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房间」听训
许医师看我一眼,苦口婆心地劝说:「错在不该有计较心,你默默地承担很多事,本来是一百分,发了脾气之后,就变成不及格了。」
元培医专毕业前,我被分发到某台北市立医院实习。检验科实习生要学习的项目很多,得轮流到不同的部门。我的第一关是「血库」,未学小针(抽血的针头)先拿大针(输血的针头),被我「实习」过的血牛(卖血维生的人)一见我就逃跑,深怕又要被我多扎好几针。
所幸熟能生巧,功夫练成后,什么「针」都手到擒来,同事送给我「郑一针」的封号。
有位学姐不喜欢值班,常常拜托我代她值夜班。第一次推着心电图仪器到病房「出诊」,做着做着机器不跳了。我以为老机器接触不良,正在那儿东摸摸贴布、西拉拉电线,试图修理,没想到护理人员走进来,竟为病人盖上了白布,然后淡淡丢下一句:「不用做了。」吓得我拔腿就跑,猛按电梯想下楼,不料电梯门打开竟又是另一床盖着白布的大体,推床的护佐则还来不及进电梯。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幸运的我,早在实习之初就得到某检验院院长的青睐,约定领到毕业证书隔天就去报到,几个月后顺利考取医事检验师执照,才开始找公家机关的工作。
同学通知我,台大医院的「陈医师」正在招考研究助理,可是到底是哪一位「陈医师」呢?四姑在台大医院对面的教育部上班,她自告奋勇帮我打听,还很好心地找了一位长官引荐。
我去面试当天感觉气氛很怪异,主考的许医师没有正眼看过我,问的都是一些很奇怪的问题。台大医师要考倒专科毕业生易如反掌,我心想大概没希望了吧!意外的是,我被录取了,还被分发到许医师的部门──超音波室。
事后得知,许医师用人不喜透过关系,因此「顾人怨」的我,名义上是研究助理,前三个月做的其实是小妹的工作。早上拿着大茶壶提热水、送便当去蒸,中午领便当回来给同事吃,许医师三个月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父亲问我工作如何?我诚实招认:「医师都讲英文(怕病人知道病情),我听不懂;超音波好难,我还没学会。」父亲鼓励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得比别人好!」
勤能补拙,我决心排除万难克服语言障碍,自费去补习班补英文,慢慢听懂了医师们在说些什么,从而减少犯错的次数。
超音波的操作,需要很多练习才能累积经验。早年的超音波笨重无比,病人稍稍一动就得重来(图像不见了)。
有一次,许医师又和病人在「呼气」、「闭气」之间来来去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病人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响,许医师这才回神问病人:「不好意思,你饿不饿?」病人受宠若惊反问:「我不饿,医师你饿不饿?」
许医师视病犹亲,但是对助理非常严格,甚至规定家庭作业。他要我们用B2铅笔描绘超音波的影像,同事们的作业只能做到「意思意思」,但我总是像美术系学生画「素描」般全力以赴,如期交上作业,终于感动了许医师,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我以为你熬不过三个月试用期,没想到你做到了!」
许医师是我的人生导师,不仅教我超音波而已,他教我计算机、摄影、研究论文的编辑,甚至教会我在大太阳下左手挥动X光片,右手用相机连续曝光,翻拍X光片成照片。每次我奉命在台大医院室外「练功(翻拍)」,就会有大、小医师正好「路过」,分别递给我几张X光片:「拜托,顺便一下!」
许医师也教我许多做人做事的大道理。有一次,我推着装满文具的大推车进办公室,当时又要开门、又要推车,看到其他助理忙着讲电话、聊天、吃零食,谁也不肯帮忙,一时火冒三丈:「领东西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为什么都不帮忙?」
许医师听到了,把我叫到「黑房间」去训话;「黑房间」是X光特殊造影室,也是我们犯错就被叫进去的「刑房」。
