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的野鹿很多,我们跟着当地人管它们叫狍子。狍子奔跑起来一蹦一蹦地,上窜下跳,拿枪也不好打。但你可以远远地对它大声喊叫:“噢噢噢”,它就会停下来,转过头来看个究竟。这时你举枪瞄准,一勾扳机,它就应声倒下了。不过,遇到狍子时,往往谁也没带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跑掉,一顿丰宴也就泡汤了。何况我们的耕地大多离江岸不远。在离江两千米的地带内是不许开枪的。56式步枪弹的最大飞行距离是两千米。若在靠近江岸的地方开枪,子弹头飞到苏联境内,弄不好会醸成国际事件。实际上,苏联境内更加人烟稀少,俄国老百姓也早已后撤了二十公里。因此,任意飞行的子弹头打着人的机率堪比大海捞针。
背着枪在江边巡逻时,有时百般无聊,人就会步入想入非非的境界。那时我常想,要是我操着冲锋枪对着江对岸扫上一梭子,让老毛子的边防军在森林里挖地三尺找子弹头,该有多过瘾。要是找不到弹头,没有物证,也就谈不上国际事件了。
我第一次品尝鹿肉是在机务班里。春天他们开拖拉机翻地时,在山脚下的沼泽地里看到了一只离群的狍子。沼泽地里的泥土湿软,狍子跳不高,跑了一段就被拖拉机手给逮住了。
老乡们下套子抓住狍子后也常常分些肉给知青食堂。那年头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套野物、采蘑菇都是禁止的。知青拿了好处后睁一个眼闭一个眼,也就不与老乡们计较了。
鹿肉不常吃到,我们就开始打狗的注意。村里没几条狗,我们不打它们。那些狗都是有主的。对外来的狗也得小心。鄂伦春人的猎狗精明得很,离我们远远地就跑开了。军狗绝对不能打。部队的狗是有军籍的,打了犯法。正棋村的一个知青误打了一只大狗,看到它脖子上的铜牌才知道闯了大祸。主动坦白后从宽处理,只判了六个月的劳改。
冬天封江后老毛子的狗有时会跑过江来,那就不客气了。打到狗的班里晚上开宴,肉香味会钻进大家的鼻孔里。没福气的就把口水咽下肚里,去到小卖部去买听肉罐头解解馋。不论是哪个班开宴席,通信员照例是要请的。通信员每晚排岗,还管着连里的杂事,维持好与他的关系总没错。
每个班里都储存着一些开宴席用的油料和调味品。班里的青年从上海探亲归来,也会把带来的一部分食品用来补充班里的库存。班里的公共食物基本是存放在枪柜的上层。有一回,二班开宴煎葱油饼,我这个通信员照例被请去。大家吃得有滋有味,谁也没觉得葱油饼有什么异味儿。但到了下个星期擦枪时,发现枪油瓶空了。原来在煎葱油饼时众人都半醉了,拿错了油瓶把枪油吃掉了,居然也没人注意到。过后,大家讨论的结论是:枪油瓶里的内容,不外乎就是某种过了期的植物油,而不是我们想像中的专用枪油。好在没人拉肚子,也没发生更大的麻烦。
八月里二班打到了一条野狗。晚上开宴时,请老牛来烹调。老牛是炊事班长,我的好朋友之一,我也照例被请去二班宿舍会餐。
他们班的小唐刚从上海回来,他贡献了五香花生米和香肠。老牛从厨房带了酱油和香料。二班副把他还剩下的上海卷面也交出来充公了。等我到时,宴席已经开始,酒也喝了两瓶,五香花生米已经见底。大家在饭桌上打着扑克牌,老牛在剥那只死狗的皮。炉灶上的铁锅里煮了水,只等水开就把狗下锅煮熟,再加上大蒜和葱薑红烧。
老牛说柈子太湿,火头上不来。他把剥了皮的狗放下,走回厨房去拿干柴。我们继续喝酒打牌。
忽然,坐在我对面的张小弟把手上的牌一扔,一个箭步跳上了通铺,满脸惊恐。我们看着他纳闷,心想他是喝醉了。
他站在床铺上颤抖着,一只手指向我背后,说:“看!”
大家猛地回头。
在门边的地上,被剥光了皮的那只狗这时撑着四脚,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身上的血水一滴滴地淌下来,带血丝的两只眼睛瞪着我们,身体板板地,纹丝不动。
我们大惊失色,在惊呆片刻后随即拿起手边一切能够着的东西向它扔去。书、酒瓶、鞋子、任何东西。我拿到脚下的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刚想扔过去,一看是架收音机,就放了回去。一会儿我们没物件可扔了……
剥了皮的狗还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它扑通一声倒下了。
大家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时,老牛拿着干柈子回来,看到屋里一片狼藉,非常诧异,问我们怎么了。
听了我们的叙述, 他说:“不可能。它早就死了。”
“要有照相机就好了…” 我真的很遗憾。
第二天晚上机务班开了狗宴。机务班的哥儿们一边喝酒,一边笑二班的家伙是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