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轻启那扇门》

                                   樊瑛

   

晚风在窗棂上轻敲,夜雾把大地笼罩。她凝视着沉夜的星空,那扇记忆之门轻轻开启。然而,记忆覆盖着记忆之下,更是茫然的记忆。一来一往亲密的变得陌生,而陌生成为亲密。一把冰冷地刀,从岁月的伤口猝然切入,灵魂如一球蒲公英,一吹,便飞向四方,再拔出刀来,已是另外一个人。

那风吹着长发,茫茫的眼睛,那眼角的轻愁,那唇边的无奈,那眉端的微颦,眼底的轻烟轻雾,整个付给了青翠的风景。

    二十年前从这苍茫的大地出发,是青丝美少妇,故国见青山。二十年后它乡生白发,故国的山却不改其青。可悲的是,异乡人的长发不能长保其不白。不想沉沦,不要坠入黑暗,保持清醒,就要付出的代价。忍受孤独和自惩,让心上犹烙着故乡的太阳,脸颊粘着北国的沙尘。

这正是初夏之夜,依然坐在异乡的月下,市声漠漠,在远方流动着,像一条浑浊地时间之流,渐渐地越流越远。将一切交给了无言的星空。忽然一阵海风卷地而起,接着便是枫树叶扫落的声音。好像整个城市醒着的只有她和冷落的星座。

   在这飞翔的岁月。流浪的一代飞扬在风中,越吹离故乡越远。她是最轻最薄的一片叶,在风中飞舞风中落地。

一声绵邈悠长的叹息,把她从那记忆之门前带回到现实。原来叹息的是她自己。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但她依然秀丽清雅,一双眼睛依然深沉含蓄,幽柔地如涓涓的溪水。尽管她已步入不惑之年。

她的记忆之门不只停留在二十年前,任那思绪奔腾不息,享受着她无尽的孤独,让自己徘徊在原野森林,古希腊的神庙;埃及的金字塔,莎士比亚的故居。只是话越来越少了。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二十年后还是忘不了雨中的散步,风中的相拥。她的眼睛湿润了,思绪沉醉在绿意深处。

散文诗 -- 《杯中装着我的恋情 》

 樊瑛        

 

那一场晚春的花事,使你我相遇在那青莲紫藤下。紫藤的花朵正在青春绽放。随着潇潇的春雨已有花落。连野蜂也散去不少。我们在石凳上坐下来,观看那一片一片飘下的花瓣。花儿也知道求人爱恋,轻轻地落在我得膝上。我伏下头看时,颈里感到飕飕地一冷,原来又是一朵,它接连落下,落在我们的眉上,肩上……我们在这又轻又软的花雨里几乎醉倒。

我回眸望你才婉起的少女发型,前鬓插着如花的彩梳,映衬着你涓涓的玉容。你脉脉地伸出白净的手,捧起一个苹果相赠。淡红的秋实溢散着清香,正如你我一片初衷。我因痴情犹如梦境。梦里也不曾有过这绝妙的情。

一声轻叹把你的青丝拂动,此时,似饮合欢杯,杯中斟满了我的恋情。

紫藤架旁何时有了弯弯地小径?心中的宝塔是谁踏基?耳边响起你声声细语,若能与你在一起,暴风雨之夜也让我沉醉无极。

风陡然呼啸,心已在港口的怀抱。叹息溢我的被褥,忧思浸我的枕席。纵有千言万言,怎再去表达我的心意?

那如歌的岁月,你的杯子装着你的恋情。我却不得不远行 。只有一颗火热的心,将一曲恋情寄给你,装在你已空的杯子里。                     

短篇小说——《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

(樊瑛)

 

 

冷梵是美术学院西画系毕业的,几年来她已建起自己的画室。开过几次画展,收到画界前辈的好评。马上又要开一次画展,她却心静不下来,难道因为与凯里的感情纠葛?

    刚毕业时候,自己对世界的触觉出奇的敏锐,吹弹得破,特别痛,特别冷,特别空灵。此刻多年经营厚厚重重的保护膜隔除一切伤害,却同时亦使她丧失许多灵性。

恋爱失败,天经地义,事业有什么闪失,永难翻身。人说她是个女汉子。可今天她怎么会在人前露出倦慵的神色?怎么会身不由己放软声音,讲出不相干的话来?难道那是她的另外一面?

冷梵一向以蓝白灰为自己衣服的主色调。她的朋友说:“蓝白灰固然十分清雅,但颜色世界却最能调剂枯燥心情。”今日冷梵着装却以玫瑰紫色为主色调。 她的朋友在车内等她出来,抬起头来,忽然看到车窗前惊鸿一瞥的玫瑰紫。简直就是云想的衣裳,花想的容,太漂亮了。但见她神色凝重,思想不知飞到哪一角哪一处去,神情略见凄惶,配着那件紫色衣裳,感觉上居然带着一分艳。朋友皆知,多年来她致力的并非美貌或夺目,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何处是看得见的,智慧无穷无极,青春艳丽则有尽头。难道她变了?

她们驱车外出,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天边云霞一层一层自橘黄演变到浅紫色,路堤下是雪白的浅滩,这个悠悠然如迷人花香一般的地方钻进她的思维,牵牵绊绊,缈缈不散。

她父母一早离异,各走各路,把她扔在一栋房子里独自长大。

朋友却说:“其实我向往这种童年,将来有说不尽的浪漫话题”。

“不”,她冲口而出:“你无法想象其中凄惶”。

不过不要太沉醉在她的孤寂中,那并非弥足珍贵的经验,她的爸爸妈妈事实上对她极好。只是赶上那政治风潮。

而后她长成一个如花的少女,自一个男人身边走到另一个,像试酒一样,姿态投入,从不陶醉,很年轻已经很沧桑。她得一个结论:“富家弟子一定纨绔,漂亮的男人必然浮夸,美丽女子缺乏脑袋,流行小说失之浅薄,金钱并非万能。”但是自古将相名人,谁躲得过似水的流年?

    她走进自己那磊落的香闺,几乎没有家具,统共只得一张大得窝人的沙发,以及一张大得可供六七人并坐开会的书桌。此外,便是一只磨沙水晶瓶子,插着大蓬雪白的姜兰,香气扑鼻。墙上有一幅她画的画,是咖啡座窗外那一角落的风景写生:淡紫天空,白色沙滩,一抹橘红夕阳。多么简单,可见她早已懂得一是一、二是二的艺术。

她想白日与朋友讨论爱情,他们嘲笑:“刻骨铭心,荡气回肠”,他们只适应功利,无用即弃。依依不舍,视为老土。

她回想那时她与另外一个人跳舞,可是眉梢眼角,尽在凯里身上,每个表情,每个姿势,都为他而做,他虽在远处,一丝一毫都感觉得到,完全不能自持。

她唯一真爱的那个凯里曾对她说:“存在主义名家加缪这样写:‘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会两者并存’。”

多么的深刻。她对他说:“终究你会让我伤心。”

    他哑然失笑:“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到头这一身,还难逃那一日呢。”

    过一会他轻轻在女伴耳畔说:“燃烧或长存,悉听尊便。”

    可是冷梵,忽然清醒过来:“我的所爱是绘画艺术。”

    凯里说:“我不反对,我不是个嫉妒的人。”

    她说“我的热情,好比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那已经使我燃烧殆尽。”

    他转移了话题,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去,你的梦太多!”

    她的家里只有孤灯、书桌、纸笔,颜料。只能又要把他拒之门外了。

到家下车,她朝凯里笑一笑,再次成功地把两人的距离拉开,脱离危险地带。她虽爱他,却不想把关系拉得太近。看他上了车,轻轻摆手,凯里忍不住回头看她,只见冷梵纤长潇洒身型站在一弯新月之下,是夜的天空,似一幅深蓝丝绒。大厦房子窗户一格格亮着灯,像童话中保垒。这一次,凯里知道他找到了自己的公主。

    冷梵这次的画展并不完全成功,只算平平。对她来讲就是一个失败。凯里来了,看到伊一副清纯,眼睛肿肿,似有说不出的烦恼,有点意外。他见惯她运筹帷幄,趾高气扬的样子。

“凯里,我不是动辄悲愁的那种人,我的烦恼是具体的,一块大石那样压在面前,无法逃避,所以痛苦。我从不因为有人比我锋头劲,或有人比我漂亮得多而难过,你明白吗?”

    凯里微笑:“我知道,你的画展不十分火,卖出的画不多。”

    冷梵道:“岂止不多?三十几幅画,只卖出两幅。”

    “有人订画吗?”