许医师问我:「知不知道错在哪里?」「知道,我不应该发脾气。」许医师看我一眼,苦口婆心地劝说:「错在不该有计较心,你默默地承担很多事,本来是一百分,发了脾气之后,就变成不及格了。」从此我学会不计较。
许医师操作超音波态度严谨,规定同事以不同角度拍摄肿瘤,进而研究肿瘤的成长速度及癌症病变。有时,他会愣愣地看着肿瘤相片反复思考,经常做研究做到夜不归营,绝不容许任何细节被忽略。
许医师和病人的医病关系可以用「生死交」来形容。他尊重病人和家属的意愿,来决定是否告知病情。曾经有位老教授得知病情后,抑郁而终;也有人说:「许医师,你嘛好了,叫我太太别告诉我,害她伤心得要命,你应该告诉我隐瞒她,不是告诉她隐瞒我。」
不管是大学教授或乡野夫妇,许医师都用最大的耐心来倾听他们的心事。从他的身上,我学会了「做事认真,做人柔软」。
「早期发现,早期治疗」是许医师对付国病(肝病)的方法,超音波诊断肝癌的研究计划,挽救了许多病人的生命。他常把超音波机器带进开刀房为肿瘤定位,也间接学会了开刀房说笑方式。
这位严厉、爱护年轻人的「爱说笑」医师,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肝病防治基金会执行长许金川。他为台湾肝病所做的研究及贡献,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双面情人
见识到「狼」心如铁的真面目,我决定退婚。对方家长非常不谅解我的任性,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有暴力倾向,使我有口难言。
很遗憾,我这一生没有恋爱过。
二十二岁那年,我在插班大学的补习班上课,有一个大男生经常向我借笔记。巧的是,他和我搭同一班车回家,就住在我家附近。
当时我在台大医院上班,有意报考大学再上层楼,利用下班时间到补习班上课。因为经常同车回家,慢慢知道大男生的背景,知道他因为安抚闹脾气的前女友而逾假返校,被某国立医学院开除,只好报考来年的大学插班。
大男生不断向我借笔记,以他的程度根本不用借别人的笔记。对人对事全无戒心的我,任由他借口进出我家,直到保守的祖母提出抗议:「这样走来走去算什么?人家会笑话的!」我才大梦初醒,原来「走来走去」就是谈恋爱!
对方出身南部世家,父母双方皆家世显赫,家人不是工程师就是医师,虔诚的基督教家庭,每周日必全家盛装上教堂。依世俗标准,算得上好对象,但我没打算早婚。我将祖母的话说给他听,原意是让他知难而退:「我家很保守,请你不要再来借笔记。」意外的是,他及他的家人竟同意双方立即订婚,约定男方完成学业就结婚。
不久后,父亲南下竞选国大代表,对方家族大力帮忙,出钱出力投入选战。看似一段良缘,直到祖母罹患肺癌住院,我才发现他自私跋扈的另一面。
祖母病后住院七个多月,上班之余,我一直睡在病榻下的行军床,叔姑们轮流在周末来换班。没想到,未婚夫竟然在未告知我的前提下,找上父亲理论:「你们家有八个兄弟姊妹,凭什么让茹菁一个人日夜照顾病人?」当我从祖母嘴里得知此事,立刻找他兴师问罪。
永远忘不了当日情景,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恼羞成怒的他,用手里的黑雨伞,将我打得遍体鳞伤。见识到「狼」心如铁的真面目,我决定向四姑求援,躲进四姑家。未婚夫循线找来,跪在四姑家客厅痛哭流涕好几个小时,他发誓绝不会再动手。我终究原谅了他,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事实上,这是一个变本加厉的开始!
经由教训,他学会了伪装,在我面前,他假装孝顺祖母。有一次,祖母想喝热的甘蔗汁,我必须搭公交车到士林夜市买,请他代为照看祖母。当天晚上,祖母流着眼泪告诉我:「你一出门,他就把我的病床快快摇起、重重摔下,我好痛……」我抱着祖母痛哭,再也不敢离开她半步。
祖母临终前,几度声泪俱下告诉我:「不要因为已经订婚,就一定要嫁给他,不要嫁给他!」缠绵病榻七个多月,祖母终于离开人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这人似乎有严重的双重人格,好的时候彬彬有礼,发作的时候会抓起我扔向墙壁,经常伤得我青一块、紫一块去上班,同事都很担心!
