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六四”惨案

  1989年6月4日,北京爆发了震惊中外的 “六四” 惨案。在《三腿丹顶鹤》中我是这样记述:

  “在英国他和艾琳双双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他们原想立即回国从事教育工作,但在佛罗里达州的朋友来信, 力劝他们来美国拿下博士学位后再回国工作。

  一九八六年底他们来到美国。从申请到被录取到最后拿到签证,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他记得从英国飞到佛罗里达州的那天, 天气明朗, 阳光灿烂, 气候温和。和英国相比, 简直有天壤之别。

  韩江和艾琳很快就在大学的图书馆找到事做,半工半读。艾琳的一个叔叔在佛罗里达有座房子。每年冬天叔叔和婶婶就会从北部南下,到佛罗里达过冬。韩江和艾琳便在寒假时去拜访叔婶二人。当艾琳的婶婶问他们今后有何打算时,韩江和艾琳还是坚持要回国教书。艾琳的叔叔告诫他们说, “事情总是千变万化的。”

  艾琳的叔叔没有说错。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 在北京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血腥镇压学生的六·四惨案。事件爆发时, 韩江和艾琳正在马里兰大学的一对朋友家做客。他们那天冒着炎热潮湿的酷暑,在华盛顿首府玩了一天。回到朋友住处后,从电视上得知大陆当局下令对在天安门广场上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镇压的事。韩江和艾琳被这意想不到的惨案惊呆了。

  韩江不会忘记六·四前、后,两次在华盛顿首府中国大使馆前举行的声势浩大的集会游行。参加第一次游行的有来自佛罗里达州的校友, 还有其他大学的大陆留学生。他们从美国西部、 中部、南部和北部, 昼夜不停地开车十几个小时, 千里迢迢, 风驰电掣地赶到华盛顿, 在大使馆前汇成几千人的游行大军。他们想通过这个方式,向自己的政府表示他们的不满和失望。他们对政府在六・四期间的所作所为表示愤慨和抗议。

  韩江继续在梯子上加固水管。右侧上身撕裂的肌肉使他不断地感到疼痛,而对六・四的回忆更使他感到心痛! 他记得第一次大游行时,几千名大陆留学生肃立在使馆面前,同声唱起雄壮的《国际歌》: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会实现!”

  韩江感到历史对他们这代人的嘲弄。他预感到这将是他的同代人最后一次在一起唱这首歌了。可怜的被人称为毛泽东时代的人,借着最后一次高唱《国际歌》的机会,来抗议一个公开用坦克、机枪屠杀自己人民的,自称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府。这代人很快将意识到这首歌对他们的讽刺意味。不久,他们将谱写出新的时代歌曲,创作出新的时代语言。

  韩江爬下梯子后,将梯子又往前挪动了四尺。六・四留下的创伤是无法治愈的。六·四血案后,在使馆前第二次示威游行比前次规模更大,数以万计的留学生聚集在使馆前的草坪上。学生中有人主张焚烧国旗以示抗议。韩江和艾琳觉得不妥。韩江从坐在草坪上的人群中站起来高声讲道:

  “美国是个民主的国家, 我们不是想要民主吗? 为什么我们不能从现在就开个好头,搞一次民主表决?有人提议烧国旗, 如果这是大多数人的意愿, 我们就照着办。现在同意烧国旗的请举手。” 韩江和艾琳高兴地看到,坐在草坪上的同伴们几乎没有多少人举手同意烧国旗。

  到了傍晚,韩江已从车库移到了二楼。姚陆生宣布收工。

  “怎么样,韩江?” 姚陆生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关心地问道。

  “你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伤的地方是不是很疼?”

  “疼一点不要紧, 回家后再吃点药就会好的。我想我倒不是因为伤痛而难受。一下午, 我一直都在想六・四的事。”

  姚陆生摇着头说, “别想它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说真的,陆生,” 韩江问道,“你能想得到解放军会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吗?”

  “当然想得到。上面有令, 谁敢不从?”

   “艾琳和我开始都不相信。我们从没想过, 也不敢想政府会这样做。”

   “你俩太天真了。文兰和我早就料到他们会用武力镇压学生的。”

  韩江静静地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他知道他和姚陆生在这个问题上看法不同。学运期间,韩江一直认为,政府为了大局会做些让步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政府会动用武力,血腥镇压。

  “韩江,你们是因为六・四的事才决定留在美国的吗?”

    “实际上六・四发生后, 我和艾琳也没有完全打消回国教书的念头。我们那时认为,民运失败的原因之一是国内普遍文化水平低, 对民主的概念和实行不清楚。所以我们还幻想,毕业后回国从事文化教育工作。可艾琳的父母因六・四的发生伤透了心。他们决定放弃回国定居的打算并力劝我们留在美国。”

  “你们为什么不改学其他比较实用的专业呢?” 姚陆生沉默片刻后问道。

  “我们许多学文科的朋友都改了行。” 韩江叹息道,“可六・四发生时,我们已修完了全部课程,并已通过了博士资格大考,甚至连论文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再说, 改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六・四对我们的冲击, 整整一年,我们没有心情顾到自己的事。”

  那一年,韩江和艾琳参加了许多包括办《通讯》和研讨会等学生会的活动。

  “一年后, 我和艾琳决定把论文写出来。” 韩江接着讲。“虽然我们心里都知道,最近几年不可能回国教书了,但我们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回国工作。”

  姚陆生摇着头说, “我在教会里认识的学文的不是改学商就是改学法律。”

  傍晚下班高峰期间,姚陆生的车慢慢地在交通拥挤的公路上向北爬行。他侧头对坐在一边的韩江讲, “六・四后,大陆失掉了多少人才!”

  “陆生,别提六·四的事了, 想起来就叫人痛心。” 韩江看着眼前一排排车后面的刹车红灯对姚陆生说。“我和艾琳总算最后毕了业。到目前虽然找不到合适的事做, 但我们也没缺少什么。现在做的这份工虽苦, 但干净, 我喜欢。当然没有巴里黄就好了。” 一提起巴里黄,韩江就按纳不住心头的怒火。

       “唉,别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