    “经纪人说有,不知几张。”

    转而她又说:“喂,凯里,别为我担心,我诉完苦,一定拗腰再起,相信我,下一个画展,我一定震惊全画界。”只有自信十足,才会十足自谦。

    她又说:“谁会同女画家做朋友?一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工作,蚕食我所有时间,占据我所有感情。日夜颠倒,全世界出外景,息无定时,席不暇暖,哪里留得住身边人?”

    凯里说:“光辉下面,总有辛酸。我就是你背后支持你的那个人。如果你不愿结婚,我愿等,直到那一天。”

    我们的构造如此:冷感、善忘、顽强,丢下痛楚,跌倒再来。

这一天,冷梵终于对凯里说:“我不选择爱的燃烧,燃烧后是一堆灰烬。我只能选择爱的长存,爱在长存里,可以随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而轻歌。如同我的画,可在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中随我老去……”

凯里说:“随我们老去。”

冷梵大笑着,靠在凯里的肩膀,重复着:“对,随我们老去!”

 

 

散文——《心灵踱步 》

樊瑛

二十年前我借回国探亲之际,回到了上海。而后,想回老家绍兴看看。尽管已没甚麽亲人可言了。但童年时那小学校,外祖父的老屋,房前的小河,屋后的园子,都历历在目。不知不觉登上了火车,想体会一下回乡的乐趣。

 

    那是晚春的季节,车窗外,翠岩的横屏环拥出旷大的草地,有常绿的柏树做天幕,曲曲的清溪流泻着幽冷,以外是碎瓷上的图案似的田亩,阡陌高下的毗邻着,微风中传送着一股清香味。黄昏如晚夕一样淹没了草虫的鸣声和野蜂的翅膀。快下山的夕阳,如柔和的目光,如爱抚的手指从平畴伸过来,从林叶探进去。

    天渐渐的暗下来,伴着丝丝小雨,火车的速度快了起来,我觉得那垂垂的草叶,就像我的思绪,如波,如带,纷披,凌乱。

    打开车窗,我又似乎呼吸到稻田里那股特有的芳香。这里没有稻田,哪来的那青色地香息呢?是来自我这幽燕游子的故乡之思吧?比那香味更浓的乡愁,似烟非烟弥漫开来。这阴沉的天气无处不萋萋,在我这怀乡病患者,也就无处不凄凄了。

    车子在架在浊水溪上的铁轨上狂奔,溪水已干枯,只是溪床上的乱石,大睁着眼睛,无语地凝视着天空。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一下车我就看到那旧日的小餐馆,已翻然一新,那小老板已入中年。餐馆门前不远得长髯的老榕树更老了吧?在那树下,曾经享受多少清风和明月。感到有一缕夕阳的光线,从大榕树茂密地叶子间隙照到了我的脸,暖洋洋的。

    二十几年前,心灵在故乡扎了根,如今却移植到了异地。这次抽空回来,有浓浓地归乡之感。

    上了一辆人力车,走到了镇内,看到了图书馆,新刷得油漆。白色屋顶,红色的砖墙,满街散发着花香。沿着小镇到了镇边,一座座白色的小洋楼映入眼帘。从阳台上挂着得竹帘和摆着得摇椅,已透露了这家人的生活情调。远处传来幽咽地箫声。身边是淙淙地水响。那是一道蜿蜒穿过这镇的长流。犹如项链般的出现在眼前了。岸上垂到水面的大堆大堆的紫藤呢?那画中烟村一般的紫色,那沉沉暮色一般的紫色呢?还有那白船般的肥鹅,它们曾在水中衔吞落日,追逐浮云,把诗句拨在藻荇间。但,这一切都不见了。只有那寂寞的流水,在岸边人抛弃得菜叶下,涌现着一圈圈的漩涡。。。

    来到了农场。那场门旁,独立在渠水边的,是那个别来无恙的电话亭。再过去仍是那小木屋,门上挂着漆蓝的小板“飞雁园”。这一切还是那样。院外的草地也没变。草上的白蝴蝶,不就是那撕碎的记忆吗?是春天还是秋天的手简?

    我早已下车,步行在故乡的土地上。来到了老家,本想在这里多呆一会。但,到了门口,看到了生锈得铁锁,实在不想进去了。那宅院里满蓄着一池清水似的寂静,还是不要搅动它吧!院墙上残破的砖头。。这麽多年,记忆里回来多少次?外公的笑脸,酒壶,满院的花团锦簇。。

    太阳已在下山,我却没有开启旧门的那把锁,任它生锈吧。任它锁住这 一地的夕阳,我又要离去了。

    我心中充满了乡愁,又充满了回乡的快乐。欣喜我已做了一次心灵的踱步。

 

赋词( 词牌六丑)——《落花无迹 》

樊瑛

乘东风醉酒 琴瑟里 人生虚掷

愿春暂留 春飞如过翼

一去无极

昨夜红栏雨 问花何在 陨落空倾国

花飞漫漫遗香泽

幻念桃蹊 轻歌柳陌

多情梦谁追忆

愿峰媒蝶信 持叩窗隔

 

花园清寂

亦朦胧暗碧

轻饶花丛里 一叹息

花香暗渡簾隙

思牵衣待话 别情依依

当花处 西窗明密

终不似 玉女低首娇羞 泪珠承睫

漂流久 莫赶潮汐

恐断情 点点相思故惹行客

 何久见得

散文—— 《梦醒风起时 》

樊瑛

 

 

冬日的阳光晴朗而疏冷,寒露洗清秋。我的宿命,在浮光中呈现沧桑。洗碎我,一地的秋色,与暮野朝霞,江湖信美。问何处是我故乡?可能还我那一场——艳艳风华?

 

    我又回到了他的怀抱,却未感到往日的温暖……原来他已开始在变老。他凝望着窗外的冬雨,却是那般的重重——心事重重。他看着我是如何寂寂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打发掉无数个早晨和黄昏。等了他两年,他终于来到我的身边。

 

   为了再看到我的微笑,他决定从操旧业,在此地开一个小的画廊,以弥补我心灵中的空虚。

 

    这一年是人生道路上又一个新的旅程。但他想, 这次的行程不会走过又一个二十五年。时光在流逝,他和我也在慢慢地变老……但即使是最后一搏,他也愿意为我再次扬帆启航。

 

    小店日渐繁忙,工作却轻松,也是他的喜爱。他看到我面上展开的笑容,觉得这次的决定是对的。在这梦醒风起的年纪,再次随风飘荡一次。如同蒲公英的选择……也是我们的一个梦想。    

现代诗歌——《风入梦 》

樊瑛

 

 

 

那芳心华丽丽地碎上一地

 

百结愁肠

 

夕阳笑杜鹃

 

泣血残红里托出声声苦啼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雅者自清 柔者善曲

 

春前有雨花开早

 

秋后无霜叶落迟

 

年华似流水

 

稍纵即逝

 

 

两两相望

 

今生我们竟这样

 

罗衾不耐东风力

 

残漏声催春雨急

 

苦闷的灵魂永无清醒的一天

 

 

四月的白雾

 

笼罩着那如黛的青山

 

樱花树下

 

妍红的随风翻飞

 

渐渐地飘落在地上

 

静默无声

 

 

风凄凄 意绵绵

 

黑秀婉约的眉眼盈盈欲诉

 

似有无限心事无从寄

 

 风浓情更浓

 

海深情更深

 

正当两情缱绻时

 

纵是漫天风雨也动人

古诗词——《莺啼序 忆旧友 》

樊瑛

 

 

写在前面:我的一个蓝颜朋友小艾,昔日在一个大学里。出来后,一直保持联系。忽然两年没消息了。我设法打听到他的近况,令人痛心悲哀。他活着,却已痴呆。赋“莺啼序”以纪念往日的友谊

 

梦如愁红若雨,卷低吹不起。别后忆,千点残霞,掂故人无消息。凝望久,长城落日。茫茫四海千万里。君何在,追桃恨李,欲语还己。

 

落尽梨花,飞尽柳絮,故乡尚羁旅。甚朦朦,微雨眬情,寂寞斜阳影低。蓦惊悉,君心失智。彩云散,飘澪金缕,灵魂滞,流光电逝,梦断蝶离。

 

旧日风华 昨梦依稀,话别情难寄。对幽怨,落花无力,相思可寄,离别几经,空江烟雨。红兰易萎,公子如玉,萧索白杨风轻起。意朦胧,不识红颜己。孤光照地,年年载笔贺喜,断篇残墨难洗。

 

风临黑夜,万籁俱寂,回眸小艾立。触心悲,梅花自落,夜雨人去,梦云倚丽,箫声凄异。西风低泣,离别分后,人间犹有怀旧忆。望青山,断肠花知细,乱红飘尽残地。怨曲幽幽,暮潮更低。

随笔——《昨夜星辰》

樊瑛

 

 

那是2005年夏天,从那天海相连的美丽的纽西兰,我第三次踏上旧金山的土地。认识他,在今天来看那就是昨夜的星辰。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人生在世,夫复何求?一向冷如冰霜,却艳若桃李。在一地花碎叶子下,我们站在一起。 此时,我心中一点牵挂都没有。宇宙那么大,天空那么宽,我的前途那么好,但我一点也不快乐。

    因我心中沧桑,所以索性到异乡的小镇去终其余生,那倒也是脱离红尘的捷径。然而我做不到。我又回到多少人梦寐以求想来的地方,但它比那海天相连,静谧的山野还要寂寞。这一段日子我过得特别苍白。

一片空虚,傍晚只觉三魂渺渺,七魂游荡,不知何去何从。白茫茫一片,什么都在雨声中变得舒坦而遥远,惆怅旧欢如梦。”

“你为什么落落寡欢?”女儿问道。

“你不会明白。”我想:“不过谁也看不出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破碎的心?”