最后一次事故,是我在办公室和男同事讨论病人的情况,未婚夫突然出现,命令我与同事保持距离。我严厉拒绝:「我是个成人,我有自主权,你别想控制我的思想行为!」
那天是星期六,医院只开半天,他拖着我往铁门慢慢下降的楼梯间走,恐惧到了极点的我失声呼喊:「救命!」同事闻声前来救援,用摩托车将我载到安全之处。
我不敢打电话给父亲,因为选举时欠了人家人情,他的立场很尴尬。后来是远在台南的三姑挺身解决,帮我退了这门亲事。
由于我单方面悔婚,对方家长非常不谅解我的任性。当然,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有暴力倾向,使我有口难言。
退婚以后,他仍时常到医院找我,企图挽回。一把又一把昂贵的鲜花被我丢进垃圾桶,他开始在入夜时分躲在医院宿舍的灌木丛间堵我,当我们之间的谈判愈来愈僵,一位爱护我的护理长劝我:「丫头,你快找一个外国人嫁了,离开台湾逃命吧!」
移民美国
「我不爱你,为了一个不得已的理由,必须离开台湾。」他回答我:「没关系,我有两年的时间感动你,如果不能感动你,我会放你走。」
二十五岁那年,一位华侨从美国返台找老婆,他对我说:「我去算命,算命先生说今年有姻缘,我就赶回台湾了。」
我们交往了一个月,父母同样离婚的他曾感性告白:「童年的不快乐无可弥补,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会加倍珍惜。」
当时的我,错信他的诺言,应允了他的求婚,但有言在先:「我不爱你,我为了一个不得已的理由,必须离开台湾。」他回答我:「没关系,你到美国的前两年拿的是临时绿卡,我有两年的时间感动你,如果不能感动你,我会放你走。」
多年后谈及此事,他却亲口否认:「我没说过那样的话。」我哑然失笑,没想到不同的算命先生,竟能毁了母亲又毁掉我的婚姻。
一九八八年移民美国,我很快就身怀六甲,当时就读语文学校,一直上学到生产前一周。
那是我今生最苗条的时代,因为严重害喜,一度瘦到剩下九十九磅(四十五公斤),连妇产科医师都发愁。我强迫自己大吃特吃,女儿出生时仍只有五磅重(二二七〇公克)。
女儿出生前一天,正好小叔迎娶小婶从台湾来美,婆婆要我「蹲」在地上搓汤圆庆祝,她说:「要不然不Q不好吃!」挺着九个月大肚子的我,搓完汤圆站起来,好像听到石头掉进井里噗通一声,肚子开始痛了。
隔天一大早,丈夫打电话问产科医师怎么办,医师说:「第一胎得拖上十六小时才会生,别紧张!」于是,大家都叫我「别紧张,没那么快!」丈夫决定照常上班,临走前吩咐我:「人家去哪里,你就跟着去,以免落单。」我只好跟着一家人去吃港式饮茶。
肚子愈来愈痛,我斜躺在椅子上低声呻吟,婆家正在介绍新媳妇,我实在不好意思「发作」,只能辗转于那张实在不怎么舒服的椅子上。隔桌的洋人看不下去,走过来拍案怒斥:「麻烦你们把这个孕妇送去医院好吗?」
一家人如大梦初醒,赶快买单送我去医院。婆婆去停车,我自己走进医院办理入院生产的手续。护理人员看着我不怎么大的肚子,心生怀疑:「谁叫你来的?」我怕她不肯收我,只好谎称是医师的命令。躺上病床触诊后,护理人员惊呼:「都开三指了,你可真会忍!」当时是中午十二点半。
她打电话请医师来接生,医师说:「要开始门诊了,先给她打止痛针,等我看完门诊再来接生。」我听了差点昏倒,请求护理人员:「随便找一个人帮我生吧!我可不想重新再痛一次!」
我拒绝打止痛针,医师只好飞车跑来接生,护理人员推着我进产房。据婆婆回忆,一关上产房大门,就听到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时间是下午两点十四分,不到两个小时就「顺产」了。我还听到医师高兴地说:「正好赶得上三点的门诊。」
荒腔走板独脚戏
电台老板要我披挂上场,我只好硬着头皮独唱十二个小时……一直唱到当天的晚安曲,每次想去洗手间,就放那首歌曲特长的〈王昭君〉。
