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上一把当,得来一次机会

张雅文

       我同本书的主人公韩老先生并不认识。

    但我很早就有一个想法,想写写那些在国外卓有建树的华侨骄子,想用自己的拙笔去讴歌他们,以弘扬炎黄子孙在世界上的威望!我敬佩那些在海外卓有成就的华侨骄子。他们身在异国他乡,抱着崇高的人生目标,克服了众多难以想象的困境,创造出令世人瞩目的成就,从而为自己写出了一部辉煌人生,也为人类做出一份伟大贡献,更为炎黄子孙争得一份扬眉吐气的荣誉!

   但一直没有机会结识这样的人。

   一九九四年,我在《当代》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报告文学,写的是一位俄籍华人在生物研究方面的故事。作品问世后,很多人打来电话,要求与主人公合作,有的甚至从新疆、山东等地专程跑来找我。我本着一颗傻乎乎的善良之心,对来访者有求必应,先后向俄罗斯派去三个考察团,为他们帮办一切出境手续,冒着风险给他们当担保人。邀请俄籍华人来中国,陪他跑了好多城市。

   在众多的电话咨询者中,有一个人显得格外热情,他说他是烟台的姓高。听他沙哑的声音,不难判断是一位老年人。这使我对他自然多了几分信赖。老年人嘛,总给人以一种信赖感。听语气,此人有一定的教养。他自称是英国某公司的中方代理人。在短短的十几天里,他给我打来十几次电话,每次都长达二三十分钟。他大谈对那位俄籍华人的科研成果如何赏识,让我把俄籍华人请来中国洽谈。我同他在电话里达成协议,我可以把俄籍华人请到北京,由他来承担五千元的费用。我总不能又搭时间又掏腰包的“双赔”吧?再说我们这些作家都是精神上的富翁、经济上的乞丐。他在电话里满口答应,“没问题!那点钱小事一桩!”

    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我把俄籍华人请来北京,住进黑龙江宾馆。二十九日那天晚间十一点二十分,我正洗澡,高某忽然打来电话,说他从香港刚飞来北京,要立即见我。说心里话,我觉得时间太晚了,不宜再会客,可又不好拒绝,只好匆匆穿上衣裙,跑到楼下叫醒门卫打开大门……

   十一点四十分,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男人,匆匆忙忙出现在宾馆大厅里。他一套劣质米色西装,手拎一只陈旧的秘码箱,身材矮小,肤色黝黑,头发稀疏得连天灵盖都没盖住,最惹人注目的是他半边脸部神经麻痹,一讲话半边脸就一抽一抽地抖动。这副尊容不禁使我微微一震,但我立即谴责自己,不可以貌取人!一个人是不能按着主观意志去塑造自己外貌的!

    高某一见面就匆忙解释说:“刚才发生点事!一下飞机钱包就丢了,所以现在才赶来!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

    我不无惊讶,忙问他:“钱包里有多少钱?”

   他故做漫不经心地说:“啊,没多少钱,只是所有的证件都在里面,还有提货单什么的。”

    “那不更严重了吗?”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轻信。

   他却说:“没关系,机场的警察正帮我找呢!他们都认识我,很卖力气!”

   我仍然沉浸在为他丢失钱包的惋惜中,他却同我热情地神侃起来,并亮出他二十八岁妻子的照片,年轻、漂亮。他呢,自称是五十八岁,看上去却像六十八岁。他说他认识一位旅韩华侨韩晟昊先生,此人在打开中韩通道方面有很大贡献,可以通过韩老先生推广俄籍华人的科研成果等。

    高某头脑聪明,思维敏捷,能言善辩。第二天上午,他同俄籍华人双方签属了合作意向书。洽谈结束后,高某让我等他的电话,说要领我去见韩老先生在北京的儿子。

      我从午饭后就开始傻等,一直等到晚间,连晚饭都没敢离开,却始终不见他来电话。我急不可耐地拨通他留给我的电话号码,对方却回答说,根本不认识此人!这使我不禁心生疑窦:这人为什么撒谎?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怀着满腹狐疑等到半夜十一点半,电话铃声终于大作,我急忙拿起话筒,一个满嘴醉话的沙哑声音顿时撞击着我的耳鼓:“张女士,你……猜我是谁?”

   我说:“你不是高先生吗?”

  “不……对……你猜我是谁?”他一连问我四、五遍。

   我厉声提醒他:“高先生,请你不要开玩笑了!你不是高先生还是谁?”

  他说:“不!我不是高先生!我告诉你,我是国际大骗子!”

  我不禁大吃一惊,反问一句,“你谁都骗吗?”

  “对,谁都骗!”

   我忙仗着胆子回敬他,“我也告诉你,我不怕!我家先生是法官!你这种人我见过的多了!”

  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接触你吗?”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只以为他就是想跟俄籍华人谈合作项目呢。

   他却说:“告诉你吧,我是想利用你这支笔!”

   其实,这也未尝不可,在以往的电话里他曾流露过,说他的一生经历很坎坷,很希望有人写写他。在没有得知他全部历史之前,我当然不会表态。我从不愿意当这种“御用”文人。

      接下来他的话就更不在行了,不堪入耳,满嘴胡说八道。

      我气愤地斥责他,“高先生,我们是初次相识,希望你能保持点自尊!更希望你能兑现诺言,关于这次来京的费用,你什么时候付给我?”

      面对这样一个满嘴雌黄的家伙,我不能不想到最实际的问题。

   “明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你那里!”他说。

  “我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再失言了!”我不得不郑重地提醒他。

   电话挂断了,我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心里好晦气,遇到这么个鬼东西,不仅暗暗担心明天,如果他言而无信,那可就麻烦了!我只带来三千元钱。那位俄籍华人也是个穷光蛋,我们将如何支付下一步的费用?

    第二天上午九点,果真如我所料。服务员送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张雅文女士,我为你的事东奔西跑,你却说我是国际大骗子,我不能与你共事了!”

    纯属胡说八道!他自己说他是国际大骗子,到头来却栽赃到我头上!

   过后我才寻思过味来,其实他早在一见面时,就为这场戏做好了“铺垫”。他说他钱包丢了,当然就没钱付这笔费用了。后来听说,那天晚间他喝了一斤多白酒,醉倒在地铁台阶上,差点儿被警察送进拘留所里,连手表都被人偷去了。后来得知,他在烟台工作,只同韩老先生偶尔见过一面而已。

      此时,我已无暇顾及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南京那里还等我带着俄籍华人去谈合作问题。我已经囊空如洗,带来的三千元钱全部花光,买完两张机票仅剩下五十元钱,连机场都去不了!

  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恰在这时,一位叫王一元的女士来拜访我,邀我到她家里作客。按着当时的心态,我本无心境去赴宴。但,王一元女士虽然年过半百,却美丽可人,亲切可近。于是,我就怀着消气解闷的心情来到她家。到她家后方才了解到,她先生是中国对外联部欧洲司司长(现为对外联络部办公厅主任),是个不小的官呢。夫妻俩非常热情,丰盛的菜肴和真诚的热情稀释着我满腹的郁气。

    临离去时,王一元女士竟把二百元钱硬塞到我手里,说:“穷家富路,我知道你已经囊空如洗了!”她目睹了我买完机票仅剩五十元钱的狼狈。我百般推却都被她塞了回来。攥着这二百元钱,我备受感动,它荡涤着高某带给我的气愤,觉得世界上毕竟还是好人多!从此后,我与王一元夫妇成了要好的朋友。

      我登机去了南京,心里却憋着一股无法平静的火气。从南京办完事我又专程回到北京,倒不是为了找高某算账(也无处可找),而是为了寻找韩老先生的儿子。凭着一个作家的敏感,我觉得韩老先生要在打开中韩通道方面真有贡献,那这个人物是很值得一写的。可我不知道韩老先生儿子的工作单位,只大概记得高某说在一所什么中学。于是,我在北京足足跑了一天,终于在一所中学的医务室里找到了他,一个五十多岁精明干练的中年人。他热情地接待了我。

    他说:“我父亲这一生太值得写了。他这一生可谓跌宕起伏,波澜壮阔,饱经沧桑,历经坎坷!如果您能写写我父亲,我们老韩家将感激不尽了。”

      末了,他把父亲在汉城的通讯地址给了我。

   于是,我给韩老先生贸然发去两封热情诚恳的信。没过多久,老先生回信说:“写不写我倒无所谓,你带个同伴来汉城玩玩嘛。我来给你出费用。”

   经过一番艰难的申办手续,我于一九九五年八月飞往汉城。见面后,韩晟昊先生问我为什么要写他?我说:“我觉得您这一生很值得一写,尤其在打开中韩通道方面的贡献,是应该公诸于世的!”

   韩老先生听罢此话,感慨万端地说了一句,“嗨,我这一生真是一言难尽哪!” 

      于是,我们开始了长达二十天的采访。一年后,我带着初稿第二次赴汉城请老先生审阅。

   我觉得韩老先生是一个少见的人物。他坎坷的经历是那段历史的见证。他血与泪的人生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我相信,我给广大读者推出的不仅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更是一个大写的中国人,一个伟大的华侨骄子!希望这部书能给广大读者打开一扇鲜为人知的门窗,使人们领略一段并不久远的历史。

      在此,我倒感谢那个自称是“国际大骗子”的高某了,他使我上了一把当,却得来一个很棒的素材。

      此书因种种原因,历时三年,今天终于出版了。在此,我向给予我帮助的朋友们,向作家出版社,表示深深的谢意,谢谢了!

 

     (完)

第九章 荣获民国最高荣誉--国民勋章 (五)

韩国人民的最高奖赏

      春华秋实。

      几度风雨几度愁,几度辉煌几度忧。历时两年零八个月的申报终于有了可喜的结果。

   时正春天,汉江如练,万物复苏的汉城一派生机。大韩国民终于为这位屡经磨难的韩老先生,送来了夕阳中的春天。

    一九九三年二月十九日上午十时,在汉城市政府礼堂,几百名公职人员集聚于此,来参加韩老先生的国民勋章授奖仪式。

    在一片掌声中,面带微笑的韩老先生迈着老而不衰的步伐,走上台去。汉城市市长李相培先生代表大韩民国总统,将一枚韩国人民的最高奖赏——大韩民国国民勋章冬柏章,庄严地戴在韩老先生的脖子上……

    这是空前的。

   大韩民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将此殊荣授予一个外国人。

   在一百多年的韩华交往史上,第一个中国人获此殊荣。

   但愿不是绝后的。

   略感遗憾的是,此时正是卢泰愚与金泳三两届总统交接之际,否则,这枚象征着韩国最高荣誉的勋章,应该由总统亲手挂在这位华侨巨子的脖子上。

    来韩四十五个春秋,他终于得到了韩国人民的最高奖赏!

   在韩国,获此殊荣的人一切都会得到保障,一共享有三十多种待遇:死刑罪可以免死;月薪八十万韩币;乘韩国飞机票价减半,免费乘大巴;免费观赏一切公园;人死后葬于国立公墓等等……三十几项,可以说是包揽了一个人生老病死吃喝住行的一切待遇。

    不过对韩晟昊来说,这枚价值“千金”的奖章却如同虚设,除了一枚奖章之外,应该享受的一切待遇都不能兑现,因为他是外国人。

    韩老先生根本不在乎这些。他笑曰:“我一不犯法,无须他给我减刑!二不稀罕钱,给不给都无所谓!三我死了一了百了,无须埋进他们的公墓!”

    不管怎样,韩老先生感到欣慰了,千千万万的韩国人民终于承认了他。

   他所要的就是这份承认。在他七十岁的漫长人生路上,他付出的太多太多,承认的却是太少太少了!

    他需要的只是承认,而不是其它。

 

      当时,SBS电视台得知韩晟昊荣获了国民勋章,一连三次给他留出二十分钟的专题节目,请他到“朱炳进招待席”去讲座。却被韩老先生一再谢绝了。

  对方大惑不解,问他:“别人都千方百计想上这个专题节目都上不去,您怎么请还请不去呢?”

    韩老先生说:“得国民勋章没什么可说的。你要实在要我去,我就提出一个要求,为了报答韩国国民对我的爱戴,我在电视里宣布两个食品秘方,你看可不可以?”

    “当然可以了!”

   于是,韩老先生在电视专题节目里宣布了两个食品秘方,一个是美容杏仁油的制作,一个是鸡苦胆的妙用。

      他这一宣布不要紧,韩国杏仁顿时脱销,不得不到中国去进口!

  公布了鸡胆的作用以后,一时,市场上出现了一个鸡胆相当于一只鸡的价钱!有人竟然雇人养鸡,条件是你留鸡我要胆!

    好家伙,一个中国人竟在大韩臣民中有着如此大的“煽动力”!

      后来,韩晟昊因为推动大韩民国发展有功,被韩国功勋史发刊委员会列入韩国“推动韩国人物传”;被韩国国史编撰委员会收进大韩民国现代人物史。

      一个中国人被大韩民国承认是推动韩国发展的有功人物,这在中韩外交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他是第一个。

    一九九七年二月,这位中国老先生被选为新韩国道德国民运动本部名誉总裁。不要小瞧了这个名誉总裁,它的荣誉可不亚于那枚国民勋章!

      新韩国道德国民运动本部是在一九八九年,由政界、军界、企业、教育、宗教等各界德高望重的贤达之士组成的。参加者都是韩国退休或在任的顶尖人物,目的在于挽救韩国当前“金钱至上,道德沦落”的危机。

      该部名誉总裁共有三人,那二位分别是:前国务总理现任乐天集团的名誉总裁刘彰顺先生;大财阀前民主党副总裁李忠焕先生。该部总裁是前中央大学总长、现任全国教员联谊会总会长金玟河先生。该组织成员多是韩国的高层人士。其经济实力之雄厚、组织力量之庞大,就连政府也要“让他”三分。

    这位中国老头将以名誉总裁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上讲台,向该会会员们讲授道德经,听者多是前国务总理、宗教领袖、大学总长、政党总裁、大企业家、国会议员等各界高层人士。对韩老先生来说,这一崇高的荣誉绝不亚于那枚国民勋章。国民勋章是对他过去的赞誉,这个名誉总裁则是对他现在的重用,是发挥他口才与才智的大好机会!

 

为华侨的生存权益而奔走呼号

    不能不承认:

   这个老头无权无势,却能叱咤风云。

   他年已古稀,却生机盎然。

   他瘦小枯干,却顶天立地!

 

   按理来说,一位年已古稀的老人,把人生写到如此程度也算可以了。这艘风吹雨打七十载的老船,也该进港停泊休养生息安度晚年了。可是,生就一身“爱管闲事”的韩老先生,却丝毫没有退休的意思。他那双老而浑浊、却仍然深邃敏锐的眼睛,仍然盯着社会,盯着自己的同胞,而且开始一项令人瞩目的大举措:《为了韩国华侨生存生活权益,我向韩国政党提出八大质询》……

    他在这篇关切到华侨切身利益的文章中写道:

  “旅韩华侨在韩国土地上生存养息,已有百年历史。我们世世代代守规守矩地在此繁衍生长。韩国政府与国民也给了旅韩华侨以和善的友好与极大关照。我们在韩华侨也为大韩民族的发展繁荣,做出了任劳任怨的应有贡献。其间曾有些言而无效,期待无望的不公平事项,总以东方人崇高的‘忍让’精神,相安无事地和平相处至今,实为难能可贵之事。

    纵观今天,韩国已进入了国际化社会,仍要抱残守旧,施行保护主义,恐有失文化先进国家之信誉。尤其对外国人之宽待,不但是责任,更是应尽之义务。为了中韩两国人民之友谊,更为了争取在韩华侨生存发展应得之权益,特向在朝党新韩国党代表委员李洪九先生、新政治国民会议总裁金大中先生、自由民主联合总裁金锺泌先生及民主党总裁李基泽先生,提出八大项有关华侨权益之质询,以求总裁们了解外国人在韩生活之苦衷,并请求协助改善并答复为盼。

    一、在韩华侨的永住权问题。旅韩华侨虽然几代侨居韩国,但韩国法律规定,无法获得永住权利,只给‘F-2’的资格与身份的人,发给‘外国人居民登录证’……

    二、外国人土地财产权问题。韩国政府的《外国人土地法》规定,外国人的住宅面积不得超过二百坪,而商业店铺面积不得超过五十坪。(住宅大,店铺小的规定,实有故意不让外国人发展商业之用心。)并规定只可自用,不得出租。经中方多次交涉,韩国政府才于一九九三年十月通过新的‘外国人土地法’,准许有‘F-2’资格身份的外国人为维持最低生活,将多余的土地房屋出租他人,但不能与韩国国民享受同样的店铺自由权及经营权;

    三、外国公民不准出任公职问题。韩国政府规定,各官方机关与各公营机构,不准外国人任职就业。外国人不准办报纸、杂志、出版或经营观光旅行业。外国人不准涉足法律部门的行业。这使旅韩华侨的生存与发展,受到极大的限制与损害;

    四、国籍归化问题。韩国国际法第五条规定,外国人申请加入韩国国籍的具体资格已经很严格,但符合条件的许多华侨申请加入韩国籍时,另外还要追加许多条件。如,申请者必须要请两位四级以上的公务人员担保,一般华侨根本无法找到如此高级公务员作保,这等于变相拒绝入籍;

    五、华侨子女教育问题。韩国政府规定,华侨在韩国大学以外学习汉医,不准参加韩国的汉医师国家考试。韩国不承认华侨在中国取得的医大文凭。华侨子女不能参加韩国大学的统一考试,必须通过各大学个别考试合格才能进入韩国大学。严重影响了华侨子女的学业及出路;

    六、华侨学校的法律地位问题。全韩有华侨中、小学近三十所,均未被韩国政府正式认可,只依据《韩国出入国管理法》被登录为外国人团体。因此,无法享受韩国政府对学校的管理指导及各种优惠政策。华侨在韩国除了不服兵役外,一切与韩国公民一样给国家与地方纳税及服务,但华侨学校及子女却不能享受韩国政府的认可及待遇,对华侨的权利和义务有失公平;

    七、华侨福利待遇问题。华侨老人、孤儿、贫困病患及身心障碍者,不能得到与韩国公民同等的治疗救济及待遇……

    八、签证与邀请函问题。对于中国人来韩签证及招请状,韩国限制太多,而韩国人前往中国的签证与招请状,中国却限制较少。这与朝鲜族来韩不法居留有关。对不法居留者要以法律解决,不能因此而拒绝来者。这种作法有碍韩中两国民间经济互利与亲善友好之交流!”(此文有删略)

       一九九六年九月,韩国四大政党的总裁,分别收到了韩老先生的这份质询。

   后来,他分头会见了金大中、金锺泌、李基泽、李洪九等四位政党总裁(李洪九是新韩国党代表委员),与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询问他们对八项质询有何高见?是否有改善的想法?总裁们表示:八项质询的内容牵连到许多部处的法律与法规问题,一时无法解决,但了解到中国人生存的许多苦衷,今后一定要关心外国人的生存问题。

    是的,解决八条质询所涉及的问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牵扯到韩国诸多方面的许多问题。

      在交谈中,韩老先生直言不讳地对几位总裁及一些立法官员们说:“为什么当年有十万华侨现在仅剩下两万?为什么外国人在韩国没有一个大财阀?这就是你们对外国人限制的结果造成的!另外,中国可以容纳二三百万朝鲜族,反之,韩国为什么不能宽待我们两万名华侨呢?”

    其实,上述八条所涉及的问题,对这位享有盛誉的博士来说,都不存在任何制约。他只是为了二万多华侨的切身利益,“管闲事”罢了。

      他说:“我们要以合理的理由,合法的程序,充分的论据,去游说,去争取,绝不可以坐在炕头上等!光等是什么都等不来的!我要为中国人在韩国争取应有的生存权益!”

  有哲人曾说过:先知先觉者,领导着社会走。后知后觉者,跟着社会走……

  韩老先生颇为感慨地最后说道:“这也许是老夫为大家所做的最后一项服务了!”

  此话说得好悲壮,也好令人感动。

      一位七旬老翁竟有一颗如此拳拳之心!

      在当今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有几个?

      最后,让我们用曹操的这句诗来结束这部传记吧。

      “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

       (待续

第九章 荣获民国最高荣誉--国民勋章 (四)

为被击毙的总统警护室长守灵送终

    对韩晟昊来说,令韩国人记忆最深的并不是这次为卢泰愚雪中送炭,而是十几年前那起震惊世界的“十·二六”血案……

      一九七九年十月,对于韩国来说是个多事之秋。

     十月二十六日这天晚间,总统朴正熙同几名党政要员正开会,忽然,警护室长车智澈同中央情报部长金载圭吵了起来,两人吵得很凶,谁劝都不听。吵着吵着,中央情报部长金载圭忽然掏出手枪,冲着警护室长车智澈就勾动了扳机!这颗装满了多年积怨的子弹,从精于自卫的警护室长耳边擦肩而过,却使与会者们大惊失色,“呼”地站了起来,却被朴正熙一个暴怒的手势又压回到椅子上……

   “金载圭,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朴正熙大发雷霆,怒喝中央情报部长太不冷静。他以为自己仍像以往一样,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几句话就能震住两个心腹间的这场内讧。可这次,他却错误估计了形势,话刚一出口,一颗震惊世界的子弹突然向他射了过来……

      只见这位连任三届总统,在大韩民国呼风唤雨十六载的一代枭雄,身子晃了一晃,瞪着大惑不解的眼睛,最后瞅一眼自己亲手任命的中央情报部长,一头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原来,中央情报部长金载圭与警护室长车智澈之间,积怨已久。朴正熙多次调解都没能缓和。在多年的积怨中,金载圭一直认为总统是站在警护室长一边的。二十六日这天晚间,宿怨终于爆发了。中央情报部长大开杀戒,当场击毙了总统,回头又打死了车智澈,造成一起震惊世界的“十·二六”韩国总统被杀案。

  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早晨,韩晟昊正在马路边跑步,从随身带的小收音机里,忽然听到播音员略带异样的声音:“总统府发生变故,警护室长车智澈情况不明……”

      他听了大吃一惊,顿觉事情不妙。车智澈是他的好友,他们有着多年的交往。于是,立即驱车前往车家住宅,见车家门口被警戒人员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去。

      他说,“我是车家的保健医。”

   “保健医也不许进!”警察对任何人都不放行。

   “难道你们就看着车家人见死不救吗?如果车家出了人命,你们谁敢负责?”他厉声质问对方。

    这句话把一帮警察给镇住了。韩晟昊就在他们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的当儿,闯进了车家大门。

    此时的车家早已慌乱地哭做一团,见到韩晟昊就像见了亲人似的,抱住他越发哭得肝肠寸断。塌了天的一帮女人,正渴望有个男人能帮他们擎起这片破碎的天呢。

   韩晟昊一边安抚车家人,一边帮她们料理车智澈的后事。

    以往,这位总统警护室长的家里宾客如云,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他。可现在,一连多少天门可罗雀……此刻,曾在青瓦台一走乱颤的警护室长,挺着粗短的身材,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安静地躺在太平间里。

      人去权空,一切功名利禄都化为乌有。来者寥寥,烛光幽幽。最后守在他身边的除了车家亲属,只有他的两位朋友。一位是金复东(就是随同韩晟昊一起打开中韩通道的韩国人),另一位就是我们的主人公韩晟昊了。

   此时的韩国政局大乱,谁输谁赢都一时难断。众多达官要人都沉浸在自我保护之中,谁还会顾及这个昔日威风凛凛的警护室长呢?

      警察曾一连几次来撵韩晟昊离开,不让他为车智澈守灵,说这是政治问题!却遭到韩晟昊的厉声拒绝。

      “你们韩国的政治问题与我中国人有什么关系?我是车警护室长的好朋友,我要对得起他!我要陪他走完最后的人生路程!”

  韩晟昊守在车智澈身边,足足为他守了五天灵……

  出殡那天,这位在总统身边车前马后十几载的警护室长,却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冷遇。在空荡荡的基督教堂里,来人寥寥,只有几张亲属的泪脸。但韩晟昊却始终陪伴着他,直到入殓。

      时间淘汰着人情冷暖,岁月过滤着世态炎凉。

      这场政治事件过后,当冷静下来的人们重新审视起这场政治风波中所发生的种种往事时,这才发现了这位中国人超凡的的境界。

      这才使大韩臣民们发出一番感慨:嗨,还是人家中国人讲义气!够朋友!

  是的,警护室长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他有一位忠贞不渝的中国朋友。

 

韩国人民的首肯

   “背井离乡,大起大落,波澜壮阔……”早在六十年前,三叔就曾摸着他枕骨突出的大脑袋,道出了这番有关他命运的预言。

    摸骨瞎子也曾说过他是“波澜壮阔之悲剧英雄”。

   也许人的一生真能预测,只看能否遇到预测未来的高手罢了。

   波澜壮阔的人生是自己创造的,但能否得到社会的承认却需要公众的认同。这在任何一个国度都如此。

    那是一九九一年春节,一天,汉城恩平区的金明柱厅长来访,谈笑中说到韩老先生对韩国在各方面的贡献,就说:“韩先生,您为韩国的贡献太大了,您真应该获得韩国的国民勋章!”

   “是啊,我已经等了十几年啦,可你们也不给我呀!”韩老先生不无幽默地开着玩笑。

   “你也不申请啊!”

   “我自度不够,敢申请吗?”

   “哎呀呀,您获十枚国民勋章都够了,只是没人给您办理罢了!这回我来给您办理,保证让您获得最高的国民勋章!”

    “那好哇,我就等着这一天呢。”

   纯属笑谈。两人一说一笑也就过去了。韩老先生并没有把这话当回事。在他风风雨雨的一生中,得过不少奖牌奖章,蒋介石都嘉奖过他。那时候他还年轻,对功名还很渴求,得一枚奖章就美得不得了。可现在,廉颇老矣,对一切功名利禄都看淡了,看轻了,没有当年那种强烈的功名心了。

   可功名这玩艺儿,常常像上帝给人类扔下的钓饵。你渴求它时,它往往高高地离你而去,而你把它看淡了,不当回事了,它却偏偏又送到你的鼻子底下,等着你张嘴去吃它了。

      第二天,金明柱厅长果然派来两个人,来搜集韩晟昊申报国民勋章的材料。

    “惭愧惭愧,我哪够得什么国民勋章啊?二位请回吧,还是别麻烦你们了!那只是跟金厅长开开玩笑而已。他还当回事了!快请回吧。”韩老先生急忙说。

    “不行,我们是受金厅长指派来的,必须完成任务。否则回去不好交待!”二位来者说。

    后来,在二位来者的一再催促下,韩晟昊只好着手准备申报国民勋章的一些材料……

    一些曾受过韩老先生恩惠的人听说他要申报国民勋章,都纷纷跑来祝贺,也纷纷跑来请缨,看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帮忙?要知道,申报国民勋章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准备好多材料,办理好多手续,要经过好多道关卡呢。

   国民勋章是韩国人民对有功之臣的最高奖赏。因此在人们心目中,享有至高无上的荣誉。谁得到它,谁就终生获得三十几项优厚待遇。它分为无穷花勋章、建国勋章、国民勋章、武功勋章、勤政勋章、保国勋章等十一种。被推荐者除了要有详尽的证明材料,还要由许多社会团体和个人推荐,报请到层层有关部门审批,然后报到总统那里,总统通过后再提请国务会议审议通过,最后由总统代表全国人民,把这枚来之不易的勋章挂到受勋者的脖子上……

    正因为它享有至高无上的盛誉,所以评审起来也极其严格与繁琐。

   在众多来请缨的人员中,有一个人最为积极,他就是视韩晟昊为再生父母的李铉益先生。此人已年近半百,瘦弱苍白,一脸饱经苦难的谦和样,举手投足都表现出一种鞠躬礼让。其实,他也曾有过天真浪漫前途似锦的岁月。当年,他曾是一个学业优良的大学学子,就在他拿到大学毕业证书的当天晚间,一场灾难就从他嘴里拉开了序幕……

    当时,一帮朝夕相处的同学要分手了,大家聚到一起喝酒,又唱又跳,幽默诙谐的他,说了一句逗乐的话,“哎,你们看金日成长的多漂亮,四方大脸的。再看朴正熙,长的像个老鼠崽子!”

      一句话,说得四座皆惊。

      可是,酒兴正酣的他却不觉得“死到临头”,继续在那胡说八道,“你们知道吗?金日成是我舅!来,为我舅舅干一杯!”

  在场的人全都吓傻了。

  纯属玩笑。却玩进了监狱,玩成了死刑犯,关了五年。后来,新上任的总统大赦政治犯,这才获得释放。

    韩国是一个盛行群众运动、爱闹学潮的国家。因此,被判死刑的政治犯特别多,尤其是学生。但韩国法律的“伸缩性”很大,被判死刑的政治犯很少有一命呜呼的,多半是受几年牢狱之苦,多则十年八年,少则三年五载,赶上哪个新总统皇恩浩荡,大开放生之门,这些死囚就会重新获得自由的。不过,有了这段经历,就等于在脑门上刺上了“黥印”,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工作。因此,一些被判过刑的政治犯,常常在怀才不遇中艰难地打发着苦涩人生,有的甚至穷困潦倒一生……

   李铉益就是其中的一个。五年铁窗并没有结束那句玩笑带来的恶果。他终生都生活在玩笑带来的阴影中。不管走到哪里,那里一有点儿“风吹草动”,人们就会怀疑是他的“阴魂不散”、“贼心不死”、又在“搞阴谋诡计”!其实,他连一家老小的生活都难以维持,哪还有闲心去“亲共反政府”呢?

    十几年前的一天,大病卧床的李铉益已经身无分文,去不起医院,只好躺在家里等死了。这天,神志恍惚的他,忽然听人说起东和汉医院的中国医生为人很豪爽,肯助人,就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一把骨头架子,晃晃悠悠来到了东和汉医院……

    “病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才来?”

   “我……没有钱……”

   “没钱就坐着等死吗?”

   “可我……”

      身体无比虚弱的李铉益,没等说完就泣不成声了。他断断续续向这位初次见面的中国人,讲述起自己的不幸经历……

      韩晟昊也曾有过被人误解、被人迫害的遭遇,这使他与眼前这个形如枯槁的人,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  “我实在没有钱……等我以后有钱……再还您药钱好吗?”临到取药,李铉益难以启口地说道。

    “你这么困难,我能要你钱吗?吃完了药再来拿吧!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吱声,先拿着这点儿钱……”

    望着送到眼前的一沓韩币,这位七尺男儿的双膝一下子跪了下去,继而抱头大哭……

      友谊就是在从这天开始的。

      后来,他们成了莫逆之交。李铉益全家成了上千名免费吃药队伍中的一员。他没有固定收入,韩晟昊经常周济他全家的生活费,一周济就是二十多年。

      李铉益一直想报答这位恩人,可他最大的财富就是贫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决心要为韩晟昊写部传记,要把韩老先生的事迹广传天下,留给后人。他觉得这位中国朋友太了不起了,大韩民国没有这样的人。可他又怕自己的文笔不好,完不成这部传记。他没钱,只能用这本传记来报答恩人。否则,他觉得死了都不能瞑目,他欠韩老先生的太多了。

 

      “韩博士,您看我能帮您做点什么?”此刻,李铉益毕恭毕敬地站在韩老先生面前,真诚地问道。

      “啊,没什么需要你做的。要做什么我就找你了!”

      每次抄抄写写查个资料什么的,韩老先生都请李铉益来帮忙。但这次,李铉益确实插不上手了。

   “韩博士,我们这些人真想写一份推荐书,好好推荐推荐您!”

      “哈哈,你们……”听到这话,韩老先生摇摇头哈哈大笑了。他知道李铉益指的“我们”是谁。

      在韩晟昊身边,集聚着一帮像李铉益这样的人。他们多是在走投无路时,投到了这位侠肝义胆的中国人麾下。

      为此,一些跟韩晟昊要好的上层人士,不止一次地提醒他,“哎,韩老头,你不要同那些政治犯搞得那么近乎,有损于你的威信啊!”

   “怕什么?我又不当你们韩国的官,不参加你们的总统竞选,又不反对你们的韩国政府,同几个政治犯接触有什么关系?我是在替你们政府安定他们呢!要不然,这些人吃不上饭,找不到工作,还不得去闹你们的国会吗?你们总要给人一条活路吧?”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说不过你!”

   “不是你说不过我,而是我说的有道理!”