    “妈妈,看看我与Philip,我们在一起这么开心,但很可能将来我嫁的不是他,他娶的亦非我,难道我们就为此愁眉不展?爱情来了会去,去了再来,何必伤怀。”

“哎呀,你们甚麽年纪?十六岁的花季!妈妈年华已逝的女人,怎能与你们比?”   我岂只感怀自己?也为这些年轻人感到自由幸福。他们不懂含蓄,矜持,但他们都有一份真情。

那一次,我参加了女儿和同学还有家长办的篝火party. 我被Philip的王老五舅舅——霍宁邀去乘风帆。一扯起帆,松了锚,船便滑出老远.我们来到碧海中央,远处那栋小小的白屋,就像图画一般。而我们却是海上画中人。

    我躺在窄小的甲板上,伸长脚,看着蓝天白云。做人痛苦多多,所余的欢乐,也不过如此,我真要多多享乐才是。霍宁是该项运动的能手,他忙得不亦乐乎,一忽儿把舵,一忽儿转风向,任得我一个人观赏风景之余细细打量他:

    他四十岁,有张极之俊美的面孔,挺直鼻梁,浓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略厚的嘴唇抿得很紧,坚强有力的样子,身材适中,手臂上肌肉发达,孔武有力的。

    他让我掌舵,很久没有享受这样心无旁鹜的乐趣,特别珍惜,带着惨然的感觉。平时也颇能言善道,不知怎地,与他在一起,此刻却带点少女情怀,开不了口。

    但我遗憾的想:“过去的人与事永远不会回来,在清晨的阳光下,我虽然尚未老,也必须承认自己是一个三十几岁中年妇人。”

他问我:“你有没有工作?”

“有。”我答得飞快,我有画廊。

    “你是艺术家?”他很欢欣。

    我嗫嚅:“不敢当。”

    我们上岸,到咖啡店休息一下。他喜黑咖啡,一杯接一杯,有许多洋人的习惯,然而脸上始终有一股中国人的矜持。噢,我真喜欢他。

他带我到玫瑰园中。他为我拍下许多照片。

“这个花园像仙境。”我叹道,“住在这里怎么会老呢。”

他笑笑,微微额首。十年来我的心怀第一次开放。

从渡轮上回来,码头上女儿和Philip热情拥抱,say good –bye。

霍君在夕阳下和我说再见。

女儿说:“霍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我忍不住问。

“他从不喜形于色,你根本不知他心里想什么,面孔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女儿学霍宁板起面孔,连眼睛里都不露情感。

“不过你们玩得那么高兴,有没有订下以后的约会?”

我非常懊恼:“没有。”

“你喜欢霍叔?”

“喜欢。”我也不怕照实说,反正在外国一切依外国规矩。

“我与Philip都怕你嫌他闷,霍叔一天不说三句话。”

“他对我倒是说了不少。“

 “你以为他可喜欢你?”

    “嗯,应该不厌烦我。”

 “真的没有约好将来见?”

我很怅惘:“隔十万八千里,如何相见?”

    第二天我就上飞机回纽西兰了。

回去后,朋友看我精神不振,郁郁寡欢,就说:“你在谈恋爱?你已经三十多岁,憩憩吧,多多保重,谈恋爱可是九死一生的玩意儿。”

朋友说:“如果你真看中那小子,写信给他。”

    很感动于她对我的关怀,随即凄然。隔很久,我说:“写信?我不懂这些。凡事不可强求,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让我争取?我不会,我干脆躺下算了,我懒。”

    分别后,无来往消息,我现在是以事论事,对于霍君,心头一阵牵动,甚至有点凄凄,早十年八年遇见他就好了。

    我知不是写小说?单凭著书人喜欢,半老徐娘出街晃一晃,露露脸,就有如意郎君十万八千里路追上来。没有的事,咱们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

    不料,他真的从旧金山来到纽西兰,我们约好见面。吃海鲜,看牧场。去最优雅的咖啡店,天渐渐下起雨来,把我们留在咖啡座近落地长窗的位置上。

    露天的竹架长有紫藤,叶子经雨水洗涤后青翠欲滴,花是玫瑰红的,更衬得瑰丽。另一边是海湾,骤眼望去,俨然一派水连天的烟雨景色。

我们对视着,想着曾经年轻的时候。忽然我把苏东坡的词抖将出来,“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发如霜。”

他有点无奈地说:“爹妈都说我非常沧桑。”

    但是他还要回旧金山,因为他是某大学的教授。要回去上课。我却不能随他去,只好默默告别。转眼已九年。我到了旧金山,他却又转到麻省的大学。女儿告诉我他依然单身。没有缘分就是没有。错过了,就是昨天的故事。今夜星辰没有昨夜美。昨夜星辰已不闪跃!

 

现代诗歌—— 《走遍茫茫的天涯路 》

樊瑛

 

我走遍了茫茫的天涯路

望断了遥远的云和树,

多少往事,堪重数,

你呀,你在何处?

 

我心早已失落,

暮色里不知飘向哪条路。

天边挂着一弯下玄月,

几颗疏落的星星,

缀在广袤天边的苍穹。

 

心中一片迷茫,

一片深切切的悲愁。

想飞跃,心至高寒,

犹若一只青鸟,

踩一路的缤纷与灿烂。

 

若不是七月在燃烧,

夏日怎会一张臂,

便红遍了西山的枫树。

把光辉的美,

全送给了秋。

 

一只天鹅在日暮的静湖上,

留下一朵洁白。

微微转动的眼睛,

露着一层梦似的光彩。

她象我一样,

走遍茫茫天涯路,

希望还在心中踟蹰。

              

 

 

 

报告文学——走上做生意道路 三  

樊瑛

 

生意场无论在何处都是战场。我们刚开店时,Auckland的画廊镜框店共有几百家。在金融危机时,New Zealand经济也受影响。整个国家的商业市场一片静寂。大型企业有关门的,有企业合并的。就连画框材料供应商也不断缩水。竟然从原来的五家,缩成两家。其中一家还被美国的供应商买下了。这说明画廊镜框店在倒闭,不需要那么多的材料了。画廊镜框店是西方一个古老的行业,在这风雨飘摇的时期,撑不住就倒闭了。 

我们用薄利多销的经营办法来维持这个店, 保持它的运作。那时,我先生经常一大早自己到供应商处买材料。不用订货,不用让人家送上门,即省时间又省钱(快递钱),还不容易出错。更重要的是与供应商认识后,有减价材料,他们会先通知你。这里也有人脉关系,但绝没有行贿受贿之说。在那一段时间,眼看人越来越少。有个洋人很气愤的对John(我先生)说:"Chinese guy, framing don't be too cheap"。原来他听别人说John店里的价钱比他们便宜很多,不少顾客跑到John这里做镜框。其实镜框店是这样的,如果你收的活,成本是三十纽币,洋人店主一般要乘上四倍到六倍。那就是做一个镜框A4尺寸需付一百二十纽币到一百八十纽币。成本高的,价钱也这样算,就吓人了。 

做镜框的人基本都是有钱人,或是中产阶级。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价钱。但是如果他们不满意的话,会很不给面子的将画框退还,拒绝付款。我们经营的原则是:利润是成本的两到三倍。若是十几张甚至几十张画作框,再给百分之十五的优惠。因为有许多是学校,公司,国家画廊。他们是有经费预算的。再有,就是对回头客,学生,残疾人,都给额外的10%优惠。华人都是这样做生意的,工作时间会很长。但有钱赚,能交店面费,有生活费,有零花钱,还能存一点,就很满意了。

