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越具温婉颖悟之风。常阴沙虽说历史稍短,没有三千年姑苏文化之人才辈出,但毕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样也是聪慧异常,玲珑剔透。也有人说:常阴沙是滩涂围垦而成,轻沙浮土,成不了大气候。确实纵观二百年之风云变幻,沙上人从政并无常熟翁同龢般显贵;经商缺乏无锡荣氏兄弟之豪富,科技出不了太仓吴健雄等巨擘,读书也少了苏州陆润庠、南通张季直状元公之风彩。不过,谈谈家长,说说里短,也颇多奇人趣事。闲言碎语,一派真趣,均是源于生活之真粹。
账房薛秉清一心三用
除了主人家之外,庄园里最重要的角色就是账房先生了。道生庄总账房薛秉清,齐爹尊称为薛老夫子。老夫子天生奇才,但只考到个秀才就被废了科举,进入了民国。惜无一飞冲天之雄心壮志,谋了一个道生庄账房位置,为五斗米而终生折腰。
薛老夫子的拿手本事是可以左右开弓,一心三用:一只手打算盘记账,另一只手写信,嘴上还可以滔滔不绝地同人聊天,简直匪夷所思。齐爹曾经试过一试,给他算盘账本要他算出当天的流水账。又叫来一个单身出来做事的奶妈,让奶妈请薛老夫子给她老公写家信。最后还叫了三四个朋友,缠着薛老夫子聊天。一个小时后说停,打开账本分毫不差,写的家信头头是道。而几个朋友都一直感觉着老夫子同他们在一起说风月、谈时事,从无分心。传说中殷商时代的大臣比干心有七窍,真不知道薛老夫子心有几窍?
薛老夫子为道生庄尽心尽职,感谢家齐公的知遇之恩,忠心耿耿。尤其是后来齐爹被歹徒绑票,主妇去了南通搭救老爷,家里全赖老夫子坐镇道生庄。轧头寸,卖地皮,做文书,一手搞定三百根金条,功不可没。薛老夫子一直在道生庄做到解放前夕,主人家逐步迁居上海了,老夫子也垂垂老矣,才由儿子来领回家去。东家西席执手相别,互道珍重,都恓惶得泪洒当场,哽咽而别。
兔兔老师斯文扫地
齐老爹望子成龙,遍访名师,为四个儿子英雄豪杰暑寒假恶补功课。偏偏小子们均是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寻常的塾师才看不上眼呢。背地里起绰号,作弄老师,往往几个月后就呆不下去走人了。曾有一位姓陈的秀才,于国学极有造诣,也被齐爹延为西席。陈老先生牙微暴,于是就被学生们起了绰号叫兔兔。兔兔老师明知此事,为糊口也就装聋作哑,照样每天之乎者也地调教这帮蒙童。
兔兔老师患有阴囊湿疹,俗称绣球风,发作起来痒得受不了,于是就用了个土办法,晚上用滚水去烫,强刺激后会感觉好受些。经常如此,学生们早就看在眼里。
一日早起晨读,老师的教桌上赫然贴着一张条子,上面写着一首打油诗:
长江滚滚向东方,千里黄河水滔滔。眼前有个江南客,夜夜烧汤洗卵泡。
把个兔兔老师气得发昏章第十一,不遵师道,打趣师尊。当天老师就向齐爹递了辞呈。事后几个小子免不了被老爹一顿狠揍,但兔兔是毕竟留不住了。
清华奇才孙光祖
这帮顽童谁都制服不了,总算碰到克星,来了一位英文教师孙光祖。当时因抗战沦陷,北平等地的十几所名牌大学组成了西南联大,撤退到昆明上课。孙光祖十六岁时以江苏省状元的考分进入清华大学外文系,家乡人都称之为神童。学校撤离时光祖正患上急性肝炎,无法随大家一起南下,于是中途就回到老家养病。光祖父母早逝,哥哥在外经商,只有嫂嫂在家。小叔子一直在家中也不像,于是被齐爹延请到道生庄来,教儿子们英文。