生产后,我的第一个工作是在洛杉矶某华语广播电台。电台老板来自台湾,据说曾是国民党的游击队员,多次为革命任务出生入死,奈何受限于教育程度,未能置身高官之列。有高层建议他往国外发展,鼓励他做一些贡献祖国的事业,以便日后风光返台,名正言顺求得荣华富贵。
有人怂恿他开办华语电台,以宣扬中华文化,另方面也顺理成章成为文化人。于是,他斥资成立包括国语台和广东台的华语电台,国语台内又穿插闽南语节目,可谓声势壮大。然而,正因为电台成员来自大陆、香港和台湾等不同环境,战国时代的氛围便悄悄在电台蔓延开来。
首先发难的是台湾来的播音员,她是一位气质良好的教师,也是养尊处优的先生娘,因无法忍受大陆播音员的剽悍风格,盛怒之下,「女匪干」三字脱口而出。大陆播音员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阴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扬长而去,那个眼神恍若是说:「跟我斗争?你还差得远呢!」
如此战争尚情有可悯,毕竟两岸心结由来已久,另一种战争就教人不敢恭维了。早期美国华语广播电台多半是依附其他大电台的副波生存,该种副波无法现音在调频频道上,必须要买电台特制的收音机,才能收听该电台的节目,此种收音机售价约在五十到六十美元之间。
当时洛杉矶已有三家华语电台,如何让听众掏腰包买新的收音机,怎样让厂商主动上门买广告,得靠播音员的号召力了。电台的生存大计全靠广告维持,红牌播音员俨然成了电台的财神爷,愈红则薪水愈高,播音员之间常暗中较劲,希望自己是最红的那个!
有人计算谁的叩应(call-in)最多,有人在意谁的听友俱乐部最有人气,也有人喜爱炫耀听众朋友送来的鲜花和礼物,就连电台老板也一时技痒,特意开辟了一个政治性节目,当仁不让地和旗下播音员们争宠。
在一次电台举办的交谊活动中,老板听闻自家电台台长在外面放话:「我们老板啥也不懂,电台全靠我一个人撑着。」咽不下那口气,老板立刻将台长炒了鱿鱼。不料,台长竟带着他的大批人马集体跳槽,致使隔日的节目险些失音。
由于「蜀中无大将」,老板要我披挂上场,我只好硬着头皮独脚戏撑了十二个小时。从闽南语新闻播报到国语新闻,从尖着嗓子说故事的儿童节目,到手忙脚乱的点歌节目,中间还包括一个未经事先沟通的商品介绍,现场来宾是地道的美国佬,我还得当场英翻中哩!
荒腔走板的独脚戏,一直唱到当天的晚安曲,每次想去洗手间,就放那首歌曲特长的〈王昭君〉。
隔壁广东台的香港人很务实,一向都是隔岸观火,鲜少管国语台的家务事,如今不得不出面救火,指派代表过来以支离破碎的国语开了一个「学广东话」的节目,暂时解我燃眉之急。
然而,电台的广告业绩愈来愈糟,连老板都得兼任收音机的送货员。某日,他到某商家送货,正想掏出他的董事长名片,谁知道人家一看见电台厂牌便叫道:「哦!是郑小姐的电台啦!」无辜触动地雷的我,因此离开了那个复杂的广播圈。
一九九〇年代,计算机科技日新月异,从二八六、三八六到四八六计算机,再贵都有人买,许多华人租仓库组装计算机求售,我有幸参与了那个时代的计算机世界。
当年的老板是纽约大学计算机博士,老板娘也是数学系高材生,小夫妻打拚事业之余,也常常在店里「打拚」。
有一次,跆拳道黑带的老板又为细故发脾气,趴、趴、趴,一口气踢倒三台四八六计算机,时价每台两千多美元,八千美元当场报销还不消气,只见他拉下铁门说:「谁也别想出这个门。」然后操起水果刀追杀老板娘。
两人打打闹闹实属家常便饭,众员工个个靠边站,就怕老板一个失手伤及无辜,没多久,大家为保小命,纷纷另谋他职。
丈夫是大厨,年轻的我们不知轻重,在婆婆、小叔的资助下开餐馆,因不善经营,开业七个月就把本钱赔光,我又得重新找工作。
下一个工作是灯具批发销售。笃信道教的老板一家人,对员工们非常好,而我才新进公司,久婚未孕的老板娘就有喜了,所以对我又特别好。我对那段岁月怀念特别多!