   一般人都说不过韩晟昊。有人叫他“韩铁嘴”。他确实够得上“铁嘴”的了。

   韩晟昊一直我行我素,一如继往地资助着那些穷途末路的人。

   在韩晟昊申报国民勋章的过程中,那些长期受恩于他的社会弃儿,很想成立一个协会,写一份推荐报告,以告慰一下自己受恩无报的心灵。但是,这些人没有这份权利,推荐者必须是在社会上享有威望的社团负责人。

      后来,这份推荐材料是由韩中友好协会会长郑秉学、前韩国奥运会组委会会长朴世直、体育青少年部长官李镇三将军、陆军某部部队长曹喜太少将等,十六名社团法人推荐的。

     百余页的推荐书,记录着一个中国人为大韩民族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应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

   四十多年的岁月并非短暂。

       一个外国人,怀着崇高的济世救人的思想,把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医学宝藏,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韩国人民……

   他受卢泰愚总统之托,顶着多方重压,不顾生命安危,为恢复中韩邦交而奔走呼号,最终打开了冰冻四十年之韩中通道……

    他编写《军中针炙》一书,把中国的传统医学技术在韩国军队中推广;

    他把原印有人参鹿茸的药物包装袋,改印上无穷花,呼唤韩国臣民热爱自己的国花,增强国花意识;

   他赈灾济苦,减轻社会负担,帮助国家义务抚养战争孤儿,最多达十几人,耗去无法计算的巨额款项;

   首开先例,率先提出自然食品疗法,成为韩国自然食品保健的鼻祖。出版食品保健方面的专著五部,其他医学论著十几部,为韩国人民提供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  为促进一九八八年残奥会圆满成功,他出请中国代表团;

   他创办中文报刊,促进韩中文化的交流……

       推荐书长达百页,计十六项。

 

第一个外国人申报的国民勋章

   可是,这份凝聚着韩国人民美好心愿的申报材料,却成了一只皮球,被韩国的官员们踢来踢去,谁都不知道这份申报材料应该如何处理?因为自从设立勋章制度以来,还从没有过一个外国人申报的!

      后来,这只皮球被踢进外务部亚洲局一位官员的抽屉里睡着了,一睡就是两个春秋。再后来,这只皮球偶然被刚调任到亚洲局当副局长的尹海重先生发现了(尹海重是第一次访华经贸团成员之一,现任韩国驻日本使馆公使),他惊讶地问道:“这就是那个医术高超的韩晟昊先生吗?”

      是的,就是他!

   韩晟昊对尹海重曾有过救命之恩。几年前,尹先生发现自己患了早期舌根癌,求医到韩老先生门下,是韩老先生为他治好的。当时他感恩不尽,称韩老先生为再生父母。

      现在,这份申请报告落到他的手里,他当然要知恩图报、全力以赴为其奔走呼号了。

    他对韩老先生说:“韩博士,您放心!我马上向上级长官汇报,让他们立即开会审查您的申请报告!”

    “嗨,无所谓了。我对这玩艺已经不在乎了!你们给我我就要,不给拉倒!”

      七十高龄的老人了,已经到了荣辱不惊的旷达境界。对什么勋章都不太感兴趣了。

   可是,审查结果再次令人失望,说非邦交国家的国民不许获国民勋章!

   韩晟昊手持的是台湾护照(当时,韩国华侨大部分都持台湾护照),韩国与台湾已经断交了。

    其实,韩国根本没有这条法律,只不过是政府个别工作人员排外的心理作祟罢了。

      后来,这份申报材料在有关要人的过问下,终于开始了履行各种审批手续,辗转各道关口,经历了审查、核实、批准,最后送到卢泰愚手里,提交到国务会议审议……

     (待续)

第九章 荣获民国最高荣誉--国民勋章 (三)

十万汽车修理工的精神领袖

   韩老先生为卢泰愚排解的难题,三年后,到金泳三竞选总统时却借上力了。

   一九九二年十月三十日上午十点。

   仍然是蚕室学生体育馆。仍然是清一色的金黄色坎肩。

    三万名自动车轻整备协会代表,在这里隆重举行代议员大会。韩老先生为名誉大会长。意在为金泳三竞选总统争取选民。

    十点整,当面带微笑的金泳三走进会场,踏着有节奏的掌声、及几万张嘴喊出的“金泳三!金泳三”的口号声,绕着特意安排的迷宫一般的之字形人墙,伸出柔软的双手,与一双双急不可待的长满老茧的大手相握时,这位未来的总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和自信,心底充满了必胜的底蕴……

    一直陪在金泳三身边的韩老先生,笑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他看到了一个中国人在大韩民国国土上的能量与威望……

    他为自己的能量感到自豪,更为自己的威望感到骄傲!

   在大会上,金泳三满怀信心地宣讲了自己的竞选主张……

   大会结束后,走出会场,金泳三紧握着韩老先生的手,一再向他道谢:“谢谢您!非常感谢您……”

      这时,一位精明的记者不失时机地按动了快门儿,抢下了这一珍贵的历史镜头,为双方摄下一张预示着成功的巨照——韩国总统与韩晟昊握手微笑。一位是未来的韩国总统,一位是享有盛誉的华侨巨子!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很辉煌,迎着他们的是中午耀眼的阳光,簇拥着二位的是鲜花和笑脸。

    “您对我半点要求都没有吗?”

   “我要求您什么?我不需要钱。我又不当官!我什么都不需要!”

   “可您为我竞选花费不少……”

   “嗨呀,那没什么,小意思。我还承担得起!”

   “您真就半点要求都没有?”

   “您要实在要问,那好,我只想借用一下您的名字,等中国人与韩国人结婚时,我把您的名字写在送给他们的礼物或者花环上,这也是对您竞选的最好宣传!”

    “啊呀,你脑袋太聪明了!好,我的名字随便您用!”

    “不,我只用五次!”

   “哈哈哈,只用五次?”

   这就是那次大会之后,两位同龄人一段有趣的对话。

   韩老先生果不失言,只用了五次。接到写有“金泳三总裁”祝福花环的五位新人,美得不得了,觉得这是对他们新婚夫妇最大的恩赐!当然了,未来的国家元首给“送”的花环,那还能不高兴吗?

    金泳三当选总统后的第三天,派秘书张学鲁,给韩老先生送来五块刻有“大统领金泳三”名字的镀金手表,以示谢意。

    在韩国,当选后的总统常常是“负债”累累,背上一身永远还不清的人情债。他要组成一个庞大的答谢“班子”,专门答谢为其在竞选中出过力的人。有的是电话道谢,有的是礼物相赠,有的则请到青瓦台以一碗汤面来酬谢。人太多,总有谢不到的时候,因此总统常常会遭到亲朋的唾骂,什么“没良心了,白选你了!连碗面都没吃着了”云云。过去,总统当选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要用四碟八碗来酬谢出过力的人。后来改革了,改用一碗面来酬谢,因此就有了“连一碗面都没吃着”之说。

    相比之下,倒是这位曾为卢泰愚和金泳三两届总统出过力的中国朋友,显得十分大度,毫无所求,什么要求都没向总统提过。正因如此,所以才使他在这个政坛多变、官场沉浮频繁的国度里,如同一叶永不沉没的小舟,永立不败之地。

       无所求,也就无所失。

 

宁可雪中送炭,不去锦上添花

   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大韩民国又到了一个历史性的交接时刻。

      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从总统宝座上走下来,走向平民,走回阔别五年的西大门延禧洞;另一位正欲呼风唤雨的人物从民自党总部走出来,走向青瓦台的总统府,走上大韩民国第十四届总统的宝座……

   上午十点,交接仪式在国会大厦正式开始。

      两位在韩国历史上无论是功是过、都将成为重抹一笔的人物,同时出现在国会大厦的台上。台下,暴风雨般的掌声同时响起。但是,聪明的人们自然明白是冲谁去的,下来的只讲了十分钟,上去的却讲了两个小时……

    上台是天上人间,下台是地上人间。

   上来和下去,自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尽管这是人类的必然。人类就是在这种走来走去中前进,世界就是在这种上来下去中发展的。但是,人类渴望走向成功的喜悦,永远会超过退出赛场的失落。任何人都逃不脱这种人性弱点的框范。

    此刻,在汉城西大门延禧洞一栋二层小楼前,一位望儿归来的老母,正张着昏花的老眼,手遮脑门儿,焦急地盼望着儿子的归来。对于这位年迈的母亲来说,只有她渴望的不是儿子当不当那份操心的总统,而是能守在自己身边,多陪陪自己走过人生为数不多的日子。

      归来了,儿子终于归来了!

   ……只有几辆轿车开来,随行人员更是寥寥无几。昔日一些前呼后拥的官员一个没到。

      走下车来的卢泰愚夫妇,其心境比脸色更加灰黯。大势已去,心凄落得如同秋风秋雨。世态炎凉,远比走下总统宝座那一刻更令人心寒……

      可就在夫妇俩推开家门的刹那,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啊?!如同万物肃杀的隆冬,忽然发现一片残留在枝头的绿叶!如同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外,忽然有人送来一盆烧红的炭火……

    一位瘦小的中国老人,正笑眯眯地笑望着卸任归来的总统夫妇……

   没有比此时此刻更令卢泰愚夫妇感激涕零的了。它远远超过了他们交往二十年的任何一刻。

   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没有话语,只有闪着泪花的六只眼睛……

   有人惊疑地问他:“怎么?金大总统没有请您去参加加冕仪式吗?”

   “不,请我去了。”

    “那您怎么没去呀?”

   “啊,我觉得这里更需要我!”

   是的,金泳三不仅派人给韩老先生送去了请柬,而且座位是在第一排最显耀的位置,那是多少达官要人望眼欲穿而求之不得的。然而,这份非同寻常的请柬却压在韩老先生的抽屉里,做为一份永久的纪念而没有派上用场。他却开车早早地来到了延禧洞。

    “老金是上台,老卢是下台,上台的人全国都在为他祝贺,缺我一个没什么。老卢下台了,不会有多少人来为他送行,他现在是最需要朋友的时候。”

    是的,卢家夫妇没有比此时此刻更需要朋友的了。

   锦上添花家家有,雪中送炭有几人?

   后来,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不但没有使新上任的金泳三总统忌讳,相反越发敬佩韩老先生的人格,说他讲义气,够朋友。

    一时,韩晟昊的人格又传为美谈,人们都称他是“大中国人”!

   在国外,一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常常“代表”着一个国家,好事坏事都是如此。

      人们称韩老先生为“大中国人”,而不是像过去称中国人为“火烧铺”和“炸酱面”了。

为囚衣加身的卢泰愚当保健医

    后来,卢泰愚成为阶下囚以后,卢夫人曾哭诉出这样一句话:

       “韩博士,卢阁下交了一辈子朋友,最后只交下你一个啊!”

    此话不无道理。

    当卢泰愚的受贿案暴露以后,在谁都不敢为其说出真实病情的情况下,唯有这位中国朋友敢于仗义执言,真实地说出他的病情。而且在众多记者面前,他严厉谴责韩国的监督机制不够建全,不能有效地监督各级官员,因此才导致发生这种严重的受贿案!记者们听了大为震惊,一连数天围着他……

   卢泰愚被收监以后,韩老先生仍然一如既往地为他担任着保健医,定期到监狱里去为他出诊。

      当时,卢泰愚被关在汉城南五十公里外的京畿道安养市特别监狱里。这里四面环山、松林葱郁,环境很幽静。监狱最里面一幢镶有塑胶板院墙、独成一体的灰色二层小楼,就是这位卸任总统的去处。他独居一室,每天读书看报,捉菜园里的菜虫,反省人生……这就是他打发艰难岁月的课程。这位从底层穷家孩子跃为一国之尊,又从卸任总统跌为阶下囚的人物,可谓荣辱并举,饱尝了人生上天入地般的各种况味。令他体会最深的,大概就是人世间的世态炎凉了。

    但,朋友不在多,而在精。

   在身陷囹圄的漫长岁月里,卢泰愚最盼望的时刻就是这位中国老友的到来……

   “啊呀呀,老朋友,您还好吗?”

   每当卢泰愚听到这粗门大嗓的问候声,他会感到一阵难言的兴奋。这是他成为阶下囚以来,唯一能兴奋的时刻。

    卢泰愚就像见了亲人似的,紧紧握住老友的手久久不放。

   按规定,监狱医院院长向韩晟昊汇报完卢泰愚的病情,韩老先生给卢泰愚看完病,开好药方,就该走人了,出诊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分钟。

      可韩老头才不在乎这些规定呢。

      他在众多警护人员的监督下,与卢泰愚旁若无人地海侃神聊,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他像以往一样谈笑风生,用幽默和调侃稀释着卢泰愚心中的痛苦。

      他听卢泰愚说小腹疼胀,小便困难,半天都尿不出尿来,憋得肚子生疼,就毫不客气地质问监狱院长:“这不是明显的着凉吗?为什么不给他利尿剂?为什么不想办法帮他解决?”

    院长回答,说:“给卢阁下开药要请示上级批准,报上去三天以后才能批下来。”

   “那三天不撒尿受得了吗?”韩老先生厉声质问。

   “可这是规定……”院长一脸难色。

   “什么规定也得让他撒尿啊?三天不撒尿谁也受不了啊?你马上给他找个水袋,让他晚间放在肚子上!这不用批吧?”

    “是,这不用批。”院长连忙点头称是。

   韩老先生第一次来给卢泰愚看病,一帮警护人员对他看得很紧,又记录又录音的,一连几次催促他离去,说时间已经过了。

      韩老先生却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催我干什么?我是你们法务部请来为卢阁下看病的医生!我告诉你们,我的药是治病,我的话也是治病!对卢阁下来说,他现在的心病比身病更重。因此,我的话比药还重要!请你们不要催我!”

    一席话说得警护人员哑口无言,从此再不催他,由他坐下去,直到自愿离去为止。

   他的话确实比药都好使。

   卢泰愚一脸愁苦地对他说:“我这一生就这样完了……”

   他却说:“卢阁下,您的生命不是十七年就能结束的。您是韩国历史上留名的人物!您活也是卢泰愚,死也是卢泰愚!对于您这样的人物来说,十七年太短了,真正评价您需要百年之后!您的功过需要后人去评说了。现在,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

    对于这位身陷绝境的卸任总统——一个被判处十七年徒刑的重犯来说,听到这番宽慰,该是怎样一番心境啊?

    卢泰愚患有喉头炎、大肠过敏、膀胱炎、尿道炎等症。然而正像韩老先生所说的,他真正的病症却是十七年徒刑,那才是他心灵不可治愈的重疾。

    韩老先生每次离去,卢泰愚都站在院门口久久地望着他,直到他的轿车消失在茫茫暮霭之中……

    一个中国人与一位韩国总统的友谊,竟是如此牢固。他不因其荣升而自我膨胀,也不因其遭贬而与其疏远。在他们漫长的人生旅途上,一直开满了真挚的友谊之花。这在人类的交往史上,大概也为数不多的吧?

    但韩老先生知道,这次他可帮不上老朋友什么忙喽。路,毕竟是自己走的。

    (待续)

第九章 荣获大韩民国最高荣誉--国民勋章 (二)

为韩国政府解决二十年未曾解决的大难题

       说起八万多人的全国自动车轻整备联合总会,这里面还有一件轰动全韩的故事。

       时间追溯到一九八九年八月十五日光复节这天,对卢泰愚来说,这简直是焦头烂额的一天。

       韩国面临的三大难题就像三座火药库,一齐摆到了他面前。学生要求与北边朝鲜学生进行谈判;劳工要求改变工资;古物商要求合法工作权利……

      历来爱群情激动的大韩臣民,又掀起了声势浩大的三大狂潮。身为总统的卢泰愚,当然寝食无安了。

   这天,窗外不时传来的一阵阵口号声、叫骂声,搅得他心烦意乱,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吃了几次止痛药都无济于事。

   这天早晨,三千多名狂热的学生组成浩浩荡荡的大军,向着四十公里外的板门店开去,说要同北边朝鲜学生会合,双方要谈判南北韩统一问题。众多警察出头拦卡,被拦住的大批学生就手挽手地打着标语牌,大唱着歌曲,高呼着口号,向着青瓦台方向涌过来!与学生遥相呼应的是几千名劳工,也在游行示威,要求提高工资……

    最令卢泰愚头疼的是聚集在国会门前的五千多名古物商。他们一连几个月在国会门前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见着来国会办事的车辆就烧,不知有多少车辆成了他们愤怒的牺牲品。就连马路两旁的草坪和绿树都不能幸免,都被浇上汽油烧得光秃秃的了。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们,一上来抓人就群起而攻之,总不能把五千多人都抓起来吧?闹得国会上下鸡犬不宁,根本无法办公。

      这些古物商大闹国会的理由是:要求政府承认他们修理汽车的合法权利!

   而且,这三股示威势力都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行动统一,步调一致,大有一种与政府抗衡的架势!

   面对这样的国情,身为总统的卢泰愚,能不焦头烂额吗?

  想来,多少人都梦寐以求地想到总统宝座上坐一坐,以求一揽万人之上的风光,挥洒一国之君的威风。然而,人人都说神仙好,殊不知,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

   心绪烦乱的卢泰愚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踱着踱着,忽然想起了老朋友韩老先生,想请他来聊聊天,排遣一下心中的烦恼。每当他烦恼得不能自我排遣时,常常会想到这位老友。一方面,这个中国老头足智多谋,常常在谈笑中使他茅塞顿开,另辟蹊径。另外,他愿意听他诙谐幽默的海侃神聊。两人坐在沙发上,品着韩国茶,在无话不谈的神侃中,他会剥去谨慎的政治外衣,不设任何防范,身心轻松地沐浴在友情之中,享受着人类高尚的情操。这对缺少凡人生活的一国之君来说,不能不是一种享受。于是,他拨通了韩老先生的电话……

   下午三点,韩老先生如约来到总统官邸。

  两位老友相见,一杯香茶入口,自然谈到国内当前如火如荼的群众运动,尤其谈到令卢泰愚大伤脑筋的古物商大闹国会一事。

      韩老先生听罢,既没安慰老友,也没顺着总统的思路顺情说好话,而是直言不讳地说:“卢总统,我觉得他们闹是您的国民,不闹也是您的国民,合不合法经营都是您的国民!总统最大的义务就是,让您的百姓安居乐业。古物商搞不合法经营,不能全怨百姓,政府要负一定的责任!”

      韩晟昊与韩国总统的交往,向来不卑不亢、直言不讳,从不媚颜取悦。

  “嗯?”卢泰愚听到这番话,不禁微微一震。他本想从老友那里得到一点高见或是安慰,没想到却听到这番“教训”,不禁反问一句:“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说古物商他们闹的有道理?”

 

      说起古物商,本是个挺雅的名字,其实在韩国就是收废品的,换句话说就是收破烂的。

      早在六十年代,这是一个非常赚钱的行当。一时,小小韩国以此为生的人高达百万。后来,随着国家经济形势的发展,这个行当逐渐开始滑坡,到最后连混碗饭吃都困难了。手拿这行执照的几十万大军,就开始转向修理汽车。因为人多,渐渐占领了修车市场,有的甚至变成偷拆汽车的窝藏点……

  在韩国,各行各业必须各行其事。你手拿古物商的执照来干修车工的行当,这是大大不允许的。一开始,政府部门对此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让这批数量不小的低层百姓混碗饭吃。可是,那些正式汽车修理厂的老板却起来反对了,因为这些人抢了他们的生意。他们开始抗议,偷偷拍下修车的照片,到法庭去告状,告他们违反自动车整备法!卖破烂的怎么可以修理汽车?当然是一告一个准。于是,法庭对古物商们处以罚款、拘留……为此,古物商跟修车厂职工经常大动拳脚,打得头破血流。

  后来,八万多名由古物商转行的汽车修理工们,联合起来向政府提出申请,要求政府批给他们合法的经营权,同意他们合法修理汽车。可是,这份申请却遭到国会议员的强烈反对,理由是:古物商的汽车修理部面积过小,不能通过!

      此案一直搁浅在国会要员的抽屉里,悬而未决,一悬就是十几年。使那些无证经营的汽车修理工们,一直处于被抓被撵被罚的狭缝中艰难求生……

   直到这年六月,一直没能获得合法经营权的古物商们,终于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示威,一直持续到八月十五这天,而且大有一种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的架势!

 

    韩晟昊说:“我不是说他们闹得有道理。自古以来,官逼民反。你逼老百姓造反,老百姓当然要反了!你韩国不是垃圾箱,哪需要几十万收破烂的?再说,他们要求了十几年的合法经营申请,国会为什么不通过?原因何在?我没搞调查,可我考虑,主要是一些有经营许可证的汽车修理厂老板在国会活动。他们有大钱,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所以国会才十几年迟迟不肯通过。你想想,成千上万的古物商解决不了吃饭问题,他们当然要闹,要烧汽车了!”

   “嗯?您好像对这事情挺有研究啊?”卢泰愚不无惊疑。

  “我没什么研究。这是常识。民以食为天,孩子饿了就哭。老百姓吃不饱肚子自然就要造反。再说,自动车整备法本身就不合理。政府要求一家整备工厂要在三百坪以上。老天爷!在城里买三百坪的地盘,了得吗?那要十亿八亿的韩币呀!别说他们一帮捡破烂的买不起,就是我这个博士也买不起呀!这不明明逼他们造反吗?我看没烧你国会大厦就不错了!”

   这番话说得卢泰愚大吃一惊。他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法律,就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我还不知道有这条法律……”

   “我说卢大总统,”韩老先生又换作幽默,却不失真诚地说,“我希望您做一个关心基层民众的总统,不要做一个为上层服务的总统!您知道,那些人生活得很苦,去我那看病我都不要钱。他们的要求不高,只想挣碗饭吃。您让他们满足这点儿要求还达不到吗?当然了,我知道你们政府改变一条法律很难,但可以把申请报告的名称改一下,由原来的古物商改成自动车轻整备零件商店,规定出多大空间干多大的事情,大的大干,小的小干。他们有饭吃了,再违法就是他们的问题了!这不很好解决吗?”

    “可这事情不好办哪。国会议员不举手,决议就通过不了。”卢泰愚仍然一脸难色。

   “哎呀,这有啥不好办的?您是总统,您完全可以下行政命令嘛!”

    “您说的是有道理,可这事一时解决不了。韩国人又性急。他们一直在闹,又烧又砸,天不怕地不怕的,闹得国会日夜不得安宁,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您说怎么办吧?”

      卢泰愚在问老朋友,其实也是在问自己。他为这事已经几夜没睡好觉了。

      一国之君不好当啊!

   听到这番话,难得沉默的韩老先生陷入了沉思。他左手把玩着永远不离手的一对小石子,撞击出清脆的“咔咔”响声,只见石子时而加快,时而变慢,清脆的“咔咔”声也时断时续。这是他的一种思维习惯,每当遇到决策重大的事情时,大脑思维就会不由自主地流露于手中的石子上。这石子的撞击声持续了很长时间,他迟迟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尽管与卢泰愚交往多年,韩老先生并没有这种伴虎之感,但总统毕竟是总统,做为一个客居他乡的外国人,当然要慎而又慎之了。

  但是,他们毕竟是多年的莫逆之交,毕竟是无话不谈的老朋友。秉性仗义的韩老先生,不可能看着老友遇到难事而有忙不帮。只听他手中的石子“咔”的一声大响,随即说道:“卢总统,这样吧,您给我点权力,我来帮您解决这个难题!”

   “什么?您来解决?”卢泰愚不无惊疑。

      尽管眼前这个中国老头智高一筹,但对这样一个令青瓦台所有官员都大伤脑筋的棘手问题,他可不能轻易相信这个中国老头,更不敢贸然行事,就说:“那帮人生死不怕,又打又闹的,您一个中国人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韩老先生却笑而不答,仍然把玩着手中的小石子,少许才说:“您要是相信我,就派给我两个人!一个是青瓦台最有能力的秘书,一个是交通部安全局的长官。我虽然不能帮您彻底解决问题,但起码能缓和一下他们与政府之间的矛盾!”

    “真的?”卢泰愚仍然将信将疑。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接着,韩晟昊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末了,卢泰愚赞同了老朋友的建议,同意给他派人。

   第二天,果真来了一位精明强干的大秘书,他是韩晟昊的老朋友,青瓦台的首席经济秘书、后来当上交通部长官的李恒均先生。

   李大秘书一进门,就满脸嗔笑地责怪韩晟昊,“你这老头没事干了?自找苦吃?那帮人根本没法对话,最令人头疼了!多少人想回避都躲不及呢!你可倒好,引火烧身!我真不明白,你惹这麻烦干啥?活腻味了?”

    韩老先生却“嘿嘿”一笑,说:“嘿嘿,我说李大长官,你别犯难嘛!咱们自有办法!从现在起,你听我指挥。你负责上边的工作,同交通部沟通。我负责下边的工作,咱们来个双管齐下!”

   “你这老头,大韩民国成立以来这问题就存在了!谁都解决不了,你一个中国老头就能解决了?我才不信呢!这不是明明自讨苦吃吗?你自讨苦吃不算,还把我也拉进来!”

    “嗨,别看是大韩民国成立以来就存在的问题,这回我这个中国老头非要给你们解决不可!李大长官,你要把这事办好了,下届大选,大家就选你当国会议员!”

    两位朋友真假参半地说笑着。

      最后,李恒均笑道:“好吧,为了下届的国会议员,也为了你这个中国老头的一片热心,我只好奉陪了!不过,可是你老头自找麻烦啊,出了问题……”

   “出了问题一切由我负责!我向总统请罪!”

  “咱们可一言为定!”

  “当然一言为定!”

  韩老先生所以敢在总统面前夸下海口,并非他瞎逞能,更非他好大喜功,而是他有恩于那些“造反者”。在韩老先生多年的行医生涯中,每遇到那些穿着破烂、浑身散发着臭汗味的穷困潦倒者来看病,他不但分文不取,还经常掏币子周济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他自己也说不清。

   别看一些达官贵人白吃药并不感到怎样,可对于那些囊中干瘪、等米下锅、一天不操劳就要断炊的穷人来说,可是铭刻在心,永生难忘的。何况,韩晟昊对他们的周济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一二十年,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一大群人!汉城四十二个区,四十二个闹事的头头中,韩晟昊就认识一半以上。他们好多人都白吃过韩晟昊的药。那么,韩老先生说一句话,大概要比那些实权在握的大人物说一句话,要有说服力,也更有分量吧?

   知恩不报非君子。韩国人也信奉这条古训。

  没过几天,汉城市四十名从没登过大雅之堂,从未被人正眼相看的破烂王们,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被请进汉城驰名的中国料理万里长城大饭店,规规矩矩地坐到了餐桌前,洗耳恭听着一个中国老头对他们的教诲……

   席间,韩老先生向这帮下里巴人如实地讲出了他与卢泰愚的那番谈话。当他说到,“我对总统说了,什么都可以忍耐,就是肚子饿了不能忍耐”时,四十双破烂王的眼睛,全部浸在了泪水里。

  就这一句话,就足以使这帮社会最底层的破烂王们热泪盈眶,而俯首听命了。

  “我要求你们不是不要斗争,而是要合理合法地斗争!现在,总统正争取尽快批下你们的决议案。但你们不要要求太高,不要给政府施加压力!你们要重新拟定一份提议案,我到总统那里去为你们争取!”

   穷人的要求往往是最低的,常常只要求一个能容自己生存下去的最低条件。

  两天后,他们拿来了修改后的自动车轻整备修正案……

  可是,国会议员对此案一连几次都未能达成共识。最后,卢泰愚只好以总统的身份下令,先试行“自动车轻整备法”!

   与此同时,在韩老先生的游说下,卢泰愚又下令,把全国在押的四百多名汽车修理工,除了偷车卖车打伤警察的之外,全部释放!

 

   一九九○年三月十五日,全韩一万五千名汽车修理工的代表,身穿清一色金黄色坎肩,威风凛凛,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汉城松坡区蚕室学生体育馆,在此举行声势浩大的全国自动车轻整备联合总会成立大会。这帮下里巴人,第一次享受到挺直腰杆做人的滋味。

     这又是韩老先生的主意。

     “你们要想争取社会地位,就要成立起全国自动车轻整备联合总会!人越多,国会和各界就越不敢轻看你们!”

  可想而知,这帮从垃圾箱里走出来的修理工们,当然一心想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所以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俯首听命,立即准备召开全韩自动车轻整备联合总会成立大会。

     可是,警察署坚决不同意他们租借体育馆。

  “不行!绝对不行!这么多人闹起事来怎么办?”警察署的态度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回旋余地。协会的十几个头头写保证书都不行。在警察署的眼里,国会门前被烧毁的汽车仍在“冒烟”。被烧过的草坪仍然是一片焦枯!这些人昨天的形象太恶劣了,没人敢相信他们。

      韩老先生不得不亲自出马,以自身性命担保,信誓旦旦地对警察署长说:“他们要发生示威或者任何不法行为,你们就拿我是问!你们可以按照韩国的法律处罚我!我相信,我给他们良心,他们不会不给我良心的!你们说对不对?”

      “对!请韩博士放心,我们保证不闹事!”几十个会长异口同声,像喊口号似的。

   警察署长最后总算同意了,条件是:发生任何问题都要拿韩晟昊问罪!

   韩老头也真够胆大包天的了,万一出现点麻烦,他老头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要知道,这一万五千人都是打砸成性的“乞丐”出身,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  事情恰恰相反,不但没发生任何麻烦,而且会议开得非常隆重。

      一万五千人清一色的金黄色坎肩,一百多人的大乐队,很多新闻媒体都闻讯赶来了。而且,韩老先生还特意请来了这帮汽车修理工的死对头——原自动车整备会长。

    会议开始后,一万五千双大韩臣民的眼睛,都热泪盈眶地注视着这位胸前佩戴一朵大红花的中国小老头,认真地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训话:

    “各位先生,各位朋友们!大家好!

   今天,做为一个外国人,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我不是拿外国人的身份来做事,而是以人对人的态度来做事的!地球村的人都是人,都应该享受同样的生存权利!为什么医生能受到很高的待遇和尊重?而你们却不能受到这种待遇?这太不公平!医生是治人的医生。你们是治汽车的医生。治人的医生失手能治死一个人,而你们是现代化国家的宝贝,一失手就能治死无数的人!同是医生,为什么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按理说,我们应该是平等的。

      但平等不是哪个人给的,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但绝不是像你们过去那样,靠闹、砸、抢、烧的办法去争取!如果那样,你们会永远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今后,你们要改变自己以往的坏形象,要过人的生活,要做人应该做的事情!

      你们过去有六大错误,今后必须改掉!

  一、不许偷车;二、不许获取赃款;三、不许污染环境;四、不能发出噪音妨碍他人;五、绝对不许同合法的自动车整备厂搞对立,过去是你们犯法,怨不得人家。你们要主动向人家道歉;六、不许妨碍交通!以上六点,你们一定要认真做到。否则,明年国会开会之前,你们自动车轻整备的决议案,就不能通过!

    最后我提出一个建议,建议你们以各协会的名义,一个协会包一座山头,每月到山上去捡废纸和垃圾!一方面改变你们自己的形象,另一方面也维护一个美好的环境留给后代!拜托各位了!”

    十五分钟的讲话,被掌声打断了五次。

    结束时,一万五千双巴掌足足震耳欲聋地响了好几分钟。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人也都是有自爱心的。

   韩老先生这番话,不仅打动了一万五千名修理工,而且也打动了原自动车整备会会长,他在发言中也道出了一番肺腑之言:

      “各位先生,各位朋友们!实在对不起。过去,我不知道你们有那么多的困难!从今往后,再不会发生告你们的事了!同是修理汽车的,为什么要互相残杀?为什么要分出不同的等级?人家一个外国人这样爱我们的国民,我们韩国人为什么不爱自己的同胞呢?今后,我们要携手联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你们尽可以来找我……”

    一个小小的中国老头,就这样把两个几十年来水火不相容的死敌阵营,化干戈为玉帛,从此成为友好相帮的同行……

    大会结束时,韩老先生将一面全国自动车轻整备联合总会会旗,亲手授给了该会第一任会长张学钟先生。张会长也以大会的名义,赠送给韩老先生一把一两黄金铸成的金钥匙,象征着韩老先生为他们打开了生存大门!

