我没那本事。”

“他们会杀我吗?”

“如果你们刘家出钱的话就不会。”

我看得出她有点害怕了。

刘家果然没有出钱,原来的刘老爷宠司徒欣颜,可是现在刘家换了主子。不过我不管这些,还是按时会送饭给她,不过她也没什么胃口,这也难怪,一个清清白白、漂漂亮亮的良家女子被绑到这土匪窝里,哪还有心情吃喝呀?

 

十三、平步青云

过了几天,小顺突然来找我说麻脸朱要见我,这让我心惊胆颤,不知道麻脸朱唱的是哪一出儿,难道他认出我来了?应该不会,如果他真的认出我来,那来叫我的绝对不是小顺。心里虽然忐忑,但我还是要跟着小顺去见了麻脸朱。

在去的路上小顺告诉我,大虎小虎被下放到伙房了,所以麻脸朱想再找一个贴身的保镖,结果小顺在麻脸朱面前把我猛一顿夸,说伙房里有一个人,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能上天,能入地,能赴水,能蹈火,反正一句话,粘上毛我就是孙猴儿,所以麻脸朱让他把我叫去看看。

小顺在前面连蹦带跳的带路,我在后面跟着去了他家,屋子很大,里面陈设像个财主家,感觉很舒适,而不是想象中的恐怖。

麻脸朱把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用手在我胸口猛地捶了两下,我向后仰了仰身子。

麻脸朱笑道:“嗯,是很壮实。”

这个婊子养的王八蛋,挑牲口呢?我心里气呀。

麻脸朱坐到椅子上问道:“你都有啥能耐?”

小顺插话道:“他啥都会。”

我笑着说道:“以前在家的时候练过点拳脚。”

麻脸朱来了精神:“练练。”

我练了一套罗汉拳,这种拳法是少林的拳法,再普通不过。

麻脸朱说道:“不错,不错。”

小顺又说道:“他还会飞刀,百发百中。”

麻脸朱笑着说道:“飞刀,谁还用那玩意儿?耍把式卖艺还行。”

麻脸朱问到:“你是哪儿人?”

我说道:“东洪县。”

麻脸朱问到:“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我说道:“家里没人了,只剩我一个。”

麻脸朱笑道:“没人好,没人好,没人好呀。”

没人还好?这王八蛋是不是疯了?

麻脸朱说道:“没人就没牵挂,不像那两个兔崽子,一打起来他们两个相互照应,把老子撂到一边不管了,多亏老子命大,不然非死在双龙镇不可。”

我想他在说大虎和小虎。

麻脸朱问道:“是谁带你上的山?”

我说道:“伙房的老蔡。”

麻脸朱问道:“老蔡,你就是老蔡带回来的那个要饭的吧?”

我说道:“是。”

麻脸朱说道:“老蔡,老蔡,你去领把枪吧,不会使的话让大虎小虎教教你,比飞刀容易。”

枪是小顺带我去领的,山上短枪不多,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五支,我挑了一支比较新的,后来听小虎说那抢本来是他的。大虎也只是教我开枪而已,至于枪法嘛,我开了五枪,五枪全没打中,大虎就说我有天赋,差不多了,不用练了,也没有更多子弹让我白白浪费了。我问他我哪儿有天赋了?他说手不抖,打得响,这就行了。

我带着枪回到伙房,老蔡很伤感,他说我终于不再做饭了。

唉,他哪里知道我还有大仇未报,怎么能在山上给这帮王八蛋做一辈子饭呢?

没过多久,大虎小虎离开了伙房,因为王强死了,两个人都成了小队长。

 

十四、李家集的女人

麻脸朱一直在山上养伤,不过贱人就是贱人,伤还没养好呢,就要下山去风流快活,以前跟他一起去的是大虎小虎,这次当然就是我了。

麻脸朱没有去县城的妓院,下山之后,我跟着麻脸朱绕过双河镇,去了镇后面的一个小村子,李家集。

一路上麻脸朱骑马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我第一次有了杀麻脸朱的机会,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整个人都在马上颠簸,我有点犹豫,如果一枪不中,我可能会永远失去杀麻脸朱的机会,可他娘的我真的只开过五枪。正在我脑子里斗争不下的空儿,麻脸朱突然回头看我,他一把拉住了马缰绳,站在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的马很快冲到了麻脸朱的面前,我也猛地拽住了马缰绳。

我故作镇定地问道:“咋不走了?大当家的。”

麻脸朱问道:“你他娘的干啥呢?磨磨唧唧的,跟上呀。”

我笑着说道:“以前没咋骑过,这马颠得太厉害。”

麻脸朱说道:“哎呀,咋这么笨,就你这样儿出了事儿我护你还差不多,回去多练,跟上。”

我说道:“哦,好嘞。”

我们骑着马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户农家院。

麻脸朱一敲门,里面迎出来一对男女,女人上来就挽住了麻脸朱,一副老情人的样子,男的很憨厚,唯唯诺诺,在旁边伺候着。

这女人肯定是麻脸朱的相好的,至于这个男人跟女人是什么关系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肯定他做过厨子,因为他给我们做了一桌子好菜,还烫了两壶酒。在饭桌上,麻脸朱和那女人打情骂俏,肉麻的话说个没完没了,让人吃饭都吃得不安生。那男人却不管这些,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埋头吃饭。

吃了饭,麻脸朱就和那女人去了里屋,没多久那女人就咿呀啊呀地叫了起来。我走出屋子,蹲在墙边,我把枪拿在手里摸了又摸,我一直在逼迫自己下决定,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握枪的手微微出汗。正在这时,那男人走出来蹲在我的旁边,他看了看我,略带紧张地笑了笑,然后拿出旱烟来抽。

“里面的是你妹妹?”

“我老婆。”

这答案不在我预设的范围之内,这没用东西,老婆和别的男人在房里鬼混,他在外面抽烟,不拼命也就算了,他还给麻脸朱做饭,做饭也就算了,他还不往饭里面下毒,唉。

“这你也能忍?”

“不忍能咋办,我要是敢动他,你还不一枪把我给崩了。”

“哼,不恨麻脸朱。”

“嘿嘿,嘿嘿。”他又笑了笑,但那丝紧张没了。

“你笑什么?”

“你叫他麻脸朱?”

“嗯,咋的了?”

“这样我跟你说话放心多了,呵呵,我不恨他,我就当那是他老婆,他给我钱,我还可以睡他老婆,你说我是不是占了大便宜了。”

此语一出,我不得不对这男人刮目相看,没想到他是以这样的角度在看问题,真是懦弱下贱得有境界。

我们走的时候,麻脸朱往那男人面前扔了一把现洋,那男人嘴里谢个不停,俯身去捡,麻脸朱昂着头站在他面前,直到他捡完钱直起身麻脸朱才满意地离开。

 

十五、初为贼

回山之后没多久我去找老蔡聊天,老蔡问我:“你前些天跟大当家的下山干啥了?”

我说道:“没干啥?”

老蔡明显对我的回答不满意,说道:“你给我老实说。”

我说道:“真没干啥,就是去见了一个人。”

老蔡问道:“见一个人?什么人?”

我说道:“一个女人,我第一次去我也不认识。”

老蔡问道:“去哪儿见的。”

我说道:“双龙镇后面那个村子。”

老蔡说道:“就是李家集的那个女人。”

我说道:“你也知道?”

老蔡说道:“你甭管我知不知道,你们就没干别的事儿?”

我说道:“没有呀?”

老蔡很认真地说道:“如果是打家劫舍的事儿你最好能躲着点儿,少掺和。”

我点头道:“好。”

老蔡说道:“你以后做事也要小心谨慎呀,跟着大当家的可不简单,伴君如伴虎,可不比在伙房做饭。”

我又点头道:“知道了。”

走的时候老蔡把我的肩膀拍了又拍,嘴里一直嘟囔着后悔让我离开伙房。

又过了两天,麻脸朱让我和赵二河两个人去东洪县一趟,去教训一个人。赵二河告诉我这是山下的人接的活儿,一个财主的女儿叫张美芹被东洪县的一个男人给拐跑了,这财主让我们把他女儿带回来,而且要把那男人的一只手给带回来,至于价钱嘛赵二河也不知道。

因为我是东洪县人,对东洪县比较熟悉,所以麻脸朱让我和赵二河一起走一趟。

我问赵二河带多少人去,赵二河说这又不是去打仗我们不用带多少人去,除了赵二河和我之外他又从小队里挑了三个人,就我们五个人。

赵二河告诉我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个长工,叫苏志洪,前两年出外谋生就在那财主家里当上了长工,一边干活儿一边捎带脚儿把那财主的姑娘给勾搭上了,现在两个人私奔了,带着私房钱去小伙儿家里成亲去了。

一路上赵二河都在问我怎么走,他好像对这个相邻的县一无所知,还好我和爹走南闯北,这东洪县不知道来过多少遍,对东洪县的每个镇子都了如指掌。

根据财主给的那个地址我带着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村子,进村的时候赵二河让大家把枪都给藏好,尽管如此,村里人看我们的眼光还是很异样,我们很客气地问他们苏志洪的家在哪儿,然后还画蛇添足地说自己是那女孩儿的娘家人。

在村邻的指点下我们找到了苏志洪的家,很破旧的几间草房,麦秸秆和泥打的院墙。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老头,赵二河问他是不是苏志洪的家,老头点了点头,他把我们打量了几遍,赵二河告诉他我们是那个女孩儿家的长工,奉她老爹的命来看看姑娘过得怎么样,老头半信半疑地把我们让到了院里。

我们刚进院子一个年轻人就从屋里出来了,我想他可能就是苏志洪了,他岁数和我相仿,更令人生气的是他竟然长得和我一样英俊,当然是原来的我,只是脸色有点发白,欠缺了少许血色,身材有点瘦,不如我高大强壮,可惜现在我的那张脸已经不能看了,唉!麻脸朱这个王八蛋,要不是他,我也能娶财主家的小姐。

苏志洪问道:“你们找我。”

赵二河说道:“你是苏志洪吧?”

苏志洪说道:“是,你们是?”

赵二河说道:“我们是张老爷派来的。”

苏志洪说道:“你们是接她回家的吧?”

看来这苏志洪很清楚张美芹老爹的意思,不过他只猜对了一部分。

赵二河笑着说道:“张老爷是有这意思,这儿女的婚事还得当爹的做主不是。”

苏志洪苦笑着说道:“我知道老爷看不上我。”

赵二河连忙说道:“哪里哪里,你想呀,这大小姐都跟你一起跑回家了,现在全镇的人都知道,这张老爷说什么都晚了。”

苏志洪有点惊讶,连忙问道:“那老爷是啥意思?”

赵二河冲苏志洪笑了笑,低声说道:“张老爷这次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呀,他现在只能认了你这门亲了。”

苏志洪一脸的惊喜:“真的?老爷真这么想?”

赵二河说道:“那还有假,要不他这脸往哪儿搁?”