John的性格很外向,爱笑。英语开始很蹩脚,大概上海口音重的原因。但这些年他很努力和洋人交流,同顾客聊天。很多顾客愿意到我们这里找他诉苦。例如有一个中年妇女竟然告诉john:她的丈夫是个“baster". 因为他在外面有个第三者,已经二十多年了,还有了三个孩子。他尽然还是她家族公司的副总经理。她把他开除了,并离了婚。其实这都是她的隐私,但她愿意和John讲。她把John当成好朋友来诉说心中的苦恼。也有不少顾客到店里聊天诉苦,我感到这是一种友谊与信任。 

顾客们相告做镜框就找John。当然也有顾客很挑剔,配颜色就配一到两个小时,不管你是否到下班时间了。John 就等着他/她,从不失态,也没有怨言。有一个老先生每周都来做框,大约有八十多岁了吧?自己住,来了后,John赶快给他搬把椅子,请他坐下。一般他都做老照片,聊上一小时再走。John知道他一个人很寂寞,留下的只有回忆了,就把老照片拿来做框。也是想找人说话。John就陪他说,宁可留下工作晚上加班 。 

在这些洋人顾客的帮助宣传下,画店很快就发展起来了。有的顾客从别的小镇来了,是亲戚告诉的,或朋友提议的。有全家几口父母儿女都来。画家更是带着几十张画来做框,为了办画展。忙得我们请几个工,还工作七天。开始我接电话订货,谈价钱,算账。现在John基本都自己做。只有帐是我管。我落了个清闲。

当一年一度圣诞节快到时,人们从八月就开始准备了。所以店里人来人往,都急着在节前完成,作为圣诞礼物送出去。这生意就这样继续着。。。虽然忙,还要交15%的商业税。21--38%的个人所得税,剩下的只能过小康了,我们知足了。           ——完——

 

报告文学——走上做生意的道路 二

樊瑛

 

 

三年半的开店生活,钱没赚多少,却学了不少做镜框的知识和技术。同时英语大有进展。比如怎样划价,怎样谈画,色彩搭配等等。还学会认识纽西兰画家画的特色,纽西兰人的喜好。还有一些世界名画,如毕加索,梵高,莫奈,达芬奇,Dali,Gustav Klimt等大艺术家的杰作。很多名画的印刷品非常受洋人的欢迎。如黑白照片:马丽莲梦露。还有1950年一个著名的黑白照片“American Girl in Italy"非常吸引人,我在美国就订过七,八张给顾客。Hollywood 动画片也极受欢迎,许许多多的画界轶事举不胜举。虽然人不多,但是,还是有友好的洋人来聊天。真让我们受益匪浅。

已经做了三年多了,突然没得做了。先生又想满街跑,我止住他。既然我们已经进入这个行业三年多了,不算长,但是也绝不算短了。就这英语,再学别的行业,不知又要多少时间入门呢。我们决定在这个行当里继续做。先找店面。但是,纽西兰有一个商业法,当你卖掉旧店后,在其两公里之内,不允许再开同样的店。所以我们找到在一条最热闹的街和最好的校区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店面。原来也开的是镜框店,后因与和房东闹矛盾,就关店了。我们联系了房东,把这个店面租了下来。进行了小规模的装修。就准备开第二个店了。

不幸的是,这个店已空了八个月了。里面的所有的机器,工作台,收银台都没有了。房子是空的。我们需要花一笔钱投资店内设备。幸运的是。那个买我们老店的英国人,听到我们又要在另一个区开店了,竟然马上跑过来,告诉我们,他要大装修。把他的新画廊装璜成|"POP Art Gallery"。所以,所有的机器,工作台,画架子都不要了。送还给我们,对他来说是垃圾。对我们来说是宝贝,想起来真挺悲哀的。但是,我们节省了大约两万纽币,我们应该高兴。

第二个画店就这样开张了。从零开始。我们做广告,从街头到结尾,家家户户送广告到每一个信箱。再利用地区杂志做宣传。顾客们开始使用试一试的态度,只做一个看一看效果,结果满意极了他们说:“快,质量高,而且价钱合理(price reasonable)。

顾客开始替我们做广告了。后来很多顾客多是别人介绍来的,大多数是回头客。有学校的,拍卖行的,建筑行业的,国家画廊的,公司的。个人的,银行的,城市管理处的。一做就是几十个,每个至少要八十到一百元。我们用的还是华人的方法。薄利多销。我们雇了工人。现在已经进入第七年了。可能要做到退休了。

 

 

待续

报告文学——走上做生意的道路 上



樊瑛 

 

从一九八九年来到纽西兰后,到二零零二年我先生才回上海看望父母兄弟姐妹。祖国大陆变迁之大让这些海外游子震惊之下,感到自己的不足。虽然我们在工厂里是做白领工的。但是,还是在人家的管辖之下。他老爸建议趁年轻,做个生意。开个店也比整天听人呵斥好。

fy.png

 

    先生从上海回来就和我商量做生意。我当然愿意,我喜欢自由。自己当自己的老板那有多酷。说干就干,我先辞了职,绞尽脑汁地想既不要太吃苦,又能填饱肚子的生意,最好还是我们都喜欢做的。饭馆不行,没有大厨执照。Diary店,太危险,小商品多,现金多,太平洋岛国人专抢这种店。不能做。Chinese Takeaway,没本事起早贪黑一星期做七天。没有自己的生活,活活得自己给自己拴上了。一年就两天假。一天是圣诞节。一天是复活节。其他日子都要开门,这是法律。不能做。

 

    我们俩开着车满街逛看到的华人开的时装店、鞋店、中药店,还有洋人开的书店、画廊加镜框店。突然我想起来我有一个亲戚是画画的。在美国自己办的私人学校,我们不会画画,但我们可以像洋人一样,开一个画廊,并加上做镜框。我老妈也会画画。她支持我们开画廊。但是,不能不考虑,镜框是洋人文化,看看洋人凡是有一点文化的人,家里的墙上挂满了画和镜框。每换一栋房,每次得到毕业证书或是考下的执照,都要做框。每次休假旅游到一个地方就要买新的画、照片。还有本地的画家开画展,做框。买画更是一种风雅。但是这要有一个前提,有闲钱,才能买画作画。否则,是买不起也做不起的。

 

    我们硬是在Auckland一个最富location买了一个画廊加镜框店。店主是一个要退休的中年妇女,出生在纽西兰的南斯拉夫移民。这里卖店有一个商法,一定要培训新的店主至少两周。幸亏我的老先生手很巧,很快掌握了做镜框的基本技术。当然要熟练,需要不断地学习和顾客打交道。对他来讲不是技术问题而是语言。要全心全意地学习他们的语言,查看他们的画史,只有懂得画,才能有更多交流,才能增进感情。

 

活儿,要做得漂亮;色彩搭配的协调,框和画的颜色一定要match,否则顾客不会再上门。旧老板在时生意还不错。两周后,旧老板撤了,可就惨了。老顾客跑了不少,新的顾客不多,有的人进门一看是亚洲人,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那是真叫“惨淡经营”。每月的turn over(不知中文叫什么)只够交房钱和税,基本没有现金。坚持了三年半,想卖掉算了。白人有钱的不在乎便宜否。没有一个华人顾客。即使是我自己,也舍不得花上几百纽币买画做镜框。正在我们举棋不定时,突然冒出一个新的英国移民,他说开画廊是他在英国一生的梦想,没得实现。在纽西兰,他一定要实现。现在你们要卖店,我买。先付三千美金做押金,然后再找律师谈价钱。只要别太贪心,他都同意。我们只想把本钱拿回来,不想占人家便宜。所以这个deal很快就做成了。我们高兴他也高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画店可以说教了学费,打一个平手。

 

 

短篇小说《飞花 》(二)

作者:樊瑛

 

 

桃花林里约今生

 

生命是一场又一场的相遇和别离,是一次又一次的遗忘和开始,可总有些事,一旦发生,就留下印迹;总有个人,一旦来过,就无法忘记。谭克此时多么想见袁尧…曾经以为,风景一直优美,却忽然有一天,峰回路转。令人措手不及。

相思是一杯有毒的美酒,入喉甘美,销魂蚀骨,直到入心入肺,便再也无药可解,毒发时撕心裂肺,只有心上人的笑容可解,陪伴可解,若是不得,便只余刻骨相思,至死不休。

暮色苍茫,山岚浮动,雾霭迷蒙,梦中袁尧的面容看不分明,可隐隐的忧伤却流淌在每一片飘拂的衣袂间。看见袁尧一步一步远去。那背影沾染上月华的光辉,渐渐地融进了夜色里面,仿佛苦难的生灵在时光的流驶中被泥土所埋没了一样,透着无可奈何的悲戚调子。