       从此以后,这帮搞得全韩上下鸡犬不宁的汽车修理工们,再没闹过一次事。国会门前烟消云散,一片安静。只是被焚烧过的草坪仍然是一片枯黄,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露出勃勃生机了。不仅如此,他们按照韩老先生的要求,每个协会包下一座山头,定期到山上去捡垃圾,用自己的行动改变着昔日的恶劣形象。

      如今,全国自动车轻整备联合总会已是韩国的“法人团体”,谁也不敢小瞧这帮下里巴人了。

   从此以后,这个瘦小的中国老头就成了这帮汽车修理工的精神领袖。老先生开车跑遍全韩都无需担心车坏,只要一提到韩晟昊的名字,修理工们顿时肃然起敬,唯恐有失敬意。

        一个小小的中国老头,竟把这帮下里巴人给“治”服了。

   于是,这个中国老头又在大韩臣民中掀起一次不小的震动,一时传为美谈。

   卢大总统称他是“了不起的人”。

  老百姓称他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

  各国情报机关称他是“中国奇人”!

  哈,是够奇的了。韩国政府都解决不了的大老难,一个小小中国老头却轻而易举地给解决了。

   不过,这位奇人却经常找不到自己的汽车,因为他永远也记不住自己的车牌号。而且,自己医院的三个电话号,只能勉强记住一个,还经常一连几遍都挂“不通”。

   看来,再伟大的人也有渺小的时候啊!

    (待续)

第九章 荣获大韩民国最高荣誉--国民勋章 (一)

 为金泳三出谋划策

   济州岛是朝鲜半岛的“夏威夷”。

       那里天高海阔,风景怡人,是韩国著名的旅游胜地。面对浩瀚无垠的大海,任何人都会感到自己渺小得就像一颗小沙子,一些烦恼也就随之显得微不足道了。

    韩晟昊很早就想带一家人去济州岛玩玩,去享受一下海岛风光,到海边去捡点儿石头,也让海风荡涤一下与人鏖战的烦恼。他很久没有享受这种大自然的厚爱了。小女儿几个月前就嘟嘟他,说要去济州岛玩,可他一直挤不出时间。

    这天,他把三张机票放到一家人面前,小女儿一把搂住老阿爸的脖子,高兴得又蹦又跳,“哇!太好了!我们今天就可以飞往济州岛了!”

    一家人兴致勃勃地整理行装,正准备出发,忽然,民自党总裁金泳三的秘书张学鲁打来电话,说金泳三下午两点要召见韩晟昊。

    韩晟昊忙说:“很抱歉,不行啊老张,我下午两点要去济州岛啊!”

   对方却说:“不行,金总裁一定要立即见您,时间紧迫,请您务必来!有要事相商!”

   “可我机票都买好了……”

   “您可以把机票延期一天!金总裁请您下午务必来总部!”对方一再坚持。

      “那好吧。”韩晟昊只好不顾爱女噘起的小嘴,去见金泳三了。

      他放下电话,不禁暗暗思忖,金总裁找我有什么事?莫非是……

 

  韩晟昊与金泳三的相识比卢泰愚还早。两人是多年的朋友。

  在二十多年的交往中,两人可谓无话不谈。在韩晟昊的记忆中,他们之间曾有过两次至深的交谈……

  一次是在一九八七年大选期间,金泳三与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两人谈到“三金一卢”(金泳三、金大中、金锺泌)的竞选形势,韩晟昊曾直言不讳地对金泳三说:“老卢所在的是与党,‘三金’领导的是野党,野党分裂,自然对与党有利。如果你们‘三金’之中有两个人能让一步,让一个人首先参加竞选,这样也许还能有一定的竞争力,否则是没希望的。”

      结果,果然按照他分析的形势发展下去,卢泰愚当选了总统。

      另一次是在卢泰愚掌政中期,三党合并之前,金泳三来找韩晟昊,想听听他对三党合并的高见,两人进行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深谈。

      当时,卢泰愚所属的民正党、金泳三领导的民主党、金锺泌所属的新共和党,三党要求合并,金泳三却踌躇不前。原因是,他所领导的民主党是小党,怕合并后被大党吃掉。

   韩晟昊却为他分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象虽大却怕小老鼠。与党虽大但不团结,你党虽小却精锐强悍。小党统吃了大党,这才是政治九段(金泳三的绰号叫‘政治九段’)!大党是大海,大海才有大鱼!在小河沟里扑腾,是永远捕不到大鱼的!”

    这番话使金泳三茅塞顿开。没过多久三党合并了,改称为民主自由党。

   韩晟昊的处事原则是,你们谁来找我出谋划策我都真诚相待,从不出于私心“偏袒”一方。因此,在韩国众多政敌交错的复杂形势下,他一直在官海里游刃有余,却从不遭人忌讳。

    在韩国,每倒下一个总统就会倒下一大片官员,像割高粱似的,想逃都逃不脱,紧随总统左右的,没有几个能幸免的。唯独他这个中国人例外。究其原因,是他“先知先觉”、大彻大悟,看透了好多东西,尤其看透了钱这个鬼东西,从不轻易张手拿它。因此,尽管他与朴正熙、许政(临时代总统)、卢泰愚、金泳三等几届总统都是至交,但却活得十分洒脱,从没遭到过株连。

    这次,卢泰愚的受贿案暴露之后,人们自然想到老卢的这位挚友,会不会也受到瓜葛?甚至有人怀疑:这个中国老头真就那么清而不浊、一尘不染吗?

    于是,国家税务部门到韩老先生的新东和汉医院来“清查账目”,看有没有偷税漏税行为?一查就是仨月,把几年的账目全部在“显微镜”下一一过目,令人惊讶的是:账目不但笔笔有踪,款款去向清楚,而且还多交了不少税款。

      税务官问韩老先生:“你为什么多交这么多税款?”

  韩老先生笑曰:“你们来要我就交呗。我不愿意惹麻烦嘛!”

  税务官听了不禁笑了,好可爱的一个傻老头,来要就交?

  结果,税务部门不但给他退减了税款,还将一块写着“纳税有功”的奖牌送到韩老先生的医院里,以示奖励。

   这事之后,一些知情人越发对这个中国老头肃然起敬了。卢泰愚的受贿案暴露之后,多少人受到牵连,大大小小的官员倒下一大片!只有这个与卢泰愚交往至深的中国老头,却一直来去潇洒,仍然为囚衣加身的卢泰愚担任着保健医,同时也为在任总统金泳三当着编外“御医”。

   一个中国人,生活在韩国这个政坛多变的官海之中,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二十年,这不能不是一个奇迹。

      还是那句老话:无私才能无畏,无私也才能无“危”。

  说来有趣,在华侨天地里,韩晟昊常常嘲笑自己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物,写文章总在名字前面冠上“弃民”两个字。

      在华侨圈子里,他一直是个毁誉不一的人物。

      有人说他是“捣蛋鬼”,是“多事之秋”。他一到哪里哪里就得“天下大乱”。有人却说他是天下少有的好人,心地善良,疾恶如仇,有求必应,不记前仇,心胸豁达!几十年来,他给中国人看病从来分文不收。有多少反对过他的“仇人”遇到困难了,只要向他道声歉,恭恭敬敬地说一句,“韩博士,实在对不起……”就会从他的腰包里“借”去大把的钞票,甚至至今未还。一次,他给一个华侨做经济担保,那人没几天就宣告“破产”了,结果,他这个担保人不得不一连五年节衣缩食,代人家支付着二亿四千万韩币、相当于三十六万美元的款子!至今尚未还完这笔捡来的债呢。你说这不是没债找债背嘛?

      有人说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头却说:“都是中国人嘛,他遇难遭灾了来求到你名下,你说我能看着不管吗?”

      不能不承认,老头慷慨得令人可爱,傻气得也令人可怜。转头骂他的,很可能就是从他腰包里掏去美钞的人……

  不过,在韩国社会里,这个老头却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上至国家总统、各党派大首领、以及众多达官贵人,下至一些走投无路的政治犯,以及无数的平民百姓,无不对他恭而敬之,遇到国事家事常常来请教这位中国高参。他身边因此云集了一帮生死朋友,可谓召之即来,一呼百应。

 

      这次金泳三突然召见他,他首先想到目前韩国正面临着总统大选……

  下午两点,韩晟昊准时走进了民自党总裁金泳三的办公室。

  民自党党部设在汝矣岛国会大厦前面一幢二十层的大楼里。此刻,身着藏青色西装的金泳三,正在客室里恭候着这位中国朋友。

   韩老先生一进门,满怀鸿鹄之志的的金泳三就迎上来,微笑着紧握住老朋友的手,微微鞠躬地说道:“韩博士,辛苦您了,快请坐。请您来是想请您帮忙……”

  “啊呀呀,我这老朽之躯,能帮您这大总裁什么忙啊?是看病?还是什么其他事情?”见多识广的韩老先生谈笑风生,毫无拘谨,边说边坐到沙发上。

  这时,站在一旁的张学鲁秘书忙接过话茬,说:“韩博士,金总裁希望您能像当年支持卢大总统一样,支持金总裁竞选总统。您看您能帮忙吗?”

  此刻,坐到对面沙发上的金泳三,忙用探询的目光望着韩晟昊……

  “当然可以帮忙了!”爽快的韩老先生毫不犹豫地笑道,“都是老朋友嘛,有什么不可以帮忙的?您说,让我这个老头子干什么吧?”

  “请您帮忙组织民众。”金泳三忙说。

  “这没问题!干别的不行,干这个还可以!我可以把寿石协会、各地华人社团、汉医人士、全国自动车轻整备联合总会的会长都找来,统统交给您指挥!”

  “那太感谢您了。”金泳三知道这是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

  “不用客气嘛。都是多年的朋友,做这点儿事情还不是应该的吗?再说,卢总统的夫人也打来电话拜托我,让我全力支持您竞选。国会议员黄润麒先生也打来电话……有那么多朋友拜托,我就更应该尽力而为了!不过,我年龄可不同于当年了……”

  “啊,这您放心,”金泳三忙说,“我们不需要您操劳,一切都由党负责!只要您把人交给党部就可以了。另外,想请您帮我组织一次大型的群众讲演……”

  “这没问题!”

  “能组织多少人?”金泳三忙问。

  “至少三万吧!”

  “这么多?”金泳三颇感惊讶。

  两人足足谈了一个多小时,商量了具体行动方案。临分手,金泳三一再向老先生道谢,拜托。金泳三知道,韩老先生手里握有一大批群众,寿石社团、汉医协会、华侨协会、还有一个多达八万多人的全韩自动车轻整备联合总会。这在仅有四千多万人口的小小韩国来说,可是一个不可低估的人数啊!

   此时是一九九二年十二月,韩国正面临着第十四届大选。

      金泳三是很有眼力的。他像卢泰愚当年一样,瞄准了这位在社会上享有盛誉的中国人。

      别看韩老先生在华人圈子里连遭暗算,办一份报纸、杂志都很困难。但在韩国社会里,这位财不大气不粗的七旬老人,却能调动起“千军万马”,召集个万八千人易如反掌,小菜一碟!

  说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第八章 为保住使馆 与台湾“宣战” (四)

痛斥台独分子及李登辉

    时至今日,中韩两国领导已经握手言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取替了台湾使馆,从此开始了中韩外交史上的新纪元。没过多久,卢泰愚做为韩国的第一位访华总统出访中国,与中国国家主席杨尚昆举杯共庆,畅谈中韩关系的新开端……

  可是,做为打开中韩通道的牵线人,韩老先生的处境并没因此而改变。

  《韩华天地》的刊名被人抢去之后,韩晟昊又把刊名悄悄地改为《中国天地》,偷偷高薪聘来一位打字小姐,每天晚间打字,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着……

 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几经生死磨难的《中国天地》创刊号,历经数月的艰难抗争,终于出版了。

  他在创刊词中这样写道:

“这份民办杂志,终于在台独官僚的千堵万吓之下,在官迷侨领的千阻万扰之中,在世界思想理念冷战结束之时,在中韩两国断交(台湾)与建交之际,艰难创刊,庄严诞生了。虽有创伤,无损健康,今后如何茁壮成长,端赖侨胞的爱护和培育。坚持真理,公正报导,一定要成为爱国侨胞之喉舌,自由民主的先锋。这就是我们的信念和目标,愿与大家共勉……

敬爱的读者!我们反对任何独裁政府压迫人民,我们反对台独分裂中国国土,我们也反对任何政府虐待外国侨民。本社同仁一本爱国,爱族,爱护世界人民之爱心,不派不阀,不帮不伙,不左不右,不红不白,不畏权势,不受利诱,不论东西,不管南北,有好的就捧,有坏的就批,仁心义胆,建议说服,一本公正,言论报国,这是我们创办《中国天地》杂志之宗旨与目的……”

  《中国天地》第一期出刊后,编辑部按照电话号码簿给每位华侨都寄去一本。可是转眼之间,寄出去的二千本刊物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一千多本,而且在退刊的信中夹着这样的字条:

    “韩晟昊你老不要脸!小心,成为第二个江南!”

    “小心砸碎你的狗头!”

  而且,电话部队又开始日夜骚扰……

  其实说起来,广大侨胞对这位刚直不阿的韩老先生,真就有着刻骨的仇恨?非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广大侨胞对国民党真就忠贞到这种程度吗?

    其实未必。旅韩华侨的生活并不轻松,他们为了维持自身的生计要全力奔波,哪还有闲心跟这个韩老头折腾这些事呢?

  原来,台湾办事处的人为了抵制这本小刊物,曾大动了一番干戈。他们派原驻韩总领事吕永美(就是因护照问题跟韩晟昊吵架那位领事),以视察侨情为由,到侨民中去奔走游说,向侨民们发出警告:“小心韩晟昊,《中国天地》是共产党的杂志。千万不要看它!立即退回去!”

    原釜山台湾领事馆的领事俞永顺,在南部地区召集八十多名侨领开会,在会上正式宣布:“韩晟昊已经投共了,千万小心他!”

  不仅如此……

  他们还对韩晟昊的几个支持者大动脑筋,找他们在台湾上学的子女谈话,让子女们在台湾发表声明,反对中韩建交;威胁租用原台湾使馆房子的侨胞,“是不是该考虑你的房子问题了?”

  而且,一家一直印刷中文报刊的印刷厂,一夜之间,印刷费从原来的一百六十万韩币猛涨到三百九十万!最后连这个高价也拒不受理《中国天地》的印刷业务!其中的猫匿自不言而喻了。

    一时,韩晟昊手拿文稿到处找不到中文印刷厂。最后,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终于有一家印刷厂同意印刷,印价是二百万韩币,比正常价高出几十万韩币。

但是,再艰再难,韩老先生也不会停刊的。

第一期刊物退回来之后,第二期、第三期照寄不误。对方不付钱,韩晟昊就自己赔,三十几期刊物下来,赔进去十几万美金!他就是这样一个宁折不弯的个性。

  说起来,在韩国这样一个民主性较强的国度里,一本小小的华侨民办刊物,竟招致台湾驻韩办事处发动如此强大的攻势,对它进行百般围剿,说明这个韩老头也着实令人“可怕”与“可恨”的了。

  说来,韩老先生天不怕地不怕的文笔,也着实令人生畏。愤怒出诗人。血腥的战场演奏不出浪漫的小夜曲。遭到如此围剿的韩老头,不可能用温情的文笔去歌颂那些连连把他逼向绝路的人。

  中国人都称一代文豪鲁迅的笔是匕首,是投枪,犀利的笔锋常常令他的对手们望而生畏。当然,韩晟昊的文笔不能同鲁迅的相提并论。他不是搞文的,舞文弄墨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并非他的主业,他的主业是营养学博士,是中医。但他揭露事实之深之透之尖刻,用笔之泼之辣之一针见血,乃至奚落、挖苦与诙谐,大概是一般文人所望尘莫及的。

  应该说,《中国天地》是韩老先生装载思想的小舟,是他抒发胸臆的载体,也是他人生观的展示。但是,这本杂志是韩老先生为了争口气的产物。因此,由于“压迫”太重,“积怨”太深,有些文章过多地宣泄出个人的激愤情感,甚至有些言词过激,这未免有些遗憾。

创刊之后,每期都有韩晟昊的一篇纪实文章,即“心平气和说实话,是非曲直任君评”。

在这篇文章中,他把自己对中华民族的厚爱,对内地及台湾的关注,对国际形势的分析与评估,以及对自身经历的审视及阐述,尤其对台独分子的深恶痛绝,对李登辉的痛斥等,都毫不隐讳、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这恰恰是台湾驻韩外交官们,千方百计不让他获得宣传喉舌之关键!

    在此,从文章中节选几段以飨读者。

  他这样写道:

  “我反对台独,是为了保全中国领土之完整,……台湾之独立,国土之分裂,是犯了民族大逆不道之罪,国民党担当不起,共产党也担当不起,李登辉更担当不起!……我如此说法,一定有人反对。是的,我是站在大中国(包括台湾)和大中华民族(包括台胞与侨胞)的立场上,来看事想事来说话的。不是站在一岸一个政权的立场来看问题的。我主张‘大爱国’,不主张‘小爱国’。大爱国与小爱国,虽都是爱国,但,它的空间不同,轻重不同,不能同日而语。这就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大中华民族之精神也……”

  “台独问题,他有国际的支援背景,有国内的发展基盘。他有美国‘分裂中国’的策略指导,有日本妨害中国统一的阴谋经援。台独分子称美国为‘宗主国’,称日本为‘后援国’,称台湾当局为‘侵略国’,称大陆和汉族为‘敌人、汉奸’……粉碎台湾之独立,防止台海之战争,这种自救之重大任务,乃是全中国之责任也……”

  “希望中国与海外侨胞,绝不要袖手旁观,群起而攻之,防患于未然。精诚团结,保住台湾。这是中华民族的命令,也是中华民族之浩然!”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宁给侨胞做牛马,不给台独当祖宗!”

  “四十五年来,驻韩外交官,利用外交特权,卖车卖酒,走私营利……前大使馆上下一百多人,少数有外交特权者,多做买卖,大饱私囊。在韩国外交圈内,前国府大使馆是最差的一个。韩国人称该大使馆是宾士车代理店;丰田车代理店;台湾及外国烟代理店;外交特权走私店……”

  他在文章中,袒露自己的爱国情怀,痛斥台独分子分裂祖国领土的行为,斥责台湾原大使馆的腐败,同时也为自己的坎坷经历呐喊鸣冤。有时,也用打油诗来调侃自己,给自己画像……

  “不刮台风不上船,不下暴雨不下山,酷冬腊月单衣行,六月三伏穿棉衫。自我找死!

    顶风冒雨,忍寒辱暑,冒险犯难,锻炼筋骨。精神不屈也!

  傻人傻事傻老头,他笑你笑我也笑。我愿傻,别耻笑。人间游戏,任君逍遥,一死百了。”

    然而,有谁知道,他在笑声中有多少没人理解的辛酸?

  “当我沉默时,我觉得充实。当我开口时,我觉得空虚。宁鸣而生呢?宁默而死呢?人生处世,如此艰难。”

  “挂钟敲了三下,知道已是夜半三更了。我放下‘悔恨’之秃笔,闭目幽思虚空的人生,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发牢骚吗?得罪人而伤人心。不发牢骚么?生闷气而伤己心。实在是难求两全其美也……

  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是的,是很愁。他一直在孤军奋战,身单力薄。《中国天地》是月刊,一期十二万到十五万字,他一人又编又写又行医看病,昼夜拚命,毕竟是近七十高龄的老人了,怎能受得了这份操劳?

    他右手中指磨破化脓,连笔都握不住,可他仍然在写。打字小姐的父亲得了直肠癌,韩晟昊悄悄给小姐父亲送去二百万韩币,为了能长期稳住打字小姐,请她到家里给孩子当中文教师……因为他的幕后总是有枪瞄着他,因此,花高价都雇不来中文打字小姐。

    有人问他:“韩老头,你这是图希啥呀?”

他只是凄然地笑笑,不予回答。

他知道回答了也没人理解。

  妻子心疼他,怕他累死,抱着他不足百斤重的身子大哭,“你老头快累死了,快别写了!我怕你把命都搭上啊!”

  可他不能放下笔,这不单单是写不写文章、办不办《中国天地》的问题,而是能否打赢这场“政治”仗的荣辱问题!

    他这个人天性不肯服输,如果这次输了,他死都不会瞑目的! 

  他自信:早晚有一天,广大华侨会理解我韩晟昊的!

 

  是的,他是必须得打下去,不仅在韩国有一帮台湾“御用”人在包围他,而且一位来自美国的同是玩笔杆子的文人,不知出于对韩老先生的不甚了解,还是出于政治目的,还是对韩老先生的尖刻文笔不太赏识,总而言之,他以“东江”、“东山再起”、“振武”等诸多笔名,在美国一家华文刊物上,连连向这位举步维艰的韩老先生,发起了咄咄逼人的攻势。其文章之犀利程度,已远远超出了文人对某种事物见仁见智的范围……

  他以反驳韩晟昊批评少数华侨护旗为由,在“韩华护旗何耻之有?华人取得胡儿籍,争向城头骂华人?”(其实韩晟昊并没入韩国籍)等文章中,连连向韩老先生发起攻击,说他是“匪嫌”;是“投共亲共,不义臣,反戈倒主,老而变节!”;说他是“中韩建交,功不可抹(没),才求得一枚韩国冬柏勋章”;说他是“无职无权的单帮野人,被侨社丢掉的破草鞋”;斥责他“依仗结识达官贵人,对自己侨胞相欺太苛”,说他是“扛着保护馆产的大旗,插老足于侨社,说穿了,也不过是想捞一笔国难财”,而且连“二狗子”、“土八路”、“两代无好子”等骂人话都出现在文章里……

  此人措辞之尖刻,用笔之辛辣,用心之良苦,绝非一般文人墨客闲来没事,抒发几句不同见解的闲来之笔,而是大有一种当头一棒,大喝一声“我来也”之味道!大有一种不把韩老头不足百斤的老朽之躯干倒,搞臭,誓不罢休之架势!

  这些年来,尽管原台湾大使馆的官员们对韩晟昊百般刁难,可从没有人敢公开写文章攻击他。大概在韩国华侨圈子里,都领教过韩老先生的刀笔,所以没人敢引火烧身罢了。

  但这次,不知从哪里杀出来这样一只大手笔?

  面对这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知是何许人也的刀笔师爷,韩老先生当然不会等闲视之。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他被压抑多年的愤怒之火,正愁找不到对手发泄呢!于是,他立即挥毫应战,而且立下战表,一战到底,不获全胜,绝不收兵!

  要说打笔墨仗,韩老先生可是行家里手了。早在几十年前,他出手的文章就文笔犀利、辩理性强,有压倒韩华所有文人墨客之气势!有人曾说,别人“骂”韩晟昊三年,韩晟昊“回骂”他三天就完蛋了!可见其文笔之辛辣。

  他在应战文章中这样写道(因篇幅太长,只能节选几段):

  “《美洲韩华通讯》的文章读后有感……文章堆砌上流,政治意识中流,论事论理下流,气量气质浊流,人格人品低流。在朝言论‘本色’,吹捧歌颂(台湾)肉麻。同样一件事,前面说是,后面说非;前面肯定,后面否定。自说自驳,自脸自掴。篇篇矛盾重重,句句莫衷一是……”

  “一个人要努力做到玻璃人生,又光又亮、又洁又净、死的响亮、活的叮当。……一切要公开,一切要透明,批骂人的稿子要真名真姓,敢说敢当,负责到底。……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焉能隐名埋姓骂人祖宗?请报出真名实姓来,以瞻盛其威容,若不见口眼耳鼻,若不分牛鬼蛇神……你是叫我向‘活人’写论文呢?还是叫我向‘死鬼’写祭文呢?”

    “东山再起先生,我现在不愿自己写自己,写出来,你又要说我是自我‘表功专家’了……咱们谈谈我这一双破草鞋,对不起,它走遍台湾阳明山总统府,走遍北京紫禁城,走遍韩国的青瓦台总统府,走遍韩国的八道江山,走遍韩国的豪门贵府,上至总统,下至庶民,达官贵人,贩夫走卒……这双破草鞋,现在,还在‘实际领导着’韩国全国自动车轻整备联合会八万人的组织……这双破草鞋,韩国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经常报导是常事……”

  “我认识韩国几代大统领,到底给国家丢了什么人?到底给中国人丢了什么脸?到底给华侨丢了什么人?你拿着我认识达官贵人,拿着我得了国民勋章,大作文章,极尽奚落,大扣红帽子,说我是以‘中韩建交,功不可没’,才得了一枚勋章……大骂我是反戈倒主,极尽侮辱之能事……”

  韩晟昊把无论是骂人的还是被骂的文章,都全文刊载在《中国天地》杂志上,但《美洲韩华通讯》却因“篇幅有限”,未能全部转载韩老先生的文章……

  两家杂志,一“官”一民,一个在美国,一个在韩国,你刀我枪,论战了数个回合,历时两年多。后来,首先发难的“东江”先生发出了偃旗息鼓的表示,但无端受到伤害的韩老先生却不肯罢休!

  “你把人家糟蹋的流门到底,你完成了‘主子’的任务。你满足了‘酒囊饭袋’!你就不管人家名誉的死活了!这场‘代理战’挑战的是你,应战的是我。对不起,主导权在我而不在你了!我一定要把我自己的人格与名誉,放在解剖台上,让所有的侨胞们,看看韩某人到底‘坏’到什么程度?‘好’到什么程度?一切我要公开公布!……是非曲直要摆平,人鬼善恶要弄清。我就不信谣言能成事实。我就不信好人能成坏人!名誉恢复不了,秃笔绝不放下!”

  当然,文人的笔墨官司从来没有法庭裁判,永远也难论输赢。

  到后来,那位向韩老先生首先发难的文人,却在《韩华思潮》杂志的一篇文章中,对他的“敌人”道出了几句肺腑之言,做出了很高的评价:

  “《中国天地》杂志在反对国府变卖使馆声中诞生,韩晟昊先生以七十高龄一柱擎天,其勇气、毅力无不令人敬佩。他的文笔曾像一枚炸弹一样,使侨社地震山摇一阵。他的文章虽然毁誉不一,但不可否认他开启侨界谏言之风,也表现了新闻工作者‘敢说敢言’的气骨。”

  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位不失大将风度的文人。

 

  一九九六年一月七日晚六时,在美国洛杉矶一家欧式餐厅里,美国南加州旅美韩华侨胞举行声势浩大的联谊会。恰巧韩老先生来美度假,朋友们邀请他也来参加了。

在联谊会上,跟韩老先生打了一年多笔墨官司的崔先生,竟带着五员刀笔大将,竟向韩老先生当面“谢罪”来了。崔先生热情地把这位“对手”介绍给各界朋友……

因保护使馆祖产而闻名遐迩的韩老先生,顿时成了联谊会上的新闻人物。大家争相领略着这位七旬老人的风采。主持人请韩老先生入座首席,还请他讲了话。

  面对众多韩华侨胞,韩老先生向各位侨胞拱手拜年之后,以惯有的幽默说道:“我劝老年人要少吃少喝少生气。人老了就是悲,人老了再没有机会反省自己。有钱没钱要干净,要给儿孙做个榜样!我劝年轻人要猛吃猛喝猛服务,要保持海外华人的民族自尊,创造大业!人所共知,我与崔先生打了两年笔墨官司。在此我要多说几句,我认为崔先生的文笔是韩华的第一把交椅!但我不能不直言相谏,他的主体思想有问题。在两党斗争中,你任选哪一方?这是你的权利!但做事要站在中华民族的立场上去衡量,对中华民族有利的事情要做,对中华民族没利的事情就不要做!民族的利益要永远高于党派的利益!”

  这番话说得既深刻又令人折服,与会者不乏有亲台亲共的各界人士,但在中华民族这杆大旗下,却是完全一致的,因而报以热烈掌声。

  韩老先生讲完话,崔先生与他握手拥抱,两位高风亮节的文人终于在一片掌声中握手言和了。

    崔先生向韩老先生真诚地道歉,说:“对不起韩先生,我实在不了解您的过去,完全听信了一些人对您的丑化,没想到您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我很敬佩您,您是我们韩华的骄傲!”

  “您也是韩华的骄傲啊!您的文笔也相当厉害呀!你我都够厉害的对不对?”说完,韩老先生又像以往那样释怀地“哈哈”大笑。

    两位“冤家”文人在笑声中化干戈为玉帛,成了相互敬佩的朋友。

  韩老先生的《中国天地》冲破重重阻力,历时两年,终于被广大华侨所接受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尽管众多华侨对这个韩老头众说不一,但他终于被大多数人所重新认识。他曾自信地说过:“早晚有一天,广大华侨会理解我韩晟昊的!”

  虽然大家对韩老先生毁誉不一,但老头却相当有号召力。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香港回归,韩老先生组织华侨搞了一次声势很大的庆回归活动。这对旅韩华侨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但韩老先生因受北京之邀回国参加庆典,没能参加上韩国华侨的这次庆典活动。

 

自我人生剖白

   韩老先生这一生毁誉不一,但是,听听他内心的感叹与剖白,或许对这位命运多舛的沧桑老人别有一番感慨与认识吧。

  他在一篇“我的心声”中这样写道:

   “敬爱的侨胞们:

  为了十二亿中国同胞的政治开放与经济自由、及四千万韩国国民的北方外交,我才接受韩方的拜托,担任中韩邦交的密使工作……这是民族的最高大义,也是时代的必然趋势,更是一项完成大我、牺牲小我超党爱族的行为。民族在先,政党在后,这是我的信念与原则,永远严守不变。所以我就无法顾及哪一个政权的高兴或愤怒了。……我只企望中国同胞与韩国国民,互得利益和共同繁荣就够了。我别无所求!

  为了防止民族与国土的分裂与战争,我才起来单独发表声明,反对台湾独立!……这是民族的忠诚,也是国民的权利、义务和责任。所以我就没有必要考虑哪一个政权的欢迎或怀恨了。我只企望大中华民族与大中国国土不分裂,不打仗,不流血就够了。我别无所求!

  为了保护祖宗的百年遗产,我才起来单独发表声明,反对台湾变卖大使馆的馆产!……这是民族的孝道,也是侨民的权利、义务和责任。所以我就无法去计较哪一个政权的得利或失利了。我只企望能够保住祖产……我别无所求!

  为了振兴侨社的道德文化与倡导侨社的言论自由,我才创办杂志呼吁侨社革新……我别无所求!

  晟昊一生,平凡自然,坚守正义,无欲则刚。一言一行,毁誉极端。心直口快,树敌无算。姥姥不爱,舅舅也嫌。如此性格,自觉心寒。招忌受谤,理所当然。这种天生的直线性格,若生在民主正义社会是长处,若生在独裁腐败社会是短处。长处短处,有福有祸?自知自明,自作自受,绝不怨天尤人!

  回想过去,我自觉向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主,向以个人荣辱利害为次,这不是空口说白话,证据历历在目……

  宁愿鸡嘴骨瘦,不愿牛腚肉肥。宁愿正面交锋,不愿苟且偷生。宁愿洁身清贫,不愿辱名浊富。宁愿清高孤独,不愿同流合污。宁愿抬头看日月喝清风,不愿低头求荣达沽虚名。天生一个择善固执的人格,地造一个见恶如疾的性格。命里注定,家破人亡。孤苦伶仃,流落异邦。只能住在国外,不能住在国内。只能在野独闯,不能在朝风光。只能为医,不能为相。只能为民,不能为官。知我者莫如我,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格已成型,木已成舟。就算能改,时已晚矣!我更知道,我的‘朋友’已被我的一张硬嘴骂跑。我的‘福气’已被我的一枝秃笔扫光。出钱出力反成仇,善恶是非常颠倒。如此无福无德的我,怨人不如怨己,求人不如求天。这就是‘问题学生’韩晟昊的‘天罚’也!

  一个视名誉比财货重的我,一个视自尊比生命更重的我,一个择善固执的我,一个见恶如疾的我,一个话出负责的我,一个爱管闲事的我,一个惹祸招灾的我,一个不计后果的我,一个只知春播不知秋收的我,一个只知撒鱼网不知捡鱼的我,一个只知栽苗木不知自年岁已高的我,一个只知辛苦做事而不知为谁忙的我,一个外国人敬而近之的我,一个本国人敬而远之的我,一个多难健康的我,一个挨骂长寿的我,有了这些大缺点的我,没有饿死,已算奇迹!活到七十,更是天幸。我发觉我为自己谋‘则愚’,我为国家民族谋‘则智’,只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则徒劳无功而已!到头来,只有孤舟渡苦海,回头两岸无归土!这就是我的‘克己孤独’之人生也……”

  这是一九九六年十一月间,韩老先生发表在《韩华天地》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即“我的心声”。

  看其文,见其人。

  闻其声,见其性。

  其人其性完全跃然于他的自我剖白之中了。

  韩老先生就是这样一位海外骄子,一个举世罕见的倔老头。

 

第八章 为保住使馆与台湾“宣战” (三)

在台湾大使馆里高喊“毛泽东万岁!”