孙光祖博学多才,学贯中西,一口牛津腔英文,莎士比亚的「罗米欧和朱丽叶」,「王子复仇记」,「奥赛罗」,几十场戏可以整篇背诵不打嗝楞。其余历史、地理、数学、物理,门门精通。光祖非但读书好,而且精通音乐、戏曲、话剧、绘画,甚至连田径、游泳、乒乓、篮球也是一把好手。把个四兄弟崇拜得似英雄一般。尤其是大倌剑英,光祖阿哥不离口,跟着学唱京戏,排演话剧,吹笛子,拉胡琴,笙萧管吶,粉墨登场。老二剑雄、老三剑豪则跟着游泳、打球、拳击、剑术。这些先进的西方体育竞技,冲击着四十年代初期的农村旧式教育,让这帮半大小子如偶像般地拱奉着这位光祖哥哥。剑英日后说过:光祖阿哥对我一生的影响最大,要说服贴,生平唯光祖一人。
想不到,光祖看上了顾家大小姐剑霞。那时剑霞正是妙龄年华,又是聪明好动的性子,跟着光祖哥哥票戏,迷得不得了。有次过年师生三人粉墨登场,戏码是二进宫,剑霞饰演龙国太,剑英扮杨侍郎,光祖则去定国公。一场戏下来,掌声不断。连一向守旧反对的西界老太太也禁不住称赞:小秀、小伦扮得不错。老人家唤得是剑霞和剑英的小名。年轻时的爱好永志不忘,剑霞和剑英终其一生,喜爱京剧。改革开放后,剑霞到上海置办了几十套行头和头面,以备自己在美国的林肯京剧社公演之需。剑霞到八十岁了,还上台表演「玉堂春」饰演苏三,跪在戏台上整半个小时而面不改色。剑英在万马齐喑的文革前夕,还组织成立了机电局京剧团,担任团长五年之久。带领团内百多号票友,多次在上海青年宫剧场、上海大舞台、上海共舞台举行公演。这一切都是拜光祖哥哥所赐。
光祖比剑霞年长近十岁,对于小妹妹的一腔情愫日积月累,依仗着世叔家齐、世婶佩兰都十分喜欢欣赏自己,遂挽人上门提亲。道生庄的事主要是奶奶作主,权衡得失后,断然拒绝。奶奶的算盘打得九十六,主要在于孙家已经败落,只有一个哥哥在外经商,就是赚了钱也轮不到兄弟份上。光祖虽然有才,现在养病孵豆芽,今后只不过在洋行机关里当当差。顾家的金凤凰是受不了下嫁的委屈的。
光祖求亲被拒,无异兜头一记闷棍,也不好意思再在顾家待下去了,遂辞职回到嫂嫂处。不幸的是兄长在外面车祸死了,兄弟也就只能在家中顶立门户,料理父兄的遗产。
光祖的嫂嫂刘氏本就不是一个安份人,男人家常年在外,原就憋着一肚子的委屈。现在哄得小叔子回家养病了,早茶夜酒,关怀得无微不至。嫂嫂惟恐小叔离家去昆明,做了圈套让光祖染上了毒瘾。光祖因病体拖累,又遭婚姻被拒,学校南迁后又断了音讯。时局不稳,战事频仍,真是国仇家恨,前途渺茫。怀才不遇,无路请缨,也就有些自暴自弃了。兼之孤灯冷月,寒雨凄风,旷男怨妇,干柴烈火,烹地着了。一步错,步步错。自此光祖被个寡嫂笼络的志气消沉,性情大变,完全是自甘堕落的况味,再无半点才子作为了。
解放多年后,剑英才由乡邻处辗转传来消息,说还是人民政府有办法。孙光祖最终是戒了毒瘾,离开了寡嫂。被国务院一个保密部门请去做了英文翻译,但从不与常阴沙任何亲友乡邻联络,只知道人在北京,婚姻状况不明。剑英回来向父母亲告知这一情况,一家人唏嘘不已,久久难以释怀。
赛华陀黄彝鼎
常阴沙名医黄彝鼎,三代祖传,常熟城里赫赫有名。传说有一天黄彝鼎坐着小轿出诊去,对面迎来一队送葬的人群,哭哭啼啼,好不悲伤。轿子交错而过时,黄医生无意中低头一看,对面抬过来的棺木中有血迹滴下。他急呼慢慢慢,让轿夫停下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丧家队伍,告诉他们想开棺看一看,好像死者并未断气。
