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二十一期征文
《如果我们重逢过》
作者:李岘
宝贝,今天是你的周年祭日,妈妈带着苹果和鸡蛋看你来了。虽然我的眼睛依然潮湿,但是不再泪如雨下。你教会了我对生命更深层的理解,使我在失去的哀伤中,找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温馨庇护。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试图告诉过自己你已经有了最好的归宿,因为我把你葬在你曾每天玩耍的后花园里,与生前一样可以闻到百花盛开的芳香,听到百鸟争鸣的欢愉,感受到远山近水的静谧,享受着日出的朝霞和日落后的月光。在这里,你虽然不能像以往那样与妈妈同床而卧,但是你的灵魂,依然可以自在地流连于这片属于我们的天地……可是,宝贝,尽管如此,这一切的假设依然无力于阻止我这一年来为你而流的眼泪。
你知道妈妈天天烧香敬佛,但是你去世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我每一天只为你祈愿:
第一个七天,我祈祷你能入土为安,然而每天上床睡觉时,我都感到你就在卧室门外,等待着我为你开门——正如你生前一样,时刻关照着妈妈爸爸的感受,知道妈妈晚上喜欢在床上看电脑,爸爸喜欢在客厅里看电视,于是你在楼上陪妈妈的时候想着爸爸,到楼下陪爸爸的时候又想着妈妈。许多次你再上楼看妈妈的时候卧室的门已关上,于是你带着对妈妈的愧疚感,一声不响地趴着门外,等待了很长时间才会用鼻息声提醒妈妈开门,而不是张嘴犬吠。而我,总能听到你那几近无声的呢喃,开门带着懊悔的神情对静卧在门外的你说“Poor baby, how long have you been waiting here?”。你呢?带着负荆请罪后的如释重负,愉悦地走到床边等我说“上床吧”,然后身轻如燕地跳到床上,躺在我的脚下。当然,在你去世前的一年里,肿胀的两腿已经无力起跳,是妈妈每天把你抱到上床……宝贝,即使我几天前亲手安葬了你,我还是能在夜深人静时听到你在卧室门外的鼻息声。开门和关门带来的绝望,使我在不安中进入梦乡,即使是梦醒时分,还会追问自己:那是错觉?还是你的灵魂真的在不舍中流连在我的身旁?
第二个七天,我祈祷如果能有来世,希望你能转世为人,因为你今生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与妈妈对话。可是一天晚上,我带着思念你的悲伤坐到电脑旁,刚刚打开桌子上的台灯,只见一只胖乎乎的蚊子在灯光下从桌子上的电脑方向快速地向我跑来。是的,是跑而不是飞。由于猝不及防,我在慌乱中用纸巾把它罩住,并冲向卫生间把它用水冲走。水流声中,我突然想到那会不会是你?因为这只蚊子是那么地快乐,带着久别重逢的欢笑朝我奔来……这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尽管我内心拒绝着你转世为蚊子的可能。至今我都被那个瞬间刺痛着,后悔没留足时间一探究竟。唯一能安慰我的是:如果那是你,那么我帮你以最快的方式结束了做蚊子的一生。
第三个七天,我已不再祈求你转世为人,只求你依然还是一只狗,犹如克隆般地有一身雪白微卷的长毛、善解人意的品格、热情好客的个性,但不要有Maltese的家族病史,不要再遭受病痛的折磨。当然,我在祈祷中希望你如前生一样,能够遇到像妈妈爱你一样的好人家。
第四个七天,我不仅在白天思念你,也常常在夜里梦见你。只是每一次的遇见都是那么地模糊,即使把你抱在怀里,你的身影也会千变万化。有一天梦中的你原本是全身雪白的长毛,却在身体的一侧出现了一片褐色的癍痕,继而你又变成了一只雪白的鸡。我惊醒了,拒绝着你在梦中脱胎为鸡的画面,我不愿意你成为人类的盘中餐……于是我继续为你祈祷。
第五个七天,你爸爸说我需要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能没有节制地任由情绪泛滥。我知道他说的也许对,因为我几乎每天都会为你流泪,即使是一个记忆,提到你的名字,我的眼泪都会湿透了纸巾。即使这样,我还是用不满的泪光回敬了他一句:你这么快就把Jeffrey忘了吗?
第六个七天,我开始有了一种时间的紧迫感,希望在我们永别的日子到来之前,你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即使再生,也希望你能在我的祈祷中完成生命的轮回,找到好的归宿。
第七个七天来到了。
佛教说七七四十九天是生命轮回转世完成的时间。在第四十九天时,我拿着鲜花和你生前没有吃完的粮食去看你,在你的墓前用院子里的鲜花和绿叶为你围出一个心形的图案跟你做最后的道别。我说,你我今生有缘共度了十二年,你比许多离世的同类都要幸福,因为你是在爸爸温暖的怀抱里、妈妈千百遍说爱你的告别声中离去的;身后,你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依然可以听到隔壁邻居的狗叫声,爸爸妈妈的对话声,和你熟悉的亲朋好友到家中做客的聊天声。
一年后的今天,不论你是长眠地下,还是转世轮回,你都用留给妈妈的爱,让我认识到生命没有轻和重,不论你转世为人、为狗、为鸡、为蚊虫,抑或长眠地下,我都会永远地爱你。是你,用十磅的体重,至少有人类三岁儿童的智商和十二年的生命旅程,培育了妈妈善待一切生灵的慈悲之心。
我相信,你我在冥冥之中已经重逢了许多次。2023年3月17日,对于他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是与我,是一行铭心刻骨的文字——永远爱你,我的宝贝Jeffrey。
(2024年6月20日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