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命悬一线
回到山上我们把李镇义的人头交给了麻脸朱,麻脸朱只是看了一眼就让赶快扔了去,省得招苍蝇,李镇义的人头被直接扔到了后山的山沟里。
我一直在等待机会除掉麻脸朱,但我感觉快要等不下去了,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土匪了,或者也不是像土匪,根本就是土匪了。
过了大概半个月,麻脸朱突然把我叫去,让我和孙彪一起去隔壁镇杀个姓高的恶霸,说是有人出了高价买他人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跟孙彪一起去,我问麻脸朱:“让我跟去干吗?孙彪他们不就行了。”
麻脸朱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孙彪这家伙也要人盯着。”
孙彪,我还有孙岩泉带了十来个人下了山。
一路上我都和孙彪,还有孙岩泉都谈笑风生。
离开青龙岭没多远,走到一处小山坡,周围一片寂静,马不紧不慢的溜达,孙彪突然问我:“张兄弟,你是不是耍过把式?”
我惊出一身冷汗,我定了定心说道:“咋这么问?”
孙彪接下来的话吓到我了:“那大当家的咋说你是卖艺的呢?”
我感觉到头上一阵阵的冒汗,我一只手勒住马缰绳,另一只手摸着腰里的枪,问孙彪:“大当家的咋说?”
孙彪笑着看了看我:“大当家的说你是耍把式卖艺的,孙二哥当初就说看你面熟,只是想不起你是谁,前两天司徒欣颜和大当家的说你好像在双龙镇刘家耍过把式,和你爹一起去的。”
我抓紧了枪把,说道:“是吗?那大当家的信吗?”
孙彪说道:“我哪儿知道呀?再说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卖不卖艺和青龙岭有啥关系?为啥大当家的非要我除掉你?”
我刚要拔枪,其他人都已经把枪拔出来对准了我。
我问孙彪:“他让你杀我?”
孙彪说道:“是呀,都知道大虎,小虎,还有赵二河跟你很有点交情,大当家的怕在山上不方便,所以才让我把你弄下山。”
我呆住了,当了这么久的贼,就为了给爹报仇,没想到今天把自己也送到这儿了,这是命运?我的命运?
孙彪大笑:“张兄弟,都是大当家的意思,跟我无关。”
我冷静了一下,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我确实是耍把式卖艺的,和我爹一起,就在双龙镇,麻脸朱害了我爹,我和他有深仇大恨。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山杀了麻脸朱,我报仇,青龙岭归你。”
孙彪又笑:“我孙彪可不是个不顾兄弟情义的人,现在才想离间我们兄弟是不是有点晚了。”
孙彪转头对其他土匪说道:“送张兄弟上路吧。”
我的心跳得太快了,感觉快要跳出胸膛了,头皮一阵阵发紧,像是有人扯着头发一直往后拽,用力拽,就要把我拽倒了。
土匪们并没有开枪,我和孙彪都吃惊得转头看,孙岩泉骑在马上,面无表情,他没有拔枪,而是把左手举了起来,那帮人手里握着枪对着我,眼睛不时地偷瞄孙岩泉。
孙彪冲孙岩泉喊道:“孙岩泉,你干嘛呢?你们他娘的想造反吗?”
孙岩泉把手放下,催马到孙彪面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造反。”
孙彪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拔枪,孙岩泉比他更快,把枪拔出来对准了孙彪。
孙彪拔枪的手停住了,轻声道:“咱们可是一个村子的兄弟呀,他姓张的是个外人呀。”
孙岩泉一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静止在那儿。
孙彪说道:“好兄弟,你可别犯糊涂呀,有什么事咱们把这事儿了了,咱们回去再商量呀。”
孙彪又对那些人说道:“是青龙岭管你们吃管你们喝给你们大洋花,你们不能忘恩负义,听我孙彪的,回去绝不亏待你们,你们要犯浑,绝没有活路,山上还有我好几百兄弟呢。”
孙岩泉说道:“我们吃的喝的花的都是我们自己挣来的,连你吃的喝的花的也是我们挣来的,说我们忘恩负义,孙彪,你亏心不亏心?我想好了才走这一步的,你就不要操心我们的活路了,你先想想你的活路吧。
孙岩泉冲那帮人叫了一句:“把孙彪的枪给我下了。”
有几个向孙彪靠过来,孙彪大叫:“你们敢。”
他们又停下来了,犹豫地看着孙岩泉,孙岩泉冲他们皱了一下眉。
几个人直接把孙彪从马上给推了下去,还没等孙彪从地上爬起来,几个人就把他按住了,把他的枪也给夺了过来。
孙彪不住地骂:“孙岩泉你个王八蛋,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你们这群王八蛋死定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孙岩泉走到我身边:“张兄弟,你无路可走了,现在我也无路可走了。”
我说道:“把孙彪宰了再说。”
孙岩泉说道:“这王八蛋当初对我也不错,放他一条命吧。”
我说道:“你现在放了他,将来他会放过你吗?”