谭克患病已有俩个月。他自知身患重病,人世间不能久留了,算起来今年他还不到五十岁。体检时却查出肝脏有占位性病变。他没有惊慌失措,却有无限的遗憾。他一再考虑是否告诉袁尧这个噩耗,袁尧会在意吗?会飞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吗?不,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来送终。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不做任何治疗,保持自己的状态,飞英国。去见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一面,与她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要让自己快活地离去,不留遗憾。

 

    他发短信给袁尧,说他有一个假期能否到英国一游?袁尧想到他的理解和宠爱,哪有不同意之理?他冷静的处理了公司大小事情,找了律师作了安排。没有告诉任何人,毅然上了飞机,飞向了英国。

 

   在机场,袁尧早就对自己说过:“无论何时,在他面前要坚强”。也原以为自己的身与心,的确足够坚韧,能够抵挡突如其来的一切风雨。可是,贴近这具温暖坚实的胸膛,袁尧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正被渐渐抽走——这是一方依靠,连年来,不知为什麽,在她心底无数次升起不可抑止地渴望着一种依靠,此时终于完完全全地来了,在这沉沉暮霭中,气息温暖,熟稔得几乎就要令人沉溺。

 

   袁尧微怔地抬头,落入眼中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有仆仆风尘,额前乌黑的头发有一缕不听话地稍稍翘起,两鬓也有了点点得霜。身上黑色的大衣也起了皱褶,这些早已有悖于谭克往日的整齐与优雅。就是这样的他,在渐深渐浓的暮色中,不轻不重地拥着她,声音微微黯哑,低低地说,袁尧,……我来了。

这一刻,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紧绷着的神经,在顷刻里轰然崩塌断裂。袁尧只觉得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也再不需要刻意辛苦地穿着厚重无敌的战衣,行走于波澜横生的世界,勉力去保护自己,甚至保护他人。她不够格,也没有足够这样的能力。而眼前,她扶着他手臂的这个人,才是可以真正给予她更多勇气和力量的人。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浪费了无数个日夜,这一刻,她抓着他,便真的再也不想松开,也不能再松开。他慢慢抬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语音近乎低喃,她叫他的名字,“谭克……”郑重之中隐含着一丝脆弱的音调,却又字字清楚:“请你,不要再离开。”谭克修长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震,她却恍若未觉。

到了她的住所,坐了下来。灯光下,静下心来仔细一瞧,这才发觉他比上次见面时竟然消瘦了许多,眼底也有淡淡的阴影,眉间倦意已盛。不禁问道:“累了?”谭克微微直起身子,却摇头:“没有。”可是疲态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袁尧一撇嘴:“跟我还需要装?坐了多久飞机来的?”谭克想了想,说:“十三个小时”。他垂下头,眼底柔情万千:“我爱你,袁尧 ,一直都是。”

 

    袁尧陪谭克在欧洲到处游历。一切都是袁尧的朋友们帮忙安排,并还参加了一对老华侨女儿的婚礼。老华侨们谈起中国自古代对新人们的祝愿,袁尧幽幽地念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她问谭克:“你会是给我平静生活,一生不离不弃的那个人吗?”他看着她良久,薄薄的唇角终于微微一动,却是不答反问,清凉的声线带出一丝凝滞:“原来白头到老,才是你所追求的,是么?袁尧?“听他如此一问,袁尧皱了皱眉,却还是轻轻一笑:“有什么不对吗?一个现实主义者当然需要一个最切实际的结局,难道过去我从没告诉过你这一点?”谭克沉默下来。

 

    但谭克知道:“当变故终于显山露水之时,一切都变得令人措手不及,之前的种种信念再强大,此时看来也早已成了空壳,只要残酷的现实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便有可能一切碎裂成破片。”袁尧又怎能想到他此行的目的呢?他也知道:

 

   她要的是没有风波起伏的稳定……

 

   她要和爱人平安地携手到白头……

 

   她要的是相濡以沫相守到老……

 

   谭克清亮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纵使三月午后的阳光再暖,也仿佛再不能将其点亮。她想要平安喜乐慢慢走至天荒地老,而他,却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只有那样,才能永不分离。谭克半跪着,就这样彼此贴近,可是自始至终,袁尧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拥抱和轻吻,带着缠绵的意味,和极不易察觉的哀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开了口:“……谭克,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真的!”袁尧说:“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真正自私的人是我。”他沉声说,“……可是,我不甘心。”

 

   “什么?”袁尧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谭克几乎就要告诉袁尧他的病情,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愿意看到那同情悲哀的目光,即使是袁尧的。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告别人生。

“我想退出商界,我累了。”袁尧说:“你还不老,还不到五十,这也不是你的性格呀?就你的财产而言,退休钱也够几辈子用的。不过你能赋闲在家吗?“

 

谭克道:“回去后,我会找个清静的秀美山庄休息。”

 

    袁尧以为他因为累了说说而已,但她想:“他曾经要跟我结婚,现在却不再提,而是要隐居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但这次的见面又是这样的缠绵不舍,真是很矛盾。一定有甚麽难言之隐吧?”

 

这时谭克道:我若过了这低谷劫,我们就约好在江南,我们曾去过的桃花林里相见。再续我们的缘,到那时,我们不会再分开,如果你愿意。一年后,怎样?袁尧感到异常奇怪,为什麽谭克会说出这些话,但她确定谭克有事瞒着她!

 

   一个多月欧洲行,对生病的谭克来说体力显出了不羁。右侧肝区有隐隐的痛。有时突然非常疲惫。他想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否则会露馅的。他在飞机场告别了袁尧,满眼的不舍,却没有一句何时再见的话。如此冷淡的分别使袁尧觉得好像他变个人。谭克在克制自己那也许是最后一面的悲伤,他不能给袁尧任何承诺和希望,因为他自己都不知何时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谭克的离去对袁尧来说仿佛病去时抽丝,没有铺天盖地的忧伤和不舍,但却远比那个更加折磨人,一点一点的,在每一个细小的时刻侵蚀着她。至此,她才知道这些年的时光,自己在一个男生的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都是看似不经意的,原来已经深入骨髓。

 

    谭克给自己做了个计划,从这里飞回国,到江南那桃林处买一栋小巧的房子。于是他打电话给秘书,让他到江南小镇等他。但秘书悄悄的叫上了那私人医生。

 

    谭克居然在这桃林里坚持了近一年的挣扎。他说甚麽治疗都不需要。只要能减少他的痛苦,少受罪的药就行。这种病不仅痛彻心扉,而且消耗人的体力,使人很快的消瘦下去,变得形销骨立。秘书问他是否让袁尧来看看他,他回绝了。不是不想念,而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已是病入膏肓的惨样。

 

秘书还是给袁尧发出了信息,告诉她谭克已重病缠身,恐有不测。若能看望他,应该对他是安慰。他现在就住在那桃花林边。

 

这里袁尧大吃一惊,却原来是这样。这一刻,她已经不敢去想,如果谭克真的没有时间了,生活将会变成怎样?她订票飞回久违的故乡。

 

一见面谭克虚弱的问:“你……你怎么来了?”他怔了怔,手指在暗处收拢。

袁尧说;“不是说好了么,一年以后我们相约在桃花林。永远不再分离。”

谭克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我没失约,一直在坚持等到这一天……”

 

那晚,谭克无声走了,静静地永远闭上那双不再明亮,而深遽的眼睛。年仅四十八岁。

袁尧失去了一生仅有的一次真爱,她坐在桃林深处,漫天的桃花如同春雨般纷纷的落下来了,像是为谭克送行…她抬起泪眼,仿佛看到谭克依然高大挺拔站在桃林深处,向她微笑,向她告别。。。

 

——完——

短篇小说《飞花》( 一 )

作者:樊瑛

 

  

 

一 为自由

 

袁尧拉开落地窗,楼下花园里的丁香花已经开了,香气袭人,米白的花瓣在阳光中凭添一抹灿色。一园芬芳,无边生机,如此宁静平和的生活,没有人还可以不知足地觉得寂寞。她不寂寞,也不在乎什么叫寂寞。

住在这幢房子里,大大的露台,站在栏杆边刚好看得见影树顶,满满的红花透着鹅黄色的花蕊,映得她的生活环境特别灿烂美丽。园外有一条路,当太阳落山之际,那条路会染成金黄色,蔚为奇观,美丽得叫人不敢逼视,你知道吗?”这是她第一天住进时,邻居的朱小姐告诉她的。