这怎么可能呢?已经死了三天三夜,断无生还之理。黄医生言道:死者应是难产,腹中胎儿久久不下,窒息气绝。但观其血液颜色,依旧鲜艳。估计婴儿已死,但母亲尚能有救。队伍中有个长辈认识赛华佗,知道黄医生医术非凡,于是说服众人将棺木又抬回家中,开棺验尸。等到棺材板刮喇一声撬开,只见躺着的死者面色惨白,了无半点生趣。但搭上脉息,似有微弱波动。黄彝鼎立即开方,飞马赎药,并让家属施以人工呼吸,缓缓渡气。药汁灌下去后,一个时辰毫无反应。再灌药,仍无反应。等到第三次灌药后,听到死者腹中微有声响。即请产婆人工挤压。忽听橐地一声,一个死婴儿掉了下来。随后,床上死者咦地一声呼出气来,竟然回过阳来。自此赛华陀名声远播,江南一带几被尊为活神仙。
话说顾家大少奶奶丽华过门后一直无动静,大儿子无后,急煞婆老太。到第二年上,请来了黄彝鼎看看脉象。黄医生三个指头一搭脉息,不一会就退出来回到客厅里,对着齐爹夫妇说:大少奶奶体寒,脉息幼弱,不易怀孕。不要紧的,吃我三帖药,包还你三个大胖孙子。把个齐老爹喜得一个劲地拱手作揖:借你吉言,定当重谢。
说来真的灵光,三帖药下去,一两个月后大少奶奶竟然怀上了。第二年石榴花开时,大孙子呱呱坠地,起名榴宝。一年半后第二个孙子冬宝来到人世。再过两年,第三个大胖孙子申宝安然降生,白白胖胖,人称乌克兰。自此大媳妇丽华在顾家可算立下了汗马功劳,地位稳如盘石,公婆高看一眼,连太婆也发不出什么威来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三十年后,丽华患了重病。这时顾家子孙都已迁到了上海居住。黄彝鼎也已作古,但儿子黄逸凡子承父业,在上海华东医院当上了外科主任。当年的大少奶奶,绿鬓红颜,何等风彩。岁月沧桑,如今病体支离,面黄肌瘦。黄逸凡虽是世交,他在华东医院也作得了主。但华东医院是华东局的高干医院,只接受十三级以上的厅局级干部及其家属子女的医疗,当然一定级别的民主人士、社会名流、文艺界名人也能通融就诊。按理说丽华根本就进不了这家医院,这是当时共产党政府所定下的医疗政策,条条杠杠,等级森严。黄逸凡号称上海滩上一把刀,所有高官名流的外科手术几乎全都指名由黄医生亲自动刀。在此之前不久,著名电影演员赵丹也是患胰腺癌在华东医院就诊,由黄逸凡主刀切除。但术后癌细胞仍有转移,最后病逝于北京。
好在朝内有人可做官,大倌剑英动足脑筋,黄逸凡想出点子:星期日下午按急诊病人送进来,先在急诊室吊盐水观察一晚,建立病史。第二天黄主任上班时将之收进病房。第三天插档,由黄逸凡主刀动手术,造成既成事实,然后转入正式病房。
剑英一家为丽华的病患也是煞费苦心,寻诊问药,辗转就医。开刀那天,全家人都守候在手术室外等消息。黄逸凡亲自主刀,打开腹腔后,发现薄丽华患的是胰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转移。回天乏术!只能草草缝合,通知家属带病延年,静待病变吧。黄主任经验太丰富,他说「老顾啊,嫂夫人患的是第三期胰腺癌,这种癌变被称作癌中之王,无药可救。你们急也没用,病人还有三个月时间。建议就住在华东医院高干病房吧,以后有情况处理起来也方便。再说如果出了院,那就再也送不进了。」丽华在华东医院高干病房一住三个月,子女们每天轮值,日夜伺候,克尽孝心。夫婿剑英更是每天报到,细心照料。虽然想尽一切办法,连中医、气功都用上了,最后还是玉殒香消,撒手人寰,应了黄逸凡三个月的谶语。临终时,所幸子女均已成家立业,孙儿孙女辈茁壮成长。丽华了无牵挂,静静地走完了她辛劳的一生,享年五十八岁,含笑而终!
