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国府百鸡大战

    六十年代文革初期,不知谁独出心裁,发明了鸡血疗法。不出一星期,国府大院变成了别具一格的养鸡场。楼前楼后、楼左楼右、楼上楼下、楼梯楼道、地下室、阳台上、五花八门的鸡窝比比皆是、琳琅满目。有毛的、斑秃的、富态的、干瘪的、滋润的、垂头耷脑的,鸡飞满院。当大人们忙于把抽出的鸡血注射到自己身体,满腔鸡血地离开宿舍大院奔赴各自工作岗位后,那些刚刚被抽了血的公鸡又再度从鸡窝里拎出来,被孩子们带到大院内不同的角落与其它公鸡争斗拼搏、一决雌雄。一时间,大院里杀声震天、硝烟弥漫。到处鸡毛飞舞、遍地血迹斑斑。

    我曾以这个题材写过两篇英文故事,一篇题为“鸡血疗法”、一篇题为“国府百鸡战”。“鸡血疗法”只有英文,曾发表在《穿山甲文学》1999年冬季刊,并在当年提名Pushcart文学奖。后被再版,发表在《城垣文学》2000年春季刊。完成英文“国府百鸡战” 故事后,我觉得这个故事对中文读者更为贴切,所以用中文重新创作,并先于英文,发表在《世界日報》小说世界中文版2001年9月29日版。英文“国府百鸡战” 后发表在《密尼蘇達文学》2002年秋季刊。

        我为什么会不厌其烦地写“鸡血疗法”和“国府百鸡战”呢?因为正像故事“肝炎病房”中所描述的“闹剧般的”文革初始,“鸡血疗法”和“国府百鸡战”试图捕捉那时制造和参与文革时的宗教般的狂热激情。它所揭示的正像法国思想家居伊·德博在他所写的那部哲学和批判理论的《景观社会》中所披露的“像古老的宗教拜物教一样,与它不能自已的狂喜和不可思议的奇迹相一致的……空前炽热兴奋的时刻。”文革除了它错综复杂的人妖颠倒、是非颠倒的政治、历史因素外,我们不得不面对在“国府百鸡战”中所展现的“亿万人民齐响应”的文革宗教景观:

        “国府百鸡战” 中所描述的正像文革中所发生的许多事情一样是 “不可思议的。” 最为不可思议的并不是外界因素,而是人性与生俱来的宗教激情。作为文革的缩影,“国府百鸡战”中所呈现出的是人性中负面宗教激情所涵盖的四无:无知、无能、无耻、无赖与四荒:荒唐、荒诞、荒谬、荒芜:

        “有牙的、没牙的,…不离口”,“就连大字不识的也满嘴…”

        “说得有鼻子有眼,天花乱坠,不容置疑” ,“在…还没有定论之前,就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投入进这一史无前例的群众…运动。”

        “国府百鸡战”中盲目、愚昧、癲狂的举措,概述了包括文革中以及历次大、小群众运动中出现的非理性的、荒谬不经的群体和个体行为。试问:当人们大谈、高举“马列”(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马列”不离口时,有谁真正读过马克思的《资本论》、恩格斯的《反杜林論》、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如同在“国府百鸡战”中 “就连大字不识的也满嘴《本草纲目》”一样,在文革中并没有妨碍“有牙的、没牙的”任何人“马列”不离口,就连大字不识的也满嘴《资本论》、《反杜林论》、《费尔巴哈论》,“说得有鼻子有眼,天花乱坠,不容置疑”!历次大、小群众运动还不都是在没有定论之前,就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投入的吗?

        文革时期风靡一时的“伪科学”的“鸡血疗法”和五十年代的“违科学”的“大跃进”一样荒唐、荒诞、荒谬、荒芜。仅就“大跃进”所导致的“荒芜”而言,中国科学院的一份国情报告中记载:“三年困难时期,因粮食大幅度减产,按保守的估计,因营养不足而死亡约1500万人,成为本世纪中国最悲惨的事件之一”。《大英百科全书》1999年版中的“饥荒”条目,明确称中国大跃进饥荒为“二十世纪两次最大饥荒”之一,“造成了多达两千万人丧生”。

        无独有偶,我写的“鸡血疗法”和“国府百鸡战”讲的虽是文革初期的故事。据史料记载,“鸡血疗法”最早出现于1959 年“大跃进时代”,一直到1967年“文化大革命”初期迅速传遍全国。有趣的是,我哥哥在他的“童年往事”随笔中,也是这样记载的:

        “记得1959年社会上盛行全民健身,什么鸡血疗法、红茶菌补身、灵芝延年、甩手长寿等盛行。其中:鸡血疗法效果最好。当时上海有一位名叫俞墨时的医生给自己打了一针鲜鸡血后,顿感奇俄,中午吃了八两饭。一时大家都来请他打鸡血,奇迹即刻显现,“有咳嗽病史的注血后痊愈;有哮喘病的注血后当晚即能安然入睡;有的胃痛即止;有的疖肿全消,鸡血治百病奇效。它伴随着狂热岁月的激情在全国蔓延,国府大院的人们也融入其中。鸡血不仅是养生的圣药也给疯狂的人们注入了诡异的激素,大人们不顾禁令纷纷养公鸡,打鸡血。 孩子们则喜欢观斗鸡娱乐,当时院内最有名的斗鸡是吴家养的澳洲黑鸡,此鸡体重达20斤,凶神恶煞,通体黑毛,硕大无比;另有周家养的三只大公鸡:金鸡、芦花、杂毛,一日澳洲黑鸡正带着一群母鸡寻食,误入了周家的地盘,这时三只大公鸡气势汹汹,两眼通红,以金鸡一马当先,向澳洲黑鸡发起了进攻,只见澳洲黑鸡双翅一展腾空而起,嘴脚并用,尖嘴咬在金鸡的冠子上,直咬得金鸡血流满冠,芦花鸡见状随后跟进直击澳洲黑鸡,只见澳洲黑鸡转身一闪让过芦花鸡,腾空一记重爪将芦花鸡踹出战场。杂毛在一旁也不示弱直取澳洲黑鸡拼死一斗,但见力大身强澳洲黑鸡眼尖嘴快直啄的三鸡肉绽羽飞,血肉模糊,三鸡不敌澳洲黑鸡东倒西歪落荒而逃。从此澳洲黑鸡所向披靡成为国府大院的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