   这天,韩晟昊的护照到期了。他到台湾大使馆来换护照。一个姓陈的武官质问他,说:“你是国民党党员,却帮共产党干事,你说你做得对吗?”

    韩晟昊如实地说道:“其实,我的心情也很矛盾,但我深信我没有做错。我是受卢泰愚总统之托,去做中韩邦交之事的。我认为,这是中华民族的大事,不是哪个政党的事情。希望你们能理解。”

    陈武官说:“你说的对是对,可台湾会怎么看你?广大华侨又会怎么看你?”

  韩晟昊说:“我相信,有点民族责任感的人,都会理解我的。”

  正说着,台湾驻韩总领事吕永美来到他们面前,厉声质问道:“什么事?他就是韩晟昊吗?这种投共分子不能给他护照!把护照还给我!”伸手向韩晟昊要护照……

  手拿护照的韩晟昊一见他这种态度,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火气,就冷眼盯着这个没有多少头发的总领事……

  吕永美又说了一句,“我让你把护照还给我!”

  此时的领事馆里众目睽睽,大家都停下手中的事情,静观着这场好戏……

    眼前的两个人物都非等闲之辈,一个是实权在握的台湾驻韩国总领事,一个是在韩国享有盛誉的老博士。两军对垒,肯定要有好戏看了。

  人所共知,韩晟昊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为别人说一句“中国人是小脚养的”,他敢把桌子给人家掀翻了。为了自己国家的一个名称排序问题,他拒绝参加一次国际会议……

    那么今天,这位从来宁可让身子受苦、不肯让脸上发烧的韩老头,又会做出何等惊人之举呢?

    此刻,只见老头愤怒地盯着那位总领事……总领事也在盯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大有一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之架势!只见韩老先生扬起手中的护照,照着吕永美没有多少头发的脑袋就狠狠地摔了过去,边摔边气愤地喊道:“你说我投共我就投了!我这个共产党就是来占领这座大使馆的!我要把你们统统撵出去!我要高喊毛泽东万岁!毛泽东万万岁!我要喊一百遍,看你敢把我怎么样?毛泽东万岁!毛泽东万万岁……”

  可想而知,当时会是怎样一个场面?要知道,这可是国民党驻韩国大使馆啊?

    这喊声冲破了雄伟的建筑,传遍了领事馆的每个角落,使众多工作人员及办事的华侨们,都惊惶失措地围拢过来,争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场面……

    在台湾大使馆里,明目张胆地高喊毛泽东万岁,而且不是喊一遍两遍,而是喊了好多遍,这在大陆与台湾半个多世纪的对垒中,大概也是绝无仅有的吧?尽管是韩老先生一时气头上的发泄。

  面对这种场面,吕永美被吓得目瞪口呆。其他工作人员也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都惊得不知所措。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个个都呆若木鸡,竟然没一个敢上前阻止,任凭韩老头一声接一声地高喊着“毛泽东万岁”,昂首挺胸地在领事馆里示威!

后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华侨青年不无气愤地说了一句,“对,打这个秃头!这帮家伙就该狠狠地揍他!”说着搂胳膊挽袖子,亮出虎视眈眈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这可吓坏了那位总领事,赶紧钻到哪个房间里不敢出来了。

  没过几天,台湾领事馆派人把护照乖乖地送到了韩老先生手里。这起在台湾大使馆里高喊毛泽东万岁的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

哈哈,怪有趣的。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这是毛泽东当年赞扬彭德怀的诗句。

    谁敢在台湾大使馆里高喊“毛泽东万岁”?大概唯有这个韩老头吧?

 

一身打不垮的老骨头,

一张煮不烂的秃鹫嘴

虽然,韩老先生在大使馆里高喊“毛泽东万岁”谁也奈何不了他,可要想治他,人家当然还是有招法的。二十年前,韩晟昊接任《韩华日报》总编两个月,就被台湾大使馆活活逼破产了,逼得他不得不卖房卖地,以偿还几十万美金的债务。

那么这次呢?这次又会对这位刚直不阿的倔老头采取什么措施呢?

 

  就在韩晟昊发表反对大使馆卖地声明的第二天,《韩华》杂志总编李溪信先生,就接到了质问电话。有人质问他,“你为什么跟亲共的坏蛋在一起捣乱?你的儿女都在台湾,你的杂志受台湾补贴,难道你不考虑后果吗?”

  毕业于台湾政大新闻系的李溪信先生,是个很有骨气的正直人。他敢于发表韩晟昊的这份声明,已经很了不起啦。对于来自各方的质问与压力,他一直充耳不闻,继续登发着韩晟昊的稿子,这已经实属不容易了。要知道,他的儿女都在台湾,刊物资金也受台湾资助。他的命脉掐在台湾大使馆的手里,反过来,他却同“反台亲共”的人物站在一起,大发反对台湾变卖大使馆的文章,难怪有人要质问他了。

  后来有一天,李溪信先生终于承受不住来自各方的压力,托着文弱之躯,满脸歉意地来找韩晟昊交刊物了。

  韩晟昊同李溪信曾有约在先,发表反对卖地的声明之后,韩晟昊将承担一切后果,包括接办这份并不景气的《韩华》杂志。

  “韩博士,我实在受不了啦……”

  “你不用说了,我非常理解你。真对不起,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我要去台湾看望孩子,他们不给签证……”

  “这帮混蛋,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真对不起,我不能……”

  “不要说这种话,这我已经感谢不尽了。没有你的支持,我的声明就不可能出笼!”

  “嗨,那算什么?有点良知的中国人都不会赞成卖地的!韩博士,希望您多保重,现在外面……”

  “没关系,别看我这把老骨头已经风吹雨打快七十年了,可他还满结实的,一时半时死不了!”

    话随说得很硬棒,可心中自有一番苦涩。两位并肩战斗了半年多的文友,意味深长地紧紧握着双手,良久没有分开,相互深切地道了一句,“多保重吧”。

  于是,就像二十年前接过《韩华日报》时一样,韩老先生又接过了这本并不景气的杂志,重新更名为《韩华天地》,另请编辑人龙启明,把原韩国的发行人元某,换成了韩籍华人刘廷才,并向元某说明了换发行人的原因,元某也表示同意了。编辑局长为吕其本,副社长仍是李溪信,韩晟昊自任社长。

  对于接办这份杂志,韩晟昊还是很感兴趣的,有了杂志就等于有了一块能畅所欲言的阵地。在他的一生中,最大的爱好就是舞文弄墨,至于行医,只是他谋生的手段而已。

  几天后,韩晟昊拿着新起的刊物名称到韩国有关部门去申报,对方却说:“对不起,《韩华天地》已经有人申报了。你换个刊名吧。”

    一查申报底卡,申报人竟是原发行人元某。

    “岂有此理,元某明明同意我换发行人,为什么又在背地里搞这种名堂?”

  申报未果的韩晟昊,气呼呼地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只见刚请来十几天的打字小姐,满脸歉意地对他说:“对不起韩先生,我受人警告,不能再干下去了。他们说你这是中共的官报……”

  听到这话,一连奔波了数天的韩晟昊半天没言语,刊物名称被人抢去,打字小姐被警告辞职,杂志还没等出笼就遭到如此厄运……

    韩老头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气坏了,大骂那帮搞名堂的人。

“你们这帮王八蛋,不就是怕我韩晟昊张嘴说话吗?不就是怕我揭露你们的丑恶嘴脸吗?好,咱们走着瞧,我非把这份刊物办起来不可!别看我韩老头已经六十有七了,但老天有眼,却给了我一副钢筋铁骨,一时半时还死不了!等着瞧吧,我韩某人,再也不是二十年前被你们逼破产,就差没找根麻绳上吊的韩晟昊了!”

 

秉春秋之笔,道人生辛酸

   韩晟昊这一生,最大的优点是争强好胜,不肯服输;最大的缺点也是争强好胜,不肯服输,直到七十高龄了仍然如此。

  有哲人说:个性决定命运。

    一点不错,恰恰是这种个性造就了韩晟昊波澜壮阔的悲剧命运,也恰恰是这种个性造就了他不平凡的一生。

  可他毕竟是人,是一个屡经磨难而又一身正气的血肉之躯,因而常常在遭受磨难或被人无端地诋毁之后,虽然当时表现出一副不把对方“干倒”誓不罢休的架势,可回到家里,冷静地反思人生,常常也会泪洒长衫,满腹怅然,甚至会仰天长叹:

    “唉,谁能知我老夫之心?谁能理解我老夫之一肚子辛酸?谁又知道我老夫之满腹悲怆?天下之人,没人能理解,唯有老夫自己矣!”

    是的,只有他自己。

  一个早春的夜里,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长夜难眠,心中突然有一种不一吐为快,就要爆炸之感。于是,他爬起来,挥笔疾书,百年沧桑倾于笔端,满腹悲愤集于一纸,秉春秋之笔,道人生辛酸……

  一个二十年不曾讲话的“哑巴”,再也封不住自己的嘴巴了。而且一旦动笔,就如积二十年之洪水开闸放洪一般,顷刻间一泄千里,一发而不可收了!

  “听哑巴讲话,道人生辛酸”。(发表于《韩华》杂志一九九二年五月号。)

  编者在按语中这样写道:

  “二十年前,曾叱咤侨社的风云人物韩晟昊,何以忽然之间,销声匿迹,飘然引退,现在由他本人秉春秋之笔,大胆无私,毫无保留地披露了他的人生历程。写来有血有泪,恩怨分明,实为本刊创刊以来,令人激赏之鸿文……”

  在这篇文章中,韩老先生如实地写出了他凝聚着中华民族历史悲剧的坎坷生涯,道出他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倾诉出受国民党欺骗之愤慨,以及自己最后的人生醒悟与慨叹。此文太长,不能一一赘述,只能节选出部分章节。

    他这样写道:

  “反了二十几年的共,共产党是越反越强大,喊了二十几年的反攻大陆口号,声音是越喊越小。越积极工作,越受打击。越认真做事,越没饭吃。越主持正义,越受排挤。越讲是非,越树敌人。他们唱小生,我唱花脸,他们扮白脸,我扮黑头。发财升官没咱份,挨骂指责在一身。反共救国是口号,保护政权是真心,……拚命反共为谁劳?一梦醒来凉透心。

  万事就怕觉悟,人生就怕看穿,反省过去,设计未来。方知忠于一人一党,不如忠于国家民族,孝于一家一族,不如孝于人类社会。”

  最后,老人以感伤之笔,向世人第一次道出自己悲惨的家世……

  “现在我要坦白地说说我自己的家悲、家忧、家丑、家破,以求侨胞们之谅解,方知我人生‘怀志不遇’之无可奈何,并求侨胞们大发慈悲,助我人生之解脱!

    三个老婆没有家,

    七个孩子各天涯,

  一团乱丝斩不断,

  逼得老头披袈裟!

    一女儿死亡,一儿子参加韩国示威伤脑有疾,我悲痛断肠。我已在盖庙,要出家赎罪了!

  青年期,积极反共,拚命抗俄,有我的悲愤历史背景与正当理由。

  壮年期,退出政党,悬壶行医,有我的主体意识背景与生存理由。

  老年期,诚心修庙,佛医济世,有我的人生觉悟背景与赎罪理由。

  不幸,国府传出卖地之消息,竟打破了我二十五年来的生活安静,撬开了我二十五年不说话的嘴巴!侨胞虽说都反对卖地,但为了保身,不便出头。因此,竟把我二十五年前好打抱不平之驴脾气激发起来。我抱着千万人不往,吾独往之的冒险精神和‘傻小子’的勇气,结合有识之士,以我之名义,发表反对声明……终于获得了初步胜利。我与侨胞心亦安矣!”

  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你们)说我反对国府卖地是帮助中共争取地皮,说我是讨好中共,是想做大官……就算我投了共,也不过是一种‘思想的转变’,而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爱中国的中国人,但他们那些‘台独分子’,却是‘数典忘祖,分裂中国’的亡国奴……”

 “我要以‘倚老卖老’的立场,劝告几位青年侨领…… ‘现在的你,就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就是将来的你’。‘推完磨杀驴吃’的教训,千古不变。政客的把戏,不知玩倒了多少英雄好汉。万望勿责老汉 罗嗦。老汉是山后过来的‘弃民’,其言已诚矣……”

    他把自己的人生感悟倾于笔端。同时,也披肝沥胆地秉诚相劝那些毛头青年,不要犯自己当年所犯的错误……

    在这些文章中,他虽然用打油诗来调侃自己,但这是他人生的真实写照。没有人知道他这一生活得多么不容易。多少年来,他给人的形象是强悍的,甚至是无坚不摧的。其实,在他强悍的外表下面,包裹着怎样一颗脆弱的心?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这一生活得很累,可以说非常累。

直到今天,除了供养韩国的一家三口之外,还负担着美国那个妻子及残疾儿子的全部生活费用。七十高龄的他,仍然每天到医院去出诊看病,否则,他供不起那么多人的生活费用。  然而,他一生最大的痛苦并不是金钱,而是无人理解,无法与人沟通。他总是处于一种与人“对立”的状态。即使为人家做了好事,最后回报他的往往也是一片骂声。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找不到其中的原因,直到今天都找不到。

    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却又是一个傻透气的人。

  应该说,好多事情都缘于他的个性。

  他自己说他是一个“正义的傻瓜”。他确实是一个正义的傻瓜,傻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也有人说他是“刺儿头”,说他是旅韩华侨中最难剃的“刺儿头”!也许,恰是这种“傻瓜”与“刺儿头”的双层性格,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他在文章中写道:“朋友们指责我说,侨社不是你自己的,国家也不是你自己的,你为何批评人,批评事,到处找人家麻烦?那不是吃着自己的饭,得罪很多的人吗?何苦来呢?

  是的,侨社也有我一份,国家也有我一份,我批评人是善意的。我批评事是建设性的。人间社会若没有‘正义的傻瓜’,这个社会就会腐败;饭菜里若没有食盐,这盘饭菜就淡而无味。若说得罪人吗?得罪好人我不敢,得罪坏人我不怕。我愿做一个‘侨病’的拔毒膏,‘侨心’的顺气散……”

  不难看出,他确实是世界上罕见的“正义傻瓜”。

    当今世界,多少人阿谀奉承、取悦他人都唯恐不及呢,哪还有这种刚直不阿、主动得罪人的傻老头呢?

  当然,如果他跟所有的人一样,人云亦云,明哲保身,自然就不会招致那么多的麻烦了。  那么,韩国与中国山东的通道,大概就不是韩老先生打开的了,说不定要推迟一段时间呢?

  那么,那座价值十亿美金的中国大使馆,大概也就在众多明哲保身的眼皮底下,悄悄地溜入他人之手了……

 

慢悠悠的历史老人,终于走到一九九二年八月二十四日

 

    一九九二年八月二十四日这天,北京和汉城同时发表了震撼世界的声明:

  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大韩民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

  与此同时,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任驻韩大使张庭延,带着数名外交官,面带含而不露的外交微笑,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虽被损坏、但毕竟是炎黄祖产的中国大使馆,从而结束了台湾主宰这座雄伟建筑的历史!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位老人为此所付出的、而且仍在继续付出的一切……

    二十四日这天晚间,正在看电视的韩晟昊接到卢泰愚总统打来的电话,卢泰愚在电话里说:“老朋友,谢谢您啊,当年是您打开了山东这扇窗子……”

  韩老先生听了,又像以往那样豪爽地大笑起来,笑声里自然多了几分心酸和欣慰。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几年来的奔波、游说、被人误解、辱骂、屡遭报复……两次被台湾大使馆扣压护照,两次被找去谈话,耳朵都被人骂出了茧子,就差没人拿刀子捅他了。但他欣慰了,他终于看到自己的祖国又多了一位近邻的朋友,少了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敌人”……

  八月二十四日这天,真是有哭有笑的一天。

  在韩国上空飘扬了半个世纪的青天白日旗,不得不从大使馆的上空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在众多外国使团的簇拥下,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

  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

  历史无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然而,不同立场的臣民,自然有着不同的心理感受……

  这天,在与大使馆一墙之隔的华侨小学校园里,一片哭声,大人在哭,孩子在哭,大使馆的官员们也在哭。几个人坚持要让那面已被历史推向必然的青天白日旗,在操场上空多飘扬一会儿,因而显得更加“悲壮”而富有戏剧性。

    就像韩晟昊在一篇文章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那样:“(他们)成立了‘六人护旗小组’,其实只有两三个人,畏首畏尾,听命令地跑来跑去,不过是为了在台湾报纸上大出风头而已。韩国人不管就挂上旗,韩国人一管就降下旗,不在韩国造成‘护旗爱国’的形势,只在台湾表演‘大出风头’的虚伪行动,意在给台湾外交部脸上贴金……他们偷偷在操场上悬挂起青天白日旗,台湾记者照完相,又鸡毛火燎地降下来。第二天,台湾报纸就大大报导宣传说,全韩爱国侨胞一齐集于汉城华侨小学,勇敢地升旗……”

  也难怪,旅韩侨胞与台湾有着五十年亲密交往的历史,其心情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但一走进中国大使馆,却令人看到一种中国人的悲哀……

  大使馆内一片狼藉。好多管道被堵,电话线被扯断,墙壁多处被破坏……

    为此,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到任之后,从国内请去几十名工人,足足维修了三个月。这才使大使馆重新恢复它的雄伟与壮观。

    韩晟昊曾在一篇文章中,毫不客气地批评台湾外交官这种卑劣行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都是中国人,何必死逼梁山呢?还是给中国人留一点脸皮吧!”

  是啊,给炎黄子孙留一点脸面吧,不要让外国人再看中国人出丑了!中国人自满清以来出的丑已经够多了!

  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无论怎样阻挠,历史的车轮都不可能逆转了。

 

  一九九二年九月七日下午六点三十分,中国大使馆在汉城乐天大饭店二楼,隆重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开馆酒会,敬请韩国各界人士及各国宾客三百多人参加了酒会。

    但是,到会的中国宾客却只有五人。其中四人是中央通讯社、联合报社等报的记者,剩下那一位就是我们的主人公韩老先生了。

  中国大使馆本来给各界侨胞发去了不少请柬,但来者寥寥,其原因十分简单,排除五十年的心理障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时间。何况,台湾派来的几名记者,正大张着相机镜头,等君“入瓮”呢。看到底谁来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的开馆酒会了?好回去禀报。

    但,韩老先生不在乎这些,他手拿请柬,挺着并不挺阔但却傲视一切的胸脯,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乐天大饭店。进门时,他发现有人在盯梢,回头一看见认识,就戏谑他道:“来来来,时间尚早,坐下来喝杯茶嘛。”

  于是,那人果真坐下来,同韩老先生喝了一杯茶。茶毕,韩老先生嘲讽他说:“回去报告吧,就说我韩晟昊来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的开馆酒会了!”

  那人尴尬地笑笑,果真走了,也果真回去禀报了。

    后来,台湾驻韩办事处(台湾驻韩使馆改为台湾驻韩办事处)的人曾在全韩华侨侨领大会上,指名道姓地说韩晟昊是亲共分子,去参加中共的开馆酒会了,是中共的“地下大使”,大家要小心他!

  就此,韩晟昊曾在文章中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我是参加了中国大使馆的庆祝酒会,这不是秘密,不怕公开!因为我有请帖。二十五年来,前大使馆没有请过我……老夫理直气壮地参加中国大使馆的酒会,不怕任何人造谣、告状或挑战。我连你们台独领袖李登辉都敢骂,何惧几个小台独呢?……你们看小台独像个活祖宗,我看小台独却像个鬼孙子。这就是你与我的格与资的不同!这些小儿科的尿布事,说也臭,不说也臭,恶心极矣!”

瞧,韩老头的胆识与妙语,也真够可以的了。

 

第八章 为保住使馆与台湾“宣战" (二)

保护大使馆的血泪史

不了解那段血泪史的人,是不会理解韩晟昊这番话的真正含义的,还以为他在故弄玄虚为自己壮脸呢。

其实,这已经是第三次企图变卖这块价值连城的中国使馆了。

几十年来,为了保住这块寸土寸金的使馆区,这里曾发生了数起催人泪下的故事。为此,有的人命归黄泉,有的人锒铛入狱,有的人竟为此罢官丢职……

这座大使馆的馆址所以价值连城,关键是它位于汉城明洞二街最繁华地段的中心区,占地七千六百坪(约相当于中国的四十亩),历来有寸土寸金之说。韩国政府很早就想把汉城的明洞区,变成日本的银座,但因东有天主教堂,中间有中国大使馆,因此一直未能如愿。

另外,历届任职的大使官员们,都心如明镜似的,一旦出手这块馆地就会受益匪浅,甚至够他们终生吃喝享用的了。

因此,几十年来,馆内馆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块宝地!

 

第一次卖地发生在汪精卫掌权的日伪时期……

当时,大使馆领事范汉生为了自饱私囊,勾结日、韩人员企图把整个大使馆全部卖掉。中华商会会长王公温先生得知此事后,率领广大侨民奋起阻止,百般抗争,致使范汉生的阴谋一时难以得逞。

后来,范汉生竟对王公温下了黑手,秘密联络日本警察来捉拿王公温,企图借日本警察之手害死他。恰巧王公温有一个日本刑警朋友,提前十分钟给王公温打来电话,要他十分钟之内必须跑掉,否则就没命了。

无奈,王公温只好带着儿子王明耀连夜跑到仁川,从仁川过海去了中国上海。这才保住了父子性命。但从此搞得妻离子散,家财破败,一家人搞得很惨。

王公温父子一走,范汉生自以为这回大患已除,可以畅通无阻地大卖馆产了。可他美梦只做了一半,汪精卫政府顷刻间垮台了。“自命难保”的范汉生,只好望馆哀叹自己命中无财,抱憾终生地被召回国了。后来,他因汉奸罪成了阶下囚。这才保住了这份馆产。

 

第二次卖地发生在六十年代,这次搞得更惨,酿成一起轰动全韩的血案。

当时,戎马半生的海军退役大将梁序昭,出任台湾驻韩大使。此人胆大包天,神不知鬼不觉,把大使馆七千六百坪的龙头卖掉了一千坪,据说得款五百万美金,报到台湾国库却为二百五十万,余下的二百五十万不知去向。

此事传出去之后,广大侨胞顿时大哗,义愤填膺。王公温的儿子王明耀和宋振武二人,率领几百名华侨冲进大使馆,对其大打出手,把梁序昭打得头破血流……大使馆急忙向韩国警察局报警求救,韩国出动了一千多名警察,当场抓走了几十名侨胞,这才平息了这场血案。

当时,王明耀和宋振武当即被押送台湾,关进了铁窗。后来虽被宣判无罪,但身陷囹圄的宋振武却心灰意冷,在台湾悬梁自尽了。

梁序昭也因此被台湾当局罢免了大使职务。

为了保住这块祖产,王家父子两代人惨遭迫害。

这次搞的最惨,死的死,关的关,撤的撤,没一个有好下场。

但是,买去了一千坪馆址的旅日韩侨丁某,却在此地建起了一座考斯毛斯大商场,从此坐收暴利。

据悉,这次要买中国使馆的买主也是一个旅日韩侨巨富,据说双方已在暗中签定了合同,据韩方透露售金是十亿美元,传言报给台湾的却是五亿……

几十年来,为了保住这座价值连城的中国使馆,广大华侨与大使官员之间,发生了数起流血事件……

笔者亲眼看到,坐落于汉城繁华区域的中国大使馆,确是一块无价之地。它闹中求静,自成一体。外面熙来人往,十分热闹,院内却幽雅安静,难得的一块清静天地。庭院左侧是一座青松掩映亭阁的小花园。庭院中间有花形水池。宽敞的庭院里,除了两条行车的柏油路外,到处都是葱郁的草坪。一座雄伟壮观颇具中国风格的六层楼,就坐落于庭院的最里端。这就是中华民族延伸到朝鲜半岛南部的中国领土——中国驻韩国大使馆。

 

一份震惊台湾的《保产救土声明》

  此刻,正是中韩建交的前夜……

  这时候的台湾当局,在国际政坛上屡遭惨败,他们当然不会甘心把这样一座馆产拱手让给共产党。因此就千方百计想把它转手卖掉,让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进驻韩国时,仍然像进驻美国时一样,给他来个物移他主的无奈……

  但是,他们的如意算盘却被一个小小老头给打乱了。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一篇“呼吁保产救土”的声明,以醒目的篇幅出现在《韩华》杂志上……

  其声明如下:

  “亲爱的旅韩华侨父老兄弟姊妹们:

  很不幸,一件我们不想预见的不幸事件,终于又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凡是到过汉城,见过中国驻韩大使馆的中国同胞,没有一个人不为这广阔的庭园和雄伟的建筑而感到自豪。大家都知道,这一块六千多坪的广大土地,是历经大清帝国、北洋政府、台湾当局乃至汪精卫政权,才传到今天的。百余年来,经历了数十任大使的辛勤耕耘,才有了今天这样宏伟的规模。想想看,在中(台湾)韩两国外交全盛期的六七十年代,使领馆的建筑面积,已够充分使用,就按现在的规模,即是英美这些强大国家的使领馆,也难望其项背……如今却声言办公不敷使用,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说穿了,就是为了防范将来韩国与中国大陆建交后,免使这片价值连城的财产流入中共之手。这一点,我们严正地告诉钱外长,做人应当宽宏大量一点,不要以政权的转移而做这种遗臭万年的傻事!想想看,历史上没有一个千年不败的政权,从三皇五帝到中民华国,历经了多少朝代?秦皇汉武何在?大唐盛世何在?

  从腐败无能的满清帝国,到横行霸道的北洋军阀,乃至于卖国求荣的汪伪政权,当他们存废败亡之际,从没有对海外使领馆的财产动过脑筋。请你们想清楚,这片由中国人经营了一百多年的神圣土地,是应该永远属于全体中国人民的,它并不该属于某一个团体和政党!如果你们能弄清楚这一点,就会心平气和地尊重韩华的民意了!

  历史的巨轮,正生生不息地不断前进。阻挡它的人,哪一个不是被辗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亲爱的侨胞们,乡亲们!

  现在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昭告全中国的同胞们,全世界的华人侨胞们!希望你们拿出爱心和勇气,支持我们的正义行动!更希望台湾政府,速下决心,赶快宣布取消这一丧权辱国,不得人心的‘换地建馆’之决策!

  最后我们谨以十二万分的诚意,向大韩民国政府和全国的朋友们,郑重呼吁,中韩两国人民,自古以来,我们就有着亲密的来往和深厚的友谊,希望你们看清一个事实,就是全中国大陆十二亿国民和台湾宝岛的两千万同胞,以及侨居海外的五千万华侨,都是你们的老朋友、老邻居,千万不能为了帮助少数人的利益,而造成两国人民间的误会!更希望你们伸出友谊之手,给我们以支持和鼓励!让我们高喊,中韩两国人民万岁!保产救土万岁!”

  洋洋万言,铿镪有力,句句见“血”,字字见真,掷地有声,撼人撼心。大有一种与馆同在,与馆同归之气概!

  最后,他再三呼吁韩国政府:要正视十二亿中国同胞的友谊和权益,正视韩国华侨保产救土的正义行动,勿做历史罪人!

    想必韩国政府读罢这篇声明,大概也要三思而行的!

    要知道,此刻正是中韩建交之前夜。

  这份义正词严的声明,震撼了广大华侨的心。

  这本《韩华》杂志本来销量不大,只有寥寥几百本,平时并没有多少人光顾,但这篇声明一发表,却使它身价倍增,不少华侨都争抢着传阅。

    而且,这篇声明像长了翅膀一样,向世界各地的华人居住区飞去……

    一时,韩老先生家里的电话络绎不绝,来自美国、日本、加拿大等世界各地的华侨,都纷纷打来电话鼓励他,赞扬他,给他以莫大支持。

同时,二十多个侨领也亲临韩舍,来找韩老先生秘密商议如何救土保产一事……

历来不敢得罪台湾大使馆的广大华侨,终于被韩老先生的这份声明给煽乎起来了。

    不能不承认,这份声明是一把火,它烧醒的不仅是广大华侨,同时也有台湾当局的一些决策人物……

  一夜之间,这份声明就飞到了台湾外交部几个决策人的手里,令章孝严、钱复几个大人物,大伤了一番脑筋。他们手拿电传过来的声明稿,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有人问道:“这个韩晟昊是何许人?是那个……”

  有人说:“是的,就是那个……”

  看来,他们对韩晟昊这个人物早有耳闻,无须再了解他的背景,只是相互会意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无可奈何,又似乎不能不叹服这份声明的真知灼见。

  后来,有人将这一消息转告给韩老先生,韩老先生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说:“知道是我就好。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很显然,这份声明使几个精心策划了这次变卖馆产计划的台湾官员,忽然乱了阵脚,他们不得不顾及全世界十几亿炎黄子孙的眼睛,不得不注意台湾当局在国际舞台上的形象,虽然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行动了……

  同时,这份声明也给正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秘密握手言和的韩国政府,一个庄重的提示,提示的含义自不言而喻了……

  看来,这份出自一个“小人物”的声明,远远超过了它自身的价值。它的说服力,也远远超过了卖不卖这座大使馆的问题。它的影响力,也远远超过了国民党对共产党相煎何太急的问题……

  但对韩老先生来说,却等于把自己置身于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了。

  他一个小小的花甲老头,等于同庞大的台湾当局叫上劲了。

  纵观几十年的旅韩华侨史,几次带头反对大使馆卖地的华侨,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一个逃亡外地破产;一个被押送台湾破产;一个被押送台湾自杀……

那么,这次韩老头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小心,别成为第二个‘江南’”

   一石击起千层浪。

   台湾驻韩使馆的几位官员,可没有钱复和章孝严那些大人物的气度和修养,他们气得直骂娘……

  “这个东北虎又出来捣乱了!他二十年没出来捣乱,天下挺安宁。他一出来就全乱套了!

    “把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

  “一定要狠狠治治这个中共地下大使!”

  其实,早在三年前,韩晟昊陪着山东代表团在电视新闻节目里一亮相,就在华侨圈子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当时,一叶知秋的台湾驻韩大使官员们,已从中韩两国你来我往的秘密活动中,嗅出了一股秋风落叶之寒意,追根溯源,这个“帮风助虐”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被国民党奶水“喂”大的韩晟昊,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很想狠狠治治他!可他们早就领教过这只“东北虎”的厉害,别看岁月已经把他熬成了一个黑瘦的干巴小老头,别看他已经是一只老掉牙的“老虎”了,可他的虎威还在,还照样“吃人”。他仍然是一身软硬不吃的硬骨头,对他是吓也吓不倒,压也压不垮,说理又说不过他!拿他是毫无办法!真乃气煞死人也!

不过,大使馆要想对付一个“小人物”,毕竟是有招法的……

 

  没过多久,流言四起,诽声连天,一股强烈的反“韩”情绪,像洪潮般地向这个年逾花甲的老头袭过来……

  “哎,韩晟昊投共了!这老家伙背信弃义,吃国民党的奶水长大,到头来却为共产党干事!你们要小心他!他是中共的地下大使!”大使官员们纷纷向华侨们发出指令。

  韩晟昊听了坦然一笑,随他们说去,他才不在乎呢。

  紧接着,台湾大使派人来质问韩晟昊:“韩晟昊,你是吃国民党的奶长大的,现在却帮着大陆与韩国的邦交牵线搭桥,你也太忘恩负义了!难道你被共产党迫害得家败人亡,你也全忘了吗?”

  韩老先生却坦然地回答道:“没错,我的家族是死了好几口人,我也是九死一生。但那都是过去了。如果我们老韩家的人都死光了,能使民族强大起来,我也心甘情愿了!我认为我不是在为哪个政党做事,我是在为民族做事!世界上什么事都是短暂的,唯独民族是永存的!中国的强大牵扯着每一个中国人的命运。台湾再强大,它代替不了中国!中国版图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百分之九十以上和人口,都在大陆,只有大陆强大了,中国才算强大!老夫已经到了老朽之年,不能为国家干什么大事了,如果能在中韩邦交方面做点贡献,使中国少一个‘敌人’,多一位朋友,那么,我个人那点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席话,说得那位气势汹汹的说客哑口无言,“啧啧”两声,转身离去,临出门又转身扔过来一句,“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可小心点儿,别成为第二个江南!”