骚娘姨戳鱼
百年道生庄盘根错节,七大姑八大姨的族份本家、姻亲故旧一大帮。老古话道的好:贫居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远亲。骑了高头大白马,不是亲来也是亲。加上道生庄当家大奶奶又是个热情好客,贤慧大度的性子,弄得道生庄人丁兴旺,每天像赶集上镇般地热闹。施家两兄弟惠农和惠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年初一,风俗有关,不宜出门,在家呆着。其余天数几乎天天混在姐姐家中。两兄弟都擅长体育,田径球类,游泳跑马,都有一手。常阴沙大户人家水汀宅沟里都养鱼,青草鲢鰫,螃蟹黄鳝,色色俱全。每到冬季时,水位降低,主人家就会吩咐佣工们车沟敲浜,捉鱼捞虾。那时舅老爷施惠民就会过来凑热闹,提着一杆标枪,前前后后地东张张西望望。惠民用标枪戳鱼,往往一戳一个准,弄个十条八条,中午时清蒸蒸、红烧烧。这叫做离水鲜,鲜鱼汤把大伙喝得都美死了。
大奶奶有个远房表弟名别徐静高,长得很斯文,说话轻声轻气地,又好在女眷们中扎堆。好事者就替他起了个绰号,叫他「骚娘姨」。话说骚娘姨看到小表弟戳鱼,手到擒来,不由心下也痒痒起来。转念头,这个好像不难嘛,让我来试试。又恐怕戳不到鱼被人讥笑,于是趁中午吃饭时候,大家伙都在厨房饭厅。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提着杆标枪,溜到后宅沟,转来转去寻找目标。那时候宅沟里的水已经很浅,时常能看见鱼儿出游从容,若隐若现。觑准一条大鱼,骚娘姨挺着标枪,大喝一声:着!和身裹子往沟里扑过去。原来老人家看到大鱼时一激动,忘记了要掷枪戳鱼,他竟然连人带枪,夹泥带水地冲进沟里。一瞬时,喊救命声杀猪般地响起。水虽然浅,但到处都是浑泥浆,一个人想要爬上岸倒也不容易。挣扎半晌,弄得像个泥猴一般。总算给个路过的半大小子听见,赶紧奔到宅上叫人救命,来了两三个彪形大汉,才把骚娘姨拉了上来。吃饭午休的人们都赶过来,看到骚娘姨这副狼狈相,一个个笑痛肚皮。自此,「骚娘姨戳鱼」成了道生庄的经典掌故,而徐静高的大名则永远被骚娘姨之雅号所取代了。
宝宝,这是我撒的呀!
小朋友们在一起时,免不了打打闹闹,拌拌口舌。一天三倌剑豪同表兄开富在书房间做功课,一边还在闲嗑牙。突然间闻到一股臭气,夹杂着葱蒜薤菜的异味。剑豪说:开富,侬放尸?开富回复道:没有啊,侬放屁。剑豪一下火了:放了就不要赖。开富接口就回了粗话:婊子养的放屁。这下争执就升级了。一个反唇相讥:狗戳的放屁。另一个再加码:狗狗戳的婊子养放的。两人为了洗刷自己没有放屁,赌神罚咒的级别越来越高。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时,忽然隔壁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苏北口音:宝宝啊,这是我撒的呀!两个小子一听吓得再也不敢吱声,只顾低着头,掩口咕咕地闷笑。
原来俩小子不知道隔墙有耳。开富的老爹也在这里,午后困倦就在隔壁房里打瞌睡。中午时吃的猪肝炒大蒜,薤菜炒蛋多了些,老人家消化不良,一时走了气。初听两个小子骂来骂去还能忍受,后来越听越不象话,忍不住发话了。开富老爹是南通人,一口苏北话。事后,这个笑话传出去,「宝宝,这是我撒的呀」让道生庄中多少人笑痛了肚皮。
枇杷先要捡小的吃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黄了枇杷!九月里枇杷成熟了,道生庄果园里一片金黄,累累果实,惹人喜爱。道生庄里四个小少爷,大小相差五、六岁,天天吵,日日闹,但硬是谁也离不开谁。老大剑英自然是狗头军师,专出坏主意。老二剑雄可是铁杆粉丝,什么都跟着阿哥做。老三依仗着有好婆撑腰,事事不买账。在老大的指使下,老二、老三也没少打架。老四小了几岁,还轮不到发言,只会跟在后面起哄,哥哥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作甲夹鱼。
那天四兄弟,加上个小六妹又去花园里闲逛。看到熟透了的枇杷鲜艳欲滴。老大出主意了:老三、老四爬树上去摘枇杷,老二和老六去灶间拿筛子,摘好后归总一起吃。四个弟妹被老大差得团团转,一切舒齐停当,筛子里也堆满了枇杷。老大又发话了:大家先将枇杷梗子清理干净,然后拣小的先吃,这就叫先苦后甜。众人一听有理,按照大哥的指令,把枇杷清理干净,再挑小个的吃光。小六妹最是天真可爱,拈起一个稍大些的问道:大哥,这个算大还是小?老大瞄一眼,算小的,可以吃。不一会,只剩下三四十个最大个的了。现在可以「甜」了吧?小老四眼巴巴地望着老大。只见老大向老二使个眼色,两人抬起筛子,转身就跑。背后这帮小的追不上,跺脚喊冤地大哭小喊,回去向老娘告状。当然老大老二免不了被一顿臭骂,但骂过以后两人高兴得无事人一般。
老大带头,讨饭去!