孙岩泉低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对那几个人说道:“好,把孙彪裤裆里的家伙给我割了,以后再也别想拿出来显摆了,把他眼睛也废了。”
这一次那帮人并没有犹豫,立即动手,两刀就把孙彪的眼睛划了,孙彪哇哇大叫,满脸是血。然后又把孙彪的裤子扒下来,按在地上,就像杀猪一样,在孙彪的大腿根切了一刀。切完之后,他们撒开了孙彪,孙彪的裤子还没有提上,就像刚被阉割猪一样,哇哇地大叫,至于他叫的什么,没人能够知道,只是那叫声很凄惨。
孙彪不停地哀号着,在地上翻滚着,身上的血混着土成了一块块的血污。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去,如果他活下去的话应该会想做个好人吧。
我对孙岩泉说道:“走,回山。”
孙岩泉很意外,说道:“咱们还能回山吗?”
孙岩泉没了主意,我知道他想一走了之,但是我不能,我还有仇未报,我死不瞑目。
孙岩泉又说道:“麻脸朱还不把咱们剐了呀?”
我对孙岩泉和那几个人说道:“孙彪已经让咱们给做了,麻脸朱能放过咱们?你们跑得了,你们的家人跑得了吗?”
孙岩泉和那些人都不说话,我说道:“只有一条路,咱们回去,杀了麻脸朱,青龙岭就是咱们的了,大家以后逍遥自在。”
孙岩泉满脸疑问:“咱们几个怎么杀麻脸朱?山上可是有几百人呢。”
其他人也都垂头丧气的。
我说道:“几百人?谁?大虎?小虎?赵二河?还是你孙岩泉?”
我想赌一把,命运从来没善待过我,而是颠来倒去地折磨我、戏耍我,玩弄我,现在我依然要赌一把,走到了绝路,不赌又如何?如果命中注定要这样死,那就死吧。
孙岩泉皱着眉拉着脸想了好一阵儿,最后一咬牙上马说道:“走,回山。”
其他人也都糊里糊涂地跟着上了马,我想他们还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四十二、青龙岭之丧
我们一行人一直在山下待到午夜,等山上的人都睡着了我们才悄悄地上了山。山上的哨子一看我们回来,跟我们打招呼时问道:“四当家的,孙当家的咋没回来?”
我说:“他在山下逍遥呢,咋了?”
他说:“哦,大当家的说他回了让我去通报一声。”
我说:“你别管了,我这就去见大当家的。”
他笑道:“好好。”
我和孙岩泉带着那些人去了他们的房间,我让孙岩泉把他的人都叫起来,然后让几个人去叫大虎,小虎,赵二河,张丰,和薛老栓。
第一个被叫来的是薛老栓,今天晚上他没有睡,因为该他的那一队值夜。薛老栓一进屋子就感觉不对,但是孙岩泉的人没有给他机会,直接就把他推到了我的面前。
薛老栓问我:“四当家的叫我来有啥事儿?”
我说道:“老哥别怕,没伤你老哥的意思。”
薛老栓干笑了两声:“那是,咱们都是兄弟,哈哈。”
我说道:“是呀,老哥先等一下,等他们几个来了我们商量件事儿。”
很快大虎,小虎,赵二河,张丰陆陆续续被叫到了屋里,他们一看我和孙岩泉,薛老拴在一起都很奇怪。
大虎问我:“张兄弟,你咋的了,这半夜三更的把我们叫过来。”
我说道:“麻脸朱要杀我。”
这一句话把他们五个人睡意全给吓没了。
大虎问道:“大当家的要杀你?为啥呀?”
