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瑛
其实这样的故事,应该要选在某个彩霞满天、余晖似金的温煦黄昏,安静地坐在花梨木的摇椅上,冲一盏微苦的茉莉香片,燃一炉伤感的沉香屑,将这段淋漓着心疼的往事,从尘土般寂静的回忆中翻捡出来,穿过历史的重重烟云,慢慢地说与你听。
是夜……
高高的黄墙,枝繁叶茂的广玉兰,雕花立柱的欧式大门,清透的月光映得红色尖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仿若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辰。从大门内望过去是一片开阔的草坪,园子里假山巨石,小桥流水,绿树葱郁,绿草如茵。艳如红枫的海棠树,点缀在拔地而起的香樟和绿幽幽的棕榈之中。极浓的红色,一簇簇一团团,仿佛一小捧一小捧的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蓝紫色的天空。
原来生活可以过得这般奢靡,只要有钱,无处不是桃花源。这也人生。
就在那年,那青春飞扬的年代,充满了梦幻的年代,年轻的大学生,思佳为了挣点额外的零花钱,她去了饭店当侍应生。
但今天却晚了,她在等最后一班公车,今天因课程安排。到打工的饭店迟到了。所以拖得也晚,看一下表,吓一跳。就剩末班车了……她站在车站,看着天空阴云密布,知道要下雨了。看一下手上的表,末班车大约还有十分钟才来……心中在不断地祈祷,车来前别下雨……别下雨。
忽然眼前停下一辆奔驰小跑,开车的人是她认识不久的江旭。快上车,要下雨了!
她稍一犹豫,不管怎样先别淋雨是真的。她一坐下来,车子一下就冲出去,周围的山山水水都转瞬而逝,感觉真是太棒了!他带思佳冲进一栋别墅大院……
终于下雨了,人生无处不相逢? 雨中,他依旧一身黑,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多了份颓废美,使得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那抹男性化的世故,显得格外扣人心弦。见她一径凝视外头绵绵细雨,他笑着说:“女孩子都喜欢!”
思佳问:“你不喜欢吗,江大哥?”
“喜欢哪点?雨本身?还是那份浪漫?”
“不管什么,瞧,它多美!”她呵口雾在车窗上,那景象更是迷离地醉人……
“美归美,不过是一瞬间事,反教人悯怅!”
“可没这番点缀,人间多无味!”
江旭大笑:“果然是小妹妹!”仍属渴望做梦的年岁,尚未历经幻灭!
思佳又沉默下来,一径望着窗外,似在沉醉……夜已深沉!
“江大哥,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他回过脸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再陪我一会儿如何?”
思佳不说话,怔怔看他半晌,心里不是没有挣扎……
“不要想太多,高兴便留下,我俩做个伴!不喜欢就立刻回绝,半分也别留面!”
她心一跳,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见她始终不答腔,他撇嘴笑了:“很难抉择?那就留下。”
表面看来,是他径自替她做了选择。可事实上,她心中或者早有了答案,难以抉择便是心有所恋,心既有所牵恋,口里说不,就是极大的谎言!若是只得她一人,此时已近午夜,纵使心情再好,也绝不会有这番闲情逸致。他带她绕了几圈,兜头往山下开去。
车内两人皆不再说话。山上雨势急些,雨水沿着挡风玻璃滚溜溜滑下,风呼呼吹,一条条水痕弯曲周折,对比于车内干爽暖和,是私密的小小世界。
思佳渐渐放松下来,开头她没留意,这会儿静下来,鼻端嗅到一抹似有若无的古龙味。香味定是随着他的体热飘散,她放缓呼息,不着痕迹她深沉吸进一口,恍惚间脑子晕眩,竟想此刻永远这么持续下去……
外头雨势忽然变大,打得车顶僻啦价响。思佳一震,人突然醒了大半,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她疯了不成?三更半夜与一男子在雨中逗留不去,贪恋他身上气息!
她突然转头,慌张地朝他说:“我想回去了!”
江旭没说话,片刻后才掉转车头,往她住所开去。沉默中。他突然说:“下回再等不到公车,可没人捡到你!”
思佳一震,缓缓呼出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平静地说,不再为他启人疑窦的话心悸。
江旭建议她换晚上的课程,白天到他们家族的公司找一份工作。
一周后,她接受了江旭的建议:她换了晚间上课,白天到江旭的公司次上班,以代替快餐店打工。
第二天,不知为什么,她很想见他一面。但他在开会……
事情还是如她所愿。是,或者她明日就能在公司见到他。可能原先预期能立即见到他的可能突然被压抑住,胸臆间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滞闷!那沉重、却无所着虚的失落感直到见着他后才被释放,对比之下,才教她深切体会到,那份失落竟是那般苦涩!
十九年来她不曾体会过这般滋味。然则她无需问自己答案,胸口澎游的热潮,正激切诉说着一切!从前思佳曾预测过,在怎样的情境下,她会让自己深切的恋着一个男人?
她以为应该会脸红、会心悸、会笨拙得说不出话……却预想不到,会是全身热血上涌,冲撞着各处血脉,这种不似在现实,飘然无着的虚脱感应!
思佳审视他棱角分明的刚俊颜面,几乎是贪婪的掠夺,待觉悟到时,猛然教自己的失常所惊吓!但不是每场恋情都又甜蜜的结果……等她意识到了就剩下了心中一片荒凉。
十五年后,思佳看着电视里报道着新崛起的年轻富豪江旭赴美定居。那好像发黄的旧照片。青春已逝的思佳,珍藏在弥漫着兰花香味的红木匣子里,蒙着些许岁月的金沙,隐秘了几重旧梦的温情。道不尽的是繁华,说不完的是苍凉,叹不断的——是唏嘘。
那撑着红纸伞的窈窕少女,停驻在烟雨凄迷的石板路上,纤细的腰,秀美的颈,纤弱的身体仿若池塘里的浮萍,藏着当年患得患失的女儿心。
没有人知道,远渡重洋的男人刀锋般冷酷的眼神下,埋葬了多少期待的目光,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湮没了多少沉默的深情。喧嚣杂暗的弄堂里,昏暗的灯光下,黑影中依稀闪烁着多少双飘忽难测世事洞穿的眼睛……
在那繁华尽出,荒凉却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