苏志洪和那老头都高兴了起来,很热情地把我们让到了屋里。

苏志洪忙里忙外的张罗茶水,这个家穷得真够有境界,拿出来四个茶杯,竟然有三种花色,而且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更可怜的是到了我这儿竟然是一个大瓷碗,也没有什么茶,只是一大壶开水而已。

这苏志洪真够异想天开的,竟然还做着娶人家张大小姐的美梦,还以为这次自己真的能财色双收呢,别说张财主,就连我们都觉得心里不忿儿。

赵二河喝了几口水之后,问道:“张小姐不在家吗?”

这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只有把张美芹带回去张财主才会给钱,我们这一趟才算没白来。

苏志洪连忙说道:“在家在家,她还没起来呢,我去叫她。”

这都快该吃午饭了还没起床,看来张美芹的大小姐做派一点也没改。

苏志洪跑进里屋不多时就领着一个女人出来了,这女人一露面就让我们吃惊不小,唉!身材不太高,可是足有两个苏洪志那么重,这年月长这么一身肥膘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再看那长相,老天爷,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脸很大,五官却很小,都拥挤在脸的中央,就像是在捏包子,褶子都集中在一起了。

我现在怀疑张财主是不是脑袋被十八头驴踢过,就他家这女儿,能嫁给苏志洪那就算是祖宗保佑,老坟冒青烟了,苏志洪但凡有点钱就不会这么糟蹋自己。

张美芹确实有大小姐的架子,很不屑得用眼夹了一下我们,问道:“我爹让你们来的?”

赵二河赔着笑说道:“是,是张老爷让我们来的。”

张美芹说道:“我咋没见过你们几个?”

赵二河说道:“说句实话张小姐别生气,我们是张老爷临时雇的,这次就是来带小姐回家。”

张美芹说道:“我不回去,我爹要是不答应这门亲事我死也不回去。”

赵二河说道:“张老爷同意了,张老爷答应你们的亲事了,他想不答应也不行呀。”

张美芹没有说话,只是得意地笑了笑。

赵二河说道:“这次张老爷让你们回去就是要给你们办喜事,也好在乡亲们面前挽回个脸面。”

张美芹不满地说道:“我的后半辈子还没有他的脸面重要。”

赵二河说道:“张老爷现在也已经答应你们了,小姐就服个软给他个台阶下吧,就不要再和他拧着了。”

那老头对张美芹说道:“回去吧,闺女,咋说他也是你爹。”

张美芹瞪了那老头一眼,老头不敢说话了。

苏志洪也轻声说道:“是呀,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回去吧,我去跟老爷认错,任他打任他罚。”

张美芹大声嚷道:“凭啥呀?咱们又没错,是他老糊涂了。”

赵二河连忙笑着说道:“不打不打,张老爷不打也不罚。”

张美芹这才算罢休,不再说话了。

中午饭吃的也很简单,只有一只鸡,张美芹一个人就吃了两个鸡腿,苏志洪压根儿就没吃,他跑出去借了挂破车,马当然是用我们骑来的。

下午我们就出发了,苏志洪往那辆破车上铺了一床破被子,这样车跑起来就不会咯着张美芹那一身的肥肉。

苏志洪和那老头儿告了别,赵二河的马用来拉车了,所以他也成了车把式。

我没想到赵二河这个五大三粗的东西竟然这么有心计,看来这山上还真是不好呆。

张美芹确实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没走多远她就嚷着要休息,赵二河只能好言相劝,告诉她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镇子,所以得走上一阵子再歇。

走出了大约三十多里路的时候赵二河终于同意停下休息。

路边是一片荒滩,全是枯黄的草,春天没来,还没有生机。

苏志洪赶忙把张美芹扶下车,像是小太监对老佛爷一样,牵着她走到草地上去活动。

赵二河把我和那三个人喊到一边,他轻声说道:“张兄弟怎么样,就这儿吧?”

我问道:“你要干啥?”

赵二河说道:“这张老财要苏志洪的手,就在这儿砍了吧。”

我大惊,低声说道:“你都把他们诓到这儿了,那就干脆把他们带回去,他们自家的恩怨自家了,我看这姓苏的小子不错,兴许张家能回心转意。”

赵二河说道:“张兄弟,这姓苏的小子好不好关咱们屁事,张老财给了钱,咱们就得听张老财的,咱们把手带回去就行了,其他事别管。”

我说道:“把整个人都带回去了他张老财还有啥好说的。”

赵二河轻声笑道:“人家只给钱,这见血的事儿就得咱们干,不然的话人家凭什么把一堆白花花的现大洋给咱们呀。”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觉得苏志洪太倒霉了,不过这家伙也怪可恨的,怎么那么多女人看不上,偏看上这么个东西,还不是看上人家钱了?活该。

赵二河看我不反对了,竟然变本加厉地说道:“张兄弟,这次你动手。”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干,你们自己砍去。”

赵二河说道:“这次必须是你张兄弟砍。”

我又摇了摇头,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我不砍。”

赵二河对那三个人说道:“你们先去那边看着他们俩。”

三个人点了点头都走开了。

赵二河着急地说道:“张兄弟,别的都可以听你的,这个必须听我的,这次下山,大当家的特意跟我说让你历练历练。”

我说道:“狗屁历练,谁砍不一样?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想毁那姓苏的。”

赵二河说道:“我知道。”

我有点生气:“知道你还逼我。”

赵二河说道:“哎呀,我没有逼你,是大当家的发的话,你咋就不清楚呢。”

我沉默了。

赵二河低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唉!好,走,我来做,你看着行了吧。”

没容我再搭话,赵二河搂着我肩膀朝那三个土匪走去,我们到了那三个人跟前,吩咐了他们几句,然后又带着我们四个走到张美芹和苏志洪面前。

张美芹正躺在地上,头枕着苏志洪的大腿,和苏志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看我们过来她很不耐烦:“刚歇一会儿就又要走呀。”

赵二河说道:“是呀,张大小姐,不过你的这位情郎就不往前走了。”

张美芹费劲地直起身来:“你啥意思?”

赵二河冲她一笑说道:“你爹只要他身上的一样东西,不要他这个人。”

这句话把张美芹和苏志洪都吓住了。

苏志洪惊恐地说道:“你们是?你们是?”

赵二河把枪拿了出来说道:“我们是谁不打紧,这是你跟张家的恩怨,我们只是拿人钱财听人使唤。”

苏志洪问道:“老爷让你你你们要我啥呀?”

张美芹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道:“咱啥也不给,我爹是老糊涂了。”

赵二河说道:“你认为会要你的啥?”

苏志洪把自己上上下下地看了两遍,说道:“头发?”

赵二河说道:“呸,我这么远跑来是给你剃头来了?”

我没好气地说道:“他要你的一只手,他都要毁你了,你还在喊他老爷,你个贱货。”

张美芹嚷道:“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赵二河看都没看她一眼,一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那张脸太适合挨耳光了,声音清脆得很。

张美芹从来没受过这分气,一下子就被打蒙了。

赵二河对那三个人说道:“把她拉上车你们先走,我们随后赶上你们。”

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却不怎么容易,这张美芹本就肉大身沉,再加上她反应过来之后又是抓又是扯,这三个大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张美芹给掀到车上,马车带走了张美芹,也带走了她那凄惨的喊叫。

荒地里只剩下我和赵二河,还有瘫在地上的苏志洪。

赵二河用枪抵着苏志洪的头,拿出一把刀,指了指苏志洪按在地上的手:“往前伸。”

苏志洪想把手往回缩,但是赵二河的枪就在他脑袋上。

苏志洪一直哭着求我们:“求你们,放过我吧,啊啊啊。”

赵二河说道:“我们他娘的还没砍呢,你啊什么呀,要不,先杀了你,你就不知道疼了。”

一听赵二河这么说苏志洪嘴里只剩下“啊”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站在一边不知怎么办好,赵二河一伸脚踩住了苏志洪的胳膊,蹲下身来,拿刀的手猛地朝苏志洪手腕砍了一刀,苏志洪啊的声音更大了,那种声音就像刀剑一样瞬间刺穿人的心肺,让人窒息。一共砍了四刀才把苏志洪的手砍下来,到处都是血,我和苏志洪在同一瞬间分头跑开,都像是大赦的死囚一样,我跑到路边翻身上马然后一路狂奔,像是在逃命,不,不是像,就是,就是在逃命。

很快我追上了张美芹和那三个土匪,他们冲我喊:“事儿了了吗?赵二哥呢?”我没有搭理,而是快马加鞭冲了过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到了下一个镇子我才收住了缰绳,当天晚上我们就住在那个镇子上,张美芹一直都是边哭边骂,骂我们,骂他爹,还骂老天爷。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没有说话,满脑子都是苏志洪。赵二河他们也看出来这件事对我刺激不小,所以也都不说话只管吃饭。

最后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赵二哥,苏志洪会不会死呀?一个人断了手,在那儿也没个人。”

赵二河说道:“张兄弟,别管他了,富贵由命,生死在天,看他造化吧,应该不会死吧,只是断了个手而已。”

我低头不再说话。

赵二河环视了一下饭桌说道:“第一次都这样儿,哈哈。”

其他人也都看着我轻声笑。

当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苏志洪和他那血淋淋的手,总在问自己他会不会死,就算他贪图财色,不对,贪色的应该是张美芹呀,他贪财,但也不应该因此丧命呀,我希望他能活下去,但那儿荒芜一片,他大概还是要死的。

一路上我都是失魂落魄的,赵二河他们倒是兴高采烈。

经过县城的时候赵二河让那三个人带着张美芹,还有苏志洪的手先回去交差,他和我一起进县城散散心。

我本来就不想和张美芹还有那只手一起走,现在正好可以摆脱他们。

赵二河把我直接带到了一家妓院,我才懒得管它是什么地方呢,我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不再有苏志洪和他的手。

我忍受不了赵二河挑姑娘时候的那种认真,每个都仔细打量,比比胸脯,比比屁股,比比脸蛋,比挑媳妇儿还认真。

我先去了楼上的房间,我闭着眼躺在床上,感到无比疲惫却无法让自己入睡,过了好一阵儿一个姑娘推门进来了,这就应该是赵二河替我挑的姑娘了吧,我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姑娘还算漂亮,身段也不错,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左扭右晃地笑着朝我走了过来,但是我很快就又把眼睛闭上了,不过一股香气由远及近,这让我很清楚地知道她现在的位置。

那女人坐到了我身边,手在我胸前轻轻抚摸,可能是太疲惫了,这竟然没让我感到亢奋,反而感觉到安全,神经松弛了下来,我也终于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好像睡了没多久我就被那女人摇醒了,他冲我指了指屋外,一个人影映在房间门上。我轻轻地爬了起来,伸手把放在枕头下的枪抽了出来,那女人吃惊不小,嘴巴张着不敢出声,我悄悄地对她说道:“别害怕,你待在床上。”

那女人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开始小声叫了起来,那声音真是充满了诱惑,摄人心魄。我悄悄地下了床,拎着枪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看那女人,然后稳了稳神儿,紧接着我突然把门打开,一个人就猫在门口,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拉,枪口顶在了他的眉心。

那人一连串地说:“我我我,我我我。”

我仔细一看竟然是赵二河,我把手放开问道:“你干啥呢?我要是刚才开枪了可咋办?”