房子的主卧都有一扇美丽的大窗户,锌盘对牢后园,后园远处通常是一座庞大的公园,一望无际就是花草树木,春去秋来的四季变化都可以在这个窗户观察到,人就是这样老的,站在厨房里,对牢锌盘,看出窗外,岁月汩汩流过。

    她除了有艺术设计文凭,还读了是英国文学本科。胸中充满拜伦及雪莱,甚至是劳伦斯,夏略特之清秀沉郁多愁,双目哪容得徐培南这种俗物,她认为:“有自由有文化的国度是永远不会没落的。”

    自古以来都知道:“世上没有什么比得不到的爱更荡气回肠。”但她决定回英国了,那才是她不能丢弃的地方。人生在世,总有得失,必有失望的时候,过分沉湎人不如意之处,渐渐会心胸狭隘。没有人知道,她为了这个小小决定,曾经失眠数夜,风露中宵。她很庆幸及时作了这个决定,历年来没有人知道她有跳跃的灵魂,只有谭克看得见,她终於把灵魂释放出来。

对着镜子看一眼自己:眼波清如水,眉黛似山青还满意。突然她眼光落在了一盒盆栽上,那个叫“流浪的犹太人”的植物怎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想起她朋友说她有品味。她说:“品味是私人享受。”不是吗?她反问自己。“若将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谭克是她心中的痛:他,最迷人的,是两个深深的酒窝,当他浅浅一笑的时候脸上像是绽开了的桃花。他,漆黑的头发,天然微曲。发型新,富美感,很配合他的脸型。

他,的确是个美男子。他,也是一个气派十足的公子哥儿。

    他四十岁时,遇到她。然而那时他有数不清的女友,是有亿万家产的钻石王老五。可以在商场呼风唤雨的一个王牌人物。却在一次酒会上一眼看上了她。她的如兰的气质与才华吸引了他。因为她是一个服装设计师。当然会画画。而且在英国读的双学位。他沉入万劫不复的爱情里。不可自拔。她的美,并不是那么耀眼,但她那带有磁性的声音,柔中带静,如同夏夜的风,清爽怡人,沁人心扉。

    谭克做为一个40岁的男人,他已经够成功了。所以对于女人,他从来都可以很容易地到手。可是,越容易到手的东西,也越难让人产生眷恋。他的恋爱,很容易地来,也很容易地走。

    但当他看到袁尧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浑身被雷击中一般,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 那样如火般的倩影,直接冲进了他灵魂的最深处。然而对于这样的她,他竟然无法用追求普通女孩的方式来追求。因为太害怕被拒绝,所以他甚至不曾对她开口过。每天晚上,都坐在设计办公楼对面的pub等她出来,却不敢上前说话。还是袁尧的女友,杰妮认识他。他找机会跟她诉苦:“对着她,我甚至都开不了口。”谭克抬手耙了耙一头短发.“是害怕被拒绝吗?”她看透了他的心思般,说着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我很懦弱吧。”他自嘲地说道。“不,你只是太爱袁尧了而已。”她的眼中,映入的是他寂寞的侧面。他说:“我知道,我只是个商人,面对一个出类拔萃的才女,我没有信心…因为她爱的不是钱,不是灯红酒绿的俗艳生活…是否能倾心于我,不得而知…”

    谭克望了一下透明的玻璃,映照着漆黑的夜色。这样的夜,像极了他自己的眼——深邃、忧郁还有浓愁。他却不知晓。

    终于他有了机会,在一次酒会中认识了她。他只敢跟她说:“你太静了,静得让人错觉得以为你是大地,不会移动。可是其实你是风,是飞花,随时会飞,谁也抓不住。我好庆幸,认识了你,所以你也要保证,不管时间与距离怎样,都要记着我。行吗?”

    袁尧对谭克的第一个印象是:一抹颀长的身影,黑色的单扣西装,衬着一袭白色的衬衫,蜜色的肌肤,深邃的眼睛,刚毅的面庞,却因为高挺的鼻梁上所架着的银边眼镜,而增添了一份儒雅。那似笑非笑的唇角,透着一丝玩味与高傲。“她也衷情于他了。

  于是他买下这栋房子为她。她沉沦在那温柔乡。坐上了房子的女主人。像金丝雀关在笼子里一样,等他来。他每周只来两次或三次。生意上的应酬使他脱不开身,而她却不愿意出现在那种场合下。

但这真不是她要的生活,她有独立的思想,有独立的人格,有自己的事业,怎会甘于做花瓶等人来临幸?她否定了自己此次的行为,决定逃开这温柔乡。继续自己的事业和前程。况且20多年的人生,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花心的男人。在她的观念中,男人可以无情,但是却不可以花心。无情的男人,只会让女人黯然。 但是花心的男人,却会让女人伤心。 她知道谭克以前是花心男人。谁又能为他守一辈子?至少不是我,还是尽快抽身。

于是她悄悄订了回英国的机票,在一个静静的晚上,离开了那别墅,给谭克留了一个简单的便条:“这不是我要的生活,不要找我”。当谭克读到这消息时,她已起飞了…飞花将降落在英伦大地。

 

二 为随意

    

    朦胧的月光穿透灰蓝色的玻璃窗洒落在宽敞的工作台上。袁尧抬眼望那明月,脑子里却在设想一套新的室内装璜设计。她一边画草图,一边构思。回英国已有四个月,由于同学多,很快在一家室内装璜设计公司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就此安定下来。现在面对这朦胧的月亮,不知为何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她轻轻的念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她离开谭克,第一次想起他费尽了心机找到她的Email网址。给她写的信:“我读过你留的信息,虽然很沮丧,也很痛苦。但我尊重你的选择。不会为难你。而且理解你心中的苦恼,你和那些女孩子不一样,一开始我就知道的。如果有一天你在外漂泊累了,那栋房子就是你歇脚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孤独寂寞时,一个鸿雁,我就飞到你的面前。到那时,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他们变成了好朋友。

    然而她再也不愿过那种生活了,她宁愿自己租一套公寓,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她有自我价值感。有成功感。每一次她的设计被采纳,被卖出去。她心里就有一股暖流穿过。感到喜悦。谭克应该能体会,他自己也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过来的。当然有成功的自豪感,和愉悦感。

两年过去了,公司老板因她作品受欢迎,不断给她加码,当然也加薪。然而她感到自己仿佛卖给了老板,有时深夜还接老板的电话。况且她还要按照老板的要求进行设计。这是她最不喜欢的方式,她要随意,做自己喜欢的,设计自己的灵感创意的。她想离开这公司,独立建个设计室。一旦想到,马上执行。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她向老板提出辞职,老板再三挽留并再加工资。她婉谢,并说:“我想要设计,跟着我的灵感走,而不是按着别人的要求模拟。我要的是自己的创意。对不起!”同时她给谭克写了信,告诉他自己的计划。谭克全力支持,对她除了迷恋,还曾加了跟多的尊重。他对袁尧说:“做你高兴做的事,自由,随意属于你。你快乐,我也快乐!最后问你,需要资金吗?”袁尧回答:“谢谢你的理解,不必担心资金。我一切会办妥的.”

    谭克想飞花是自由的,也是随意飞的…袁尧就是他心中的“飞花”。

微小说《花事了》

作者:樊瑛 

 

那如花般灿烂绚丽的似水流年,就这样随着时间的长河飘走,一去不返了。那些草长莺飞的日子,那些桃花开遍的日子,那些梧桐飘黄的日子,那些梅傲寒霜的日子。

 

     雨水淋湿了乔喬长长的头发和白色的棉布裙子,火车开走的时候,她的长发像风中招展的旗帜,白裙翻飞宛如绽放的花朵,纯白而甜美。洛嘉将头伸出窗口,将这一幕深深记在了脑海里。

 

     岁月就这么轰隆隆的碾过了一年又一年。

 

    想起当年,洛嘉很喜欢为她买零食,看着她塞得满嘴都是,笑着骂她是贪吃的小花猫。她气不过扑过去打他,他会一把扯她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抛上去再接住。

 

    乔喬抱着洛嘉的脖子尖声叫着,他们放肆的笑声,回荡在每一个夏日的梦境。

 

    乔喬有时想,爱情不过是容易被猜疑的幻觉,一旦识破,就自动灰飞烟灭。她始终还是一个被动迟疑的女孩,在爱情面前太过的谨慎小心。

 

   洛迦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北京大学。离开前他对乔喬说:“我在北京等你!"