当时,偶然机会认识了一个俄罗斯人,他提议要弄一货柜的杂货去俄国卖,因本钱不多,只能凑足一货柜的灯具,欢迎我参加「下一次」的行动。
一路上,他来电报喜,灯具卖得又快又好,简直是一本万利,吩咐我赶快准备第二批货。于是,我一边做着发财梦,一边等待他的归期。
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不见他回来,过了大半个月才等到噩耗,原来他因兴奋过度而心脏病发,不幸在火车上过世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无常」,永远忘不了他手舞足蹈说生意的模样!
躲不开诱惑
一场大雪淹没了上班路,丈夫从此夜夜上牌桌,眼看我绝非赌神对手,于是竖起白旗回台湾,丈夫虽也随同返台,但夫妻缘分已走到尽头。
我的婚姻曾经有过短暂的幸福,丈夫脚踏实地努力工作,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抱女儿,乖乖在家看电视;没想到一次赌场邂逅,竟让他深陷泥沼,从此不可自拔。
他在洛杉矶各赌场流连忘返那几年,我们曾经下定决心远离赌博的诱惑。一九九三年一家三口离开加州,搬去美墨边界的德州艾尔帕索(El Paso),每天从美国越过边界,到墨西哥的中国餐馆上班,见识了过去不曾知晓的世界。
艾尔帕索是毒贩争夺地盘的地方,当地严重贫富不均,穷人摘了仙人掌的果实,三个一串在路边卖,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番石榴呢;反之,有钱人一掷千金面不改色,吃顿饭有三、五个保镖荷枪实弹保护,天天上演比排场的戏码。
穷人摆脱困境的绝招是「偷渡」,美墨边境仅一河之隔,墨西哥人只要冲过警戒线,就可以进美国赚美钞了,于是兴起了一阵移民风,聪明的生意人立即「染指」移民业。
一切从渡河开始,听说美国移民官以裤管的干湿程度「看穿」是否非法越界。因此,做渡河生意的人列出了价目表:「跟着导游跑,渡河五十美元;抬着渡河,一百美元;渡河保证班,两百美元。」
跟着导游跑,就算渡河成功,裤管也是湿的;抬着渡河,成功后裤管是干的,但万一失败,就得重新缴费再来一次;唯有报名保证班,才有人会想尽办法帮忙,直到渡河成功为止!