我直接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让孙彪杀我,我和孙岩泉已经把孙彪给做了,现在我们要杀麻脸朱。”
这几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五个人当时就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道:“让你们来就是要你们一句话,你们会杀谁?麻脸朱还是我?”
他们都扭头四处看了看,周围全是孙岩泉的人,一个个枪口都对准了他们。
张丰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哪儿来那么大的仇恨,不如我去找大当家的说说,你们和解算了。”
我冷笑了两声,说道:“你看还能和解吗?你们要是帮我,这青龙岭就是咱们的,麻脸朱能给你们的我也能给,麻脸朱不愿给你们的我也给。如果你们不愿帮我,那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五个人又都低着头不说话了,我想我需要一个缺口。
我对大虎说道:“平时我对你们咋样?”
大虎说道:“张兄弟咋这么问,那肯定没得说。”
我说道:“只要除掉麻脸朱,你想做大当家的都行。”
大虎吃惊的抬头看了看我,我也一直看着他,大虎又把头低下了。
孙岩泉着急地说道:“都说话呀,都他娘的给句痛快话。”
大虎一拍桌子说道:“我听张兄弟的,麻脸朱也不是啥好东西,除掉他大家更自在。”
听大虎这么一说,小虎和赵二河也连忙说道:“对,听张兄弟的,做了他。”
我想我至少胜利了一半,我看了看张丰和薛老栓,两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那儿坐立不安。
我咬着牙对他们俩说道:“张大哥,薛老哥,我已无路可走,你们不是姓朱,就是姓张,二位帮我,我决不负二位,如果二位想帮麻脸朱,那我也不会手软。”
我把枪拔出啪的一声拍在他们两个人面前。
两个人吓得一哆嗦,孙岩泉一挥手,身边那些人都把枪栓拉得哗哗啦啦响。
薛老栓终于开口了,轻声说道:“我听四当家的。”
我说道:“好,张大哥呢。”
张丰没有抬头,嘴里嘟囔道:“我我也听四当家的。”
我一拍桌子笑着说道:“好,只要咱们兄弟同心协力,这青龙岭就是咱们的。”
大虎问道:“张兄弟你说现在咋办。”
我说道:“大家稍等,我很快就会放大家回去。”
我刚说完孙岩泉在一边急了,把我拉到门口轻声说道:“你疯了,他们回去咱们就完了,咱们这不是回山找死吗?”
我对孙岩泉耳语了几句,他点了点头,我又说道:“快去快回,要小心。”
孙岩泉又点了点头,从屋里喊了两个人出去,临走还不忘对我说道:“你可千万别让他们走了。”
我说道:“放心吧,我的命也在这儿呢。”
孙岩泉跑开了,我又走回屋子,坐在那五个人面前。
大虎说道:“张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我说:“你们说啥时候动手都行。”
这一句话更是让他们吃惊不小,大虎说道:“张兄弟,这种事怕夜长梦多呀。”
我说:“说得有道理。”
张丰问道:“四当家的说让我们回去是不是真的?”
我笑着看了看他:“是呀,我们已经是一条线上的兄弟了,难道我还会关你们呀。”
大虎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你可要想好呀。”
小虎和赵二河也说道:“是呀,这种事要机密才行。”
我点了点头。
等了好一会儿,孙岩泉回来了,他带着人抬着小顺回来了。
小顺的嘴里被塞着破布,不停地又踢又闹,看到我才停下来,呜呜地冲我叫。
大虎一脸的不解:“你们把他弄过来干吗?小孩子添什么乱。”
我把小顺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小顺呸呸吐了两口,然后说道:“你们活腻了?敢抓我。”
我对小顺说道:“小顺,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小顺看着我说道:“师傅,明天不行吗?我睡觉呢?”
我说道:“不行,必须是现在。”
小顺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地说道:“那好吧,啥事儿呀。”
我点了点头,然后把破布重新塞到了小顺的嘴里,小顺显然没想到这一点,呜呜叫得更厉害了。
屋里的人都糊涂了,愣在那儿了不知道我要小顺干什么,我拿出一把刀塞给了张丰:“还记得五爷吗?”