 

   但是,她没去北京。

 

    在洛嘉离开家乡一年之后,她收到了洛嘉的一封信。信中,他与另一个女孩手挽手的照片。乔喬上了南京大学。

 

    之后,认识了千羽,并且恋爱了。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八月,荼蘼花开了,夏天已经过去,很多故事还没有结局,却要结束。这是个离别的季节。

 

    千羽毕业了,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他想去更南边的城市发展。不再写小说了……那只是青春的梦。

 

    乔喬看着千羽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让她感到陌生。他们曾在星斗阑珊的夜空下畅谈文学,畅谈梦想。他曾说过,要把自己的灵魂放在文字里,写出让人身心颤抖的文字。年老的可以看到绽放,年轻的可以看到败落,痛苦的可以看到温暖,幸福的可以看到深刻。

 

    一字一句,犹言在耳。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人可以在瞬息之间,变得如此彻底。

 

    “乔喬,我明天的火车,能去车站送我吗?我有些东西想交给你。”

 

    乔喬看了看他,点头说:“好。”

 

    乔喬第二天没有去,她得了急性阑尾炎,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当乔喬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一个师兄将一个印着红枫图案的本子交给了她,说是千羽让他转交的,那天他等了她很久,才迟迟登上火车。

 

    乔喬打开本子,闻到树叶和纸张散发出腐败的甜香。里面加了很多的枫叶,一年四季的都有。

 

    学校的角落有一座美丽的枫园,在每一个橙色的黄昏,乔喬和千羽坐在高大的枫树下,一边谈天说地,一边看着远方紫红和淡青的晚霞渲染出的暮色天空。他们都是不习惯人群的人,枫园里静谧的空气让他们觉得自在。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千羽这样写道:我知道自己最后的决定让你很失望,可是我却很明白自己所要走的道路。每一个人从生下来心中就藏有梦想,可是单凭梦想却无法支持整个世界。亲爱的乔喬,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一直把与你的相遇当作上天最好的礼物。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在过去那两年的时光里,我们无数次的促膝长谈,无数次的把酒言欢,无数次的互诉心曲,无数次的畅想未来,这么多的无数次,究竟要用我前世多少次的回眸来换取?我很珍惜上天给予我们这难能可贵的缘分,即使今后要走不同的道路,也请不要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乔喬看到每一片的枫叶下面都有一行小小的钢笔字,字迹苍劲有力,是千羽写上去的。

 

    “3月23日,与乔喬相会于枫园,天边的晚霞很美,像一片失火的天堂。”

 

    “4月16日,与乔喬仰望星空,我们像两个不知归宿的孤儿,顾盼的灵魂无处安身。”

 

     “5月25日,今天是我的生日,乔喬不知道,我把她请我分享的话梅当作生日礼物。”

 

    千羽用这样的方式记录了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乔喬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她一页页的翻看,怀疑自己打开的是不是潘多拉的盒子?掩藏在盒底的,究竟是希望还是希望的覆灭?

 

    十六岁的夏天,在那个对爱执迷不悟,在劫难逃的季节里。一个男人对她说:“乔喬,我在北京等着你。”可是当她满怀希望,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欲不顾一切飞奔而去的时候,收到的却是他与另一个女孩手挽手的照片。 乔喬疲倦的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有人发现了她,却不能领走她。她躺在荒草丛生的世界里,仰望昼夜的苍穹。

 

    二十岁的乔喬,在夏末未至的日子里,送走了她人生的第二个飘渺的梦境和夏日的憧憬。

 

    二十三岁乔喬到了上海的工作,上海的三月,凤凰木绿了,木棉树起了橙红的色花蕊,惟有樱花绽放,零落如雨。

 

    乔喬每次走到办公大楼门前,都会在那棵高大的樱花树下短暂的伫足,这是她心中这个城市最温情的地方。微风吹过,粉红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在她的肩头。她将它们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它们的血液是冰冷的,有着甜腻的味道。

 

有人说,生命如蝴蝶,华丽而盲目。爱情又何尝不是?

 

花开又落,乔喬的爱情又在那里?

 

 

 

短篇小说《繁华尽处,荒凉无尽》

作者:樊瑛

其实这样的故事,应该要选在某个彩霞满天、余晖似金的温煦黄昏,安静地坐在花梨木的摇椅上,冲一盏微苦的茉莉香片,燃一炉伤感的沉香屑,将这段淋漓着心疼的往事,从尘土般寂静的回忆中翻捡出来,穿过历史的重重烟云,慢慢地说与你听。

     是夜……

     高高的黄墙,枝繁叶茂的广玉兰,雕花立柱的欧式大门,清透的月光映得红色尖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仿若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辰。从大门内望过去是一片开阔的草坪,园子里假山巨石,小桥流水,绿树葱郁,绿草如茵。艳如红枫的海棠树,点缀在拔地而起的香樟和绿幽幽的棕榈之中。极浓的红色,一簇簇一团团,仿佛一小捧一小捧的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蓝紫色的天空。

    原来生活可以过得这般奢靡,只要有钱,无处不是桃花源。这也人生。

     就在那年,那青春飞扬的年代,充满了梦幻的年代,年轻的大学生,思佳为了挣点额外的零花钱,她去了饭店当侍应生。

     但今天却晚了,她在等最后一班公车,今天因课程安排。到打工的饭店迟到了。所以拖得也晚,看一下表,吓一跳。就剩末班车了……她站在车站,看着天空阴云密布,知道要下雨了。看一下手上的表,末班车大约还有十分钟才来……心中在不断地祈祷,车来前别下雨……别下雨。

忽然眼前停下一辆奔驰小跑,开车的人是她认识不久的江旭。快上车,要下雨了!

她稍一犹豫,不管怎样先别淋雨是真的。她一坐下来,车子一下就冲出去,周围的山山水水都转瞬而逝,感觉真是太棒了!他带思佳冲进一栋别墅大院……

    终于下雨了,人生无处不相逢? 雨中,他依旧一身黑,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多了份颓废美,使得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那抹男性化的世故,显得格外扣人心弦。见她一径凝视外头绵绵细雨,他笑着说:“女孩子都喜欢!”

    思佳问:“你不喜欢吗,江大哥?”

    “喜欢哪点?雨本身?还是那份浪漫?”

    “不管什么,瞧,它多美!”她呵口雾在车窗上,那景象更是迷离地醉人……

    “美归美,不过是一瞬间事,反教人悯怅!”

    “可没这番点缀,人间多无味!”

    江旭大笑:“果然是小妹妹!”仍属渴望做梦的年岁,尚未历经幻灭!

    思佳又沉默下来,一径望着窗外,似在沉醉……夜已深沉!

    “江大哥,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他回过脸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再陪我一会儿如何?”

    思佳不说话,怔怔看他半晌,心里不是没有挣扎……

    “不要想太多,高兴便留下,我俩做个伴!不喜欢就立刻回绝,半分也别留面!”

     她心一跳,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见她始终不答腔,他撇嘴笑了:“很难抉择?那就留下。”

     表面看来,是他径自替她做了选择。可事实上,她心中或者早有了答案,难以抉择便是心有所恋,心既有所牵恋,口里说不,就是极大的谎言!若是只得她一人,此时已近午夜,纵使心情再好,也绝不会有这番闲情逸致。他带她绕了几圈,兜头往山下开去。

     车内两人皆不再说话。山上雨势急些,雨水沿着挡风玻璃滚溜溜滑下,风呼呼吹,一条条水痕弯曲周折,对比于车内干爽暖和,是私密的小小世界。

     思佳渐渐放松下来,开头她没留意,这会儿静下来,鼻端嗅到一抹似有若无的古龙味。香味定是随着他的体热飘散,她放缓呼息,不着痕迹她深沉吸进一口,恍惚间脑子晕眩,竟想此刻永远这么持续下去……

     外头雨势忽然变大,打得车顶僻啦价响。思佳一震,人突然醒了大半,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她疯了不成?三更半夜与一男子在雨中逗留不去,贪恋他身上气息!

她突然转头,慌张地朝他说:“我想回去了!”

江旭没说话,片刻后才掉转车头,往她住所开去。沉默中。他突然说:“下回再等不到公车,可没人捡到你!”

思佳一震,缓缓呼出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平静地说,不再为他启人疑窦的话心悸。

江旭建议她换晚上的课程,白天到他们家族的公司找一份工作。

一周后,她接受了江旭的建议:她换了晚间上课,白天到江旭的公司次上班,以代替快餐店打工。

第二天,不知为什么,她很想见他一面。但他在开会……

事情还是如她所愿。是,或者她明日就能在公司见到他。可能原先预期能立即见到他的可能突然被压抑住,胸臆间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滞闷!那沉重、却无所着虚的失落感直到见着他后才被释放,对比之下,才教她深切体会到,那份失落竟是那般苦涩!