  “谢谢你的好意。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韩某人从来做事光明磊落,没什么可小心的!请你转告那些人,我韩晟昊活到快七十了,已经死过多少回了,再死一回也无所谓!”

  不久,外面又传出谣言,说韩晟昊去找金树基谈话,提出要分卖大使馆的款子,金树基火了,把他臭骂一顿轰出门去。后来,又按着这个故事继续杜撰下去,说韩晟昊所以发表反对卖地声明,就是因为他分不到款子云云。

听到这些传言,韩晟昊一笑了之。

他一生淡漠金钱是人所共知的。否则,他与韩国几届总统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要想发财,恐怕是举手之劳的事吧?还用得着〖HT5,7〗典〖KG-*3〗见〖HT〗着厚脸皮,跑到二十五年不曾登过门的台湾大使馆门下,去乞求一笔“赃款”吗?他说他还怕弄脏了自己的手呢。

  再说,光州市华侨中学的校址,是当年韩晟昊率先倡议大家捐款购置的,现在该校房产的注册名字,仍然是韩晟昊为名誉信托。韩晟昊不但自己不主张卖了归为己有,而且为了避免后代也不占有这份华侨祖产,竟与校方研究决定,让校方起诉告他,他三次不出庭,按韩国法律规定,就等于本人放弃了名誉信托权。这样就可以“完璧归赵”。这块校地的产权就永远归属这所学校所有了。

  在谣言四起的同时,韩老先生开始接到这样的电话:

  “老东西,共产党给你多少钱,你为他们如此卖命?”

  “他们一分钱也没给我,只给我一个遭你唾骂的机会!”

  “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江南都被杀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是啊,我什么东西都不算,我是一个大写的人!”

  “狗娘养的,别自吹自擂了!告诉你,再为共产党干事当心砸碎你的狗头!”

  “来砸吧。我早就想把它砸碎呢,只是没倒出时间!”

  “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活腻歪了?”

  “是啊,我是活腻味了。快七十岁的人了,早该入土了,可就是阎王爷嫌我太瘦了点儿,不肯收留我。你帮我跟阎王爷说说情,让他把我收去吧!”

  “不用阎王爷收,我送你去见阎王!”

  “啊呀呀,那太感激不尽了!什么时候?要不要我答谢你一桌酒席?”

  “就在明天!”

  “好,几点几时?我在门口恭候你!”

  “明天半夜一点,你等着!”

  “我一定等着!”

  果真有人大打出手了,但不是那个电话恐吓者,而是一个高头大马酒风甚凶的柳某人。

    柳某一进医院门口就破口大骂:“你个狗崽子老头,今天我非要你的狗命不可!”说着就张牙舞爪地向院长室扑去。可是还没等他闯进院长室,就被跟了韩晟昊二十多年、精于拳术的汤太言药剂师一拳打倒在地,随即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个柳某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呼爹喊娘动弹不得。倒是闻声出来的韩老先生,厉声制止大家住手,让人快把他送进医院!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柳某又遭到好一顿拳脚,最后不得不连连求饶……

  后来,恐吓的电话越来越多,使韩晟昊全家日夜不得安静。韩晟昊不得不叮嘱妻子:“出门要小心,尽量少出门,尤其要注意孩子……”

  按着韩老头自己的话说,“他们组成一个电话部队来骚扰我,足足骚扰了一年多!” 

  韩老先生发表了一篇反对大使馆卖地的声明,竟遭到一些人的切肤之恨。

    其实,恐吓也好,大打出手也好,这些人的真意何在?他们与韩老先生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哪来这么深的仇恨?真是为了效忠台湾吗?恐怕也未必,其中的奥妙自不言而喻了……  纵观华侨反对变卖使馆的历史,就不难看出这些人的真正动意了。

    三次反对变卖祖产的人,死的死,破产的破产,没一个有好下场。韩晟昊既没破产又没伤亡,只遭到一阵围攻和诋毁,这已经算是万幸了。

    但据讲,韩老先生被台湾列入了全世界反台急先锋的黑名单……

    

第八章 为保住使馆与台湾“宣战” (一)

置地建庙,准备进山当普渡众生的居士

这年秋天,韩老先生忽然大发雅兴,邀请香港的张锡九及老朋友吕其本,三位曾为打开中韩通道出过力的老友欢聚一堂,开车跑了二百多公里,跑到江原道的雪狱山去赏红叶。

雪狱山的红叶确实很美。

抬眼望去,漫山尽染,鲜红欲滴,似血,似霞,似红宝石,在烁烁秋阳下红遍天际。微风拂来,遍山涌动,红海翻腾,真是仪态万千,风情万种,让人产生一种乐不思归之感!

可是,人易变,天更易变,刚刚还是秋阳高照,红叶醉眼,转眼间,却又秋风秋雨劈天盖地扑过来,令三位游者大扫其兴。可是抬眼望去,却发现,又有一番别具情调的奇景升腾!满山烟雨朦朦,红叶益发娇艳欲滴,就像无数的纤纤少女沐浴于云雾之中。漫天秋雨敲打着漫山红叶,声声浩荡,形如飞瀑流泉,更是别有洞天!

于是,三位好友驾车在雨中漫步,说说笑笑,赏着雨中风景,循着曲折的山道盘山而上。走着走着,忽然有一块石头从山上轰隆隆地滚了下来,撞在后车轮上。虽然没有伤着车身,可也着实吓人一跳。三个人只好余兴未尽地打道回府了。

下山没走多远,见前面出车祸挡住了道路,一时半时开不过去,三个人索性下车走走。这时,韩老先生无意中回头望了一眼,这一望,却发现了一个奇妙的景象……

此刻,雨已经停了。阳光微露,薄雾轻漫,两座出落于云霭中的山头,就像两只龙的眼睛,晶莹闪光,赫奕夺目!飘浮于山间的云翳,恰似龙头吐出的几缕龙须,真是妙不可言的绝妙景象!

山下云飘雾绕,山上龙腾虎跃,好一块风水宝地!

韩老先生惊叹不已,顿时觉得这就是自己多年苦寻不觅的风水之地!

这时,两位好友也发现了这一少见的景观,就说:“哎,韩博士,你不是到处找地建庙吗?瞧这里多美?干脆在这里建座庙得了?”

“是啊是啊,这里简直是太美了!”

韩老先生很久以来就想买一块风水之地,准备建座庙,可是跑了很多地方都不理想。今天偶然发现这里,顿时觉得爱不释手,当即不走了,带着两位好友开车去找当地的土地介绍所,准备买下这座山头。

土地介绍的人告诉他,这座一万坪的山头要价二亿二千五百万韩币。韩晟昊当即掏出一百万韩币交上押金,决定买下了这座山头。

韩老先生所以要置地建庙,说来话长。

早在五十多年前,韩晟昊还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三叔摸着他的小脑袋告诫他:“小早先,你长大以后要有钱的话,一要为活人办学校,使人学得知识;二要为死人购置墓地,给死人找个安身之处;三要建筑庙宇,为神灵找个养心之地!”

他这一生按着三叔的教诲,果真都一一做了,多次带头捐款为华侨购建学校及墓地。不过,这次置地建庙,并非仅仅是因为听从了叔父的教诲,一直信奉佛教的他,却有着自己的一番独特想法……

在他看来,在旅韩华侨的百年史上,没给后人留下一件历史文物,仅有袁世凯时代留下的几座小寺,很不起眼,想来颇感遗憾。因此,他想用自己的养老金置一块地皮,建起一座庙宇。七十岁以后,返朴归真,走进庙里当一名居士,免费给人看病。靠香客的施舍,再建起一座自然食品研究所。这样,既能颐养天年,又能造福四方,还能为华人留下一座历史文物,给百年后的炎黄子孙留下一点纪念。更重要的是,他要把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仁慈博爱精神,在韩国发扬光大,传播后人。

可他选了好多地方都不尽人意。今天,偶然觅得一块风水之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这里是属于韩国的国立观光地,国家不允许外国人购买土地。韩老先生动用了好多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一二年时间,最后总算如愿以偿买下了这块地皮。

 

这座庙址确实很美。它位于江原道麟蹄郡北面寒溪二里、内雪狱山国立观光地的西侧,占地一万坪,相当于中国的五十亩,背靠雪狱山,前临一道清溪,周围林木葱郁,百鸟啁啾,万物竞辉,是一个美丽的小盆地。要不是远处有袅袅炊烟飘曳,还真以为置身于远古时代的山林中呢。

韩老先生为未来的庙宇起名叫“药王庙”。

没过多久,一帮工人就按着韩老先生自己设计的图纸,开始打坝、垫基、破土动工了。与此同时,老先生从天津工艺厂定做了一尊三米高的汉白玉如来坐佛,二百尊小坐佛,费好大气力从天津运到了韩国。这些来自中国的佛像个个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摆在庙基上,使这奠基中的庙宇顿时夺目生辉,带来一种超然生机。

说来奇怪,就在破土动工的一天夜里,韩晟昊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尊请来的如来佛飘然而至,来到他面前,操着庄重的声音对他说:“我告诉你,你现在要建造大雄宝殿之地,不是我该住的地方。那是日、月石神的久居之地。你不能在那里盖大雄宝殿!”

 韩晟昊突然惊醒了,忙看表,是夏夜一点。他觉得有点蹊跷,忙把梦境对醒来的妻子说了,妻子安慰他说:“你为造庙的事太操劳了,所以才做这种梦的。”

他觉得此话有道理,翻身又睡了过去。可是刚入睡,刚才的梦境又清楚地再现了。如来佛又来到他面前,这回不再是和颜悦色,而是略为动怒地说道:“我告诉你,日月石神要出世了,你不要用大雄宝殿压住它!”

韩晟昊再次被惊醒了,这次醒来他大为惊惑,同样一个梦境清清楚楚地出现两次,这在他近七十岁的生涯中,还从未有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奇怪:什么叫日月石神?日月石神在哪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这回,如来佛第三次出现了,而且满脸愠怒地嗔斥他,说:“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不听?”

睡梦中的韩晟昊急忙辩解:“如来佛爷,我不是不听,请问您的大雄宝殿应该建在什么地方?”

“大雄宝殿应该建在主山脚下!”如来佛回答。

“可是,按您说的那个位置就是面向朝西,而不是面向朝南了?”

“佛无向,东西南北都没关系!”

“啊,那好!我一定照您说的办!”

韩晟昊这次醒来,满身大汗,像水洗的一般。他不明白这是佛爷的暗示,还是自己的臆想?

第二天,他立即拿着图纸到有关部门去要求修改庙址。人家都笑他迷信。

他说:“不管迷不迷信,我是一定要修改庙址了。不然,如来佛爷真要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呀!”

在韩国民间,很早就有这样的传说,说盖庙的人历来多有磨难,不是死就是伤,再不就要破产。韩晟昊觉得这与中国的修庙积德恰恰相反。双方各有为其缘说的根据,不知哪个更符合佛家的道理?因此他只好谨慎从事,以免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蹊跷。

一天,工人们用推土机在原大雄宝殿的庙址上推土平院,碰到两块大石头推不动了,就来请示韩晟昊要不要把它砸碎?

韩晟昊说:“推不动就砸碎算了嘛!”

可到晚间,他突然想起梦中梦到日月石神的事,就急忙抄起手电凑近大石头跟前看看,这一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地下果真埋着两块巨大的石头,一圆,一扁,扁的颇似弯月,圆的颇像太阳。

天,真乃日月石神啊?

简直是不可思议!

是偶然?还是佛爷的暗示?还是纯属老人自己的臆想?总之,谁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韩老先生自己也说不明白。

后来,爱石如命的韩老先生把这两块石头摆在庙宇的庭院中,做为人们朝拜的一个景观。

遗憾的是,因道路及资金等诸多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这座庙宇一直未能竣工。

归去来兮。返朴归真。远离尘嚣。避开尘世间的一切烦恼,了却人与人之间的一切恩恩怨怨……一位年已古稀的老人,坐在青堂瓦舍的庙堂里,手捻两只永远不离手的小石子,晨迎朝霞,晚送祷钟,人生逍遥而淡如水墨丹青。

优哉游哉,何等超脱的晚年生涯?

与此同时,他要开设免费医疗,用以周济贫苦病人。他要把中国人的慈悲与博爱,发扬光大,置身于韩国的土地上,让它百世流芳……

这就是这位坎坷一生的老人,为自己设计的最后一步人生归途。

 

惊闻台湾要卖掉价值十亿美金的

驻韩使馆,“东北虎”毅然出山

   

然而,一个意外的消息却打破了老人的最后一梦。  

就在韩晟昊花重金买下庙址不久,从美国旅美韩华侨胞中,忽然传来一股风声,说台湾要卖掉现有的驻韩大使馆……   

一些旅美韩华侨胞纷纷电话质问台湾当局,问是否真有此事?  

回答是理直气壮的否定:“根本没有此事!”

但很快,旅美韩华侨胞从台湾外交部侨务委员会得悉准确情报,台湾当局要卖掉驻韩大使馆是千真万确的,根本不是谣传!听到这一消息,旅美的韩华侨胞顿时大哗,首先发难,在纽约、洛杉矶等华人报纸上连连发表文章,呼吁有良知的侨胞联合起来,反对台湾当局卖掉中华民族的祖产! 

这时,已着手准备过隐居生活的韩老先生,一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收起了那份淡漠世故的心态,瞪起二十多年不曾光顾华侨圈子的眼睛,盯住了那幢价值连城的台湾驻韩大使馆……  

韩老先生太了解台湾当局的所作所为了。   

当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加入联合国时,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台湾在与美国断交的前一天,将价值一千多万美元的台湾驻纽约领事馆,以一美元之价“卖”给了一名华人,更名换主,转成了个人财产,致使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进驻美国时,只能望“馆”兴叹了……

   

最近,政治神经十分敏感的台湾当局,已从中韩频频往来的经贸活动中,感觉到一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可奈何花落去”、四十年哥们就要分道扬镳之预感……因此,他们就怀着一种狭隘的报复心理,开始转卖老祖宗留下的这份祖产了。 

其实,按着国际惯例,大使馆是国家领土的延伸,它不属于任何政党。

再者,这座大使馆是袁世凯时代购置的祖产,它是属于中华民族的祖产。因此,台湾当局无权处理它!

韩老先生看到台湾当局又要故伎重演,于是,这个爱管“闲事”的倔老头,老毛病又犯了。他一改二十年不跟台湾驻韩使馆打交道的惯例,又跟大使馆较起劲来……

韩老头开始奔走呼号,准备联络各大侨团的首领及有实力的侨胞,希望大家联合起来,励精图治,肝胆相照,反对台湾当局变卖祖产的卑劣行径!

可是,曲高和寡。没人支持他。

在美国,为台湾变卖驻韩使馆一事,旅美韩华侨胞已搞得沸沸扬扬,纷纷提出抗议、发表声明、撰写文章……

但在这里,在大使馆的所在地,旅韩华侨却如死水一潭,没有一点声息。即使有人气愤也只是背地里骂几句了事,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指责话的,唯独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敢于仗义执言。可他毕竟身单影孤,缺少力度。

就在韩老先生深感怅惘之时,忽然有人来访,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朋友吕其本,还领来一位大汉书店的鞠老板。二人都是能说能写的干将。

“啊呀呀,二位先生来得太好了,我正要找你们哪!” 韩老先生非常高兴。

“我们也正要找你呢!”

“找我什么事?是不是为了大使馆卖地的事?”韩老先生忙问。

“就是啊。”

“太好了!我找你们也是为了这事!来来来,快请坐!快请坐!咱们好好商量商量,看采取什么办法能保住这份老祖宗留下来的祖产?”韩晟昊十分欣喜,总算遇到了两位知音。  二人与老先生一拍即合,都坚决反对台湾变卖大使馆,都决心要保住这份祖产!三个人研究决定立即成立一个韩国华侨保产委员会,集中大家的力量来保住这份祖产!三人决定分头去联络一些侨胞……

几天以后,三个人共联络了十三名同胞,成立起“韩国华侨救土保产委员会”。大家一致推选德高望重的韩老先生为保产委员会主任。

“好好好,选我就选我,我也不用推辞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官,只要完成保产任务就算完事!”韩老先生当即应承下来。

当时决定,由吕其本和鞠老板负责草拟一份反对台湾变卖祖产的声明!

 

 

 

与台湾大使唇枪舌剑

可是,声明正在草拟之中,还没等出笼,韩晟昊忽然接到台湾驻韩大使金树基打来的电话,说要找他谈话。

时间是一九九一年十一月的一天上午。

后来,韩老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这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蒙恩大使召见,三生有幸。不过,召见的动机不纯,他已经知道我要反对卖地了……”

自从被台湾大使馆谄害破产之后,二十五年来,韩晟昊第一次踏进大使馆的门坎,走进摆有古董古玩、青堂瓦舍的大使馆贵宾室里……

长得一表人材、风度翩翩的金树基大使,满脸微笑地迎上前来,热情地寒暄道:“您好您好!韩博士,辛苦辛苦了!快请坐请坐!”

“哪里哪里?还是金大使辛苦啊,为国为民日夜操劳!”二人在寒暄中落座。

“嗨,操劳也是劳而无功啊!不像您这位华侨中的佼佼者,韩国的知名人士,有知识,有见地,国民外交搞得有声有色。台湾上下一提到您,没有不佩服的!韩博士,您为咱们华侨大大增光啊,我代表大使馆向您表示感谢!不过,这些年来……”金树基略显歉意地说,“政府冷淡了您,主要是您在侨政、侨务方面都没有官衔,政府没法请您去台湾,我们为此深感遗憾,是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好,还请您多多见谅!今后我们一定……”

“啊,不不!”韩晟昊打断了他的话,“我没觉得你们冷淡我,请你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小气!我有我的另一个世界,我在那个天地里过得很好!”

“那是那是,您老绝非等闲之辈,韩国上下家喻户晓的人物,实在令人钦佩啊!”

前一个半小时,双方就在这样一种赞扬声中度过的。

韩晟昊当然明白,这绝非是台湾大使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召见他的真正目的,他静候着金树基的言归正传……

果然没出韩晟昊所料,金树基开始切入了正题:

“韩博士,关于传说要卖使馆一事嘛,请您相信,根本没有那回事,纯属谣传!我们花六百万美金刚在使馆顶楼接了六层,哪有卖的意思?要说有些想法嘛,就是当前中(台湾)韩邦交危机,一旦中共与韩国建交,我们必须保住这份财产不让中共得去,这是我党政府的财产……”

韩晟昊一听这话,立刻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金大使,你说这话我就不赞成了!这座大使馆的馆址是袁世凯时代购置的。它是中华民族的财产。它不属于国民党,也不属于共产党!按照国际惯例,大使馆是一个国家领土的延伸,任何人都无权卖掉它!当然啦,我不是不明白你们的一番心理,你们是不想让中共拿去。我告诉你,我反对你们卖地,是为中华民族保留一份尊严!”

金树基听了这番话,一时语塞,但他话锋一转,端出了另一张王牌,“可我们找了九位大侨领,他们都一致赞成卖地,都说不能留给中共!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反对呢?”

韩晟昊当即反驳道:“人和人不一样,我有我个人的观点,他们有他们的观点!再说,你问过的九个人中,有的是不了解什么叫祖国领土,有的是屈于与台湾多年的关系,不敢得罪你们!还有的人明明反对卖地,可在你们面前不敢讲真话,只好违心地说赞成卖地,难道不是这样吗?”

 金树基未置可否,又列举出台湾与美国断交前一天,台湾政府以一美金卖掉纽约领事馆一事……

韩晟昊听了不禁冷笑一声,不无嘲讽地说道:“哼,那叫不顾中华民族的脸面,干出小孩子撒尿和泥的勾当!那是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看中国人的笑话!近百年来,中国人让全世界看笑话的事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增加让人家耻笑的笑料了!”

但,金树基并没有沿着韩晟昊的思路说下去,他话锋一转,说:“可在韩国,你想这么干都不行!我们要卖地,按韩国法律要以原价的一半交为税款,就等于丢掉了一半财产。你说我们能卖吗?所以说,外面的传言都是谣传!”说到这里,金树基微微一笑,切入了这次谈话的核心问题,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韩博士,听说你们成立了一个韩国华侨救土保产委员会?您担任主任委员,要发表什么声明?是真的吗?”

韩晟昊一听就明白了,显然是十三名成员中,有人向大使馆通风报信了,就毫不隐讳地说道:“对,一点不错!是成立了保产委员会,我就是主任委员!反对卖地的声明也写完了,就看你们的行动了!你不卖地,这东西就不起作用。你要卖地,我就发表!当然了,我发表一篇反对卖地的声明,也不一定阻挠了你们的行动,但可以向后人证明,在韩国华侨中,毕竟有过反对变卖祖产的人,还可以留下一份记录嘛!”

金树基听完这番话,真诚地恳求道:“韩博士,我希望您看在台湾政府的脸面上,就不要发表这份声明了吧?一是根本没有那回事,二也有损于您的名誉!您就当您的博士好了,不要操这份心了!我本人就是反对卖地的!”

韩晟昊一听这话,笑了,说:“那好哇,金大使!我真希望金大使做一个保卫国家领土的大使,不要替台独分子做一个卖地的大使!目前你也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与韩国的关系,建交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希望你要言而有信!做为大使,我尊敬你的地位,也相信你的人格!咱们来定个君子协定,你不卖地,我就不发表!你要卖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好好,咱们一言为定!咱们一言为定!”金树基嘴上连连允诺,心里不知怎么恨这个倔老头子呢。

谈话到此结束。

韩晟昊果不食言,他把拟好的反对卖地的声明放进抽屉里,静候着台湾方面的动静。

几天后,金树基在《韩中日报》上正式发表否认卖地的声明……

可是,就在金树基发表卖地声明不出三天,台湾外交部次长章孝严,也就是章孝慈的孪生哥哥,“于十一月二十八日,正式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因坐落在汉城明洞二街的台湾驻韩大使馆,交通拥塞,建筑物不敷使用,因此该部已通过韩国驻华大使朴鲁荣,向其本国政府交涉,希望以‘地’易‘地’的方式,把位于汉城的使馆馆地换掉,以换来的土地另建使馆……”韩晟昊得知此消息后,立即电话质问金树基:“请问金大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搪塞说:“啊,这是处理事情的方法问题。绝对没有卖地一事,希望你们千万不要相信!”

一周后,“十二月七日,外交部长钱复,又在立法院侨政委员会上答复立委的质询说,政府因应韩国外交政策转向,要处理驻韩使馆馆产……”钱复还直截了当地说:“不是换地,就是卖地,就是不让中共得去!”

这次,韩晟昊得知消息后又电话质问金树基,金树基却拒不接他电话。

后来,韩老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外国人骗我们,怨我们自己窝囊……而中国人骗中国人,政府骗老百姓,这才是不可原谅的悲剧!……金树基大使在《韩中日报》上正式发表否认卖地声明不到三天,国府外交部次长章孝严,即正式发表‘是换地,不是卖地’的声明,这等于是打了金树基大使一个大耳光子,证明金大使在欺骗华侨。不到一个星期,国府外交部长钱复,在立法院答复立委质询时,说‘是卖地不是换地’,又打了章孝严次长一个大嘴巴,证明章次长在欺骗全体国民。‘盗卖’集团乱了阵脚,欺骗伎俩暴露,大官猛打小官。钱复外长又说,卖地之事,正在‘黑箱作业,恐怕曝光,泄漏秘密,与事不利’,并恐吓质询立委,如果由于质询泄密,破坏卖地,应由立委负责……”

不难看出,台湾当局为了变卖驻韩使馆一事,玩弄了不少伎俩,大伤了不少脑筋。他们本想把这一消息封锁在“黑匣子”里,与买方进行秘密的地下交易。一旦交易成功,就像变卖驻美国纽约的领事馆一样,在中美建交前一天办完买卖手续,即使上帝来了也回天乏术了!

可是,台湾的首脑们万万没有想到,这“黑匣子”里的绝密消息却通过地下电缆,传到了韩国一个倔老头的耳朵里,从而使这个倔老头与台湾当局,展开了一场长达一年多的“较量”……

得知钱复讲话的第二天晚间,韩晟昊把十三名救土保产委员会的成员找到一起,郑重地对大家说:“这份声明发表之后,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你们都很清楚。我经过再三考虑,决定不牵连大家,还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发表吧。天塌地陷,由我一个人承担,就不要连累大家了!现在,我只要求大家一点,你们不要把在座的名单泄露出去,以免台湾方面找你们的麻烦!”

他知道这些人的好多亲属子女都在台湾,因此宁可自己承担后果,不愿连累大家。但十几个人都不同意他的作法,都表示要风雨同舟,生死共难,不能让他一个老人承担风险。韩晟昊却说:“我已经到了老朽之年,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无所谓了!可你们就不同了,你们都还年轻……再说,你们好多子女亲属都在台湾。好了,我是救土保产委员会的主任,你们就听我指挥好了。我只希望大家在背后支持我就行了!”

说这话时,老人的眼睛有些发潮,大有一种大义凛然赴汤蹈火的味道。

(待续)

第七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 (八)

难为好人

韩老先生这一生,最大的优点是认真,最大的缺点也是认真。

他的人生特点是,不干则罢,要干就干得轰轰烈烈,干得有声有色,干得大功告成!

而且,他的缺点在于有求必应。

但是,人世间的好多事情,并非都是人的主观能动性所能左右的。因此,他常常在不知不觉中扮演着费力不讨好的角色。他在总结自己人生教训时,也谈到了这点。

为了进一步打开中韩通道的各个关节,韩晟昊一连三次飞山东,飞北京,除了那次随团出访之外,全是他自己掏腰包(他不愿为几个小钱跑到青瓦台去报账)。不仅如此,他还要充当两面难为“好人”的角色……

自从中(山东)韩双方签属了经贸合作六项决议之后,韩国的好多企业都盯上了中国这块宝地,自然就盯上了这位打开中韩通道的牵线人。中韩双方都看中了他的通天能量,都想让他为自己促成一些事情。

韩星企业会长来找他,要他帮助联络北京一家老牌制药厂,意在获得该厂的韩国代理权。他扔下半年多没好好开业的医院,带领韩星企业会长及给朴正熙当过主治医的金博士,一同飞往北京。

到北京后,在一位老朋友的引见下,见到了该医药集团总经理,同他谈及代理权一事,对方却说:“我们厂的设备老化,需要更新。你们如果愿意合作,先出资一千万(美元),帮助我们更新设备,然后再谈合作问题!”

于是,双方应付了事地草签了一份意向书。签完意向书,中方拿出价值二百万韩币的药物样品,不是奉送,而是要当场交币子。碍于脸面,韩晟昊只好拿出相当于二百万韩币的人民币垫上……

后来,韩国最大一家集团公司总裁一连几次来找韩晟昊,说要与中方合资在香港成立一家公司,投资三百万美元,要包揽山东和汉城的全部贸易业务,请韩晟昊出任董事长,要他出百分之十的股份资金。

韩晟昊说:“不行!我既不会做生意,又不懂英文,连个英文名字都不会签!怎么当董事长?我不可能把医院扔下跑到香港去做生意!我是医生,离开医院我毫无用处!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大一笔款子啊!”

韩老先生确实没有那么大一笔款子,他说过,“我不缺钱,但我没有大钱!”

他确实没有大钱。他有了钱也不看重,东一笔,西一笔,像天女散花似的。这种大手大脚的人,当然是攒不住钱的。但没人相信他没有大钱,连中国不少想拉他投资的人都背他而去,说他不爱国,说他是守财奴,不肯出钱投资!

他心里只能叫苦不迭,冤枉。

 

出请中国残奥会代表团

一九八八年,对于只有四千万人口的小小韩国来说,是幸运的一年,是把它的光辉形象推向世人瞩目的一年。是年,在汉城举办了第二十四届奥运会,紧接着,又要在汉城举办残疾人奥运会。

但最近一段时间,韩国残联主席高贵男和残奥会主席朴世直两位长官,却显得寝食无安,心焦如焚。

还有二十几天就要点燃残奥圣火了,可是中国这个体育大国却一直杳无音讯,去信、去电报都概不回答。如果中、苏两个体育大国都不参加这届残奥会,就等于举办了一次盛大宴会,却没有请来最重要的客人。这不能不是天大的遗憾,这会使残奥会声势大减的。两位主持此项工作的长官,当然要坐不住了。

于是,一个电话就把韩老先生请到了新南山酒店,两位长官满脸焦灼地直言相求:“中国一直没来消息,急死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不来参加残奥会?韩博士,只好请您亲自出马跑一趟北京了,能不能请来中国代表团,全靠您了!拜托了!”

一句拜托,又把这位花甲老人打发到北京,开始了一番奔波游说。

到北京第三天,韩老先生就同中国残联刘副主席坐到了一张餐桌上。

毕竟是中国人,容易沟通,几句话就道出了真情。

“我们提出要增加三名选手,韩方不同意,说是残疾人的旅馆已经建好了,不好增加名额,所以我们……”

“不就是要求增加三名选手吗?好吧,我请求韩方同意!”韩晟昊当即说道。

“你能要求他们同意?”对方一脸狐疑。

“丝毫没问题,我回宾馆就给他们打电话!”

一个电话,立即打到日夜等候消息的朴世直手里,回话的声音都带着惊喜的“OK”声!

其实,韩晟昊从朴世直那里,早就领来了尚方宝剑,五人之内他完全有权决定。

当韩晟昊把这一决定告诉给中方残联时,他们仍然是一脸疑惑……

“这样吧,你们派人去韩国谈判。我们马上就走!”韩晟昊说。

“不行,我们去韩国得请示上级,残联主席邓朴方去了南方。我们明天答复你!”

第二天,中方提出:“我们派五个人去韩国谈判增加运动员的名额问题,你看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但必须立即走!不能再拖了,再拖就来不及了!”韩晟昊说。

“可我们的签证一时下不来……”

“对不起,那我先走一步,我到香港把你们入韩的事情全部安排好!”

十天后,韩晟昊在汉城机场迎来了中国残联五人代表团。

十月十五日,第八届残奥圣火在汉城体育场熊熊燃起……

在残奥会上,中国残疾健儿连连大显身手。他们用残疾之躯,屡屡把五星红旗托向汉城上空。八十二名选手共夺取了十七枚金牌。人均获奖牌数名列世界前茅。大有一种为在不久前“兵败汉城”、仅获五枚金牌的中国体育健儿们,“报仇雪恨”之味道!

然而,没有人会知道,在中国残疾健儿大出风头的背后,一位花甲老人为此所付出的一切……

老人家只是偶尔来到赛场看台上,坐下来,以一颗永远的中国心,观看着比赛,每每看到中国运动员跑在前面,他就会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又喊又叫。当他看到五星红旗随着庄严的《义勇军进行曲》升向蓝天之际,他那写满辛酸的眼角会不由自主地闪烁着泪花……

在第二十四届奥运会上,韩老先生曾以个人名义在汉城乐天大酒店,宴请了三十几位中国体育代表团成员……

此后,经过韩老先生的努力,中国济南市与韩国水原市结为友好城市;北京崇文区与汉城的中浪区结为友好区域……

从此,这位打开中韩通道的使者,成了中国同胞出访韩国的一个必访之人。人们牵线搭桥来找他;遇难遭灾来求他;卖假药被罚款了来找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来乞求他;某项合作打不通关节了来请他……

他成了装载中国人的一叶小舟,求救的人都向他伸出求援之手。  

他呢,一如既往,有求必应。一看到同胞向他伸手求救,必定会使出自己浑身的解数,去为其奔波、游说、大解私囊,为人家找关系、挖门路、走后门……

不少中国企业通过韩老先生之手,与韩国企业搭上了关系;

许多中国人通过韩老先生的门路,打开了韩国的生路;

反之,许多韩国人也通过韩老先生的关系,打开了中国的生财之道……

不过,时间一久,门路一打开,也就没有几个人再想到这位老人了。

他的小舟只是救急时用的。

事后,他仍然回到他那摆着各种黑色水石、幽静淡雅的医院里,继续当他的院长,继续为患者一丝不苟地号脉、看病、开药方……

后来,一九八九年的五、六月间,韩老先生受卢泰愚之托,再次飞来北京,进一步游说中韩邦交一事,但因众所周知的原因,最终没有什么结果。

为此,韩老先生深感遗憾 

    (待续)

 

 

 

第七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 (七)

难得为祖国“吹”一把

 

辽宁的热情绝不亚于山东。

副省长亲自到机场迎接。省长李长春出面宴请。紧接着就用数辆轿车载着这些企业精英们,去参观沈阳最大的铁工厂及辽河一带的一座油田……

这座油田并不算大,在中国众多油田中是小字辈。但却使贫油的韩国大总裁们吓了一跳,惊诧不已,悄声问韩晟昊,“怎么?中国这么落后还有这么大的油田?”