屋里所有的人都被吓住了。
我把枪握在手里看着张丰,说道:“不是说要同心共事吗,张大哥请吧,你就来第一刀吧。”
张丰的手一直抖,声音也跟着颤抖说道:“他可是你小徒弟。”
我说道:“他是我们的敌人,你的,也是我的,杀了麻脸朱,你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现在就替咱们除掉这个后患。”
张丰不说话了,我说道:“张大哥,快点,咱们时间可不多。”
张丰还是没有动,只是在那儿抖。
我用枪指了指小顺催促道:“张大哥,快吧,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张丰慢慢地走到小顺面前,然后闭上眼睛猛地朝小顺的左胸扎了一刀,他没有太用力,但是小顺的血马上把他的衣服染红了,这把小顺吓坏了,眼睛好像就要瞪出来似的,嘴里呜呜地更厉害了。
我又把刀递给了薛老栓,这次没有那么麻烦,薛老栓接过刀没有犹豫多久就也朝小顺身上扎了一刀。
大虎,小虎,赵二河更是没有片刻的犹豫。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失血太多小顺很快就昏迷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麻脸朱早早地就起了床,昨天晚上孙彪没有回来,他有点睡不踏实,他披着衣服走出院子,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令他肝胆俱碎的一幕,小顺就挂在离他不远处的杆子上,浑身全是刀伤。我想他是疯了,他浑身都在哆嗦,眼睛瞪得很大。
我站在不远处对他说道:“是不是很意外?”
他好像明白了一切,用手指着我说道:“你你你你你,你个畜生,我跟你拼了。”
麻脸朱疯了一样冲了过来,我站着没有动,一闪身躲了过去,然后回手抓住他的头发猛地一扯,再一拳打在他侧脸把这疯子打翻在地,然后朝他脸上一拳接着一拳,直打得他不再动为止,他的五官已经泡在血里分不清了,我的拳头也脱了皮,露出骨头。
我刚想站起来,又一个疯子冲了过来,这次是胡翠英,我转身一脚踢在她的脸上,她闷声倒地。
我让人在后山坡上挖了个坑,把死了的小顺,活着的胡翠英,还有不知道死活的麻脸朱都给埋了。
我坐在他们一家的坟前脑子一片空白,我想报仇,等了那么久,经历那么多事儿,没想到一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而且如此顺利,不真实,恍若一个梦,现在还在梦中,怎么都醒不来。
山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再提起麻脸朱一家,只是听说老蔡偷偷去烧了些纸。
四十三、孩子
现在山上的人都叫我大当家的,山下的人也都知道青龙岭的大当家的不再是麻脸朱,而是刀疤张,县城的人更是印象深刻。我并没有搬到麻脸朱的房里去住,而是搬到了林贞的房里,他们都怕那屋子会闹鬼,林贞死后就没有人再睡那儿了,我不怕鬼,鬼不就是林贞吗?我想见她了。
我现在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见司徒欣颜了,她现在是麻脸朱的女人,还有了麻脸朱的孩子,现在她看我眼神都躲躲藏藏的,从不正眼看我,她每次都求我让她下山,我每次都告诉她她现在下山我不放心,她说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放心,她下山回家难道不比待在这土匪窝儿里更安全?我其实是不放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想这个孩子活着,因为它是麻脸朱的孩子,并不是说我害怕他长大后为父报仇要斩草除根,我不害怕,也不在乎,经历的生死多了,不把这些放心上。我只是单纯的不想麻脸朱和司徒欣颜有联系,麻脸朱只是一坨吃了屎的狗拉出来的臭狗屎,他不配和她有任何联系。而这个孩子会让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存在,而且会时不时地提醒我,折磨我,所以我想从根儿上解决掉这个事儿。
我曾经找过大夫,对司徒欣颜说要给她看看大夫,看看胎儿有没有问题,还要开点安胎的补药。司徒欣颜明显不相信我的话,也不相信大夫的话,大夫开了一些药,但是司徒欣颜每次都偷偷地倒掉,有一次我去看她,刚好她的药被送来,她当时哭丧着脸喝下去,但我刚走出门就听到屋里面的呕吐声,我转身进去,她吓得一激灵,眼神里满是惊恐,我说不是毒药不用吐,但等我再次出了门,她继续呕吐,从此我再也没有在她吃药的时候找过她。