赵二河说道:“没事儿,我就想来听听兄弟这屋是啥动静。”

我把赵二河拉到了屋里,那女人也不叫了,很惊讶地看着我们,我冲她喊了一句:“你先出去一会儿。”

那女人很顺从地从床上起来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把门给关上了。

我问赵二河:“赵二哥,你咋回事儿呀?”

赵二河说道:“我是来特意嘱咐你,等咱们回到山上,你可千万别说我替你干得活儿。”

我说道:“就为这?”

赵二河:“啊,这不是小事儿呀,我刚才冷静下来一想,还是来嘱咐你一下比较稳当。”

我说道:“回去交差就行了,谁干的有什么不一样。”

赵二河:“哎呀,看吧,我来着了吧,大当家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是圣旨,违抗圣旨,欺君之罪,这都要掉头的。”

我满脸怀疑:“真会掉头?”

赵二河说道:“哎呀,你别给我惹事儿就行了,叫什么真儿呀。”

我点了点头,然后对赵二河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说漏的,谢谢赵二哥了,以后有啥事儿用得着兄弟尽管开口,兄弟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行了吧,赶快回去睡觉。”

赵二河笑着说:“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我以后还要兄弟你多照应呢。”

又是一夜未眠,就算有那个女人在身边我也睡不着了,这脑子里刚走了苏志洪又来了麻脸朱,这世界有点儿可怕。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我让赵二河多给那女人五块大洋,这家伙老大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给了。

回到山上赵二河向麻脸朱复命之前还不忘最后嘱咐我一遍,其实后来麻脸朱一直没问这件事。回山的第一个晚上,我没有睡觉,躺在床上觉得累得要命,头都抬不起来,脑仁儿疼得蹦蹦的,但就是睡不着,我想我快要死了。

过了两天,我去找老蔡喝酒,老蔡问我下山干嘛了,我说是跟着跑了趟腿,老蔡没再问。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话,就是一次次的碰杯喝酒,两个人都喝了很多酒。

 

第六章-第十章

六、山上的女人

老万把山上的事给我说了一个遍,唯一漏掉的就是山上的女人,因为他从来不关心女人。章胖子却完全不同,只要他的嘴没被东西塞住,那肯定满嘴都是女人,炒菜做饭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嘴也不闲着,哥哥妹妹的小调唱个没完,所以关于山上的女人章胖子最有发言权。

山上有五个女人,其中两个是麻脸朱的老婆,一个是小队长孙岩泉的老婆李梅,另外两个叫朱文灵和刘四妮。

麻脸朱的大老婆叫胡翠英,这个胡翠英说来与麻脸朱也算有缘,麻脸朱当初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臭名远扬,瞎子也不会把姑娘嫁给他,所以快三十岁了麻脸朱还没娶上个媳妇。胡翠英的夫家和麻脸朱同村,有一次麻脸朱去胡翠英家偷东西,刚进到胡翠英家的里屋,还没等把床头的柜子打开,胡翠英和丈夫就回来了,麻脸朱听到声音连忙躲到了床底下。麻脸朱本来想等两人睡着了再行动,可是这夫妻俩因为琐事吵了起来。这胡翠英果然厉害,基本上完全控制了局面,她的丈夫只不过是嗯呀啊呀的应付,胡翠英把丈夫的种种不是说了一个遍,又把婆婆的不是说了一个遍。麻脸朱趴在床下,脸边正好有一个尿罐子,这一趴就是一个多小时,而且听起来胡翠英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最后麻脸朱实在受不了了,从床底下爬了出去,麻脸朱站起身直接给了胡翠英一个耳光,夫妻俩本来对麻脸朱的突然出现就吃惊不小,这下彻底吓住了。麻脸朱略带委屈地对胡翠英的丈夫吼道:“看看你那熊样儿,脓包一个。”说完麻脸朱迈着方步出了胡翠英家。没过多长时间人们就开始传闻麻脸朱和胡翠英有奸情,后来胡翠英就干脆住进了麻脸朱家。再后来胡翠英给麻脸朱生了一个儿子,叫朱顺,山上的人都喊他小顺。

麻脸朱的二老婆叫林贞,是县城里的一个妓女,有一次麻脸朱去县城逍遥的时候见到了林贞,麻脸朱惊为天人,林贞不仅长得漂亮,在床上也温柔得紧,麻脸朱就一直待在林贞的屋子里,直到身上的钱花得精光被妓院的打手给轰出去。

麻脸朱马上回山上带了钱去替林贞赎身,虽然林贞觉得麻脸朱长得不咋好看,但是看到他为了自己甘愿花那么多钱,这心里也是有点感动,又加上林贞也早想离开那烟花之地了,所以林贞就答应了。

林贞问麻脸朱的家在哪儿,麻脸朱只说在双龙镇,令林贞没想到的是她刚爬出坑就又掉到了井里,麻脸朱把林贞领上了青龙岭这个土匪窝。

李梅是孙岩泉的老婆,很本分的一个女人。孙岩泉和孙川林,孙彪的家都在一个叫瘩孙庄的村子。孙岩泉也有一个儿子,不过跟着瘩孙庄的爷爷奶奶生活。李梅本来也在瘩孙庄,可是孙岩泉也是血气方刚,这磨人的欲望每时每刻都在,所以孙岩泉就经常地回瘩孙庄,而且回去得越来越频繁,最后这家伙干脆向麻脸朱提出来要把李梅接上山,这样的话,缝缝补补的也方便。其实山上土匪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有家有口的,但是山上有规矩,不能带家人上山,只能逢节气的时候,经麻脸朱特赦回家看看。但是孙岩泉却不同,他本来就是个小队长,而且他是孙彪最亲信的人,也是孙川林的人,所以麻脸朱不得不给这三个人面子。李梅上山之后很少出门,也从不与山上的土匪多说话,白天就待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儿,晚上就陪孙岩泉上床解闷儿。山上的土匪都很羡慕孙岩泉,但是仅限于羡慕。

山上土匪可以接触的女人就是朱文灵和刘四妮。这朱文灵是刘四妮的师傅,朱文灵有四十多岁,刘四妮有三十多岁。朱文灵本来是个寡妇,可此寡妇非同一般,十八般能耐样样精通,算卦,解签,看风水,降妖,除魔,跳大神,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也能混口饭吃。这刘四妮原本不是寡妇,她见朱文灵一面之后就成了寡妇。刘四妮是个极度胆小的本分女人,自从嫁到婆家她丈夫就一直生病,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刘四妮在干,有一天刘四妮在土地庙烧香的时候碰上了朱文灵。

朱文灵问她为啥事烧的香,刘四妮就如实相告,为的就是丈夫的病能好起来。朱文灵一听这话来劲儿了,她对刘四妮说你这样烧香没用,烧香的人太多了土地公公管不过来,如果刘四妮能给她点好处的话,她可以直接把话传给土地公公。

刘四妮豁然开朗,怪不得自己这么多年烧香拜佛没个成效,原来是自己不得法呀,于是乎刘四妮把朱文灵请到了家里,好酒好菜好招待,朱文灵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把那件用破布条绑成的衣服穿上,手里拿着桃木剑在刘四妮丈夫的床前咿咿呀呀地跳了起来。

跳了一阵子之后,朱文灵疯疯癫癫地说她现在就是土地公公了,刘四妮的丈夫是大蛇精附体,就像白娘子那样的大蛇,所以她让刘四妮给她三块大洋,她这就帮忙把大蛇精赶走。

刘四妮虽然深信,但是却拿不出三个大洋,最后只给了朱文灵一个大洋,虽然朱文灵不太满意,但她这个土地公公还是收下了。

收了钱的朱文灵抡起桃木剑把刘四妮的丈夫一顿暴打,可怜了这个瘦弱的男人,他已经有三年多都没下过床了,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而今天朱文灵硬是把他给打得下了床,滚着爬着,哭着喊着到处躲,可是任他怎么喊怎么哭朱文灵都没有住手,刘四妮更没有阻止。朱文灵一边追着打一边说:“看看,看看,这大蛇精快扛不住了。”

刘四妮在一边求朱文灵:“大姐手重点,可一定要把它打走呀。”

刘四妮的丈夫算是倒了血霉了,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被打得在地上只剩下哼哼了,可是朱文灵不管这些,她一直打到自己打不动了为止。

打完之后朱文灵也累得满头大汗,刘四妮连忙给她倒上水,替她擦擦汗,顺便说了不少于十句感恩的话。

等朱文灵把气喘匀实了,两个人才发现刘四妮的男人瘫在地上已经不喘气了。

接下来该刘四妮哭了,这顿哭,哭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什么天呀地呀死呀活呀的。

说也奇怪,这男人活着的时候纯粹就是拖累,不仅不能帮刘四妮干活儿,还要刘四妮伺候,现在死了,刘四妮好像一下子失去生命的支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最后还是朱文灵劝住了刘四妮:“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哭有个屁用。”

刘四妮抽泣着说道:“他死了,我可咋活呀?”

朱文灵不屑地说道:“哎呀,你咋就不能活呀?我死过三个丈夫,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刘四妮止住了哭声,把朱文灵打量又打量。

朱文灵说道:“好了,妹子,要不你跟着我吧,我教你点本事,以后肯定吃穿不愁。”

刘四妮这时全没了主意,最后只能跟了朱文灵,成了朱文灵的徒弟。

有一次这师徒二人在瓦匝村替一个难产的孕妇做法,结果被去瓦匝村牵马的孙彪一伙发现了,孙彪一看见朱文灵和刘四妮就起了色心,朱文灵最合孙彪的意,朱文灵虽说比刘四妮年纪大,但是她从没下地干过活儿,皮肤又白又细,而且身材又圆润。于是孙彪一伙人把这师徒二人连诓带哄弄上了山。

刚上山孙彪就把朱文灵按到了床上,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孙彪很卖力,朱文灵好像也很享受。可是等完事儿之后朱文灵就翻了脸,盘着脚坐在床上把孙彪祖宗八代这顿骂,骂得孙彪死的心都有了。孙彪把枪拿出来顶着朱文灵的脑门儿说:“你他娘的再骂老子就毙了你。”

朱文灵好像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儿,继续骂,她这委屈受大了,要知道她可是守身如玉呀,除了她三个丈夫就没有别的男人动过她的身子。

孙彪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给了朱文灵五个大洋了事。

没想到朱文灵和刘四妮从此之后就留在了山上,干的行当和城里时的林贞差不多,只不过来找她们的人就只有山上的土匪,不过这生意也是时好时坏,平时山上不发钱的时候两个人就很闲,如果碰上发钱的日子那两个人的门外就会排上好长的队。

 

七、小顺

小顺只有九岁,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至少脸上没有麻子坑。山上的人有时会叫小顺小当家的,他做什么事大家都由着他。小顺经常来伙房玩儿,这山上就他一个小孩子,也确实没有什么可玩的。

小顺在老蔡嘴里不是个好东西,一提起小顺,老蔡总是唉声叹气,老蔡总是说小顺将来肯定会被这帮人教成一个小土匪,将来肯定会为害一方。老蔡在细数小顺缺点的时候提到了一个词让我吃惊不小,那就是暴虐,还成性。