韩老先生听了不禁哈哈大笑,戏谑道:“你以为是在你们韩国呀?什么都是小巧玲珑。中国地大物博。这座油田算老几呀?差远了,比起大庆、玉门、克拉玛依的大油田,它是小儿科!你们没见过大庆油田吧?嘿,那才叫大开眼界呢!浩瀚无垠,一望无际,地下全是油海,一百年都开采不完!地面上全是一排排的磕头机!”

韩老先生可算找到一把炫耀自己祖国的机会,仅凭去年回国时听来的一点中国油田情况,就滔滔不绝地吹起牛来。其实他也没去过大庆,只是偶尔听亲属们说说而已。不过,经他这么一吹,越发使这帮韩国总裁们惊叹不已,交口称赞了,“啊呀,中国真了不起!”“真不起呀!”

“你们才知道了不起呀?嘿,了不起的事多着哪!慢慢你就知道了!”韩晟昊难得炫耀一把祖国,越发得意地吹嘘起来。

这时,有人悄声问韩晟昊:“韩博士,您刚才说磕头机……什么叫磕头机?难道采油还要磕头吗?”

“哈哈哈……”韩晟昊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心想,看来再聪明的人也有愚蠢的时候,再先进的国家也有落后的地方啊。他用手一指,眼前一台貌似“磕头”的抽油机,正一下一下冲着大地磕头呢。“那不是嘛,正向土地爷日夜磕头,求他赏油呢!”

“噢呀呀!啊哈哈哈……”那人听罢难为情地大笑起来。

韩晟昊也跟着大笑,笑得十分开心,像个老顽童似的。他难得为祖国骄傲一把。

此刻,展现在眼前的油田、工厂、车轮下的高速公路,以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都给这帮对中国一无所知的韩国企业精英们,带来一种震撼。他们不得不重新刮目相看这个十几亿人口的近邻了。

一路上,韩晟昊又滔滔不绝地讲着中国的现状及未来的前景,听得这帮总裁们既兴奋、又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参与心理。他们都看准了这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因此,在后来的谈判桌上,韩国代表团再也不敢摆出以“亚洲四小龙”自居的架式,而是表现出一种真诚合作、积极热情的态度。

当然,他们也看到了中国肮脏、落后,甚至目不忍睹的一面,但这些来访人员毕竟是见多识广的有识之士,他们能透过这些暂时的现象,看到中国充满实力的明天——

明天——中国将是不可低估的实力雄厚的强国!

当然,他们锐利的目光更多关注的是中国庞大的、可喜而又“可怕”的商品倾销市场……

这次,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辽宁省分会,又聘请韩老先生为名誉顾问。

 

韩国代表团离开辽宁后,到北京又小住了三天。

在北京期间,韩国的几大总裁分头各自行动。他们纷纷“抢”金复东和韩晟昊,抢金复东是为了政治需要,抢韩晟昊是为了工作需要。

三天时间,韩晟昊几乎是在宴请与被宴请的酒桌上度过的。

三天后抵达香港。

跨出国门的刹那,韩晟昊长出一口大气,此行不辱使命,终于圆满完成了卢泰愚交办的第一项任务。

无论是对韩国还是对中国来说,韩国代表团的这次出访,都是一次成功的、历史性的访问。

在香港,有人微笑着来找金复东请功,请他在卢大总统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说说此行的功绩……

金复东却说:“当然可以美言了!不过,有些人在背后对韩博士搞小动作,我也要向卢大总统汇报汇报!韩博士为你们做出这么大贡献,你们却对他……”

“啊呀呀,金将军,请您千万嘴下留情!千万留情啊!”那人急忙向金复东连连作揖。

时至今日,中韩两国之间的坚冰终于开始融化了。人们仿佛听到了悦耳的潺潺流水声。这是地球村里最美妙、最动听的音乐。虽然它仍然细若游丝,却比任何导弹的呼啸,比战斗机的轰鸣更有震撼力。

因为它是人类永恒的渴盼——

回韩国之后,卢泰愚对韩晟昊的这次出访大为赞赏,称他是打开中韩通道的使者,并与他商量了如何进一步打开中韩关系的方案。

 

一架震撼朝鲜半岛的香港客机

八月十五日下午六时,汉城。

天宇浩瀚,晚霞如烟,天空明丽而高远。

一架来自香港的客机从空中徐徐下落,接近机场跑道的刹那,庞大的机身随着一阵隆隆作响的巨大冲力,掀起一股呼啸的气浪,仿佛震撼了整个朝鲜半岛……

这是一架普通的香港客机,却载着一帮非同寻常的客人。

近百年来,中国第一个经贸代表团抵达了南部朝鲜半岛。

此刻,金复东和韩晟昊匆匆走下一辆轿车,快步向候机室的大门走去,临进门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笑。

为了这次山东代表团来访的接待问题,韩国上层着实大伤了一番脑筋,到底如何接待这次来访的中国客人?金复东到不到机场迎接?不去吧,有失礼仪,对不住山东官员。去吧,又怕新闻媒介曝光,引起复杂的国际事端,把两国刚刚诞生的婴儿,扼杀在乍暖犹寒的摇篮里,从而推迟两家近邻的握手言和……

韩国的记者可不同于中国。中国的记者是按着领导意图行事,在韩国可就大不相同了。韩国的记者是天马行空、无孔不入的天王老子!只要有新闻可抢,他们就像突如其来的天兵天将,玉皇大帝都奈何不了他,只能乖乖地缴械投降,是杀是砍,是褒是贬,由他们揉搓去了!有几位下野的总统,就是被记者小如针尖的笔头“弹劾”得体无完肤,最后“死无葬身之地”的。

最后,经官方人士再三研究,决定金复东还是去机场迎接,否则太失礼仪。只是一定要高度保密,不得走露半点儿风声,免得让长着大章鱼一般灵敏触角的记者们,闻风而至,那就大大地坏事了!

还好,机场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走动,看样子没有记者,两人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可是,当两个人推开贵宾室的屋门,哇!糟糕!

贵宾室里,上百名电台、电视台、各大报的天兵天将们,早已恭候在此,都大张着相机与摄像机的镜头,正恭候着山东代表团的大驾光临呢!

坏了坏了,这帮无孔不入的记者到底还是来了!金复东心里叫苦不迭。

在中(山东)韩双方签定的六项决议中,第一项就是“双方以民间贸易形式开展经贸活动”。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蒙上国家参与的政治色彩,排除国内外的注意力,因而才冠上“民间”二字写入决议的。

现在记者一出现,问题就复杂了。尽管韩国政府给金复东安上一个“大韩贸易振兴公社顾问”的头衔,因其与卢泰愚的特殊关系,最容易让新闻媒体造成国家介入的“错觉”了。  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局面,金复东只好悄悄对韩晟昊低语一句:“一切都拜托您了!”说完,拨开众多极力想从他嘴里撬出金矿的记者们,快步向贵宾室的里间走去,里间有一扇通往外面的小门。

当以李瑜为团长的中国山东代表团一行十四人,在韩晟昊及大韩贸易公社社长等人的陪同下,款步走进贵宾室,苦等了一两个小时的近百名记者,顿时蜂拥而上,连连抢拍着这半个世纪来的第一个镜头……

山东代表团的副团长是,中国国际商会山东省商会副会长商振永,山东省对外经济技术合作公司总经理武钟恕。其他成员有,山东省企业管理协会会长梁树威、山东省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副总经理张家绍、香港华鲁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张照明、山东省对外贸易总公司副总经理傅希元、山东省旅游协会副会长李德明、山东省机械工业总公司副总经理梁凯军等十几人。

令韩国上层最担心的问题终于发生了,到底让记者们抢去了这特大新闻!

金复东从便门出去后,乘车直奔青瓦台去求援……

青瓦台立即发出指令,马上派人向各大新闻单位的主编、台长们恳求:“为了国家的利益,请你们千万不要把中国来访的消息报道出去!”

但是,独立行使新闻权的各大新闻媒体,并没有因为青瓦台长官的恳求而放过这条特大新闻。

当晚,MBC电视台首当其冲,头条新闻就播出了这条特大新闻:谈笑风生的韩晟昊陪同李瑜等中国代表团成员,缓缓地向镜头前走来,走进了韩国的千家万户……

第二天,汉城的各大报、电台、电视台全部报导了这一消息。

一时,中国山东商团来访一事,成了韩国街谈巷议的特大新闻。

不过,为了国家的利益,这些天马行空的记者们还算笔下留情,没有搞更多的宣传,只报道了山东省商贸代表团来韩考察的简短新闻,因此也就没有引起国际上的大波大澜。民间往来,非官方接触,当然也就没有更多的非议可议了。

中国代表团下榻于汉城市五星级希尔顿宾馆。

宴请、寒暄过后,八月十六日,中(山东)韩双方怀着进一步落实六项决议的夙愿,一连三天坐到谈判桌前……

山东代表团的十四名成员全部在座。

韩方参加洽谈的有:内务部、外交部、法务部、劳动部、交通部、安企部等几大部门的课长及十大企业的代表,共十几名实权在握的人物,都参加了洽谈。

韩晟昊仍然参席陪同,在中间做些“调和”工作。

洽谈进行得极其顺利,六项决议全部落实完毕,接下来就看如何实施了。

这次中国商贸团的到来,对于韩国人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各大企业的总裁们,都纷纷争抢着要与山东商贸团洽谈。中国商贸团成了韩国各大企业的抢手货。

一位国际有识之士很早就曾预言:有一天,韩国要靠中国来“养活”!

这话说得可能过于武断,言过其实。但韩国这一“弹丸”之地,其资源的贫乏程度并不比日本强多少。韩国不能不考虑中国是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人口占世界的五分之一,它在各方面消费的吞吐量都是不可估量的。

就说日本吧,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日本好多濒临倒闭的企业,靠连唬带骗,把一些过时的徐娘半老的旧设备,重新包装粉饰一番,然后羞羞答答地装做“淑女”嫁到中国,从而救活了多少企业?

聪明过人的韩国企业家们,岂能没有这番眼光与心计吗?

山东代表团的这次来访,无异是为中韩双方刚刚架起的经贸桥梁,铆上了最后合拢的一颗铆钉,致使多少年来一直渴望过桥的中韩两国人民,欢呼雀跃着冲上桥去,奔向互惠互利的合作彼岸……

作为打开中韩通道的使者,韩晟昊先生也将载入中韩外交的史册。

 

第七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 (六)

中韩双方的小小误会

 

        这话果真让韩老先生言中了。

       山东并没有提出异议。可是,韩国代表团从香港抵达上海机场之后,竟在酷暑难熬的候机室里,空着肚子苦苦等了七个多小时。一帮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官员们,个个大汗淋漓,满腹牢骚,冲韩晟昊直翻眼皮。齐鲁公司负责带队的一位科长也是一筹莫展地站在那里。

        七个小时后,这帮饥渴难当的代表团成员才登上飞机,晚九点抵达海滨城市青岛。

         前来机场迎接韩国第一个经贸代表团的,只有青岛市的一位副市长,省里的官员一个没到,连发邀请函的李瑜先生都没到机场,仅用一辆大巴拉着这帮韩国经贸界的头面人物,住进了一家中档宾馆。

        而且,青岛的官员对韩国代表团成员说:“我们青岛只负责接待你们三天,三天后送你们去广州。然后你们愿意去哪都行,我们就不管了!”

        一听到这话,金复东、韩晟昊等人方感到事情不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山东省的长官一个没出来迎接?而且有人又说出了这番话?”金复东一脸焦急地问韩晟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韩晟昊更是心急如焚,整个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现在却出现了这种差头,他当然比谁都着急。

        “这是你的国家,也是你一手联系来访问的!我们必须见到山东省的最高领导!你看怎么办好?”

        韩晟昊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夜,一个不解的谜团缠绕着十五个人的心。

        韩晟昊更是如卧针毡,整夜辗转反侧,山东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跟上次来访时大不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始终理不出个头绪,直到东方露出了乳白色的晨光,仍然毫无睡意,索性起床来到宾馆门口,想出去转转,散散心,可是门口静悄悄的没开大门,只好在走廊里来回走走。

        他分析,十有八九是山东要给韩国代表团点“颜色”看看……

        他分析的一点没错。

         第二天上午,山东省对外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武钟恕,见到韩晟昊的第一句话就问他:“听说你们要去沈阳?”

        “嗨,武主任,您不知道……”韩晟昊立刻把韩方一些人未经他同意,擅自修改行程方案一事,一一向他道来。

 武钟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说以为是韩老头从中搞名堂呢。于是,他说带韩老先生立刻去见李瑜会长,要把情况向李瑜汇报。韩晟昊听说李瑜会长已经到了,不禁感到很吃惊,他以为李瑜一直没来青岛呢。

        其实李瑜会长早就到了,只是没有到机场去接韩国代表团罢了。

        见到李瑜,韩晟昊就把自己受夹板气的事,向他如实道来……

        李瑜听罢,当即做出决定:“既然是这样,你和外办的同志马上去济南,把情况直接向省长汇报,争取恢复第一个方案!我在这里陪金复东和其他代表团成员!”

        于是,在两位保安人员及外事办同志的陪同下,一身疲惫的韩晟昊,当晚九点又登上去济南的列车。

        尽管是别人惹出来的麻烦,到头来还得他这个牵线人去化解。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哐当哐当”的车轮声,敲击着韩晟昊的耳鼓。他整夜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山东省长能不能同意恢复第一个方案?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第二天凌晨四点,韩晟昊抵达济南,又住进舜耕宾馆,不过不是629房间。

      上午十一点钟,韩晟昊走进山东省省长的会客室……

      “您好!韩先生辛苦了。”姜春云省长微笑着与韩老先生握手。

      “哪里哪里?事情没有做好,给您添麻烦了!”韩晟昊忙说。

      双方寒暄过后,韩晟昊将更改访问路线的前因后果,一一向省长道来,意在取得山东领导的谅解。

      姜春云省长说并不知道情况这么复杂,至于会谈问题,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答复他。

      当晚,山东省政府领导以很高的规格宴请了韩晟昊。可是,面对丰盛的菜肴,韩老先生却食之无味,心系重任,压力重重。山东省领导到底持什么态度?能不能同意恢复第一个方案与韩方会谈?此次出访,能否完成卢泰愚总统的重托?一系列的问题缠绕着这颗花甲之心。

      这天晚间,留在青岛的韩方代表团召开了紧急会议,大家表态如何处理眼前的尴尬局面,一帮韩国企业精英们,个个满腹牢骚,一肚子怨气,埋怨韩晟昊没有把事情办好,出现了这种难堪的局面!这些人多是韩国企业界的头面人物,都是支撑韩国经济命脉的实力派。他们哪受过这种“冷遇”?一时,都上来了高丽男人爱激动的倔脾气。

       嗓子沙哑、满嘴起大泡的金复东是该团的核心人物,他首先表示,坚决回去,不谈了!不再见中方的任何领导!立刻走人,回国!

        一帮企业要人见金复东一表态,也都纷纷表态要走人,立刻回国!亮出拎包走人的架势!

       眼看着这场来之不易的会谈,还没等走到谈判桌前就要夭折了。这双伸过大海的手,还没等相握,又要缩回去……如果真是这样,该是多么大的遗憾哪?

      就在这关键时刻,在该团负有特殊使命的一个重要人物站了起来,他就是名为贸易协会国际部长,实为安企部某课长的金完植先生。此人非同一般,精明干练,精通中、英、韩等多国语言,后来出任韩国驻中国大使馆的官员。

       他说:“我认为,我们现在不能回去!我们必须等韩博士回来!在这次出访问题上,我们韩方是有责任的。本来是山东邀请我们来考察的,可我们不经山东同意,就擅自修改了行程路线,而且还多了一个省份,这难免使山东对我们产生意见!因此,我们一定要等韩博士见到山东领导之后,看看他们的态度,再决定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这番话说到了实质问题,使代表团成员稍稍冷静下来,纷纷落定了嗔怨情绪,都静候着韩老先生的游说。

      此时,济南这头的韩老先生比谁都焦急,他深知韩国人的个性,既怕山东那边不同意恢复第一个方案,又怕韩方这头一气之下走人。所以,一连数次跟金复东通电话,问大家的情绪怎么样?安抚大家别着急,一定要静候他的消息。

      金复东心急如焚地问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同意恢复第一个方案?

      韩晟昊回答:“现在还不好说,让明天上午十二点听结果!”

      金复东说:“请您转告山东省省长,就说我们就跟山东谈,再不接触其他省的人了!”

       “好,我一定转达!请您转告大家一定不要着急,要等候我的消息!……哎,金将军,您千万不要贪杯呀!”临放下电话,韩晟昊不得不叮嘱一句。

      临出来时,卢泰愚曾叮嘱韩晟昊,让他监督金复东,不要让他在酒桌上贪杯,以免贻误了大事。卢泰愚这个二舅哥有学识,有能力,唯有一个毛病就是,见酒必喝,喝酒必醉。因此令韩晟昊十分担心,不得不在电话里叮嘱几句。他知道中国人热情好客,肯定顿顿有酒相陪,金复东自然是不会少喝的。

       结果还好,没有等到第二天中午,山东省领导就通知韩晟昊说,山东同意韩方的意见,同意恢复第一个方案!

       阿弥陀佛!这位一连数天寝食无安、如履薄冰般游说于中韩两国之间的秘密使者,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大气,一颗焦灼而沉重的心,方才有了一点儿着落。

       至此,中韩双方因误会而出现的一点儿小小缝隙,终于在这位使者的游说下,化作觥筹交错、友好和谐的笑声了。

      地球村里两家老死不相往来的

      近邻,终于露出试探性的微笑

      几天后,韩国代表团经由威海、莱阳、烟台来到了济南市。

      一九八八年六月十六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在这座地球村里,两家四十年老死不相往来的近邻,终于怀着拘谨而又友好的态度,坐到了一张谈判桌前,从而结束了咄咄逼人的“高寒”阶段,开始了春风和煦的“温带”时期。

      它虽然貌似一个国家与一个省的交往,实则是结束了一个时代——中韩两国冷冻了四十年的时代!代之而来的是,韩国打开了中国的一扇窗口,中国打开了一个韩国。从而给中韩双方的经贸交流,带来了互惠互利的可喜成果。

      上午十点,西装革履的会谈双方带着一种久违的期待,沉稳而谨慎地走进山东省政府的会议大厅,相互不失身分地微笑点头,轻轻握手,缓缓落座到谈判桌前,开始了具有历史性的会谈……

       山东出席会谈的有,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山东省分会会长李瑜、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山东省分会副会长兼山东国际经济技术合作公司副董事长刘紫宸、山东省对外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武钟恕、山东省对外贸易总公司副总经理王家祥等人。

      韩方一行十五人全部就座。

      从这时开始,这位打开中韩通道的使者方才被推到应有的位置上,成为这次出访团里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刻,韩晟昊显得尤为兴奋,多少天来的辛劳、委屈、忧心……一切一切,毕竟没有付之东流,终于把两国代表聚到了谈判桌前,开始了前所未有的会谈。不过,随之他又有些担心,会谈到底能不能成功?中韩双方能否达成实质性的决议?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心里暗暗笑了,觉得自己这个瘦小的肩膀将要挑起两个国家的担子,一头是自己的母国,一头是寄养自己的“父”国,不禁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会谈开始后,因为有韩老先生在中间说明情况及补充调和,会谈双方从感情上都信得过,因此谈起来比较轻松自如,没有惯常谈判桌上那种拘谨和防范。这对刚从寒冷地带走出来的双方会谈人员来说,不能不是一个心理上的成功。

      首先,由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山东省分会会长李瑜致欢迎词,金复东致答谢词。双方都谈到目前开展中(山东)韩经济贸易,是双方互惠互利、很有前景的事业,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接下来谈到一些经贸往来的具体事宜……

      会谈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进行着……

      一连三天,双方都是在谈判桌前度过的。

       三天时间,决定了韩国与山东、乃至中韩两国之间经贸发展的命运。

       在这三天里,双方达成了如下决议:

 1、双方以民间贸易形式开展经贸活动(中方以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山东省分会的名义,韩方以大韩贸易公社的名义);

 2、双方贸易人员签证时间为一个月;

 3、双方分别可在汉城、济南设立经贸分公司;

 4、双方分别在韩国的仁川及中国的威海合资成立航运公司,开始中韩海运通道,从而结束绕道香港的海运历史(这是最重要一点); 

5、投资保障另议;

6、关税另议;

      在中韩经贸史上,一个良好的开端就是从这三天开始的。

      恰是这六项决议,保证了山东与韩国经贸合作的成功,促使中韩双方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促成了诸多项合作项目。

      可想而知,山东的决策并非是一个省的态度,而是得到中央领导甚至是关键人物的首肯。  否则,一个省的首脑是不敢涉足这块冻土带的。何况,它还牵扯到一些人所共知的国际间的敏感问题……

      因此说,韩国打开山东等于打开了全中国!

      山东打开韩国,等于打开了“亚洲四小龙”的一条“小龙”!

      后来,韩国安企部的金完植先生曾说过这样的话:“这次出访,把中韩邦交的基础打好了!”

      但这一切,都是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没有任何新闻媒介披露出去。

      六月十八日,姜春云省长以民间商会顾问的名义会见了韩国代表团,与代表团全体成员合影留念,并向韩老先生赠送了礼品。

       韩国代表团的此次山东之行,获得了圆满成功。

       在韩国代表团的告别宴会上,有着深厚中国文化底蕴的金复东先生,高唱起毛泽东同志的《沁园春·雪》。为了唱好这首歌,他在韩国足足练习了一个月。这位韩国总统的代言人,乘酒兴正酣,一展歌喉,给中国朋友留下了雄浑而优美的歌声: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

 惟馀莽莽,

大河上下,

 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

 原驰蜡象,

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离开山东之前,韩晟昊悄悄问武钟恕:“山东领导到底同不同意他们去辽宁?要不同意就算了,别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同意!怎么能不同意?都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武钟恕自然代表着山东省领导的态度。

       看来,当初青岛有人说出的那番“逐客令”,显然是为了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罢了,并非真就要把他们送往广州。这大概也是一种外交手段的需要吧?

      得到山东方面的首肯之后,韩晟昊这才带团飞往沈阳。

      (待续)

      

第七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 (五)

为打开冰冻四十年的中韩通道充当破冰船

这位胸襟博大而忧国忧民的老人,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为打开中韩通道而充当破冰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但他内心仍然有许多顾虑,自己离开祖国几十年了,过去一直是反共人士,现在却要以“基辛格”的角色,去游说中韩邦交之事,中国当局能信任我吗?不会把我当成反共间谍呀?

一连几天,他挖空心思寻找打通中国关系的途径,最后想到老朋友吕其本。吕其本是中华书局的老板,早在七十年代就开始跑大陆,跑香港,或许能有些门路。于是就把老吕找来商量,问他有没有能联系山东上层的途径?

“有啊!香港日东贸易有限公司总裁张锡九,是山东的政协委员,我和他很要好,他肯定能认识山东的上层人物!我们可以把他请来嘛。”吕其本说道。

“太好了,立即请他来汉城!”韩晟昊流露出难以言表的兴奋。

几天后,香港日东贸易有限公司总裁张锡九先生飞来汉城,住进距离新东和汉医院一步之隔的太阳宾馆。

三月中旬的一天傍晚,三双炎黄子孙的手紧紧地握到一起了。

 三人一拍即合,都愿为打开中韩坚冰而竭尽全力!三人研究决定,让张锡九先生先飞往山东试探,看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下一步的举措。

几天后,张锡九带着令人大喜过望的消息飞回汉城。

“山东非常欢迎您去。我们马上去山东!”

于是,三位使者带着打开中韩通道的美好宏愿,跨越“冰冻”四十年的大海,绕道香港,立即飞往齐鲁大地……

四月初的齐鲁大地,虽说不像南国那样繁花似锦,却也茵茵吐绿,到处是鹅黄绒般的浓浓春意了,使人见了顿生醉意。

三位使者迎着醉人的春意,飞落到山东省府济南市。

春意醉人,齐鲁父母官的盛情更是醉人。

三位使者被安排在接待国宾的宾馆——千佛山舜耕宾馆。

巧得很,韩晟昊被安排在629房间,恰恰与卢泰愚的“629宣言”同一个数字。不知是巧合,还是上苍的有意暗示?

主人待客之热情,令三位使者受宠若惊。山东省省长姜春云出面宴请,中国对外贸易促进会山东省分会会长李瑜、山东省对外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武钟恕等领导坐陪。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声声,不时响起山东大汉们爽朗而开心的笑声。说起来,韩晟昊也算是半个山东汉子呢。他父辈是山东诸城人。

山东诸城,是个人杰地灵之地,多出文豪英雄。家喻户晓的刘罗锅,文坛巨匠臧克家,都出于山东诸城。这大概是借于大文豪苏东坡在此当过县令之风水吧。苏老先生流传千古的绝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就写于此。不过,诸城也出过败类,康生、江青也都出于斯。

既然是老乡,酒桌上自然就多了几分乡里乡亲的亲情,少了几分待客的客套。这越发使双方的感情更为融洽,更为真诚。

此行所获得的成效出乎三位使者所料。

韩晟昊与李瑜、武钟恕等同志多次洽谈、磋商,最后达成一致的共识:双方以韩国与山东为基地,中韩两国开始秘密的经济交流。双方约定:近期将互派经贸代表团进行考察。但根据当前的国际政治背景,各自要严守机密,不得报道出去,以防贻误大事!

当时,韩晟昊代表韩国与山东签署了中(山东)韩民间贸易协议书草案。

三位使者在山东小住一周,在李瑜等同志的陪同下,考察了济南、潍坊、青岛、威海、烟台等城市,领略了正在改革开放中的齐鲁风貌。还去了济宁,瞻仰了孔老夫子的家庙,走进林木森森的孔林、孔庙,领略了天下第一夫子的威严与庄重。在孔夫子庙前,韩老先生还燃了一炷香,以示对千古夫子的崇敬与爱戴。

临离去时,韩晟昊收到李瑜同志以中国国际对外贸易促进会山东分会的名义,郑重地交给他的一份聘书,聘他为山东省驻韩国的代表,聘书上这样写道:“为开展山东省与韩国民间经济贸易合作,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山东省分会特聘请您(韩晟昊)为驻韩国(当时称南朝鲜)的代表。”

一任在身,自然就有了它的责任与使命。

不能不承认,山东的父母官们很有眼力,选中了这样一位免费为其效劳的干将,那是韩国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了这点。山东与韩国的诸多项合作项目,很多都是韩老先生从中牵线搭桥的。

李瑜还以中国国际对外贸易促进会山东分会长的名义,向韩晟昊递交了邀请韩方代表团赴山东考察的邀请书……

来山东仅此一周,但离去时,这里已是花市繁忙、花红柳绿了。

 时令的变化真是太快了。

至此,中韩之间冰冻四十年的坚冰,终于开始松动了。人们听到了冰峰消融的悄裂声,细细听来,已隐约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

 这恰恰预示了那句格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人类就是从分分合合中走过来的……

回去时,三位使者感到莫大欣慰,事情终于有了可喜的开端。

韩晟昊带着初战告捷的喜悦回到汉城,向卢泰愚汇报了与中方谈判的情况,并将山东之行的书面材料,“中国山东省访问归国报告书”递交给卢泰愚。

 卢泰愚听完他的汇报非常高兴,紧握住老朋友的手,连声称赞:“好,非常好!您干得非常出色,大为成功!我代表韩国政府向您表示感谢!”

 卢泰愚上任以来,最动心事的一件国际大事就是如何打开北方外交,尤其是打开中国外交的问题。现在终于有了可喜的开端,他当然高兴了。

韩晟昊听了卢泰愚的赞扬,又像以往一样哈哈大笑,说:“过奖过奖!现在才刚刚起步,中韩邦交还没有成功,哪能称谢?即使成功那天,也用不着谢呀?那边是生我的中国,这边是养我的韩国,中间又有您这个老朋友如此重托,我为这样两个国家干点儿事情,还不是应该的吗?”

 “好,说得好!不愧是我的老朋友!”卢泰愚赞扬道。

 接下来,卢泰愚向韩晟昊谈起考察团的人选问题。他提议让大宇、现代、晓星等韩国几家大企业的总裁都参加,由青瓦台政务秘书朴哲彦负责组团,让韩晟昊和金复东(卢泰愚的二舅子)任顾问,大宇总裁任团长。另外还有安企部、外交部及国家经贸部门的几位官员陪同。

后来,韩国政府很快就做出了决议案,迅速成立起由十五人组成的经贸考察团,尽快赴山东进行考察!

出访名单被“偷梁换柱”

 韩国政府决定,以金复东、韩晟昊为顾问,以大宇总裁金宇中为团长、晓星物产社长许祯旭为副团长的十五人山东经贸考察团,准备六月初抵达山东。

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韩晟昊发现,在青瓦台拟定的出访名单中,明明写着韩晟昊和金复东为本团顾问,是韩晟昊亲自发传真传给山东的,包括行程日期在内,可是山东却发来传真问他:“考察团的名单上,为什么没有韩晟昊?”

晟昊觉得蹊跷,发往山东的传真明明写着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一经电波传递,唯独把他这个打开中韩通道的大媒人给丢掉了?岂不怪哉?

 韩晟昊以为是笔下有误,忙晕头把自己给忙忘了,可又发现副团长的名字也有了变故,这才恍然大悟:其中必有什么名堂?可这名堂究竟出自何处?他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就将这份偷梁换柱的名单,交给了青瓦台政务秘书朴哲彦。

朴哲彦很快查出了结果,事情远不像韩晟昊想得那么简单。

原来,青瓦台某部有人偷偷搞了个“狸猫换太子”,把这位牵线搭桥人的名字给换掉了,换上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直接用传真传给了山东。

朴哲彦对此大发雷霆,把几个暗中搞名堂的人好顿训斥,让他们来向韩晟昊赔礼道歉。几个人只好乖乖地来向韩晟昊鞠躬致歉,把韩晟昊的名字又补传过去。

出师未捷就遭到如此不恭。

对于满腔热情的韩晟昊来说,就像往炽热的火盆里泼了一盆冷水,更像不小心吞吃了一根鱼刺。

令人费解,也令人寒心。

 他韩老头担着被台湾暗算,被亲台分子谩骂、打击,甚至掉脑袋的危险,自己掏腰包地飞来飞去,为中韩邦交奔走呼号,牵线搭桥。到头来,两国首脑还没等握手言和,这边,他的名字却从代表团的名单上被勾掉了,岂不是没等过河就想拆桥吗?

按着韩晟昊的个性,本想甩手一走了之,既然不用我这座桥,就让你们自己游过鸭绿江去好了!但他毕竟是受卢泰愚总统之托,总不能一时意气用事耽误了大事,只好忍着满腹不快随团起程了。

 六月十日,由韩国大宇、晓星、三星等一批企业精英及负有重要使命的人物组成的经贸考察团,踏着六月骄阳,秘密抵达香港。

时至今日,两家老死不相往来的近邻,终于结束了近半个世纪的冰冷面孔,双方露出了试探性的微笑。韩国派往中国的第一个正式经贸考察团,带着兴奋与不安的双层心理,踏上了中国大地。

 

 韩国代表团抵达香港后,被韩国驻香港领事馆工作人员安排在希尔顿大酒店。可是,当韩晟昊看到驻港官员给他的行程方案及组团名单时,心里顿时又冒出一股火气。

 整个行程全变了,由原来双方商定的汉城——香港——北京——济南——青岛——威海——烟台的山东之行,变成了香港——上海——青岛——济南——北京——沈阳之行,多了一个省份。

  不仅如此,韩晟昊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列为出访名单的最后一个,成为该团出访人员的一个“小尾巴”,就像他是来沾光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而不是带着韩国总统的重托,奔走游说于两国之间,一手架起这座中韩互访桥梁的重要使者!

 韩晟昊心中暗暗憋气,觉得这事情做得很不名誉。这次来访明明是山东邀请的,现在不经过山东一方同意,就擅自修改了行程路线,甚至连我也不告知一声!山东那方会作何感想?人家怪罪下来怎么办?出了问题谁负责?既然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好,我可以退出你们的访问团,你们自己去考察好了!他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闭门谢客,把二十几个人全部晾在会议室里。

老先生又上来了倔脾气。

 他这一走可急坏了一帮随行人员,更吓傻了几个更改计划的人。他们连忙捧着鲜花、水果来赔礼道歉,“对不起,韩博士!我们一时做得失礼,请您多多包涵!”