十九年来她不曾体会过这般滋味。然则她无需问自己答案,胸口澎游的热潮,正激切诉说着一切!从前思佳曾预测过,在怎样的情境下,她会让自己深切的恋着一个男人?

她以为应该会脸红、会心悸、会笨拙得说不出话……却预想不到,会是全身热血上涌,冲撞着各处血脉,这种不似在现实,飘然无着的虚脱感应!

思佳审视他棱角分明的刚俊颜面,几乎是贪婪的掠夺,待觉悟到时,猛然教自己的失常所惊吓!但不是每场恋情都又甜蜜的结果……等她意识到了就剩下了心中一片荒凉。

     十五年后,思佳看着电视里报道着新崛起的年轻富豪江旭赴美定居。那好像发黄的旧照片。青春已逝的思佳,珍藏在弥漫着兰花香味的红木匣子里,蒙着些许岁月的金沙,隐秘了几重旧梦的温情。道不尽的是繁华,说不完的是苍凉,叹不断的——是唏嘘。

     那撑着红纸伞的窈窕少女,停驻在烟雨凄迷的石板路上,纤细的腰,秀美的颈,纤弱的身体仿若池塘里的浮萍,藏着当年患得患失的女儿心。

     没有人知道,远渡重洋的男人刀锋般冷酷的眼神下,埋葬了多少期待的目光,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湮没了多少沉默的深情。喧嚣杂暗的弄堂里,昏暗的灯光下,黑影中依稀闪烁着多少双飘忽难测世事洞穿的眼睛……

在那繁华尽出,荒凉却无尽。

现代诗歌《人生何处不相逢》

作者:樊瑛

 

 

 

 

人生何处不相逢

相逢又如在梦中

 

旧金山

面对那似曾相识的面孔

 

我惊讶 激动 悲伤

 

你两鬓已染上了

 

白皑皑的雪

 

年华已老去

 

眼眸却依然深沉莫测

 

 你问我 曾记否

 

那 怦然心动 的时刻

 

我遥指那个方向

 

我们邂逅得蓝天 大海边的花园

 

一阵海风追溯着那爱的梦景

 

 我们徘徊在海岸

 

那缠绵的声音撩人心弦

 

乐音痴迷得倾诉衷情

 

 相爱的乐曲萦绕着整个魂灵

 

无论多少风和雨

 

午夜春宵失去以往的宁静

 

就像春藤的枝叶

 

覆盖着整个的楼阁

 

 当你离开我远渡东洋

 

惹起那深切的悲哀

 

看秋山晚霞 落叶残

 

云白 水清 烟淡

 

 你的出现

 

尘封的感情被惊开

 

音乐漂浮水上

 

沉醉的海洋

 

和煦的微风也像在梦中

 

我心如夏季的浪潮

 

充满如海的澎湃

 

然而你又要离开

 

我们不再年轻

 

春老 花已残

 

你致以叹息

 

梦中相逢 相逢如梦

 

不知道当我们老去

 

是否还记得这一次重逢

现代诗歌《即已相逢 为何又匆匆》

作者:樊瑛 

 

 

 

秋带来了几丝萧瑟感

问夕阳 你即已升起 为何沉落

你看过多少悲欢与离合

你能否驻足 让光芒伴我孤独

我已告别了梦幻时代

需要孤独的体会人间的苦和甜

风从水面吹来

带着水的气息 清凉 幽冷

秋风不解愁吹去

恨只恨那秋夜长

风儿肆无忌惮的穿梭

满腹的温情却怆然欲泪

一份朦胧如梦的情绪

像是茫茫地云天

无止境地延伸

与无垠的海相吻合

如同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

 

 

你是诗 是画 和梦的混合

激发人灵魂深处

最美的情操

然而太阳开始沉落

时间如闪电般的划过

年复一年

我依然念着那分离的时刻

月色淡淡得涂在河面

涂在你和我的中间

淙淙的河水流走了夜

流走了时间

短暂的情只留下永恒的怀念

即已相逢 为何又匆匆

微型小说《月下箫声》

作者:樊瑛

杜离身材纤细,柔软的长发扎成马尾,不笑的时候,墨黑的眼眸星光内敛,隐隐地透出和她年纪不相符合的忧郁。但是这忧郁也是吸引人的,于是男学生大都知道,学校里有一个林黛玉一样的美人。她是中国音乐学院的学生,专修古筝,但酷爱吹箫。

其实杜离能称为美女,那是因为她有一个美丽的妈妈。爸爸的老朋友常伯伯提到妈妈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懂么?”

杜离想着已故去的妈妈,黯然神伤……

窗外,清风阵阵,点点杏花随风吹入屋中,淡淡的娇媚,落入杜离的眼中,仿佛回到了一些年前,在那开得热热闹闹的杏花树下,正安稳地站着一个男子。清风拂过,片片的花瓣在空中盘旋交织,如一场春日的细雨,更如同一个瑰丽的梦境。

不用闭上眼睛去回味,那树下的男子,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衬着如同初雪一般洁白得耀眼的衣衫,在风中偶然的回顾。所有的前情往事,早已深深的刻入了她记忆的深处。看向前方,那里是玫瑰与百合的天堂。有乐队在奏响婚礼进行曲,不远处还整齐的支起一排太阳伞,伞下有铺着雪白桌布的自助餐台……杜离的梦想婚礼就是这样的……新郎就是杏花树下的男子关若凡。她不能忘记那男子的笑容,那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那也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可是那天终究是没来。

回首半生匆匆恍如一梦,你像风来了又走,我心满满有空。如果能够永远这样,远离生死爱恨,每天一个人在海边,看潮起潮落,然后赤着脚,用最贴近大地的姿态走过每一条街路,该……多么幸福。

她是一个真正出尘的女子,肌肤莹白如玉,眼神清凉如水,一笑起来,唇畔梨涡隐显。那真是什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了。

在那似水的年华,又到了花开的时候了,窗外风吹过花影摇曳,梨花似雪,月色如水,映在窗纱之上花枝横斜,欹然生姿。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喜欢在一片片山花中静坐,这样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人也变得通透。一沉吟,便竖起长箫,吹了一套《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那些听的人只觉箫调清冷哀婉,曲折动人。静夜里听来,如泣如诉,那箫声百折千迥,萦绕不绝,如回风流月,清丽难言。一套箫曲吹完,屋中依旧鸦静无声。

远处忽响起古琴之音。倒似有意跟她唱和似的。此番弹奏的却是一套《月出》。那琴乐中霸气犹存,并无辞曲中的凄楚悲叹之意,反倒有着三分从容。只听那琴曲将一套《月出》弹毕,久久不闻再奏,又从头吹遍。杜离终忍不住竖箫相和,一箫一琴,遥相奏和,居然丝丝入扣,一曲方罢,琴声收音干脆清峻,箫声收音低迥绵长。

后来关若凡来找她了。他说:“好找!”到处打听,才知道,这才女竟然是本院管弦系的“林黛玉”。从此他们认识了,相爱了……这和弦是唯一的爱情见证。

然而,就在他们结婚前,关若凡去了美国参加滑雪,一去未归,魂断雪山下……从那起,她再也没与任何一个人和弦。

  这一天,又来到了花海中独自徜徉,虽然还是早春,灿烂的山花还是引来了许多的蜜蜂、蝴蝶。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一些小的鸟雀也嬉戏其间。

爱,是一种思念,一种渴望,一种期许,在生命的某个时段的不可缺失的依赖。走过岁月最光鲜地韶华,开始茫然混沌,是否真的有一种称之为“爱情”的情愫,那一种彼此吸引的魔力,让相恋的彼此执着与彼此,再也顾不得其他……梦见花时雨,一段情,二十年的回忆,懵懂无知时的相遇来不及思忖太多,已经分别。待到清醒时,那人已离自己的世界那样遥远,那样的不可触及的距离,连思念都只剩下的种种假设。

她走在那堤上,整个堤上都是杏花与杨柳,杏花如云如霞,杨柳碧玉妆成,举头望去只能看见红的杏花与绿的柳丝遮住天空,就像是仙境一样。

而她早已明白,梦可以让她沉迷,却永远无法让她忘记。有时会觉得人生犹如一次旅行,在每一个站点有些人上来,有些人自然要下去,都不过是彼此人生中的匆匆过客,不必太执着,太认真.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份。

月下,她拿起了萧,再一次吹起《小重山》,却再没有琴曲和弦……

 

*《小重山》借助古人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