一个小孩儿谈得上什么暴虐?我怀疑老蔡和小顺间有些恩怨,这一点很快就从老万那儿得到了证实。有一次小顺来伙房玩,可能是确实憋得难受,也可能是为了好玩,小顺竟然往大锅里撒了泡尿,一大锅粥刚刚煮好,老蔡气得火冒三丈,把小顺拉下来一顿痛骂,听老万说,老蔡当时是想揍小顺一顿的,但是被大家拦住了。章胖子却不以为然,拿出大勺在锅里搅了搅,笑着叫道:“又添一味儿。”讲到这儿的时候老万也忍不住笑了笑,我敢肯定他们伙房的人肯定没喝那锅粥。小顺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所以哭着跑回去搬来了他老娘胡翠英,胡翠英堵着伙房门骂了个天昏地暗,地动山摇。老蔡躲在伙房里面一个劲儿地抽烟,其他人也不敢露头。最后还是小顺把胡翠英拉走了,毕竟那种单调又枯燥的谩骂,时间长了谁都会觉得没意思。打那儿之后,无论小顺干什么,老蔡都不敢再管了,就算有什么意见也不敢当着小顺说了,只能背后发发牢骚。小顺在山上更是为所欲为,别说他老爹麻脸朱,就胡翠英大家也惹不起。

在山上,除了小顺的爹娘,还有一个人可以责骂小顺,那就是杨先生。麻脸朱和胡翠英都希望小顺能读书识字,将来也能有点出息,总不能再当一辈子土匪吧,所以杨先生肩负着教小顺读书的责任。小顺贪玩不好好读书的时候,杨先生是可以责骂的,甚至可以打手心,胡翠英也绝对不会去找杨先生麻烦,每次见到杨先生都很客气,逢年过节也会给杨先生买点东西表表谢意。

我和小顺见第一面,小顺就粘上我了。当初我和爹耍把式卖艺混营生,所以这戏法可没少学,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小顺先是要看,后是要学,所以格外听话,嘴还挺甜,一口一个师傅地叫。

老蔡见小顺很听我的话,就私下拜托我好好教教小顺,把小顺往正道儿上领,没有哪个孩子天生就是坏人,都是被人教坏的,小顺这孩子再不教就晚了。老蔡说得很伤感,像是说自己的孩子。

我有一手飞刀绝技,二十步之内百发百中,说来这也是讨生活的本事,每次表演都是爹站在木板前面,我拿飞刀来扎,飞刀都是贴着爹的身子扎到木板上,而且贴得越紧叫好声越大。小顺看我扎了一次,就把我手里的飞刀夺过去自己要练,我给他准备了木板,他不扎,他让我把买来的活鸡活兔绑起来吊在空中,就拿这些鸡呀兔呀的练习,看得我心里直抽抽。没过两天,小顺想出了更好的法子,伙房后面的山洞旁边有一羊圈或是叫猪圈,反正山上有什么猪呀羊呀的吃不了就放进去先养着。小顺就拿着飞刀站在圈外,一刀一刀地扎那些猪呀羊呀的。那些猪和羊被扎得满身是血,在圈里惨叫着到处乱跑,那一声声惨叫震得人耳根子生疼,现在我觉得老蔡用词还算恰当。

有了小顺,我在山上自由多了,没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从此之后我除了挑担做饭之外就是陪小顺在山上疯玩。

 

八、过年

腊八粥喝过,过年的味道渐渐浓了起来,山上也很热闹,胡翠英特批小顺跟着我和老蔡去镇上看看。

老蔡和小顺两个人一路上都无话,老蔡本来就不愿带小顺下山,小顺也悄声告诉我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下山就好了,这个老东西跟着让他很不爽。

小顺到了集镇,比我想得还疯狂,见什么买什么,拦都拦不住。老蔡不管这些,他只管买他的鸡鸭鱼肉,油盐酱醋。我口袋里没有几毛钱,什么也买不起,不过小顺倒好像很有钱,从小布袋里抓出一把把大洋来,整个一小财主,这让我和老蔡都很吃惊,老蔡一个劲儿地咧嘴。这位小财主倒是有点良心,给自己买狗皮帽子的时候还不忘给我也买了一顶,我让他给老蔡也买一顶,这小东西马上拉脸噘嘴扭头。

山上的常规收入不是打家劫舍,那只能算是额外收入,过年的收入才是保障山上开支的基础。

每逢过年,山上都会派人下山去给附近的财主乡绅们拜年,土匪们去的时候总是买盒点心果子带着,那些懂事儿的大户人家也总是笑着收下点心,和土匪们相互恭贺新春,等土匪们走的时候,这些大户人家也会回礼,虽然也是点心盒,不过里面却不是点心,而是现大洋。这些带回来的现大洋就够山上一年的开支了。有的财主不在乎这点钱,而有的财主本来就是吝啬之人,现在没有任何理由,给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一包现大洋,这着实让人心痛,更有一些视钱如命的财主婆,更是要哭上几鼻子,这年算是没法过了。虽然有人视钱如命,但还是会乖乖地交上这笔钱,不然的话这命可能就真的没了,我猜想他们肯定会把山上的人骂上三五十遍,但也仅限于此。杨先生曾经提议让土匪们过了大年初五再下山,不要年前就去,也好让这些老主顾们过个好年,可是麻脸朱没有听,他说如果山上的弟兄们年前拿不到钱,弟兄们的年就过不好了,山上的弟兄和他更亲,所以他只能照顾兄弟们的感情,至于那些老主顾怎么想,他就管不了了。

和往年一样,今年年三十儿晚上山上也大吃了一顿。所有人都聚在一起,除了那些倒霉放哨的。刚刚发了钱,大家都很兴奋,吃肉、喝酒,总是喝的嗷嗷吐了才罢休,地上的呕吐物堆积着,流淌着,让人窒息。

今年的盛宴与往年不同,麻脸朱没有像往年那样喝得酩酊大醉,在快要结束的时候麻脸朱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今年去双龙镇刘家的土匪空手而归,刘家收下了点心却没有送钱回来。这让麻脸朱很生气,刘家竟敢昧下他麻脸朱的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土匪们也都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刘家偷了他们的钱。

 

九、刘老爷之死

双龙镇刘家在县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也是山上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每年土匪们都会从刘家拿到一笔钱,光这钱就够山上的土匪们吃上半年的,所以刘家虽然在双龙镇,临着青龙岭,山上的土匪却从来没有骚扰过刘家,甚至其他打家劫舍的匪徒也从不敢打刘家的主意。而且有时候刘家遇上麻烦,他们的家丁不方便出面的时候青龙岭也会替刘家出头。

今年刘家一反常态没有给山上钱是因为刘家换了新主人。刘老爷是腊月二十七凌晨死的,二十六的晚上刘老爷还好好的呢,吃过晚饭之后还美美地抽了一顿大烟,前半夜还能听见五姨太那短暂而撕心裂肺的叫声,刘富贵,刘家的大少爷,听在耳里,疼在心里,心里直骂他老爹不是个东西,这五姨太论年纪比他还小四岁,就这样被一个糟老头子给白白糟蹋了,作孽呀!真是苍天无眼呀。

没想到当天晚上老天爷就开了眼,凌晨三点左右,刘家院子睡得正香,五姨太衣冠不整惊慌失措地去敲刘富贵的门,刘富贵开门一看吃惊不小:“你咋这样就来了,老头儿看见了还了得。”

五姨太吓得嘴唇都在颤抖,说道:“吓死我了,老头儿死了。”

刘富贵说道:“真的假的?”

五姨太说道:“这我还能骗你,都凉了。”

刘富贵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走,去瞅瞅。”

五姨太说道:“我可不去,多吓人呀。”

刘富贵说道:“人都死了还怕他个吊,走走走,有我呢。”

刘富贵昂首挺胸在前,五姨太战战兢兢在后,两个人又回到了刘老爷的房间,刘老爷确实死了,已经没有了呼吸,身体也没有了温度。刘富贵搂着五姨太坐在刘老爷的身边,笑着对刘老爷的尸体说道:“哈哈哈哈,你终于死了,你这破车终于不挡道了,你呀你,你说你这辈子做了多少孽呀你。”

五姨太说道:“他可是你爹,你还笑。”

刘富贵伸手在五姨太的屁股上轻轻拧了一下说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五姨太说道:“为了我?”

刘富贵猛地把五姨太扑倒在床上,三下五去二把她身上本就不齐整的衣服扯了下来,两个人就在刘老爷身边结结实实的偷了一回情,两个人都爬到了巅峰。

两个人休息了一阵之后就把全家人都给叫了起来,把刘老爷的死讯告诉了他们,接下来整个刘家大院都充斥着或真或假的哭喊声,所有人都忙活起来了,几个小时之前刘家人还在风风火火地准备过年,可是现在刘老爷却两腿一蹬升了天,刘家人在心里直骂,这老家伙真是不会挑时候,这个年算是过不好了。

刘富贵刚死了老爹,腊月二十七一整天都陪着大家伤心欲绝,晚上,他一直在他五姨娘的房间里安慰他的五姨娘,直到腊月二十八早上才回到自己的房里。

土匪是腊月二十八上午去的刘家,刘家人还在忙着伤心,忙着布置灵堂,忙着挂挽联。刘富贵刚喝了碗参汤睡下就被佣人给叫醒了,佣人告诉他青龙岭的土匪拜年来了,问要不要给他们钱。这刘富贵刚成了刘老爷,刘家现在他说了算,这脾气自然也长了不少,先是把叫醒他的佣人一顿臭骂,他在骂佣人的同时把来的土匪也给骂了一通,要钱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敢打扰他睡觉,简直是可恨。那土匪去的时候满心欢喜,每年刘老爷除了给山上的钱之外还会赏来的土匪几个大洋。那土匪提着点心盒子满面春风地进了刘家门,进了门才知道刘老爷死了,但他的心情却没有改变,刘老爷死跟他有屁关系,他又不是刘老爷的儿子,再说如果他是刘老爷的儿子,他更不会伤心,他笑都来不及呢。可是没想到,钱没拿到,饭没吃上,还被刘家赶了出去。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刘家人的心情,刘富贵开始大操大办刘老爷的丧事,请了和尚道士,请了古乐班子,出殡那天也很隆重,出殡的队伍很长,刘富贵头戴孝帽,腰系麻绳,打着幡走在前面,刘富贵哭得这个惨呀,短一声长一声,鼻涕都耷拉到了嘴里了,在一边看热闹的乡亲们都夸刘富贵是个孝顺孩子。

等把丧事办完了刘富贵才又想起青龙岭这档子事儿,他不知道青龙岭会怎么对待他,不过他现在有点后悔了,他有的是钱,犯不着为了这点钱得罪那一帮不要命的东西。

 

十、刘家之役

青龙岭静静地等了刘家十天,刘家并没有送钱上山,甚至没有发一句话。十天之后麻脸朱就带着人下了山。麻脸朱带了两个小队的人去双龙镇刘家兴师问罪。大虎小虎还有小队长王强都去了。

刘家看家护院的家丁也不过二三十人,而且那些家丁早过惯了平安日子,枪都不一定会使了。麻脸朱这次带这么多人去主要是想给刘家的新主人一点警告,告诉他哪些钱能省,哪些钱不能省。

山上的人都没有把麻脸朱的这次下山当回事儿,因为麻脸朱带的人马比刘家多得多,大家都相信刘家不会和麻脸朱开战,麻脸朱很可能就是在刘家吃顿饭,然后拿着钱就回来了。

我正在择菜的时候,小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拉着我就往山口跑,山上所有的人都跑到了山口,三三两两的土匪相互搀扶着回来了,有受伤的,有没受伤的,也有假装受伤的。个个身上都带着血,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别人的,章胖子看到这些直往我身后躲。

这场仗打得有点意外,起因是当天去刘家的还有一个人,县保安团团长李海山,这李海山也想趁着过年去刘家捞点油水。李海山去的时候带了二三十个人,要命的是李海山比麻脸朱先到。麻脸朱带着人刚进双河镇就被刘家角楼上放哨的家丁发现了,刘富贵一看麻脸朱来了这么多人当时就没了主意。李海山毕竟是使枪的人,马上让刘家家丁和他带来的团丁子弹上膛准备战斗。

刘富贵一看这架势慌了,对李海山说道:“我们刘家跟他青龙岭也没仇呀?要不咱们先问问再打。”

李海山说道:“啥仇不仇的?你是大户,刘老爷,他是土匪,是贼,我是保安团,是官,明白吗?”