 韩老先生不予理睬,坐在沙发上把玩着手中的两块小石头,撞击出清脆的“啪啪”响声。  几个人满脸尴尬,只好无言地退出去。

几个人一出屋,韩晟昊立刻示意服务员,把水果和鲜花送回去,并说:“请你转告他们,我韩晟昊不接受他们的礼物!”

金复东觉得很对不住韩老先生,把几个擅自更改方案的人臭骂了一顿,转头来安抚韩晟昊,“韩博士,您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请您看在卢大总统的情面上,忍耐点,还是以大局为重吧!回去我再找他们算账!”

这番话越发引出韩老先生的一肚子火气。

“他们这是干什么?左一次右一次地搞名堂!别以为我韩晟昊回不起国了,来坐你们的蹭车?告诉你金将军(金复东过去曾在部队任高职,大家都叫他将军),要不是看在卢大总统的情面上,要不是看在中韩邦交的事情上,我韩某人早不干了!我才不受这份夹板气呢!我图希的是什么?”

“是啊是啊,他们实在太不像话了!回头我再收拾他们!韩博士,看在卢大总统的情面上,请您一定要顾全大局,让这次考察访问圆满成功吧!”

 “我是想让他圆满成功,可他们总在里面搞名堂,让你不愉快,你让我怎么办?山东那方真要提出异议怎么办?”

“这……”金复东一时语塞。

(待续)

第七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 (四)

巧遇“仇敌”

  在北京市政协领导宴请他的餐桌上,却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这天晚间,北京市政协领导宴请韩晟昊一家。当一位老先生满面笑容地向韩晟昊走来,伸手与他相握的刹那,他突然觉得此人面熟,而且仿佛觉得这人对自己的一生似乎起过重要作用!但时隔久远,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宴会开始后,宾主在热情的寒暄中频频举杯。但,韩晟昊的心却不时地溜出宴席外,回到自己坎坷的人生路上,极力搜寻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人物……

    他不时地偷眼打量着那位老先生,想从他那满头白发、同样刻着岁月印迹的脸上,寻回一些记忆……忽然,他想起来了,就从那双慈祥而深邃的眼睛上,忽然想起来的!是他!就是他——一个决定了自己一生命运的人!

    但他不敢冒昧,人世苍茫,长相相似的人多得很。再说,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哪能这么巧就遇上他呢?

  “老先生,您在东北呆过吗?”韩晟昊开始试探自己的判断。

  “何止是呆过啊?我在东北工作了二十八年。”满头白发的老先生慢悠悠地笑答。

  “在长白县工作过吗?”韩晟昊想进一步证实。

  “在那工作了四年。”

  真是“冤家路窄”。

  韩晟昊顿时明白了,他就是判我“死刑”的人!

  历史简直是捉弄人的玩艺。世界真是太小太小了。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转来转去,一对四十年的“仇敌”竟转到了一张餐桌上,而且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在这呼朋唤友地推杯换盏呢!这对人世间的许多事情,该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往事如潮,历历在目,猛烈撞击着这颗花甲之心。

  四十年了,他何曾忘过那一幕幕?挨打的情景历历在目,甚至听到自己被挂在房梁上惨不忍睹的喊叫声,看到了自己像野人一样,在长白山里东藏西躲的狼狈样……

  此时,他心跳加快,血液上涌,恍如梦中……

但是,他毕竟是在人世间走过六十多个春秋的老人了。那颗像钟摆一样摆了六十多年的心,终于能关住自己的嘴巴,让眼前的盛情继续下去,让人们手中的酒杯,继续频频地举起又放下……

一句话,他不愿扫大家的兴!

  毫无所知的那位老先生,仍然笑容可掬地频频让酒,继续与老博士亲切攀谈,感慨人生短暂,风云易变……

  老博士也不时地叩首称是,但却很少发表高见,少了以往那种健谈甚丰的神侃劲头。对于初次相识他的人,不了解他的个性,自然不会有这份敏感,还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沉思多于言表的老人呢。

  然而……

  宴席终于结束了,两位饱经历史沧桑的老人,同坐到一张沙发上,开始了肩挨肩地闲聊。韩老先生这才扯入憋了一晚间的正题。

  “老先生,土改时您在长白县吗?”

  “在啊。我当时在那担任县政委。”老先生坦然地答道。

  “请问您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五一暴动’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个姓韩的头子您认识他不?”

  老先生轻轻一笑,说:“‘五一暴动’是当年长白地区,国民党特务企图推翻共产党的一次阴谋活动,被我们提前破获了。姓韩的头子跑掉了,为这事我写了好多次检查呢!”

  “老先生,你好好看看,那个跑掉的姓韩的头子像不像我?”

  春花秋实。

    历史老人抛出的两颗玻璃球,终于相撞了,撞起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火花。

  老先生微微一怔,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皱纹横生的脸,迟疑地说:“我只见过他两次,记不起来了……”

  “那个姓韩的头子就是我,韩、早、先!”

  所有的眼睛都顿时惊愕了,都惊诧地盯着两颗相撞的玻璃球……

  老先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韩老先生,从那刻有六十年风风雨雨的脸上,仔细寻找着那个风华少年的痕迹,眉眼、嘴角、眼睛……啊,他终于认出来了。不,准确地说,是猜出来了。是他!真的是他!就是那个被判做“死刑”最后逃跑了的韩早先!

  历史,在此刻凝固了。时间,定格在两张似曾相识的脸上——

  一位白发苍苍。一位满面风霜。

    过去的一切毕竟是历史造成的,不是哪个人的责任。

    两双浸透了四十年风雨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对方,不约而同地紧紧地握到一起。两双悲痛交加而又不知所措的眼睛,渐渐容满了沉甸甸的泪水。两颗跳动了半个多世纪的苍老之心,终于不由自主地抱到一起,许久许久没有分开……

  一个曾是审判者。

  一个曾是被审判的“死刑犯”。

  四十年后的今天,两个人跨越了历史的障碍,紧紧地相拥相抱……

  此刻,屋里所有的眼睛都被这历史的巧合震撼出泪水,一时没有了说话声,只有轻轻的抽泣。

  “对不起,韩老先生,”过了许久,那颗歉疚的心首先打破历史的沉默,声音颤抖地道出一句四十年前的歉意,“当时我……”

  “不,您不必解释!”这位受了四十年冤枉的老人摆手制止了他,竟说出一番令人感佩的肺腑之言,表现出一种高风亮节的胸怀。

    “你我两家本没有仇恨。那是历史的误会,是我们民族的不幸,是大历史造成的,不是你我个人之间的事情!如果我早生五十年,不会发生这种事,晚生五十年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我们现在都是年事已高,阅历亦多,不再是当年的小毛孩子了。我不怨共产党,更不怨您老先生!”

  “不,那个责任应该由我来负,我当时是县政委……”

  “不要说这种话,那个责任谁都负不起,只能交给大历史去负吧!我们生长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谁也逃不过去的!当时的情况,共产党不那么干也保不住江山。我不希望报复,不愿意看到流血,更不愿再看到我们民族兄弟之间你杀我砍了!我只希望中华民族不要再你争我斗,大家精诚团结,搞好建设,这才是我们中华民族唯一的出路!”

  “说得好啊!”两位老人再次紧紧地拥抱。

    那位老先生感怀地说道:“韩老先生有如此胸怀,我这颗老朽之心也就释然了!”

  相逢一笑解千“仇”,何况他们二人并无仇恨可言。

  他和他,都只不过是历史老人手中的两只小玩偶,就像韩晟昊手中用来活动筋骨的两块小石头一样,只看历史老人想玩弄谁罢了。当时,历史老人阴差阳错地选择了韩晟昊,所以才有了这番经历。如果选择了别人,不也同样如此吗?

  后来,韩老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我们年岁已高,阅历亦多,顾全大我,以德报怨。你我俩家,本无冤仇,敌友相逢,必有奇缘。我们把责任交给大历史,将血仇化为生死兄弟。此后,老先生视我子女如同己出,视我家族为至亲,无微不至。我祈愿老先生,珍惜玉体,健康长寿。”

一个历史性的“误会”,一对四十年的“仇敌”,就在两位老人博大胸襟的包容下,如此释然了。

 

    今日相逢一笑,掩盖了多少血泪辛酸

  那天清晨,晨曦微露,几丝晨露飘落到韩老先生稀疏的头发上。他仰坐在草坪的躺椅上,微闭双目,思绪仍然驰骋在往昔的岁月中……

  记得上次回乡,在一棵美人松下,他同儿子照了一张小照,松美人瘦,树大山小。尽管是春意浓浓,却有一种秋风秋雨秋思之感。时隔四十年的骨肉,如今肩挨肩地站在一起,是路人?是亲人?还是父子?别有一番感慨在心头。

    儿子在照片后面题了一首小诗,这样写道:

    “喜归家乡看青松,

    树大山小动我情,

    随风起舞你不会,

顶天立地多威风!”

他知道儿子是在写他,写他这个犟老头子的爸爸!可他当了几天爸爸?又尽了几天为父的义务?可这又怨谁呢?他何尝不想当一个好爸爸?何尝不希望儿女缠绕膝下,尽享天伦之乐啊?但一切都不尽人愿,他,依然在浪迹天涯。

  记得在与家人合影的全家福上,儿子写下这样一行小诗:

    “何谓天伦之乐?

    何谓骨肉团圆?

    今日相逢一笑,

掩盖了多少血泪辛酸?”

是啊,今日相逢一笑,掩盖了多少血泪辛酸?

  上次回国,他从妻子那里了解到她们娘仨艰难的人生经历,他知道他们活得不容易。他自己活得更不容易。双方都活得不容易……

    后来,他跑到北大荒北兴农场去看望孩子的养父。他和他,两个同为一个女人丈夫的男人,躺在一铺土炕上,聊着说不完的心里话。他很感谢这位与妻同床共枕四十载的男人,要不是他含辛茹苦地把自己的两个儿女拉扯成人,真不知孩子会走到哪一步?

当孩子的养父说对不住他,让孩子跟自己姓了,要让孩子重新把姓改为韩姓时,他却一口回绝了。

“老哥,不要说这种话,是我对不住你。这多年要不是你培养两个孩子读书,他们哪能出息成人?至于姓啥能咋的?姓名算啥?不就是个记号吗?他们既然跟你姓了,就让他们姓去好了。姓啥不都是国家的人嘛?我们不都是给国家养的吗?”

    当时,他和他都落泪了。看得出来,那是个好男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语迟言少,但他比自己更知道疼妻子。他为妻子知足了,跟这个男人过日子也许比跟自己幸福。

  上次回乡探亲,所到之处无不受到最高的礼遇,全家十几口人坐着大巴,浩浩荡荡地开进县里,回到村里。县长、区长、村长,所有的大小官员都倾城出动,来欢迎他们。很是风光,很是耀祖光宗。

  过后他才知道,这是国务院直接下达的指示,要求各地一定要接待好他。

  四十年前的“要犯”,四十年后的“要人”……

    人世间的事情,是多么难以想象啊。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可是,风光只有风吹去。

    离去时,当他孤孤单单独自一人坐在回程的飞机上,他那颗孤寂的心,又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团团包围着,一时难以解脱。

    他审视起自己的一生,有多少欢乐可言?又有多少幸福可叹?至今,虽然貌似成功,事业有成,韩国总统都要高看一眼,可自己到底又拥有什么呢?回国一看,妻子是人家的,孩子是人家的,他们虽然对自己十分热情,但却激不起亲情。这边呢?另一个中国太太和两个儿女远在美国,大女儿秀君自杀了,大儿子立虎在一次学生反日示威中被打成半傻半呆的残废,身边只有一个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心思的韩国太太……再看看自己的国家,国力差,还很落后,何时才能赶上人家先进国家?而自己已经老朽了,难能为国家效力了,只能望国兴叹而无能为力……

  唉,老夫老矣,不中用喽。

  然而思前想后,恰是这种自怨自艾之情愫,使老人最后下定决心:出使中国,为打开冰冻四十年的中韩关系充当破冰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只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最欣赏于谦这首咏石灰的诗。这是他的座右铭,也恰恰是他个性的写照。

    也许,人们不了解此时此刻他所处的政治环境,更不会了解他自身的处境,所以,也就无从理解他此时的真实心态了。

    人所共知,朝鲜战争以后,韩国与台湾一直保持着亲密无间的兄弟关系。韩国始终是台湾反共的海外大本营。众多旅韩华侨出于种种原因,都跟台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韩晟昊本人过去又是一个反共急先锋,现在却要以“基辛格”的角色出使中国,游说中韩邦交之事宜,广大侨胞对他会做何感想?台湾当局对他又会做出何等反应?各国的反共华人又会持什么态度?再说,国际上南北韩的对峙,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切都不堪设想!

  但,于谦的那句诗恰恰表明了韩老先生的个性: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待续)

第七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 (三)

艰难的骨肉团聚

   一九八八年三月二日,也就是卢泰愚召见韩晟昊的第二天清晨,一夜未合眼的韩老先生,早早地走出卧室,来到阳台外的草坪上,坐到一只乳白色的铁茶几旁,点着一支烟,慢慢地吸着……

    此刻,东方未晓,薄雾轻漫,空气中散发着早春的泥土芳香。

  老先生抬头望一眼西北方向的天空,微微叹息一声“嗨……”

  他知道,那个方向就是自己的祖国。

  不知不觉地,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去年第一次回国的情景中……

  去年,也是春天,比现在晚一个月。

  对于韩晟昊来说,八年前那次去美国GOLDEN STATE UNIVERSITY大学,最大的收获不仅是获得了博士学位,而且听到了令他万分震惊的消息。

  “中国改革开放了,好多历史冤案都平反了!”

  他从两个中国留学生的嘴里,第一次听到了有关祖国的消息,第一次听到“改革开放”这个新名词,好不新奇!

  几十年来,中、韩两国虽然近在咫尺,但因关系欠佳,一直老死不相往来,彼此都封锁着对方的消息,所以他很少得到中国方面的信息。

  这消息使他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一股强烈的思乡情绪,顿时攫住了这颗浪迹海外四十年的游子之心……

  他立即挥笔疾书,给家乡吉林长白县梨田村发去一封急信,信封上写着“韩早先家信”。信中写的第一句话是,“亲人们,我还活着!”落款写着美国一位朋友的地址。当时中韩之间不许通讯,一切信件都要经过有关部门的检查,所以只好绕道美国转递。

  可是,这封寄托着四十年情思的家信,却如泥牛入海,一连四年杳无音讯。

    后来,他又接连发了十几封信,封封都成了无影的风,来去无踪。

  他感到莫大失望,心里发出痛心的悲叹:难道老韩家几十口人都死光了?都不在人世了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一九八四年秋天,却突然收到美国转来的一封信,他急不可待地拆开一看,是大姐夫写来的,他激动不已,急切地看下去……

  “你父母已经故去,妻儿下落不明……”

  天啊,苦苦渴盼了四十年的家信,却送来一个令他心碎的消息。

  他捧着渴盼了四十年的家信,肝肠欲断,长哭不已,像木雕般地钉在窗前……他泪眼朦胧地望着西北方向,发出悲痛欲绝的呼唤:妻儿啊,你们在哪里?我的儿女们,你们在哪里?你们可曾听到了父亲的呼唤?爸爸好想你们啊!

  人越老越有一种叶落归根的思乡情结。

  他清楚记得儿子小时候的模样,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脸,大眼睛,两只眼睛像火炭似的,亮晶晶的。他们爷俩儿长得像极了。想来,两个儿女都该是人到中年了。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接到这封家信的第二年……

    也就是一九八六年的农历正月初三,虽然早春在即,但北国的黑龙江却依然是白雪皑皑,一片严冬的景象。

  这天上午,在七台河北兴农场通往桦南曙光农场三百多公里的公路上,正风驰电掣般地跑着一辆摩托……摩托上坐着一个雪人似的中年人,他就是韩晟昊的儿子。

  公路上全是冰雪,飞驰的摩托随时可能翻到沟里。但是,刚刚得知父亲消息的儿子,却顾不得这些,玩命似地向着三百多公里外的大姨家里奔去。

  就在几分钟前,他从一个同学的嘴里得知,失踪多年的父亲来过信,正在寻找他们母子的下落,听说大姨夫知道这消息。于是就驾驶着摩托,一口气跑了三百多公里,来找大姨夫问个究竟。

  原来,一直得不到妻儿下落的韩晟昊,曾给长白县政府写过信,请政府帮助他寻找自己的骨肉。长白县政府领导在大会上宣布:“韩早先走后扔下两个孩子,你们谁知道他们的下落,请立即通知我们!”

    这消息后来传到了韩晟昊的大姨子家里。

  此时,大病卧床的大姨夫,本打算把这消息尽快告诉韩晟昊的孩子,正在这时,一个满脸冻起大泡的“雪人”突然闯了进来,进门就喊:“大姨夫,我爸爸的信在哪儿?”

  从大姨夫的嘴里,他终于证实了听来的消息……

    “你父亲给你大姑来过好多封信,打听你们的下落……”

  于是,韩晟昊的儿子立即登上去吉林长白县的列车……

  他一下火车,一位老人一眼认出了他,惊喜地大喊:“哎呀呀不得了啦!老韩家又有人了!你一定是韩早先的儿子吧?”

  是的,他就是韩早先的儿子。他们父子长的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的再现。只可惜他们彼此相隔千山万水,父子四十年未谋一面……

  可是,面对寻上门来的侄子,姑姑却一口否认韩晟昊来过信,更矢口否认寄来过美金。

    其实,姑姑早在六年前就收到了韩晟昊的来信,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直没有把这消息告诉侄子,回信还说“妻儿下落不明”。是缘于她们妯娌之间早的的不睦,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这就不得知而了。最后在侄子大发脾气的情况下,姑姑才不得不拿出一沓凝聚着父亲苦苦思念的信件……

  捧着这沓厚厚的书信,韩晟昊的儿子百感交集地放声大哭……

  他哭,哭自己的亲姑姑,为什么父亲早在六年前就来信寻找他们,却至今还不想告诉他?

  他哭,因为父亲,他们母子三人遭受了多少磨难?要过饭,挨过批斗。为了躲避那个二流子男人的迫害,母亲带着他们兄妹二人不得不连夜出逃,逃到了冰天雪地的北大荒。要不是遇到一位善良老成、二等残废的继父,待他们如同己出,每月靠五十六元的工资供养他们兄妹六人,他和妹妹真不知会走到哪一步?

  他哭,初中毕业的他,以一米四十九的身高,七十九斤重的小身板,参军入伍了。大家都叫他“苞米粒”。可这小小“苞米粒”却因表现突出,被选送进长春空军卫生学校,后来又以优异成绩考进了空军医学院,就在部队正准备重用他时,却突然发现他父亲有逃往国外的重大历史问题,因而被遣送回原籍,从此走上了另一条人生道路。当过农场炊事员、职业猎手、校医,后来成了一名优秀教师……

他哭,能歌善舞的妹妹考上了总政歌舞团,穿上军装马上就要奔赴北京了,却因父亲的历史问题被拉了回来。她不甘心,又考上了新疆歌舞团,可是又被一纸“政治问题”追了回来……

他哭,辛苦一辈子的母亲遭受了多少磨难?

他曾感慨万端地写下这样一首小诗:

 

“七峰岗下,马鞍山上,泥鳅河畔,

哪里没洒下我的热汗?

何处没响起我清脆的猎枪声?

我这一双脚啊,

曾幸福地走过天安门广场,

南京路上也曾走过几趟。

今天又在这爬山越岭,明天又将去向何方?”

   

    然而,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得知父亲下落的喜悦,荡涤着以往的一切……

  没过多久,一封凝聚着儿子对父亲深切思念的信件,绕道美国,终于落到了韩老先生手里。

    “爸爸,我亲爱的爸爸,我是你的儿子啊!……”

  苦苦渴盼了四十年,终于盼来了儿子的消息!

老先生老泪纵横,放声大哭。

这高兴的泪水,干流也流不完!

  他手捧儿子的信,轻轻抚摸着信上的字迹,嘴里喃喃自语:“我的儿啊,我的儿……”

    他仿佛在抚摸着儿子的小脸,在他的记忆里,儿子仍然是四十年前的儿子,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家伙。

  他立刻给儿子挥书一封,这样写道:

    “四十年骨肉分离,四十年天各一方!今天见到你的来信,方知你们还活在世上。你的字多像我的字,文笔也和我的一样。我的儿啊,你可知道爸爸想你们想断肠……”

  紧接着,他又收到了女儿的来信……

  儿子再来信时,告诉他一个令他万分震惊的消息:他被冤枉了四十年的“国民党特务”的案件,已被彻底平反了!

  四十年沉冤,一日昭雪。

  韩晟昊再也坐不住了,他要立即回国!

  但当时的中韩关系仍然是两座冰山。两国人民之间不得有直接交往,只好来个曲线回国。他向韩国外交部递交了去美国讲学的申请,这边,让一位经营古董书店的朋友吕其本,跑到香港,找到香港中艺公司一位很有门路的朋友,向他介绍了韩晟昊在国外的成就,以及要回国探亲的打算。那位朋友欣然同意帮办一切入境手续。

 

  一九八七年四月二十二日,年逾花甲的韩晟昊终于登上了开往香港的飞机。

    当飞机穿越黄海、东海,飞行到临近中国的上空时,他那颗久违了祖国的心,兴奋得都快颤栗了。他俯在舷窗上,急切地俯视着机翼下的河流、山川……但因飞行太高,云层又厚,时常隔断他望眼欲穿的视线。

  四月二十三日中午,韩晟昊在吕其本及那位香港朋友的陪同下,终于从香港跨进了阔别四十年的国门……

  到了广州,他们问他,您是坐飞机去北京还是坐火车去?

他竟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是中国人。我要坐火车穿过中原。我要好好地看一看中国!”

“我要好好地看看一中国!”这是他渴盼了四十年的心愿啊。

  第一次坐上中国的软卧火车,第一次穿过中原,在四十四个小时的行程中,他两眼几乎每时每刻都系在车窗外……

  四十年了,他无时不在幻想着这一时刻,回来好好看一看祖国的山山水水。他甚至想过,让我回来看一眼祖国的山水,然后让我死去我都瞑目了!

  他原以为自己这个被共产党追捕的“要犯”,再也不能踏进国门,再也回不到自己的祖国了。没想到今天,他却被热情地接了回来!

  人世沧桑,世事多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车窗外是一片南国景色,不时有泥泞肮脏的小街一闪即逝……

    但他觉得,无论怎样脏乱都备感亲切,毕竟是自己的祖国,再丑再脏的母亲也是母亲啊!

  四月二十四日早七点,北京火车站。

  “四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面对白发苍苍的结发妻子,面对人到中年的儿子,面对走时还在襁褓中、现已步入中年的女儿,面对众多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面孔,这位浪迹天涯四十年的游子,顿时老泪纵横,泪如雨下……

  “爸爸——”

  “早先——”

  “孩子——”

  “淑珍——”

  一双泪眼对着众多双泣不成声的泪眼……

  十几双手伸向一双颤颤巍巍的老手……

  四十年了,天各一方,生死不明,今天忽然团聚……

  站台上,众多来来往往的旅客都停足伫步,惊望着这一幕催人泪下的骨肉团聚图……

  这次回国,给他最大宽慰的不仅是亲人的亲情,更有国家统战部、政协、侨联、北京市政府等许多部门的热情款待。他和一家人被公费安排在北京饭店的高级宾馆里,统战部给他配备了一台奔驰300的专车。有人专程陪他们全家游览了北京的名胜古迹。统战部、政协、侨联、北京市政府等领导,都分别宴请了他。

这次回国,整个接待规格之高,待他之热情,简直使他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惴惴不安了。

一个当年被共产党追捕的“要犯”,今天却成为共产党的座上宾,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时代的变迁,国家的开放,社会的前进啊!

    (待续)

第七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 (二)

有一次,韩晟昊带着妻女到复国寺去游玩。这里有千年古刹,山水相倚,风光旖旎秀丽,是韩国的第一观光地。韩晟昊平时工作太忙,一家三口难得如此闲暇,一起出来参观古刹,洗海水浴,住进新罗酒店的高级宾馆,游兴正浓……

  可是,晚间下楼去餐厅吃晚饭时,却见一帮人围着墙上的几十幅照片,指指点点、嘲讽地议论着什么……

    “瞧,这就是中国!谁还去观光?让我们去看他们的臭厕所啊?”

    “应该让他们中国人自己来看看,看看他们伟大的五千年古国……”

    韩晟昊不禁怦然心动,凑近一看,顿时满脸汗颜。他一把拽过妻女转身就走,连饭也顾不得吃了。

    女儿忙喊:“阿爸怎么不吃饭了?”

    “不吃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女儿被他拽得趔趔趄趄地满腹不快,连喊:“不嘛!我要吃饭!我饿了!”

    他顾不得女儿的喊叫,一直把娘俩拽回到房间里……

  原来墙上挂着几十幅照片,全是揭露中国脏厕所及环境污染的照片。

  就在这天夜里,韩老先生一夜没落枕,挥笔疾书,一气呵成,一气写出了上万字的大骂中国厕所的文章……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臭’乎?》

  他在文章中写道:“气急则猛,辱极则勇。……我为什么要指责中国的‘臭便所’?为什么要批判中国人的‘脏文化’?事出有因,受辱过度。因此,不顾招忌,文字刻薄。不揣冒昧,议论泼辣。只是恨铁不钢,并非有意诽谤!你们不知道,被辱被侮的情景与场面,它使我心肺爆炸,生不如死啊!”

  可想而知,当一个人看到自己民族的丑陋,被外国人堂而皇之地贴到墙上,像展览什么影展画展似的展览着,就像当年洋人扯着中国人的长辫子大喊“猪尾巴!猪尾巴!”一样,心里会是什么滋味?这位自尊心极强的老人,怎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当时,他真想上去一把撕下那些可恶的照片,可他知道,即使撕掉照片也撕不掉自己民族的丑陋,更撕不掉外国人对你国家的轻视。与其让别人骂,还不如自己骂。自己骂是自责自检!别人骂是嘲讽挖苦耻笑!自己骂索性骂个淋漓尽致,骂个痛快!

他所以大骂,一半是为了民族自检,一半是为了恨铁不成钢!

    来韩几十年,他第一次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面对几十幅货真价实的照片,他实在无理可辩,只能眼睁睁地让人家任意挖苦、百般奚落自己的国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了。

  第二天清晨,他领着极不情愿的妻子和爱女,匆匆地返回了汉城,结束了远没有开始的夏天休假。

 

  也许,没有人会理解他那颗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但是,听听他的一番肺腑之言,也许就能理解他那强烈的爱我中华之心,并为之肃然起敬了。

当台湾在大使馆得知他偷偷地为中共干事,充当“中共地下大使”的角色时,曾派人质问他:“韩晟昊,你是吃国民党的奶水长大的,现在却为共产党干事,你这不是忘恩负义吗?难道你被共产党迫害得家败人亡、妻离子散,一天之内死了三四口人的事实,你也忘了吗?”

  韩晟昊却坦然地回答道:

   “没错,我的家族是死了好几口人,我也是九死一生。但那都是过去了。如果我们老韩家都死光了,能使这个民族强大起来,我也心甘情愿了!我认为我不是在为哪个政党做事,而是在为民族做事!世界上什么事都是暂短的,唯独民族是永存的!祖国的强大牵扯着每一个中国人的命运。台湾再强大,它代替不了中国!中国版图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口都在大陆。只有大陆强大了,中国才算强大!老夫已经到了老朽之年,不能为国家干什么大事了,如果能在中韩邦交方面做点贡献,使中国少一个‘敌人’,多一位朋友,那么,我个人那点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一颗海外游子的拳拳之心!明镜可鉴。

  听了他的这番肺腑之言,人们会作何感想?

    是斥责他的忘恩负义,还是钦佩他崇高的民族主义精神?

    是嘲讽他“投共叛台”,还是高扬他博大坦荡的襟怀?

 

  前不久,台独分子叫嚣台湾独立的声浪很高,李登辉依仗美国势力当上了台独分子的“代言”总统。当时,这位侠肝义胆的老人气坏了,不怕身遭不测,以《韩华祖国和平统一促进委员会筹备会》代表的名义,自成文章,严厉谴责台独分子分裂祖国领土的丑恶行径。

  他在题为《民族自尊何在?两岸相斗俱伤》的文章中义愤填膺地写道:

  “敬爱的侨胞们:

  日月无光,天昏地暗,中国人的灵魂让狗吃了!……分裂国土称英雄,勾结美帝为光荣,不去民主和平统一,而去投靠美国独立!可气死了中国人了!一股民族的愤怒,一片爱族的心声,无处呼吁,无处发表,只能印成传单。谨告侨胞,我们要为民族团结而努力,我们要为国土统一而奋斗!

  美国承认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为何要派美国军舰来保护?台湾当局选举台湾的总统,为何要美国军舰来看守保护?这是中国人来选总统?还是美国人来选台湾州长?真是欺人太甚了!中国人的自尊心何在?中国人的国格何在?中华魂何在?……”

  尽管文章中的措辞过于激烈,甚至有些言过其实,却表现出一位华侨老人的爱国情怀。

    文章写完之后没处发表,他就自印成小报到处散发。此举自然不被人理解,甚至有人嘲笑他没事干吃饱撑的。他听了怆然一笑,摇摇头,继续我行我素。

此举是让人难以理解。

一位年已古稀的老人,即使长命百岁又能活多少年?台湾独不独立与他有何相干?他一个海外华侨,祖国统不统一对他来说,都是一样过着富裕而平静的生活,何必伤这份脑筋呢?然而,他生命的闪光之处就在于此!

    常言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在当今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人们更多关注的往往是自己囊中的币子,手中的权利,以及自身的前途命运。别说一个毫无政治背景的七十老翁,就是身居高位的要人,又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国家与民族的命运呢?

然而,一位年已古稀的海外老人,却有一颗非同寻常的爱我中华之心。他这颗心常常不被人理解,甚至会被人歪曲,可他依然故我,痴心不改,一直这样傻乎乎地爱着,也许要永远爱下去……

    (待续)

第七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 (一)

忘不掉血染的历史,却有一颗永远的中国心

    人生难断。沧桑如海。

一九八八年三月一日,也就是卢泰愚召见韩晟昊的这天深夜,这位年愈花甲的老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他那颗饱经创伤的心又走回过去,追溯着昔日的风霜雨雪,回味着酸甜苦辣的人生,仿佛又置身于那种凄风苦雨的岁月,自己又变了那只枪口下的惊兔……

  他永远忘不了那血腥的一幕。他至今还记得,母亲顶着满头白发站在院子里向他挥手的情景。他甚至能想象出来,爱他如掌上明珠的三叔惨死于乱棒下的惨状……

  但,岁月毕竟太久远了。昔日的青春少年早已步入了花甲之年。他那颗凝聚着沉重历史的心,已不再年轻气盛,不再靠情感的好恶来左右自己的行动了。他毕竟是阅尽沧桑的老人了。

    坦率地讲,他对共产党没有好感,对国民党更没有好感,可是对那个曾让他刻骨铭心的民族啊,却有着永远的中国心!

    无论他冤死过多少次,无论他受过多少委屈与磨难,可他的心,却永远不会变,永远属于那个生他养他的祖国……

  几十年来,国外好多情报机关十分赏识他的才干,多次想重金收买他,企图让他充当反共间谍,为本国效命,都被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请你们不要再打我韩晟昊的主意!我韩某人绝不会干那种背叛老祖宗的卑鄙勾当!”

  “韩先生,你不背叛老祖宗,可老祖宗早就背叛你了!共产党对你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难道你就那么健忘吗?”对方不无嘲讽地激将他。

  “我当然没得健忘症!”韩晟昊则反唇相讥,“我当然忘不了那一切!可我爹娘生就我一身硬骨、傲骨,就是没给我生出一块出卖民族利益的贱骨头!请你给我出去!再不出去,我可要下逐客令了!”

  那些一心想收买他的外国情报人员,虽然深感遗憾,可又不能不为这位一身铮铮傲骨、视金钱为粪土的中国人,所深深地折服了。

 

    在韩国,外国人是很排斥中国人的。

    一次,当着众多人的面,一位傲慢的美国医生向韩晟昊发难,问他:“请问韩先生,您吃没吃过中药?”

