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出卖大日本》

作者:周愚

 

        不久前,我参加一项洛杉矶华人文艺界的聚会,会中五十余人,除了人人喜爱文学,或从事华文文学写作外,其中有两人并身兼日文写作,且有极深的功力。我之所以说这件事,是因我服役于军旅期间,曾毕业于军官外语学院日文系,也懂一点日文。更因是遇到了他们两人,才使我得到灵感写这篇文章。不过我并不是要借着本文卖弄什么大学问或谈什么大道理,而只是要谈点关于日文的趣味小事而已。

        日文像一个“三色拼盘”,是由“汉字”、“假名”、“外来语”三者拼凑而成的。“汉字”顾名思义,就是我们的中文字;“假名”是他们利用汉字的草书和偏傍所自己创造出来的,共有五十一个,,但有一个鼻音是只能附在它字之后的,所以日本称假名为“五十音”,但五十音中又有两个是重复的,所以实际上是四十八个 ,地位相当于英文的二十六个字母。假名又有“片假名”和“平假名”两种写法,类似于英文字母的大写和小写;“外来语”则是把外国(大部分是西方国家)的语言(大部分为名词) 用他们自己相近的发音发出来,与我们中文的“咖啡”、“巧克力”、“维他命”情形如出一辙,外来语都用片假名书写。

        我现在在本文要说的,则只是汉字这一项,而且又以有趣的汉字为主。

        唐朝年间,日本派了大批学生到中国留学,学会了汉字,带回日本。照这么说,“汉字”无论发音、意义都应该和我们中文一模一样才对。可惜的是,那时那批日本学子们,哪会像我们这些在美华人学英文的这么认真,他们到了繁华的大唐,必定是只顾吃喝玩乐,怎会有心好好读书,带回去的东西不但有限,而且错误百出。加上留学生人数太多,良莠不齐,回去后为了有所交代,只好大家七拼八凑,我们的文字就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但尽管如此,“汉字”仍是日文里的骨干,尤其是名词,除了一些“外来语”外,几乎全是它的天下。

        我没学日文以前,看到日文里有这么多“中文字”,心想日文一定是很容易的。谁知学了以后,才知日文里最难的,竟然就是“中文字”。

        “汉字”第一难是发音,“假名”一个字一个音,就像英文字母 ABCD 一样,一看就会,绝不会错,但“汉字”有些字有多达十几个发音的,也有许多字是同一个发音的。如“田中”和“本田”,田字一在前一在后,发音就不一样了;而“本田”和“丰田”,即使田字都在后,发音也不同。

        日本前后两个首相“福田赳夫”和“三木武夫”,因为“赳”和“武”的发音相同,如果不写出来,你就不知道哪个“赳”,哪个“武”了。日本男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最喜欢用的字是“夫”、“男”和“雄”,而这三个字的发音也都是一样,如果他用嘴巴说出他的名字,你仍是不知道他的正确名字的。

        “贵社”、“记者”、“汽车”、“报社”四个词的发音近乎一样,因此如要说“贵社的记者坐汽车到报社去”,可就变成拗口令了!

        日文“鞋子”的发音恰似我们中文的“裤子”, 进日本人的家登上“塌塌米”是要脱鞋子的,所以你如果去日本朋友家,主人请你脱鞋子,你可千万不能脱裤子啊!

        “汉字”的第二难是意义,虽然它大部分和中文的意义相同,但也有许多是我们完全不懂,甚至觉得可笑的,现我大致做一个归纳,分叙如下:

        第一是我们完全看不懂的“天书”,如“面白”的中文意思是“有趣”;“八百屋”是“蔬菜店”;“床屋”不是卖床的,而是“理发店”;“切手”是“邮票”;“手纸”是“书信”;“怪我”是“受伤”:“心中”是“男女殉情”;“无理心中”是“一方不愿的强逼殉情”。所以说,如果男士们有位日本女朋友,她向你要“手纸”的话,不要以为她是上厕所没有卫生纸,而是要你写情书给她;如果她向你说“心中”,不仅是她的心中有你,更是要和你一起去死呢!

        第二种是看来像中文,意义却不同于中文,如“觉悟”译成中文是“决心”,“依赖”是“拜托”,“留守”恰恰与中文相反,意思竟是“外出”;但“留守番”却又改正了上面的错误,意思是“值班的人”。所以如果我“决心外出,拜托你值班”,日文就是“觉悟留守,依赖留守番”。

        此外还有一个很“面白”的名词,就是前面我说过的“汽车”,它的意思却是“火车”,而汽车他们则叫做“自动车”。有一次我“糗”一位日本朋友,说他们把“汽车”这个字用错了,没想到他却反而说是中国人错了,他说唐朝时候世界上既没有汽车也没有火车,所以这两个词他们不是向中国人学的。他又说火车用蒸汽机,所以叫汽车,汽车用内燃机,怎能叫汽车,而日本比中国先有火车和汽车,当然也比中国先有“汽车”这个名词,是我们学他们学错了。我一时竟被他驳得哑口无言,算他狠!

        第三种是与中文的字意虽相同,但不是颠三倒四,就是发音不对。如“平和”、“暗黑”、“热发”,只要把它倒过来,就成了百分之百的中文;又如“残酷”、“滞在”,他们则把“酷”和“滞”分别发成了“告”和“带”的音,那些被派到大唐来的留学生,倒是都学到了我们中文“字宽念一半”的要领。我也把这几个例子说给那个用“汽车”向我耍狠的日本朋友听,这回他再也狠不起来了。

        第四种是看到了它,也许可以猜得到是什么意思,但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意思。多年前台北上映过两部日本电影,一部的片名是“大江户五人男”,意思是“东京的五个太保”,“江户”是“东京”,“五人男”是“五个太保”或“五个流氓”。洛杉矶有一家连锁日本料理快餐店名叫“江户子”,意思是“东京人”,发音为“Edoko”。

        另一部很有名的,片名很奇特的电影是三船敏郎主演的“座头市与用心棒”。当时台北把它译为“盲剑侠与大镖客”,如按字面直译,则是“盲人与保镖”。“座头”是“盲人”(“市”是盲人的名字) ,“用心棒”是“保镖”。

        最后一种,是日本人自作聪明,把中文精分细解。如“声音”这个名词,他们把“声”专用于动物所发,人类发出的则是“音”,所以“没有声音的人”这句“名言”,在日本是不能成立的。

        在台北时,有一次我接待一位初次访华的日本友人,他看到台北街头有那么多“牙科诊所”和“公用电话”大感惊讶,原来日本人将“牙”与“齿”又细分了,动物的是“牙”,人类的是“齿”。而“公用电话”则是只有公事时才能用,私事是不能用的,我们所称的“公用电话”,在日本叫做“公众电话”。以上两点,经我向他解释后,二人均不禁哑然失笑。

        我现在在美国,经常踫到百货公司或超级市场「On sale」,意思是大减价。日本当然也有大减价,他们写作“大卖出”,“今天大减价”则是“本日大卖出”。日文横写是由左至右,但如按我们中文由右至左(近年始改为由左至右,但仍有少数传统书写,仍维持由右至左) ,就变成“出卖大日本”了。

        读者看了这篇文章,如果认为很“面白”,给一个“赞”的话,那我为了感谢,就会向你行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再说一声“阿里阿多,哥宰姨妈死”。

 

        2020年6月在“美洲文化之声国际传媒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