刘富贵说道:“也许他们不是来抢劫呢?”

李海山说道:“不抢劫?那么多人拿着枪来干嘛?给你扛活儿呀?”

刘富贵说道:“总要先问清楚吧。”

李海山说道:“问个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打仗讲究的就是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打仗的事儿你不懂,你赶快回屋里待着就是了,别出来乱跑,子弹不长眼。”

论说麻脸朱带的人并不少,比刘家的家丁和李海山的人加起来都多,可是人家躲在墙后面和角楼里了,占据了地利,而且早有准备,而麻脸朱这一伙不知死的东西一点觉察都没有,一个个昂首挺胸,笑逐颜开地迎着人家的枪口就去了。

几十条枪同时开火,一下子就有十几个土匪倒在了地上,还不算那些胳膊大腿受了伤的。土匪们被打得措手不及,这些土匪经常是自己在暗处,是自己伏击别人,没想到这次被别人伏击了,于是所有还跑得动的人都扭头狂跑。李海山的人也并没有追,因为根本就没有追出来的胆儿。

等这帮人都回了山大家才发现不仅少了二十多个弟兄,麻脸朱和王强也不见了,其实在山下的时候这帮人就知道了,不过他们谁也不敢再折回刘家了。

孙川林,孙彪和杨先生在山口截住了大虎和小虎,小虎也受了伤,肩膀一直在流血。

孙川林问道:“跟刘家打的?”

大虎说道:“嗯。”

孙川林又问道:“刘家有多少人?把你们打成这样。”

大虎说道:“谁知道?反正是不少,到处都是枪,估计有两三百人。”

孙彪说道:“你放屁,把刘家的牲口都算上也找不着三百喘气儿的。”

大虎说道:“那我哪儿知道,可能刘家搬兵了吧,反正人就是多,我还能一个个数去?”

杨先生问道:“大当家的呢?他咋没回来?”

大虎有点伤心地说道:“大当家的可能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啊!”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小。

这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山上的每个角落,胡翠英哭得拉都拉不住,声音就像是我小时候敲的铜锣一样,单调而刺耳,不过没多久这锣就敲破了,胡翠英的声音变得沙哑了。同样是麻脸朱的老婆,大家却没听到林贞哭,林贞只是给受伤的土匪们包扎了伤口,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好像麻脸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回来的土匪伤得都不重,伤得重的根本就回不来。小虎也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肩膀上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连骨头都没有伤到。

虽然麻脸朱完蛋了,但却不是我自己亲手杀的,我既高兴也有些许失落。

过了两天,孙川林和孙彪,还有杨先生把山上的土匪都召集了起来,甚至山上的女人也都想听听接下来大家应该咋办。

孙川林先把麻脸朱给追忆了一遍,把麻脸朱夸得跟朵花儿似的,那真是经天纬地,文武全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擎天伯玉柱,架海紫金梁。虽然身在青龙岭这种小地方,却不坠他的青云之志,虽然只是我们的大当家的,但他无时无刻不思报效国家。

下面的土匪都听得满头雾水,孙川林嘴里的这个人跟那个只知道打家劫舍玩女人,一脸麻子坑,满嘴茅坑话的大当家的是同一个人吗?我敢说这些肯定是杨先生教的,这个死老头,这马屁也拍得太过分了,让人听得起鸡皮疙瘩。

孙川林夸完麻脸朱之后,还不忘抽了抽鼻子,做出一副近似哭泣的样子,只是少了点眼泪,虽然没有眼泪,但孙川林还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大家认为接下来孙川林一定会说给麻脸朱报仇的事儿,我在心里也拿定了主意,找个机会下山就不再回来了,麻脸朱都死了,我还在山上待着干嘛?难不成给这帮王八蛋做一辈子饭呀?

可是令大家意外的是孙川林话锋一转说道:“俗话说,鸟无头不飞,群龙不可无首,所以咱们现在要推出一个主事儿的人,有了新当家的咱们才能商量怎么给朱大哥报仇。”

下面的土匪们都没有说话,不过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孙川林是想坐青龙岭的第一把交椅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本来就是二当家的,麻脸朱死了,就该轮到他孙川林了。

看大家都不表态,孙彪说道:“这大当家的死了,孙二哥就应该坐大当家的位了,这还有啥说的?”

孙川林笑着说道:“大当家的人选要弟兄们信服才行,岂能你说谁当谁就当。”

杨先生在一边说道:“这山上现在就数二当家的德高望重了,二当家就不要推辞了,一定要担起重任,这山上的兄弟都要靠你拿主意呢。”

明明心里想得不行,嘴上还要这样说,难道让这些人跪下来求你做呀,这孙川林真是个虚伪的东西,这杨先生也不是什么好货,那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了,就知道溜须拍马糊弄人。

孙川林笑着说道:“我今天把兄弟们召集在一起就是想问问兄弟们的意思,看还有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有,有比你更合适的呀!”

所有人都把眼光投了过去,说话的人是大虎,大虎一脸冷笑地看着孙川林。

孙川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道:“谁比我更合适?”

大虎说道:“小当家的。”

孙彪说道:“小顺?”

大虎说道:“对呀。”

在场的人都有点吃惊,孙川林说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怎么管得了这几百号人。”

大虎说道:“怎么就管不了,再等两年就管得了。”

孙彪说道:“小顺能带着大家去打劫吗?能带着大家去玩命吗?”

大虎不屑地说道:“等几年不就行了,他总会长大的吧。”

孙川林对土匪们喊道:“兄弟们等得急吗?兄弟们真想让一个小孩儿来管这青龙岭吗?”

李镇义的人和孙岩泉的人都喊道:“等不急了。”

而其他人却没有说话。

场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连站在一边的伙房的人都感觉得到。

孙川林看了看孙彪和杨先生,然后说道:“那好,谁杀了刘富贵谁就做。”

大虎说道:“好呀。”

孙川林说道:“一言为定。”

大虎说道:“一言为定。”

孙川林转身正要失望地离开,赵二河说道:“那在报仇之前谁暂时当家?”

这问题又把孙川林勾住了。

孙川林、孙彪、杨先生、大虎、小虎、赵二河、孙岩泉、李镇义、薛老栓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旁边的胡翠英扯着哑喉咙说话了:“你们大当家的死了,当然是他儿子做了,人家皇帝,还有这大户人家不都是这样吗?”

我真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非要他的儿子做那个土匪头儿,整天打家劫舍的有啥好?

最后孙川林一伙妥协了,小顺就是妥协的产物,毕竟小顺是个小孩儿,什么也不懂,双方都可以接受。

第一章--第五章

一、由头儿

在这个年代,还留着辫子的人已经快要绝迹了,可是爹却是个例外,他还是执拗地拖着那条灰白色的辫子,蓬松而凌乱,走到哪儿都会吸引人们的目光,而这也正是爹想要的,我们这些耍把式卖艺的,只有被大家注意,我们才有饭吃。

我姓张,按惯例,爹也姓张,人们称他张老头或是老张头。我叫张小兵,爹给起的名字,我不满意,小兵,太小气,没气势,我觉得叫张大帅,张将军,或是张副督军会比较威风,可是爹说那些大人物都是天上星宿下凡,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叫那么大的名号压不住,会给自己带来灾祸。我却不以为然,命运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将来我混个大总统当当也说不定,到那时候,小兵就是我的名讳,谁还敢直呼?还不都是低头哈腰一口一个总统大老爷,谁要再敢喊我小兵,马上拖出午门斩首,除非家里有个美如天仙的妹妹或是女儿,否则没个缓儿。

爹已经六十多岁了,说我是他的儿子,这不太准确,因为我只有二十岁,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娘,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和什么女人来往。小时候,我曾经问过自己的身世,不过爹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我,娘被小鬼抓走了,娘跟人走了不要我们了,娘死了……慢慢地我长大了,也不再问这样的问题了,我不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因为我不想让爹伤心,这些年,我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这么多年我们爷儿俩活得不易,一直都是跑江湖卖艺,别人小的时候都是躺在摇篮里听妈妈或是奶妈唱童谣讲故事,而我的耳朵里却充斥着那毫无韵律的铜锣声,咣咣,咣咣,振得耳根发麻。等我长得提得动铜锣了,这敲锣的活儿就是我的了,有很多小孩看到我敲铜锣都很好奇,都是一副很羡慕的样子,我想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敲过,如果让他们像我一样天天敲,月月敲,年年敲,他们就会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大约七八岁的样子,我已经可以上场表演了,我会在开场的时候,耍上一趟链子镖,不为别的,就为让看客们向后退一退,好留出空儿来。

我们爷儿俩一直没个落脚的地方,也一直没消停过,不过爹的身体还算不错,直到现在每次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时候,还都是他躺在石头下面由我来抡锤。很多次我跟爹说,我长大了,他也老了,该他抡锤才对,可是爹却说他躺在下面来看的人多,看客们给起钱来也舍得。虽然我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但是我得承认爹是对的,爹瘦骨嶙峋,每次表演之前都要运上好一阵子气,然后平躺在石板下面,落锤的时候我和爹会很默契的大喊上一声,然后看客们大都会瞪大眼睛,张着嘴,都唯恐错过那企盼已久的瞬间,但也有个别胆小的女人在旁边眼睁睁地等了半天,可是当铁锤砸上石板的时候却把眼睛闭上了或是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了。再然后就会有些好心善良的人往我们面前噼噼啪啪地扔些铜板,如果爹的身下再放上块钉板的话,看客们就会更加善良。其实抡锤也是有讲究,外人看来我是用尽全力不管不顾地砸在石板上的,其实这里面还是有一个力气收放的门道儿,用力把石板砸断或叫震断之后要把力气收住,不然的话锤子继续往下走会伤到人。