药是滋补的药,老蔡下山买的,我想老蔡肯定也问过大夫,不然老蔡不会给她煎药。老蔡知道我的想法,一直求我放过孩子,孩子没罪,不要作孽,我没有答应老蔡,我不想骗他。药没有问题,不是因为老蔡求我,也不是因为我回心转意,是因为大夫不让,大夫看了司徒欣颜之后,告诉我胎儿已经太大了,如果用药的话司徒欣颜有可能会跟孩子一起没了,我不想司徒欣颜出事,所以只能等孩子出生再说。
那真是漫长的一段时光,司徒欣颜的肚子一天天的大,到七个月的时候我就把接生婆请上了山,或是叫绑上了山。我告诉司徒欣颜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亲自送她们下山,司徒欣颜显然不信,她的恐惧与日俱增,神经越来越脆弱,一个人的时候也常常躲在角落里。也许等到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
我交代他们,孩子一出生不要交给司徒欣颜,就说孩子出生就死了,立刻来叫我。司徒欣颜生产的前几天我都没有睡好觉,一躺下来满脑子翻滚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疲惫却很难入睡,都是断断续续半睡半醒熬到天亮。生产的那一夜也一样,上床之后,翻来覆去各种姿势都无法入睡,但到了后半夜我却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林贞,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林贞在外面敲门喊我,我想去给他开门,却怎么也起不来。来叫我的土匪说他敲了很多次门,也喊了我很多次,但是他既想把我叫醒又怕吵到我,所以是轻轻地敲轻轻地喊,而且中间还要停一会儿确认我醒了没有,所以据他说叫醒我花了很长时间。我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泛蓝,已经能够看清远处的人影了。我和他匆匆赶到司徒欣颜的屋子,司徒欣颜躺在床上脸上没有血色,嘴唇都是灰白的,目光涣散,看到我进来木呆呆地跟我要孩子,我没回答她,转身出去找她的孩子。
我没见到司徒欣颜的孩子,孩子被老蔡抱走了。接生婆把孩子包好给了外面守着的赵狗子,赵狗子接过孩子还没拿稳,老蔡就来说要抱抱孩子,赵狗子就直接把孩子给了老蔡,老蔡说他做了个篮子,装这个孩子正好,现在去拿,赵狗子就跟着老蔡去了伙房。老蔡确实做了个篮子,是荆条编的,里面垫着小褥子,还有小被子,不知道是老蔡做的还是老蔡找人做的,孩子放进去刚刚好。老蔡显然是做好了准备,章胖子在那儿就着花生米、猪杂碎喝酒,赵狗子说守夜辛苦也要喝两盅,章胖子说快点儿来,就是给他准备的,赵狗子说章胖子比他亲爹还疼他。两人在那儿喝酒,老蔡就提着篮子溜达,孩子哭他就提到外面去溜达。等我带着人赶到伙房的时候,章胖子和赵狗子喝得正起劲,老蔡早已经不知所终。老蔡几天前就不再把马车送到村子里了,而是一直拴在山脚下,他给了哨上的兄弟一些钱,这些人帮他看着马车,帮他喂点儿料。老蔡走的时候就赶走了那套马车,没有拿别东西,他自己的衣服被褥杂物都没有带,兴许把钱带走了,但他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
我没有看到那个孩子,一眼都没看,说是个男孩儿,脸上没麻子,白白净净的,小鼻子小眼儿长得可端正了,不知道老蔡能不能把他养活,不知道他会不会管老蔡叫爹,不知道老蔡会不会带着他走南闯北到处讨生活,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老蔡打幡儿摔盆儿。
司徒欣颜也没有看到孩子,她哭闹了好几天,扔东西把接生婆的脸都砸肿了,我想过些日子等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下来就好了,在等了十几天之后,接生婆跑来告诉我司徒欣颜也许是疯了。
我去看她,还没进屋子我就听到了叫喊声,不是哭,也不是笑,很瘆人,我进去之后看到司徒欣颜坐在地上,她看到我进来,眼睛直钩地盯着我,我想过去把她扶到床上,可她一看见我靠近就大喊大叫,震得我耳朵发麻,我不敢再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她,她的眼神让我难受。
又过了十几天,接生婆来找我,她说司徒欣颜好了。我又惊又喜,跟着她去看,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司徒欣颜虽然不再大喊大叫,可是目光呆滞,见人就害怕,还时不时地傻笑。
我很生气地对接生婆说:“这不叫好了。”
她说:“那咋样才叫好了?”