小寒过后,数九隆冬。学校放了假,小子们在家中天天前操后跸,寻衅闹事。一日早起,只见一夜瑞雪,白茫茫一片混沌世界。地主人家最是悠闲,齐老爹早已约好了牌友,在花厅里小游和,牌儿经哼得山响:
「三月里个桃花么朵朵开,小寡妇想郎么心不开。醒转来望着天花板,情哥哥何时能 转回还。」
「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三更张生来相会,四顾无人跳粉墙,五鼓更残 夫人晓,六花云板拷红娘,七窈玲珑小梅香……」
「从来风水轮流来,今朝轮到我发财。红中白板清一色,一把自摸乐开怀。」
「八月八起风法海潮,水漫金山法海去拿妖。白素贞昆仑盗仙草,许倌人相会在金山庙。」
「三气周瑜芦花荡,孔明吊孝哭周郎。刘皇叔三请诸葛亮,关云长五关斩六将。」
「双龙会八虎闹幽州,老令公撞死李陵碑。潘仁美结识萧太后,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二十三张笃子壶儿的敲,笃子壶啊全靠游的巧。我半夜三更把你家大门敲,走你家大门狗子要叫,走你家后门生怕蚊子要咬。狗子咬到犹自可,蚊子一叮庠兮儿痛,也不晓得妹妹是开门不开门?」
俗话说四赌八看,清客幕友,插科打诨;丫鬟娘姨,送茶倒水。升平世界,极乐人生。
几个孩子看老爹忙着打牌,一时半会不会来催读书的。老大一使眼色,一个个捱法捱法,前后脚都溜到了后花园中。琉璃世界中唯有腊梅盛开,幽香袭人。老大又出坏主意了:今朝分成两组,楚汉相争。一组逃,一组追,抓住两个人就算输。除了大姐剑霞不参与其中,四兄弟再加上小六妹,缺个人,叫上电铃。
电铃是老大的书僮,说话有些结巴,从小跟着大倌背书包伴读,调皮惹嫌也是一把好手。当下六个人抽签分组,互定职司,开始了楚河汉界的争夺战。只见雪球飞舞,雪花盖顶;人影憧憧,吶喊声不绝。因为大雪封园,早已辨不出高低深浅。小子们一路践踏,冲锋陷阵,把个好好的花园蹧蹋地不成样子。腊梅树枝成了挥舞的长枪,腊梅花洒落一地。跌倒又爬起,衣服撕开口。连滚又带爬,裤子当扫帚。老二和老三最是英雄,把偌大一个花园几乎翻了一个遍。
大人们起先只管忙自己的事,只觉得耳边怎么那么清静?奶奶一想不对,赶紧叫齐爹的当差金生四处去寻寻看,小倌头子都去了哪里?不一会,金生气呼大噫地奔进来报讯:不得了了,大倌二倌三倌四倌把园子都要拆掉了!奶奶立起身,转身就向花园走去,前呼后拥,七八个下人紧跟着。一进园子,只见老四还不识势,挥舞着一根树丫枝冲过来,被老娘一把揪住,呯地一记头挞,打得老四眼冒金星。死小倌!作死!大几个呢?老四结结巴巴指指后面,原来哥几个还在那里大呼小叫地冲过来,杀过去。老大最活络,眼梢角扫到老娘的身影,转身就想溜。被老娘一声喝住:老大,不许走!这下没辙了,乖乖地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捱到老娘面前。老娘这次气狠了,一个不当心,就把花园糟蹋得面目全非,这帮小鬼何时才能学好?回头吩咐:金生,到厨房间拿五只篮头,再拿五根烧火棍,赶出门讨饭去!不一会,金生带着两个佣人把篮头和棒头都拿来了。奶奶吩咐一人一套,老大带头,讨饭去!
一开始老大思忖老娘是吓唬吓唬的,后来看看情势不对,这次好像是动真格了。等到金生把篮头棒头都塞过来时,心想这次出事体了,老娘真的火了。
小的看大的,大的不肯走。奶奶催着金生逼他们走。赶到墙门口时,只见前面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回头看庄园里炊烟袅袅人,声鼎沸。这次大倌也扛不住了,拉着老二,回过头来卜地当地一跪:姆妈开恩,姆妈饶恕,下次不敢了。其他几个一看老大都讨饶了,也赶紧挨个跪下,求求老娘,饶过这回。奶奶当然也是做做规矩,顺风旗扯足后也就落蓬了,不过自此以后,几个小少爷玩心也算收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