除了卖艺,我们偶尔也卖些滋阴壮阳,延年益寿的大力丸,主要原料就是牛粪和白面,辅料是蜂蜜。牛粪要先晒干磨碎,面要炒一下,把两者拌均匀,蜂蜜要熬上十几分钟,然后把滚烫的蜂蜜慢慢浇在白面和牛粪上,边浇边搅,很快成了条絮状,然后趁热捏呀揉呀拍呀摁呀,先弄成一整块儿,再均匀地分成很多小块,最后我们爷儿俩再一个个搓成粪球状。不知道爹从哪儿学的这秘方,这些年我们卖了不少,有些买了的人还反馈说功效不错,吃了之后床上床下都欢实多了,我有点懵了,有几次也想尝尝,可是没等放进嘴里就已经开始反胃了。

虽然我们挣不了多少钱,可是在吃饭上爹从不吝啬,记忆里从没饿过肚子,时不常地还会吃只鸡,用爹的话说,干这行当没个好身板可不行。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爹练武,很多是花里胡哨的假把式。练烦了花架式,我就想学点真功夫,能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的那种。爹却说,认真苦练就是真功夫,敷衍偷懒就是花架式。我猜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根本不会什么真功夫,一个耍把式卖艺的,又不是行走江湖除暴安良的大侠,花架式对他反倒更有用。

有的吃有的练,所以我长得也算是高大威猛,比爹高一头还多,总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而且有一点,亲生爹娘算是对得起我,我那张脸长得绝对算是英俊,每每照镜子的时候心里颇有些得意,可是爹说男人生出来就不是靠脸吃饭的,男人靠的是本事和力气,长得再好看有个屁用。我还是不以为然,戏文里那些被大小姐们垂青的公子,哪个不是长相英俊,那樊梨花,穆桂英遇上的若不是俊俏男人,还不是一刀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你,还说什么以身相许。

在空闲的时间我也会读些书,主要是爹不想让我当个睁眼瞎,我的老师很多,有铺子的掌柜、账房先生、卖菜的、要饭的,反正我们碰上的所有识字的人都可能是我的老师。开始读些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后来就读三国,春秋什么的,我喜欢那上面的故事。

我一直想出去闯荡闯荡,不想整天跟着爹卖艺,感觉像耍猴儿一样。可是爹却说我们本来就是在闯荡,我们连家都没有,还不是整天都在外面闯荡?等攒够了钱,买上几亩地,再盖上几间房子,给我娶个媳妇儿,他就算功德圆满了,我这辈子也就算交代了。

 

二、双龙镇

在我二十岁那年的秋天,我和爹去了双龙镇,之所以叫双龙镇,是因为镇子坐落在两道岭交界之处,一道青龙岭,一道白龙岭。虽然两道岭首尾相连,但青龙岭山高林密,山上有数不清的溪水和山泉,而白龙岭山势低矮,上面没有高的树,全是没不过人的灌木,更没有什么水流。

双龙镇在这个县很有名,不是因为多么的富饶繁华,而是因为青龙岭上有一伙土匪,本县的贼人不少,但是青龙岭的这一伙儿最成气候。

也活该我们爷儿俩运气好,刚到双龙镇就碰上刘家老爷过六十大寿,叫我们去耍套把式助助兴。双龙镇刘家是个大户人家,在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家业,这赏钱肯定是不会少的。这种又有钱又要面子的人都喜欢发善心,都喜欢别人称他们大善人,其实倒未必是真善良,但是面子上要装作良善仁慈,如果连面子都不要了,一味地仗势欺人,这富人就做得太失败了,乡亲四邻都会戳脊梁骨。

那天刘家摆了几十桌的宴席,我和爹进了刘家之后一直在旮旯里待着,刘家忙乱地招待着前来贺寿的客人,直到他们向刘老爷道贺完毕我们爷儿俩才被叫到堂屋门前。虽然家财万贯,但刘老爷比爹还瘦,脸上颜色暗淡,没有光泽,一张又黑又黄的皮蒙在一架骨头上。他蜷缩在厅里的床上拿着大烟枪,眯着眼睛,悠闲地吸着,依着他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是给他拿灯点烟的小丫头,另一个据说是他的六姨太,看年纪和我不相上下,长得很漂亮,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有些窝火,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那样一个大烟鬼,糟老头子,这这这,他娘的,唉。

我和爹耍的依然是胸口碎大石,石板下面躺着的依然是爹,而且加了钉板。爹做了好长时间的准备活动,一个劲儿的运气,脸红红的,眼睛向外突出,额头上脖子上的青筋也飚得老高。屋里屋外的人都把目光砸在爹的身上,刘老爷笑眯眯地抽着大烟,一只手放在六姨太的大腿上厮磨着。

虽然一肚子的气,可是这个时候我不能分心,我把那再熟悉不过的抡锤动作重复了一遍,石板应声而开,周围的宾客都鼓掌叫好,刘老爷也很惊奇地把眼睛睁大了不少。爹从钉板上滚了下来,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绛红点子,有几个还隐隐有些出血,我有点心疼。爹和刘老爷算是同龄人,刘老爷可以吸大烟,睡那么年轻的姨太太,而爹却从来没有过什么女人,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耍把式糊口,我想这世界上差别最大的动物可能就是人了吧。

接下的一幕彻底刺穿了我的心,爹迅速穿上衣服,紧接着煞有介事地把衣服理了理,然后跪倒在刘老爷面前,高声喊道:“小老儿给刘老爷拜寿了,恭祝刘老爷春秋不老,甲子重生,松春万古,鹤寿千年。”我不知道爹从那儿学的这些词儿,但是看到他那么卑微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正正经经地把这些话说完,我整个人都空了。爹伸手拉了拉我的衣服,我知道他想让我也跪下,但是我没有跪,任凭爹怎么拉。我想如果我当了大总统,我肯定把刘家斩尽杀绝,而且要让刘老爷跪在爹面前,然后亲手掐死他。

屋里静了下来,大家都不再说话,不再吃东西,不再打嗝或是放屁,他们都在揣摩我到底是跪还是不跪,刘老爷也看着我们,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最后刘老爷身边的六姨太开了话:“算了算了,这爷儿俩也不容易,耍得也好,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老爷多赏你们几块钱就是了。”

她长得好看,说的话也格外中听,她是这个屋子里除了我和我爹以外的唯一一个好人。

刘老爷看了看六姨太,笑着说:“欣颜说得对,赏五个大洋。”

周围的宾客都交头接耳,但是声音并不低,生怕刘老爷听不到,都在夸刘老爷心善,慷慨,行善积德,肯定能活千年万年。

爹跪在地上喜上眉梢,扯着长腔高声喊道:“小老儿谢刘老爷赏!”

我和爹在刘家吃了顿饭,都是准备席面时剔出来的边角料,不好也不坏,我和爹就蹲在刘家伙房的屋檐下面,一人一个大瓷碗,碗里面有猪大肠也有鸡屁股,爹吃得很满意,吃完一碗,又让刘家的厨子给他加了半碗。爹一个劲儿地催促我吃快点,吃多点,可是我觉得心里很堵,没什么胃口,鸡屁股在嘴里嚼呀嚼呀,就是嚼不烂,肥腻腻,油乎乎,吃得我小肚子猛地一紧,一股热气从胃里往嗓子眼上直冲,喔呕!

从刘家出来,我和爹又在双龙镇上混了两天,每天都上街卖艺,而且在最后一场,爹又表演了胸口碎大石,双龙镇人很善良也很热情,我还没有开始抡锤,已经有人往我们的脚下扔钱了,我有点暖洋洋的感觉,这钱虽然少点可是不用下跪。就在我要抡锤的时候,突然一块大洋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到了我的脚边,它和周围那几块铜板相比是那么的不同,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它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那个豪爽的看客远没有地上的大洋长得美妙,中等身材,一张脸凹凸不平满是小坑,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不像是个有钱的大财主。虽然我看他不顺眼,但我不能看钱不顺眼,我冲他微微笑了笑,那麻脸汉子撇着嘴笑着走到我身边,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其他的三个大汉,其中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穿戴也很相似。

麻脸汉子说道:“气功真这么厉害?”

我没有说话,只是又笑了笑,那麻脸汉子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铁锤,用手掂了掂,对身边的几个人笑着说道:“还真是有点儿分量。”那几个人也跟着笑了笑。

还没等我弄明白他要干什么的时候,这麻脸汉子突然抡起铁锤朝石板上砸去,我惊呆了,石板应声而开,爹在下面闷声啊了一下。我连忙把石板碎块从爹的身上推下去,爹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都快要挤出来,直直地看着我,嘴角挂着血丝。

那麻脸汉子看了看说道:“也不咋样嘛。”

“我日你祖宗。”我叫着冲上去一拳打在那张麻脸上,紧接着就是第二拳,我感觉自己像是要疯了,我只想着打他,打他,打他。可是很快就有三支枪指着我的脑袋,我浑身哆嗦着停下了手,我怕了,也许我不该怕,但是我确实怕了。那个麻脸汉子终于有了还手的机会,拳头像雨点般落在我的脸上,血顺着我的鼻子,嘴巴流了出来,我不敢反抗,我害怕面前的枪会突然开火。麻脸汉子的拳头停了下来,我转头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可是我只看到一块石头冲着我的头猛地砸了过来,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三、深仇

等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柔和的光线洒在地上,金色和牡丹色杂糅在一起的颜色,让人感觉温暖而美好。我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依然围了许多人,他们看到我醒来,嘴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嘘声。我不知道周围这些看客是一直没有走呢?还是刚刚又新来的?我和爹身上都盖着块破布,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给盖上的,他可能以为我们都死了。我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头疼得厉害,浑身上下没有劲儿,我想我应该流了不少血,身边够得到的地方都是血的痕迹。

我躺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挪到了爹的身边,我伸手试了一下,爹死了。我把头枕在爹的胸口上,闭上眼睛,我想哭,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睛发热,却没有哭出来。从小到大,我和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哭的滋味。我觉得很累,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应该算是睡吧,因为这一次我知道我还会醒来。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了,我也觉得有了点精神,我把爹的尸体用两块破布包了起来,自己坐在他旁边,抬头看着天空,那墨蓝沉静而深邃。

一直等到天亮我才吃了点东西,身上觉得更有力了,我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身上一片一片的青紫,一摸就疼,但身上很全乎,连脚趾头也没有少一个,头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只是脸肿得厉害,眼睛变成了一道缝儿。

爹死了,我却拿不出买棺材的钱,我倒是听说过卖身葬父,可是我一堂堂七尺男儿,咋个卖呀?最后我不得不卖了我们所有的家当,其实就是一辆平板车,上面装着我们的道具,还有衣服被子、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些杂物,反正家里该有的我们车上全有。车,还有那满满一车的东西总共卖了三块大洋。始终让我疑惑的是我怎么也找不到爹藏的钱,这么多年爹应该存了点钱,因为从小就听他说要给我攒钱娶媳妇,买地盖房子,我现在都二十岁了,这钱也该攒得差不多了吧。除了这辆车他也没地儿可藏呀,可我把车上翻了个底朝天,连装盐的罐子我都摸了两遍,就是找不到那笔钱。但愿那个买车的人能够在不经意间发现那笔不小的宝藏,我想他肯定会乐上好几天,也会顺便骂我是个傻蛋缺心眼儿。