我说:“跟以前一样才叫好了,就是跟生孩子之前一样。”
接生婆说:“谁知道能不能变好?要多久才能变好?这孩子也生完了,我得回家了。”
我说:“她啥时候好你啥时候回家。”
接生婆猛地坐到地上扯着唱腔哭喊:“我的个娘呀,咋这么不讲理呀?”
我说:“这就不是讲理的地方。”
司徒欣颜一直都没有好,我想她可能真的疯了,那个接生婆一直在照顾她,我还是希望奇迹能发生。
四十四、下山
那是我做大当家的第一个年关,山上也张灯结彩,买了好多的年货,我也让杨先生给他们每个人发点钱,山下有家的也可以回家看看。
那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我和赵二河、赵狗子去了一趟双龙镇,刘富贵请我们到他那儿喝酒,他添了一个弟弟,虽然他老爹早死了,但他五姨娘还是成功地为他生了一个弟弟,确实是可喜可贺。
在刘家我遇上李海山,一见面李海山就对我说道:“兄弟,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有胆有识,胸中有大志,非池中之物。”
我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土匪头算是什么大志,怎么就不是池中之物了,但我知道这是在夸我,我也只能说道:“李团长过奖了,过奖了,我可没李团长那么威风。”
刘富贵说道:“二位就不要这么客气了,都是人中龙凤。”
随后刘富贵把我们让到了酒桌上,一个兵,一个贼,一个财主,这桌酒喝得很有意思。
在喝酒的时候,刘富贵对我们说:“我这儿有个小乐子给二位助助兴。”
刘富贵说完冲他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出去领进来一对父子,那小孩子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那当爹得却又显得有点老,五十岁多的样子。
刘富贵冲他们说道:“耍个拿手的。”
那老头笑着说道:“我们爷儿俩给各位老爷耍个胸口碎大石吧。”
我不理解刘家咋代代都喜欢看耍把式,也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我们爷俩当年一样,同样以卖艺为生,同样被招进刘家,等一下他们可能也会有鸡屁股,猪肠子吃,这世界真是奇妙。
等老头躺在钉板上,那少年和一个佣人把石板放到他身上的时候,我有点儿恍惚了,太像了,一切都太像了。
我大概是喝多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那少年面前,伸手把他的铁锤夺了过来,我拎着铁锤走到石板前,冲躺在地上老头笑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可能他也想挤出点笑,但是没有得逞,紧接着我把铁锤抡了起来,就在我要用尽全力往下砸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少年,他正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依然清澈,像一摊无比纯净的水,没有一丝的混浊,这纷乱的世界还不曾在他的眼里留下过多的痕迹。
我赶忙把力气泄掉,铁锤砰的一声砸在石板上,石板顺理成章的裂成了几块,那老头翻身起来冲我一抱拳:“谢谢这位爷。”
我没有说话,又抬头看了看那少年,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只是刚才的恐惧已少了许多,我冲他笑了笑,也许这一次我笑得很温和,那少年害羞地低下了头。
刘富贵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我说道:“这算啥本事,躺在下面才算本事。”
李海山说道:“那你就躺下让咱们开开眼。”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不,我可没那本事,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咱们多赏人家几块大洋是正事儿。”
刘富贵笑着冲佣人说道:“赏他们十个大洋。”
我说道:“再多十个吧。”
李海山:“那我也加十个。”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然后哈哈哈大笑,当然最后三十块大洋都是刘富贵出的,我和李海山都是拿枪的人,那钱都是只进不出。
父子俩喜出望外,那少年脸上的笑容闪着金光,少年没有我当年倔强,当爹的一拉也就跪下了,两个人谢了赏,我让他们快起来,拿命挣的钱为什么还要下跪呢?
我从刘家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青龙岭,从刘家带了些酒菜,又去买了很多烧纸和香,我去了白龙岭,去给爹和林贞上了坟,我给两个坟都添了土,烧了不少的纸钱,我希望他们在天上不再受穷,可以过平静的生活。
没过多久,整个县的人都在传说,青龙岭的刀疤张带着个疯女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走,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