墨西哥的旅游签证会指定落脚的城市,禁止旅客进入没有签证的城市,艾尔帕索靠近美国的边境,也是出现签证问题最多的地方。
我们曾经接待过华籍一家四口,因没有签证而误入艾尔帕索,以「有意偷渡美国」罪名被关进牢房。
狱吏以翻译为借口带他们来餐馆吃饭,我们在翻译的过程中,发现一家四口已被饿了一整天,狱吏公然索贿每人一千美元,否则就将他们关回牢房,而墨国的监狱是不供应饭菜的。尝过挨饿滋味的一家人马上投降,几经讨价还价,终于花了大把银两买回自由。
每日上班、下班,丈夫似乎摆脱了赌瘾的纠缠,可是他很快就找到赛狗场;满场飞奔的狗儿成了他下注的新宠,放假就往赛狗场跑,渐渐无心工作。
为了逃避追逐赛狗,一九九四年我们搬家去了西维吉利亚州的矿山上,下山要近一小时车程。山上是一群开银矿的地主及工人,只有一座商业中心,我们受聘去管理唯一的中国餐馆,薪水优渥并提供食宿。
山上的人没别的去处,成天都在商场里游荡,因此餐馆生意还不错。然而,一场大雪淹没了上班的去路,无聊的工友在家打起了麻将,从此夜夜上牌桌厮杀,眼看我绝非赌神对手,于是竖起白旗回台湾,前夫虽也随同返台,但我们之间的缘分已走到了尽头。
一九九五年中秋节,我在台北签下离婚协议书后,带着六岁的女儿驾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前夫返美,我决定留在台湾。向南行驶的一路上,我仍然谈笑风生,直到孩子睡了。
没有声音的空间瞬间攫住了我,我呼吸突感困难,于是扭开收音机,企图以震天价响的热门音乐,转移千头万绪的混乱。
啼笑姻缘
第一次离婚,前夫输光了我婚前的积蓄;和同一个男人再度离婚,我不仅赔进了那几年的奋斗,还背负了七万多美元的债务……
说真的,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婚」。我努力经营婚姻,但离婚似乎是躲不过的宿命;生长在父亲与继母重组的家庭,既没有「被爱」的经验,也没有「爱人」的能力,一旦婚姻出问题,离婚虽不是必须,却是必然。
离婚年余,我考虑到孩子的教育环境,遂于一九九七年带着女儿返回美国。因美国不承认台湾的离婚手续,也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决定和前夫再续前缘。
当时,前夫在拉斯韦加斯工作,担任米高梅赌场厨师部副主管,我送给他几本幼狮文化为我出版的《美国台湾人》,他就近送给了几位朋友。正好本社位在洛杉矶的《新亚周报》,新开辟了拉斯韦加斯市场,副社长因缘巧合读到朋友转送的《美国台湾人》,在我返美前未经面谈就录用我担任拉斯韦加斯地方记者。
报社工作只要采访、在家写稿,时间自由,但无保险。我有心谋得大赌场有保险、有福利的工作,无奈赌场的职位均要求「一年赌场工作经验」,初来乍到的我没有申请资格,所幸前夫透过「员工家属优先录取」的管道,让我谋得在赌场「洗碗」的差事,从每天晚上十点工作到翌日清晨六点,以争取「一年工作经验」。
我又利用周末兼差做房地产经纪人和翻译工作,翻译于我如探囊取物,眼睛看英文,双手可打出中文,费时不多。然而,前夫的赌博习性已深入骨髓,随着他愈输愈多筹码,我和女儿的幸福也渐去渐远了……一九九九年感恩节,我再次向命运低头,和同一个男人再度离婚。
第一次离婚,前夫不仅输光了我婚前的积蓄,就连父亲托管的存款都不翼而飞;第二次离婚,我不仅赔进了那几年的奋斗,还背负了七万多美元的债务……
离婚后,我带着女儿和狗去投奔已来美定居的父亲。由于负债累累,又兼职了第五份差──每周六到中文学校担任一年级老师;日子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精神除了疲倦还是疲倦,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离婚后两个月,前夫有意出发到中国迎娶一位湖南小姐,但盘缠稍嫌不足。他向我借钱买机票去结婚,虽然手头也不宽裕,仍刷了信用卡一千多美元帮他买机票。
父亲旁观,冷冷说了一句:「你想当圣人吗?」事后,前夫还了两次两百元就以为两清,我就这么被迫送了六百元红包。
当新娘子在中国等候申请绿卡批准,前夫喜孜孜地拿结婚照片到我家献宝,父亲和继母「欣赏」完以后,还很有风度地赞美新娘子很漂亮。他前脚走,父亲后脚开骂:「他是不是二百五?离婚两个月就结婚,还来显摆结婚照片?」
新娘子来美后,前夫请我们出去相互认识,席间夫妻晒恩爱,你一口、我一口地喂来喂去,我和女儿坐在对面,只能「无语」。最可气的是,因习惯使然(我总是和朋友抢着要付账),女儿竟然还抢赢账单给我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