棺材铺的老板很仁慈,一块钱就卖了一具棺材给我,听老板说是上等的桐木,要不是看我可怜,他至少要卖上十块大洋。那棺材薄得可怕,虽然受了伤,可我扛起来并不费劲,我不满意,但是我也没有钱买更好的。我把爹埋在双龙镇边上,白龙岭下面。我和爹四海为家,既然没有家那就处处是家,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我想爹不会寂寞的,那儿是双龙镇的坟地,大大小小的满是坟头。我在爹的坟前烧了很多纸钱,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像刘老爷一样过得富足,能有家有女人,不再东跑西颠,不再跑码头卖艺。最重要的是我摔了瓦盆,我听爹说过养我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摔盆的,他的愿望实现了。

活了二十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目标,报仇。好像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但这真不是我想要的,因为只有故事里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故事里的疼。

不用怎么打听我就知道了,砸死我爹的就是青龙岭上的土匪头子麻脸朱,他的那张脸见过一次就不会认错,很多双龙镇人都见过他。

怎么才能宰了这个土匪头儿?当兵?这条路行不通,听说前些年县里的保安团来剿过匪,当时麻脸朱只不过是一小股土匪,被保安团打得死的死逃的逃,保安团也算是打了胜仗,保了一方平安。可是后来军饷却总被拖欠,土匪都没了还要保安团干什么呀?富豪乡绅们出钱就不那么痛快了,穷人压根儿就不想出钱,土匪和他们何干?家里本就没什么好抢的。就这样,没两年麻脸朱又在青龙岭拉起来了,而且人越来越多,这次保安团也不那么积极了,到了最后,保安团也不过三四百人,麻脸朱也是二三百人,保安团就算是想剿也剿不动了。最近这几年麻脸朱和县城的保安团是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兵和匪都能和谐相处了,我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什么天理。

我在双龙镇晃荡了半个多月,最后决定去当土匪,只要我手里有了枪,杀麻脸朱还不是一抬手的事儿。去哪儿当土匪?当然是青龙岭,那儿离麻脸朱最近。

就在爹三七的祭日,我买了点酒菜,带上几叠烧纸去了爹的坟上。我磕了头烧了纸,然后跟爹说了些贴心的话,我想如果他真有什么在天之灵的话,肯定不让我替他报仇,他会说那就是他的命,我不该把自己也搭上,应该去过平安平静平常的日子,可我知道我心里塞了太多东西,塞得太满,过不了那种日子了。离开的时候,我毁掉了亲生爹娘留给我的那张脸,我在上面深深浅浅划了二十多刀,血都滴在爹的坟前。

 

四、老蔡

老蔡,这是双龙镇人给他的名字,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双龙镇逢双日子有集,而老蔡每个集都不会错过。每次老蔡总要买上几筐子的菜,还有一些鸡鸭鱼肉。来镇上赶集卖菜的都喜欢做老蔡的生意,老蔡从不杀价,遇上可怜的还会多给几个铜板。老蔡是我唯一可以搭上边儿的青龙岭土匪,也是我上青龙岭的唯一门路。

很快我就假扮成了乞丐,说是假扮其实我离真乞丐也不远了,我的兜里早就没钱了。我第一次在集市上蹲守就遇上了老蔡,有点黑,并不算瘦,看上去很硬朗。他赶着马车,脸上带着笑,一到集市就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完全没有土匪的样子,更像是个大户人家的车把式。看到老蔡买了菜之后,我就连忙跑过去,帮他把菜抬上车。

老蔡看了看我,笑着说道:“多谢,多谢,多谢小兄弟。”

我也冲他笑了笑。

就这样,每个集我都会去,都会帮老蔡干点小活儿。其他的时候我会帮人干点脏活累活儿混碗饭吃,反正我有的是力气,不过我再也没有想过去卖艺。

老蔡有的时候会给我一两个铜板,有时候也会把买的那些生着就能吃的扔给我两个,就是胡萝卜和萝卜,也有一次是红枣。

半个月之后,在老蔡一次歇脚的空儿,我们有了第一次闲聊。老蔡拿出旱烟袋,一边抽烟一边问我:“小兄弟,哪儿人?”

我说道:“东洪县的。”

东洪县与这个县相邻,我和爹去耍过把式,所以就顺口胡诌了。

老蔡笑了笑:“东洪县的咋到这儿来了。”

我说:“我爹抽大烟把家给抽干了,死的时候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追得紧,我就跑出来了。”

老蔡把烟袋锅子在脚边磕了磕,重新装上烟丝,叹了口气说道:“那东西害死人呀。”

我点了点头。

老蔡:“这脸上?”

我笑道:“他们划的,算是还了他们的债。”

老蔡叹了口气:“唉,作孽,你年纪轻轻咋不找个事儿做,整天要饭有啥出息。”

我说:“我也想找,可是他们都是雇我打个短工,没有落脚的地儿。”

老蔡点了点头。

我笑着试探道:“要不,你雇我得了,我有的是力气,我跟你走。”

老蔡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从哪儿来?是干啥的?”

我摇了摇头,然后补充说道:“你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

老蔡说道:“好人,我是啥好人?八代都洗不清的行当里有啥好人?”

我急了,说道:“总比我要饭有出息吧。”

老蔡说道:“有出息个屁,你要饭也比跟着我强。”

老蔡说完了就站起身来,把烟袋收好,冲我笑了笑:“小兄弟,去找个正经事做吧,跟我你这辈子算是完了。”然后他一欠身坐上马车,一声清脆响鞭,马车载着老蔡慢慢离去。我站在那儿看着老蔡越走越远,一种挫败感堵在心头。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都是浑浑噩噩的,搞不清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老蔡这条路到底行不行得通,所以我错过了一个集。第四天我又去了集市,又见到了老蔡,还是像以前一样和他打招呼,帮老蔡干活儿,老蔡问我:“前天咋没见你?”

我笑了笑说道:“我去帮人扛了点东西,干了一天,挣了五毛钱。”

老蔡说道:“哦,就找不到个长久点的事儿?”

我说道:“我来路不明,现在世道太乱,他们都害怕,你要是不害怕,我给你干活儿,我真的有力气,不偷懒。”

老蔡笑道:“怕,我怕个屁,你知道我是干啥的?你别怕就行。”

我说道:“我也不怕。”

老蔡说道:“我的这碗饭你吃不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找个事做,找个大户人家做长工吧。”

我笑着说道:“他们怕我偷他们抢他们。”

老蔡说道:“看你也不像个赖人。”

我说道:“我本来就不是赖人,可是人家不信,我有啥办法。”

老蔡笑了笑:“所以嘛,你不能跟着我干。”

我说道:“为啥?你不要好人?”

老蔡说道:“哈,对,专要赖人。”

我故作不解,老蔡拍了拍我肩膀,然后笑着赶着马车离开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老蔡从来不说他的来历,更没有说过带我上山。两个月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和老蔡有了第十一次闲谈,是我主动挑起的话题。把菜筐子搬到车上之后老蔡递给我一个铜板,说道:“谢谢小兄弟了。”

我接过铜板,说道:“我知道你是干啥的。”

老蔡笑着问道:“我是干啥的?”

我说道:“你是青龙岭上的土匪。”

我说的是实话,不过我估计这实话从来没有人在老蔡面前说过,至少没有像我这样直白的说过。老蔡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他皱着眉头把我看了又看,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老蔡叹了口气,慢慢地蹲下身来,苦笑了一下:“现在还愿意跟着我干吗?”

我说道:“愿意。”

老蔡说道:“你这是为啥呀?土匪是他娘啥好行当呀?”

我说道:“你是好人,这儿的人都说你是好人。”

老蔡说道:“我是啥好人?屁的好人。”

我说道:“你是给他们买菜的,我也跟着你买菜,咱就买菜干活儿,别的事儿不管就是了。”

老蔡说道:“屁话,没那么简单,咋都说不到好上。”

我笑着说道:“那我这样有一顿没一顿,说不定哪天就成死人了,还说啥好人坏人。”

老蔡这次走的时候有点失落,甚至没有甩响鞭,只是在马屁股上轻拍了一下,马车就慢腾腾地走了。

没过几天,老蔡就带我上了青龙岭。老蔡赶着车,我坐在旁边靠在菜筐子上,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老蔡问了我的名字,我也问了他,令我意外的是他竟然不姓蔡,而是和我一样姓张,大号张有福。我问他为什么大家都叫他老蔡,他说因为他负责下山买菜,所以山上的土匪都叫他老菜,双龙镇的人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他这个称呼,以为他姓蔡,也跟着叫他老蔡,他觉得没必要跟大家解释,其实他也不想解释,他觉得大家不知道他的名字更好。

老蔡姓什么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可以上青龙岭了,老蔡帮我走出了第一步,我很感激他。

 

五、山上有伙儿贼

我们的车到山脚下就停下了,那里有土匪把守,我们的车一到,马上就有十来个土匪围了过来,把车子围到了中间,不由分说,拿起上面的红萝卜就吃,有的还趁老蔡没注意抢到了几个山楂。

这些人一边吃一边打量我,一个又高又胖的年轻土匪问老蔡:“这就是那个要饭的?”

显然老蔡向他们提过我。

老蔡说道:“嗯,咋样?”

“嗯好呀,挺壮实的嘛!叫啥呀?”

“小兵,张小兵。”

老蔡刚说完,这些家伙笑得前仰后合的,我和老蔡都被搞糊涂了。

老蔡问:“你们笑啥呢?有啥好笑的?”

“你他娘叫着兵,却跑到这儿来?”