  韩晟昊说:“吃过,大部分中国人都吃过。”

  美国医生摇头叹道:“NO,NO,吃中药会得肝病的!”

  韩晟昊反问:“请问,美国有没有肝病?”

  对方回答:“当然有。”

  韩晟昊发问:“你们不吃中药,肝病是怎么得的?是耶稣赐给你的吗?中国的料理中百分之七十是中药材。有些植物进厨房是食物,进药房就是药材。难道中国十几亿人都得肝病了吗?”

  对方无言以对,抖动着二郎腿半天无语。

  韩晟昊却不甘示弱地冒出一句粗话:“别以为你们美国人放个屁都是香的!”

  对方听不懂这句中国话,反问一句,“什么……是香的?”弄得满场哄堂大笑。

    韩晟昊这个人心高气傲,容不得他人半点贬低自己的国家。

 

    早在六十年代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一九六四年十月间,韩国在光州市举行一次十三个国家参加的“国际友好亲善会”。在大会开幕式上,几百人团团就座,大会会长向各国来宾宣布入会国的名单,当念到倒数第二位是台湾时,做为台湾代表团成员的韩晟昊,当即站起来质问会长:“请问会长先生,为什么把我们排在倒第二位?按照英文字母也不应该排在倒第二?这是为什么?”

  众目之下,如此胆识也真够可以的了,仅为了一个名单的排序问题。

  “是按国力排的!”会长回答。

  “难道锡兰小岛也比中国强大吗?”韩晟昊当即质问。

  众目睽睽,大会会长觉得十分尴尬,脸上很挂不住,就斥责他说:“你愿意参加就参加!不愿参加请出去,不许在这捣乱!”

  话音一落,韩晟昊“呼”地站了起来,留下一句,“那好,你自己和你自己亲善吧!我们走!”转身走人,呼呼啦啦带走了二三十名中国人,把这刚刚开始的大会搞得好不难堪。

  几名工作人员忙追出来向他赔礼道歉,一再挽留他,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等我们国家强大了,再来参加你们的亲善会吧!”说罢,昂首挺胸扬长而去,表现出一种大丈夫不甘受辱的气概。

  大会为此推迟了一个多小时,韩晟昊终究没有再去与他们“亲善”。为这件事,那位会长后来受到了韩国有关部门的处分。

  可是回到家里,这位有泪不轻弹的刚烈男儿,却顿时大雨滂沱……

  他仰天长叹:我的国家呀国家,你什么时候能强大起来?什么时候能让炎黄子孙们挺起腰杆做人?能让我们为你扬眉吐气地骄傲一把啊?

  呜呼,眼前何时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他哭,哭得泪洒长衫。

 仅为了一个国际友好亲善会的名单排序问题……

  傲骨是为自己长的,更是为民族长的。无论是一个小人物还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都是如此。

 

    数年前,韩国曾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国际狮子会……

在开幕式的餐桌上,几百名各国来宾在谈笑风生中纷纷落座。韩晟昊也在其中。

饭菜端上来了。这时,狮子会会长(韩国某膏药会社社长)一见上来的是中国菜,竟嘲讽地说了一句:“你们怎么一来就吃这种小脚菜?”

  韩晟昊顿时停止了动作,冷眼盯着那家伙……

  有人忙说:“哎哎,别那么说,现在中国哪还有小脚了?”

  那人不识趣,又说:“即使现在没有了,可现在的中国人都是小脚养的,做出来的玩儿艺都带着一股小脚的臭味!不信你们尝……”

  一个“尝”字没等出口,只听“稀哩哗啦”一声巨响,盘碗翻飞,一桌子饭菜全部扣在那个口出恶言的家伙身上……

  韩晟昊暴怒了。他指着那人的鼻子,怒斥道:“我让你尝尝小脚的饭菜到底臭不臭?让你知道知道小脚人的厉害!我问你,你看过小脚什么样子?你了解小脚人的历史吗?你有什么权力侮辱我们中国人的国格?哪个民族没有缺点?难道你们高丽的缺点还少吗?还要我一一来列举吗?我告诉你,小脚中国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你再敢侮辱我们中国人的人格,可别怪我韩某人不客气!”说完,拂袖而去。

一帮人出来拉他,百般劝说,都被他断言拒绝了。

他再次拒绝了这次国际会议,并且退出了狮子会的组织。

“鸟都知道爱惜自己的羽毛,难道我一个堂堂中国人,能不爱惜自己的人格和国格吗?我听不着便罢,只要我听到了,就绝不许任何人玷污我们中国人的半点国格!哪管他是总统我都不能饶了他!”

    这就是这位华侨老人的中国心,永远的中国心!

    

    几年前,韩国在大田举行一次世界博览会。会后,有华侨气愤地告诉韩晟昊,说中国展厅有人在那里卖国宝呢。韩晟昊听了立即赶到中国展厅,果然看见有人在卖一件巨大的百龙砚,不禁怦然心动……

  这爿巨砚漆黑如墨,油光闪烁,雕工精细,造型奇美。

    它长二米四十五,宽一米三十五,高零点四五米。巨砚上面有九十九条小龙扭曲盘绕,伸颈吐须,维妙维肖。另有两条大龙昂首摆尾,吞云吐雾,气势磅礴。整爿巨砚可谓巧夺天工,妙趣横生,浑然天成。这巨砚实为罕见,真可堪称国宝!

    当时,几名韩国富商正爱不释手地与卖主讨价还价呢。

  韩晟昊急忙拨开众人来到卖主面前,开口并不问价,而是对他们一顿训斥,“你们是哪来的?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砚台卖掉?你们知道卖掉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再也回不到中国人手里了!懂吗?这砚要多少钱?”

  “四万美元!”几个卖主忙报出价钱。

  “好,这砚我买下了!走,跟我取钱去!”韩晟昊当即拍板买下了这爿巨砚。

  “等等,我给你五万美金!”

    “我给你六万!”

    几个富商急忙抬高价码想撬行,却被韩晟昊两句话顶了回去,“你给他八万他们也不敢卖!

    这是中国的文物,只能卖给中国人!要卖给你们,中国法律会制裁他们的!”

    “是是是,我们只能卖给中国人!”几个卖主忙点头称是。

其实,韩晟昊能动用了什么中国法律?他只不过是出于自己生性爱石,更是为了不让这件国宝遗失他人之手罢了。

他立即带人取钱买下了这这爿巨砚。

  至今,这件稀世罕见的巨大百龙砚,就摆在韩晟昊的医院大厅里,成为人见人赞、人见人爱的旷世珍宝。

 

    一九九六年九月,作者去汉城送审这部书稿时,曾亲眼目睹了韩老先生干出的另一件令人拍手叫绝的事。

  几个月前,韩晟昊与现代汽车公司江南支店,预定了一台韩国产的顶级轿车,按合同应在八月十四日交货,两年付清车款。但在十三日这天,韩晟昊夫人接到江南支店打来的电话,说不能按期付货了,要拖后几个月,原因是保险会社不给外国人保险了云云。

  韩晟昊得知后勃然大怒,操起电话就对江南支店的经理说:“你听着,我限你明天三点之前必须把车给我送到,否则我就撤你的职,割你的脑袋!你记住了,我叫韩、晟、昊!”

    说完“啪”地撂了电话。

  他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当然是有来由的。他掌握了他们内部走后门的情况。当时,现代产的高档车很走俏,购买一辆要等好几个月,低档车却卖不出去。江南支店的工作人员走后门,把他这辆到期的高档车转手卖给了别人,以为他一个外国人好欺负,压他几个月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想到韩老先生从不受这份窝囊气,竟要割人家经理的“脑袋”……

  当晚八点多钟,韩晟昊已经洗完澡准备休息了,江南支店经理却亲临驾到,进门就向老头作揖谢罪,“对不起,韩博士,请您多多原谅!是手下人不懂法,做出这种事来……为这事,我们业务组和事务组都打起来了!”

  “那是你们内部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买的是车,按时送车来什么事都没有!不按时送来,咱们就没完!”韩晟昊冷冷地说。

  “韩博士,对不起,请您高抬贵手……”那位经理连连作揖,他当然知道韩老先生在韩国的威力,弄不好真要“割头”的。

  “起来!在我家用不着来这套!”韩晟昊制止他说,“我要求你们按着法律守约,明天三点之前必须把车给我送到!我要让你们知道,中国人是讲法、讲理、讲人情的,但不是好欺负的!”他心里却说了一句,“你们不要狗眼看人低!”

  “是是是,是是是!明天下午三点,我一定准时送到!”经理急忙点头称是。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一辆现代产的顶级轿车乖乖地送到了韩老先生门外。

    真让人开心,这才不愧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

  可是,有的时候人能争回脸面,有的时候却连几根汗毛都争不回来。

    (待续)

第六章 轰动全韩的新闻人物 (四)

五十五岁的考生

  事业的成功给韩晟昊带来了荣誉和爱情,也带来了金钱。

    他在汉城的富人区江南区买下了高级住宅,盖起了一幢四层小楼的医院,跟韩国人合开了一家东和汉医院。但却无论如何也带不来那张薄薄的——汉医师合格证。

在韩国,如果没有那张医师合格证,无论你有天大的本事,出了多少著作,你永远都不能独立行医。你永远都得请韩国人为你“代庖”,必须租用韩国人的行医执照。这是韩国法律规定的。

  其实,韩晟昊早在五十年代末,就在韩国庆熙大学汉医科念了二年(四年制),也通过了台湾中医考试并获得了合格证书。但,韩国的医疗法规很严格,外国人不经过韩国国家汉医师考试,就休想获得独立行医资格!

  韩晟昊不甘心永远请韩国人“代庖”,所以五十五岁的他决定参加韩国国家汉医师考试。

  韩国的汉医师考试可非儿戏,九门课程要一一过关,来不得半点含糊,有一科低于六十分就不发给医师证。而且,医疗法明文规定,必须是韩国正式医科大学毕业方可入考。韩晟昊请有关部门特批才获准入考的。

    尽管他在庆熙大学汉医科读过二年,并获得了台湾颁发的汉医师合格证,而且当了多年“蒙古大夫”,但要动真格的,应付一道一道的考试题,心里还是没底。再说他毕竟是五十五岁了。

    于是,他抱着二十几本考试大纲跑到远离汉城的雪狱山下,租了一间小农房,避门谢客苦读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他走进考场。

  一百四十八人参加考试,唯他一个不是正式汉医科大学毕业的考生,唯他一人五十五岁。  说来有趣,毕业于全罗道圆光佛教汉医科大学的二儿子韩立彪,早在一九七九年就参加了韩国第三十三期国家汉医师考试,并获得了合格证书,成为独立开医院的医生。而这位父亲却是一九八○年第三十四期的考生,晚儿子一年。不少朋友开他玩笑,说:“喂,韩老先生,你怎么不跟儿子一起进考场啊?好跟儿子打打小抄!”

  到张榜公布那天,韩晟昊颇为紧张,怕自己考不上丢脸。他这个人是很在乎自己这张脸面的。甚至做好了一旦考不上就去美国闯天下的打算。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名列前茅,考了个第九名,不禁大喜过望……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请人“代庖”的行医生涯!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自己开医院了!

    当他看到成绩单上的分科成绩,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同考的人问他笑什么?他如实地道出自己在考试中的一点小“猫匿”……

    原来,防疫学全是英文试卷,他一句英文不懂,现学又来不及了。于是,他在复习时,请来一位英文翻译,让翻译给他讲解每道题的大概内容,凭着他惊人的记忆,记住了每道题英文句子里的前几个字母,考试时,就是根据字母长短来照葫芦画瓢判断试卷题的。结果老天开恩,防疫学竟考了个六十五分!

  不过,考完试却出事了,韩国汉医学会大哗。

    几家报纸公开点名批评他,说他没在韩国正式医科大学毕业就考取了汉医师资格,严重违反了大韩民国医疗法!强烈要求取消他的汉医师资格!

    哭天喊地,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张行医执照,现在却要被人家废掉,岂不太可惜了吗?他急忙四处奔走呼号,多方拜见求情,向各位同行们说明情况……

    “各位先生,我一个中国人在韩国行医几十年了,因为没有汉医师资格,一直雇用韩国人的执照。请各位高抬贵手,给我这张医师证吧?”

  在他多方游说下,一帮同行们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在渐渐平息的风波中,他总算获得了在韩行医的“通行证”——韩国医师证。

    于是,这位曾给朴正熙、许政,后来又给卢泰愚、金泳三等几届韩国总统当过编外保健医的中国人,终于获得了独立行医权,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准医生”生涯。

 

美国“恩赐”的博士

   此时,这位海外游子的人生之路,就像冲出峡谷的激流,终于驶出了暗礁险滩,驶向了宽阔的平原……

  一九八○年十月的一天上午,距离美国洛杉矶一百多公里的GOLDEN STATE UNIVERSITY大学校园里,阳光明媚,幽静安谧。刚刚经过一场雨水滋润的鹅黄色草坪,转眼间又变得葱葱郁郁、绿草如茵了,散发出沁人的芳香。

  此刻,在大学礼堂里,正在举行博士学位授予仪式。

    当一位美国教授念到一个人的名字时,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掌声。

  这时,只见前排座位上站起一个人,他又瘦又小,黑头发、黄皮肤,而且,满脸老唱片似的皱纹告诉人们,他已经跨过了半个多世纪的人生之旅……他转过身来,不失礼仪地向给以掌声的大学生们,微微鞠一躬,然后略为迟疑地向台上走去……

  与他同时走上台的还有两个年轻人。他们都是高个子、白皮肤、蓝眼睛,都是风华正茂,唯他一个是年过半百的中国人。

    上台以后,一位颇具学者风度的教授同他热情地握握手,然后将一顶方形博士帽庄重地戴到他头上……

  按理讲,此刻他应该非常激动,这是他人生的又一大成功。当今世界,多少人都望眼欲穿地渴盼着这份殊荣?可是,他却丝毫没有那份激动劲儿。他心里忐忑不安,甚至不敢抬头望一眼导师……

    他觉得这扣在头上的博士帽重如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他看来,这博士得来的很不名誉,好像是偷来的。人家的博士都是经过硕士攻读博士,经过十几年的寒窗才能获得。我这算什么?连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只出了五本书(与他人合著的不算),四百篇文章,三篇论文,花了一万美钞,就弄来个名誉博士!名不正言不顺,很不仗义!他甚至后悔不该来接受这种不名誉的学位,有伤自尊,有损人格!

    他这个人生性秉直,虽然爱惜荣誉胜过生命,却从不愿接受这种“嗟来之食”。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一天,正在韩国政治经济学院读博士的韩晟昊,忽然有人来访,是美国GOLDEN STATE UNIVERSITY大学一位韩国籍的康教授和一位中国籍的高教授,说GOLDEN STATE UNIVERSITY大学要开设食品营养学科,来请韩晟昊去美国讲学。

韩晟昊婉言谢绝了,说他没时间,正在读博士。

    二位教授当即说:“像您这样有成就的人,我们大学也可以授予您博士学位!”

  韩晟昊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哪能呢?我没参加你们学校的考试,怎么能授予我博士呢?”

  教授说:“博士不一定都要考试,您在营养学方面有这么大的贡献,完全可以授予您博士的!不过,除了您的著作之外,您要写一篇很有价值的论文!”

  韩晟昊将信将疑,说:“论文好写。不过这博士……要能给我一个名誉博士就行了!”

  于是,他将一篇“关于黄大豆小考”的论文及十几部著作,寄到了美国GOLDEN STATE UNIVERITY大学。

    没过多久,该大学发来电函请他去参加面试。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飞往美国,见到了该大学的总长及副总长,简单面试之后,该大学总长同意授予他食品营养学名誉博士。

    为此,他退出了正在求读博士学位的韩国政治经济学院。说来有趣,韩老先生一生读了三所大学,阴差阳错都没有毕业,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个名誉博士。

  正因为这博士得来的太容易了,他觉得心里没底,所以,一连几年都不敢把“名誉博士”几个字印在名片上,怕人家耻笑。

  后来,很多韩国人到美国、斯里兰卡、菲律宾等国家花重金去买“博士”头衔,一时,冒牌博士在韩国社会上泛滥成灾,新闻界对此假冒“大打出手”。各大新闻媒体的记者们,浩浩荡荡地开进博士家里,让博士们出示博士证书及其成果……结果,使得那些花重金买来的“博士”们,噤若寒蝉,大为丢丑,最后被记者在报纸上大曝其光,全部点了名,致使那些冒牌博士一连几年都抬不起头来。

    但是,韩晟昊却坦然处之,面对来访的记者们,毫不隐讳地直言道:“我嘛,五本书,与他人合著的十几本不算,四百篇文章,三篇论文,一万美钞,得来个名誉博士!至于我有没有资格授予这博士头衔,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人家给的!”

  一帮记者忙纷纷点头称道:“对不起韩博士,您是当之无愧的博士!您是当之无愧的博士!”

  韩晟昊的成就有目共睹,记者们当然不会刁难他。

  经过这次“打假”之后,韩晟昊心里反倒坦然了,觉得自己博士帽上的含金量很高,不是重金下的“假冒”。从此以后,他在名片上也堂而皇之地印上了“食品营养学名誉博士”的字样。谁再叫他韩博士,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答应了。

  但他从不隐瞒自己这博士学位的来历,逢人问起此事时,便对人一五一十地说个仔细,“五本书,四百篇文章,三篇论文,一万美钞,就这么轻而易举得来的!”

     他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地对人,更是坦坦荡荡地对己。

     (待续)

第六章 轰动全韩的新闻人物 (三)

迟来的爱情,苦苦追他三年的韩国少女

    在一帮青年妇女的鼓掌队伍中,有一双美丽而文静的眼睛一直紧紧地追随着韩晟昊。无论他到哪里去讲演,那双动情的目光都像团火似的包围着他,一刻都不肯离去。他每次讲演,她都坐在第一排。

  可是对于站在台上侃侃而谈、已过不惑之年的韩晟昊来说,这位姑娘的目光却过于微弱,过于不合乎情理了,完全淹没在众多掌声之中,丝毫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有一天,这位纤细文静、长着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年轻姑娘,满脸羞怯地出现在他的陋室里,他这才恍惚记得,在光州朝鲜大学讲演时,就曾见过这张少女的脸……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感到十分惊讶。

  “我……去朝鲜日报社问到你住址的。”

  “你来汉城做什么?”

  “大学毕业了,来参加就业考试……”她没有说出是为他而来的。

    她早在光州大学读书时,第一次听到他演讲,就被他那妙语如珠的演讲所深深地吸引了。她那颗情窦未开的少女之心,竟被这个异国男人第一次打动了。她不知多少次地幻想过,要跟这样一个男人过一辈子,生活该是多么丰富多彩,多么富有情趣啊?后来,她得知他在自然食品研究方面获得了巨大成功,就越发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因此,她从光州追他而来,成为他演讲啦啦队中的一名吹鼓手,为他的每次演讲手都拍得生疼。

  对于这一切,韩晟昊当然是一无所知的。

  他问她:“就业考试考得怎么样?考上哪了?”

  “考上太平洋皮奥莱斯化妆株式会社了……”她双目低垂,不敢抬眼看他。

  “挺好,好好干吧。女孩子谋到一份职业不容易!”他鼓励她说。

  但,韩晟昊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看似文静甚至柔弱的姑娘,却突然冒出一番令他始料不及的话……

  “韩先生,我是为您而来的。我爱您,我很早就爱上您了!我不会破坏您的家庭。我愿意协助您一辈子!”姑娘连珠炮似的说完了这番话,脸颊胀得绯红,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这突来的爱情着实令韩晟昊大吃一惊,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尽管韩晟昊结过两次婚,但“爱情”两个字却从没沾过他的婚床。第一次婚姻是父母包办的,自不必说了。第二次婚姻太草率,双方过于看重了对方的“郎才”与“女貌”,都没有深层的了解,一旦走到一起,那种文化的差异,那种不同个性的人生追求,都显示出了南辕北辙的距离。他满怀鸿鹄之志,却又屡遭磨难。她却是个很务实的女人,只希望丈夫安安稳稳过个富裕日子,不愿让他上天入地般地瞎折腾。当他被人算计破产之后,她对他的嗔怨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她与他的关系,也随着韩家公馆的破落而名存实亡了。她在他内外交困最痛苦的时候,给予他的不是为妻的安慰,而是无休止的嗔斥与埋怨。因此他才只身一人来到汉城,租了一间小房子,一头扎进自然食品研究之中。

    他承认自己是个“爱情盲”,在他四十五岁的生涯中,只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却没有一次爱情。

    多年来,他也曾多次渴望过那种销魂动魄、多少文人墨客屡赞不衰的爱情,也曾无数次在妻子的嗔怨声中,幻想过美满和谐的生活,但每次都在自嘲中自消自灭了,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四个孩子,还有一个疯不疯傻不傻、扔不下割不断的妻子,还谈什么爱情?嗨,算了,苦度春秋吧。

    然而今天,当爱情突然来到他面前,却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它。瞬间,众多心理障碍像小山似的横亘在他面前……

  “不,咱俩不行!你还年轻,我比你大二十多岁,再说我有妻子,还有四个孩子……我不可能离婚!这样吧,虽然人们都说男女之间没有朋友,只有爱情,就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你看好吧?”

  可是,这个年仅二十一岁、貌美情柔的小女子,却表现出一种死心塌地、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劲头。

    “不管怎样,您要让我在您身边住下来!您一个人生活在这小屋里太苦了!”

  “这不行!这成什么体统?你快走吧,我还要工作!”说这话时,韩晟昊他嘴坚如铁,但心里却烦乱如麻。

    虽然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毕竟是人到中年的血性男人,而且与妻子分居多年,面对这样一个有知识、有文化、年轻貌美而情如烈火的小女子,他怎能不动心呢?不过,他在情感方面历来对自己要求很严,甚至很苛刻。这些年来尽管对妻子百般不如意,他却从不放纵自己。他觉得那样做有损于自己的人格,也对不住一家妻儿老小。

  后来,在韩晟昊的一再劝说下,这位叫李多福的姑娘,只好流着泪,一步一回头地离去了。

  几天后,当姑娘的纤细小手再次敲响韩晟昊的房门时,出来开门的却是一个驼背的房东老太,“啊,对不起,韩先生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搬哪去了?”姑娘一脸失望,就差没掉下泪来了。

  “啊,不知道搬哪去了?他没有告诉我。”

  房门已经关上很久了,钟情的姑娘却木然地呆立在门外,久久不肯离去,两行痴情的泪水变成了两股清泉,一个劲儿地汩汩流着。

  原来,韩晟昊看到姑娘对自己动了真情,一时又说服不了她,就采取了逃避政策,搬家!让她找不到自己!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熄灭姑娘的一片痴情。他认为姑娘跟自己的差距太大,不可能结合!姑且不谈自己有妻子,单讲年龄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整整大她二十四岁!这是两代人的年龄,怎么好同床共枕呢?

  可他错了,真正的爱情是可以跨越年龄鸿沟的。古往今来,多少妙龄女子陪伴于老夫身边,青丝伴白发,度过了漫漫人生。

  真正的爱情是逃避不了的。

  几天后,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使正在看书的韩晟昊微微一震,他一下子听出是她——是他渴望而又可怕的敲门声!

  果然是她。

    脸色比上一次显得苍白了。人也瘦了许多,本来就“人比黄花瘦”的身子,这回更瘦成了一根细筷子,玉玉婷婷地立在门口……

  无需再表白什么,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对视着……

  进屋之后,姑娘扫一眼乱糟糟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小屋,二话没说,挽起衣袖就干起来。她勤快、麻利,轻盈的身子像朵白蝴蝶,在小屋里飞来飞去,转眼之间,杂乱不堪的小屋就被她飞得窗明几净、一片清爽了。末了,她冲他娇羞地笑笑,戏谑他一句,“还要搬家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笑。

  可是,几天后,当姑娘怀着满腔痴情再次敲门时,迎接她的仍然是一场人去屋空的拒绝……  但这次姑娘没有落泪,转身走了。

  汉城虽大,但要找一个心上人还是容易的。

    爱情是天底下最细密的笊篱,掉进大海里的针都能捞上来。就在这天下午,姑娘来到韩晟昊的办公室门外,不过她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站着……

  傍晚时分,韩晟昊回到家,刚要抬手开门,却见一只纤细的小手挡住了他……

  “你怎么……”韩晟昊没有说出下半句话,他看到了姑娘眼里的泪水。

  他知道姑娘的心一定很苦。

  他自己的心何尝不苦啊?

  他走过了四十五个坎坷而凄冷的孤独春秋,爱情第一次闯进他的心扉。他第一次尝受到爱与被爱的滋味。可他却想爱不能爱,不爱吧又割舍不下她。这滋味真煎熬人哪!她年轻美丽,勤劳贤惠,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一见到她,他心里就像久旱的田野忽然吹来一片春雨,清爽可人,一切烦恼都将随之而去了,你说能让他不爱吗?

    可是,面对这迟来的爱情,他却十分痛苦。

  他觉得自己无权接受这爱情。多年的孔孟道德束缚着他,使他不允许自己抛妻弃子另寻所爱,尽管他与妻子已经分居多年。他知道今生今世,自己必须承担起对妻子儿女的全部抚养义务,否则他良心会不得安宁的。

  所以,就在姑娘来后的第三天,经过两个彻夜不眠的思想斗争,他再次选择了躲避。他想用躲避来冷却姑娘的炽烈。他觉得自己比她年长二十几岁,又不是仪表堂堂,虽然小有名气,可也没什么夺人之处。天下可爱的男子多的是!再说,年轻女孩子最容易犯盲目崇拜的毛病,韩国女孩子更是如此。他要让她的情感冷静一段。那样,她那因崇拜而燃烧起来的心,自然就会冷却了,说不定还会后悔不迭呢。

  没想到这个死心眼的姑娘却穷追不舍,又追上来了!这真是使他又惊又喜又难办!惊喜自不必说了,没想到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有这般魅力?竟使这么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如此动情!难办也是不必说的,那边不能离,这边不能合。这不是进退两难嘛?

  这次她没有说话,进屋以后仍然像上次一样,用轻盈麻利的身子代替语言,勤勤快快,温温柔柔,把对心上人的爱,洒满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衬衣,每一块小手帕……转眼之间,就使小小陋室充满了爱的光洁。继而,她又把炽烈的爱煮进高丽锅里,溶进韩国大酱汤里,使这个不是光棍的光棍汉,饱尝了一顿可口的高丽饭菜……

  这位光州朝鲜大学家政专业毕业的韩国女子,竟用韩国女性特有的爱情方式,进攻着这颗中国男人的心……

  夜幕降临了。她该离去了。她依在半开的门框上,用哀怨的目光望着他,郁郁地问他一句:“还要搬家吗?”

  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他心里又苦又甜。

  半个月后,他果真又搬家了。

  不过这次一半是为了拒绝,一半却是为了考验,考验她是否真的爱他?如果她再次追来,那就证明她是点燃的蜡烛,而不是一根擦亮的火柴。那他真需要认真考虑与她的关系了。

一连几天晚间,他独自一人躺在泛着潮湿味的小屋里,默默咀嚼着思恋的痛苦,矛盾重重地企盼着脚步,渴盼着轻轻的敲门声……

他心里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不会来了。她再也不会来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大学生,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她不可能真正爱我,真的,她不可能爱我……一想到这些,他那已近干涸的心里顿时充满了难言的苦涩。其实在他的心灵深处,正一遍遍地呼唤着她,渴望着她:快来吧!你快来吧!我多么希望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啊?

  人哪,常常是自欺欺人。就像韩晟昊这样一个刚直不阿、顶天立地,敢向千军万马挑战的男子汉,可在爱情面前,却也变得缩手缩脚、举足不前、犹抱琵琶半遮面了。嗨,看来再强的男人也有软弱的一面,再真诚的男人也有“虚伪”的一面啊!

  然而,就在他完全失望后的一天傍晚,令他激动心弦的敲门声,终于又轻轻地响了起来,他几乎是跳将过去打开屋门的……

  这回,爱情真的来敲他的门窗了。

  “啊,你怎么……”他仍然是那半截话,但却没了质疑,而是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惊喜。

  她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辞职了。我连汉城江北区的小组长也不干了!”

  “为什么辞职?”

    这不能不使韩晟昊感到莫大惊讶。要知道在韩国,一个女孩子谋到一份职业不容易,要当上一个什么小组长就更不容易了。她怎么可以轻易辞掉它呢?

  “我不下这个决心,咱俩的关系就很难维持了!”她把手中的一个小提包放到床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回我就不走了!”

  这番举动不能不使韩晟昊感到惊讶。他见过的韩国女孩子多了,还从没见过这般勇敢的!好一会儿,他才理顺好自己的思绪,严肃地说道:“这不行!咱俩不可能结婚!我那边不能离,他们娘五个一生的生活费用都要由我来负责!如果你同意和我同居,我还可以考虑!不同意就算了。我们仍然是朋友!”

  “我什么都同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姑娘毫不迟疑地说。说完,一头扑到他肩上嘤嘤地哭起来……

  好痴情的姑娘啊!

  韩晟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个姑娘家从光州追他到汉城。他搬到哪儿她都千方百计地追到哪儿。刘备请诸葛也莫过于三顾茅庐,而她已经是“四顾”他的陋室了。可是,韩晟昊毕竟不是青春年少,面对肩头散发着韩国女孩子那种特有的香气,他仍然冷静地说道:“抬起头来,我有话跟你说!”

  姑娘抬起那双饱含爱情的泪眼,娇娇地望着他,静候着他的下文……

  “你要真同意,请你家长辈出面来见我!”

  这个韩晟昊啊,还是一套老传统!还要请人家家长出面见他!

    第三天,她果真领来了表姐和表姐夫。她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位足不出户的母亲及两个年幼的妹妹,只能请表姐和表姐夫代劳与韩晟昊“谈判”了。

  “谈判”进行得极其顺利。姑娘一方一百个同意,只提出一个不是条件的条件,“多福只有一位老母亲,只要您能抚养她就行。”

  她苦苦追求他三年,他一年之内为她搬了四次家……

  就这样,没有任何结婚仪式,只到济州岛小住了三天,让济州岛的怡人风光点缀着他们的婚床。可是,倒在婚床上,抚摸着姑娘那诱人的肌肤,这个男人的心又陷入了重重矛盾之中,家庭、舆论、妻子、孩子……一切一切,都挤到这张小小的婚床上,强烈地谴责着他……

    就像第二次结婚时一样,他觉得对不住妻子,可又觉得对不住眼前这位姑娘。她没有举行婚礼,没有佩戴婚纱,就这样偷偷摸摸跟着一个年长二十四岁的中国男人过上了,这也太对不住人家了?

    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还常常觉得愧对于她,“一个年轻女人,一辈子没戴过婚纱,没举行过婚礼,这不是天大的遗憾吗?”

  但是,她却不觉得遗憾,因为她爱他,爱能宽容一切。

她不是为了婚纱才跟他的。她爱他的才华,爱他的人品,更爱他刚直不阿的人格。

她说:“我别无所求,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她以他为荣,以他为自豪,丝毫不因为年龄的差距而羞于见人。恰恰相反,每当亲朋好友聚会时,她都要拽上他,而且每每笑容可掬地向人家介绍:“这是我先生……”

  渐渐的,她对他鞠躬尽瘁到无微不至、进而到唯命是从的爱,缓缓荡涤着他心中的自责与愧疚。久而久之,他心里渐渐平稳了,只是一直不肯让自己的几个孩子与她见面。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住在一个城市里的二儿子,还从没见过这位后母的面呢。

  就这样,像廖静文走近徐悲鸿,像于立群走近郭沫若……这位年轻韩国女子带着真挚的爱情,走进了韩晟昊的生活,使他那颗孤独痛苦的心,终于得到了爱的慰藉。尽管他和多福之间,因各自观点及生活习惯不同也时有小磨擦。但他毕竟不再是一个人生活在情感的孤岛上,毕竟有了一个知冷知热体贴入微的女子陪伴着他,陪伴他荡着人生小舟,度过了风霜雨雪的洋洋大海。韩国女子对丈夫的温柔体贴,是世界出名的。她帮他校对文稿,每天把手帕都熨得平平整整的,放进他的衣袋里……

     这个韩国女子的一生是守着这个中国男人度过的。

     他就是她的一切。

  数年后,她为他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他给女儿取名叫韩知恩,让女儿铭记着母亲的恩情,也铭记着她的父母来之不易的爱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