老蔡说道:“这名儿不都是爹娘起的,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当土匪呀。”

这些人都不笑了。

其实这帮人不全是守在山脚下的,其中有四个是山上伙房的。从山脚下到山上的这段路马车不能走,这菜都要用扁担挑上去,或是直接扛上去,所以这些伙房的人在下面等着。不过每次他们都要先吃上一阵儿,等吃得满意了才往上扛。

最后在老蔡的催促下,大家终于启程了,每人一根扁担,我和老蔡用一根,抬那筐最重的。从下面到上面我们走了接近一个小时,一共过了三道岗哨,每过一道岗哨,菜筐子里的东西就要少一些,老蔡却并不制止,而是任他们拿,用老蔡的话说生的熟的不都是烂他们肚子里。

接近山顶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大平台,周围有山洞,也有一些房子,不知道是以前就有的,还是土匪们自己盖的。

伙房就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里面有两个大灶,上面是两口大锅,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锅,旁边还有三个小灶,边上是木头板子搭的架子,上面乱七八糟的摆着什么油盐酱醋,锅碗瓢盆。

老蔡先把伙房的人介绍给我,其实包括我一共就七个人,那个又高又胖的是这里的大厨,本姓章,大家都叫他章胖子。其他的还有老刘,和老蔡的年龄差不多,比老蔡要瘦。薛宝和林大贵是两个壮汉,和章胖子年龄相仿。最后一个是老万,在这里老万的年龄最大,所以它基本上不会下山去担菜。老蔡是这里的头儿,据他们说,老蔡老实肯干人缘好,麻脸朱很信任他,所以老蔡可以拿着钱下山买菜,伙房的事儿也都归老蔡管。

老蔡随后把我带到一个老头儿那儿,老头儿应该跟老蔡年纪相当,但胡子留得很长,看起来更显得老。老头儿一个人住了一间房,里面的摆设甚至可以称得上考究,有桌子和柜子,放着不少书。老蔡对老头儿非常尊重,看得出老头儿在山上的地位不一般。老头儿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问了问我的身世,什么名字?哪儿人?家里面还有什么人?他们都叫什么?最后还写上我的高矮胖瘦脸有刀疤。老头儿的字写得极漂亮,而且写的时候一丝不苟。老头儿写完之后冲我们挥了挥手,老蔡就很客气地带着我出了老头儿的屋子。

在回伙房的路上,老蔡告诉我老头儿姓杨,叫杨永忠,山上所有的人,包括三个头领都叫他杨先生,所以以后我也得叫他杨先生。老蔡说,山上有两三百人,可是只有杨先生一个人能把大家的名字全写出来,所以山上的花名册都由杨先生管,除此之外,山上的钱粮财物都是杨先生记账,他的地位是不容挑战的。

据老蔡说,杨先生的祖籍离本县有三百多里,当年杨家可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祖上三代在大理寺任职,杨永忠的祖父最高做到了大理寺少卿,而且这老爷子刚正不阿,颇有些好名声,正当这老爷子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碰上了一件棘手的案子,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刑部尚书的大舅子的二姨太的娘家死了一个丫头,这是命案,最后就交到了大理寺复审,这老爷子过于认真把刑部尚书给得罪了。论说这大理寺和刑部是互不隶属的,可事情的发展远在老爷子的意料之外,没多久老爷子就被安了一个罪名罢职归家了。老爷子这个委屈就甭提了,回到老家很快就不行了,临死的时候在床头嘱咐他的子孙们,皇上有大恩于杨家,杨家子孙应世代忠君爱国,朝廷之中多奸佞之臣,子孙们今后为官应多加小心,不可莽撞,处事应如履薄冰,切记谨慎。这时候杨永忠就在他娘的肚子里,他祖父告诉大家,如果将来生个男孩儿就取名叫杨永忠,永远忠于大清,永远忠于皇上。

到杨永忠他爹那一代,杨家就开始没落了,杨永忠的老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是当地有名的败家子儿,这家业攒起来难,败起来可快,到杨永忠七岁的时候,他老爹已经把杨家几代攒下的祖业给败光了,最后他老爹上吊了。那一天,此败家子儿立着脚站在一个小板凳上,把脖子放到绳套里,对站在旁边的杨永忠母子说:“这钱也花光了,挣钱也怪难的,没钱活着也没啥乐子,干脆死了拉倒,以后你们娘俩儿……”还没等他老爹说完,小永忠跑过去一下子把他老爹脚下的板凳抽掉了,小永忠拿着板凳站在母亲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爹,杨永忠的母亲,这个天下最可怜的女人,被这父子俩惊世骇俗的行为彻底震惊了,整个人钉在地上一样,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动,或是怎么动。

杨永忠从此之后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清贫,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这杨永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仅聪明而且用功,夏三伏冬三九手不释卷。别看家徒四壁,但杨永忠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走路的时候都是仰着脸,对村里的那些人并不是瞧不起他们,而是根本就不瞧他们。

在他十岁的时候,杨永忠说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句豪言壮语,村里的一个地主问他:“你小子整天牛个啥?穷得叮当响,一年到头都只有这一件破衣裳,有啥可牛的?”

杨永忠都没正眼看他,轻蔑地一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燕雀小儿安知鸿鹄大志。”

说得那地主一个劲儿地伸脖儿。

自此之后杨永忠读书更加卖力,整天什么事也不干,只是读书写字,家里地里的活儿全靠他母亲。一连几年他都不洗澡,吃饭的时候也不放下手里的书。终于有一天,杨永忠觉得自己的书读得差不多了,该登天子堂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个噩耗传来,朝廷颁下诏书废了科举,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杨永忠给打懵了。杨永忠失魂落魄地跑出村子好远,最后跑到了一处开阔的荒地,杨永忠放声大哭,对着天空喊出了他人生的第二句豪言壮语:“光绪,我日你祖宗,哇呜呜,呜呜呜。”

接下来杨永忠的日子就更惨了,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让他去做私塾先生他也不好好做,他本是做状元,翰林,内阁大学士的人,去做私塾先生?他哪儿受得了这个,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不能为了五斗米折腰。”

这可苦了他娘了,原来拼命干活儿就是为了将来儿子读书有出息,现在希望彻底破灭了,没多久这个绝望的女人就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自此之后杨永忠过了上颠沛流离的日子,直到上了青龙岭才算有了稳定的生活。

从杨先生那儿出来,老蔡说从现在起我就是青龙岭的人了,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土匪,不过老蔡说我是最干净的土匪,其他的土匪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杀人越货的经历,只有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老蔡希望我一直干净下去,只跟着他买菜做饭。我问老蔡他因为什么事上的青龙岭,老蔡不肯说,只是说都过去了,不想再提了。

没过几天我对山上的事就知道得差不多了,这主要归功于老万,这老头好像从来就没下过山,连担菜都用不上他,更别说打家劫舍了,平时他不是在伙房那个山洞就是在他睡觉那个山洞,如果两个山洞都不在,那他一定是去后面山坡撒尿去了。

平时很少有人跟老万聊天,他太啰唆,而且啰唆的内容里没有女人,这让那些青壮年的土匪觉得甚是无味。我让老万感到意外,因为我总是坐在老万面前,静静地听他说山上的那些事,我从来不会打断他,甚至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老万总算找到了一个知己,所以把山上的人和事仔仔细细,来来往往地说个没完。

山的前面有路,是以前修的,至于是谁修的,老万也不知道,看破败的样子,应该修得时间不短了,车上不来,除非硬抬上来,山上的马匹都养在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的名字叫瓦匝,这个村基本上和青龙岭已经融为了一体,不管是地势上还是相互关系上。瓦匝村离青龙岭的山口只有不到二里路,站在青龙岭的山口就能看得到。老蔡每天买菜都要去瓦匝村套马车,等把菜运到山口,守山的人会把马车送回瓦匝村。青龙岭当然也给了瓦匝村些好处,特别是那些帮忙养马的,有时候青龙岭也会把绑的肉票藏在瓦匝村。

山上总共有二百九十多个土匪,老万说加上我,可能就到三百人了,山上有三个头领,大当家的姓朱,二当家的姓孙,叫孙川林。三当家的也姓孙,叫孙彪。山上的土匪主要分六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四十个人左右,每个小队都有一个小队长,六个小队长分别叫赵二河,李镇义,薛老拴,孙岩泉,王强,另外一个小队归大虎小虎两兄弟管。大虎小虎也是麻脸朱的贴身保镖,我和爹碰到的就是麻脸朱,孙川林,大小虎。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人,跑腿的,看山的,干杂活儿的平时不在他们之列,我们伙房的人当然也不在他们之列,他们是打劫打仗的,我们是做饭炒菜的。老万颇自豪地说其他股的土匪都不成气候,本县甚至周边几个县也就青龙岭会这样分工明细。

有一次,老万说到兴处,压低了声音偷偷地告诉我,很多人背后叫大当家的麻脸朱,不过当面可没人敢叫。麻脸朱当初只是个小混混,整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不过要说祸害乡里那算是抬举他。麻脸朱的发迹源于一次打劫,麻脸朱本来没有抢劫的胆子,可是那一天日子特殊,是麻脸朱三十岁的大寿,麻脸朱在酒馆里宴请了前来祝寿的狐朋狗友。物以类聚,来给麻脸朱祝寿的都是些地痞无赖,说也奇怪,一个人胆子小,人多了这胆子也跟着大了,再加上喝得酩酊大醉,这胆子就膨胀得没边了。这十多个人东倒西歪,骂骂咧咧地出了酒馆,酒钱也没有给,酒馆伙计刚追出门就被麻脸朱一脚又给踹回去了。

这伙人在回村的路上遇上一伙客商,看样子是一个掌柜和一个小伙计一个车把式,三个人看到麻脸朱一帮人过来,很警觉地将大车赶到路边,他们不想跟这帮人有任何牵连。

不知道当天麻脸朱是怎么想的,他走到那掌柜身边的时候猛然把他扑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可是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那三个人寡不敌众,被按在地上剥了个精光。事情并没有这么结束,麻脸朱在掌柜的身上搜出来一把手枪,这完全出乎这些地痞的意料之外,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更加出乎大家的意料,麻脸朱竟然醉醺醺的连开三枪把三个人全部打死。这帮人见识了麻脸朱的狠毒,也彻底被麻脸朱的胆子镇住了。

麻脸朱一伙儿把三个人埋了,抢走了一车药材。麻脸朱酒醒之后,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这后悔药确是没地方买的。麻脸朱找来了孙川林,在这帮人中孙川林最有心计,所以麻脸朱把他找来商量后面怎么办,如果官府找来怎么办?孙川林出的主意让麻脸朱又是一身冷汗,孙川林说不如兄弟们上山当土匪算了,乐得逍遥自在。

麻脸朱和孙川林把那车药材给卖了,然后放出风声,把在哪儿杀的人,在哪儿埋的尸,还有那些人的名字都给传了出去。很快这帮人不得不聚到麻脸朱家商量对策,大家都不明白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是谁传出去的?

麻脸朱告诉他们现在面前只有一条路,上山当土匪。这帮人开始都有点犹豫,一个人甚至站出来反对,他不想上山当土匪,只想出去避避风头。麻脸朱一枪就把这人打死了,然后很确定地说就是这个人出卖了大家。所有人都不反对了,谁反对谁就是叛徒,在枪杆子面前,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孙彪和孙川林是一个村子的,听说还是同宗同族,孙川林比孙彪大了七岁,可按辈分孙川林还要喊孙彪叔,不过在权势面前,祖宗也得让让步,孙川林叫孙彪老三,孙彪也没有做叔的想法,每次喊孙川林都是二哥。

孙彪当土匪比孙川林和麻脸朱还早,有一次孙彪被保安团打了个落花流水,他带着剩下的二三十个人来投奔孙川林,结果做了青龙岭的第三把交椅。

老万问我为什么要上山,我说被逼得活不下去了。老万有点不信,他说山上的土匪大部分都是村里的地痞无赖,混混赌徒之类的,真被逼上山的人很少。

说起土匪,人们总是说什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子,很豪爽的样子,其实不然,这山上的土匪别说大块吃肉,就是小块吃肉也得等到逢年过节。老蔡每次下山买的鸡鸭鱼肉都是给当家的吃的,那些小队的头领也可能会分上一份,其他人基本上就是青菜白饭还要夹着杂粮吃。不过老万也告诉我,我们伙房的人生活得还不差,其中的道理嘛,我慢慢就明白了。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因为我上山的第一顿饭里面就有鸡肠子,猪骨头。大块吃肉都不可能,更别说什么大秤分金子了,哪有什么金子可分呀,当兵的有军饷,这些土匪只能在打劫之后,从自己抢到的财物里分到一小部分,每年过年的时候,山上也会发给每人几块大洋,当然这要感谢麻脸朱的皇恩浩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