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乡的第一课

        北辛庄在大兴县长子营公社是个出了名的穷村。全村分四个生产小队。我所在的四队是全村工分值最高的生产队:一天满分为十分,其分值是:一毛二分五(0.125元),仅够购买一斤玉米面(0.115元)!其它三个生产队的困境可想而知。到了年底全村家家倒欠生产队的账(拉饥荒)、青黄不接时户户揭不开锅。正值开春时节,公社又掖给这个三、四百来户的穷村四十多张口,难怪我们一进村就遇到“白眼”。不但没有敲锣打鼓欢迎的场面,就连和我们搭话的都颇为罕见。更多的是见怪不怪、司空见惯、爱搭不理,给人以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做人的感觉。

        这么多人的到来,好像不速之客,事前没有什么准备。原定的知青点是个旧小学校舍,因没来得及搬迁、整理,所以大队人马一进村便三、五成群地分散到十几户老乡家暂住。唯一有准备的活动是对我们新知青三天“阶级斗争”教育。北辛庄之所以穷,据村干部讲,是因为该村的“阶级斗争”复杂、“地、富、反、坏、右”从中捣乱。他们到处煽阴风点鬼火、无时不刻地寻机破坏生产。为了让我们认清阶级敌人的真面目,专门领着我们走街串巷辨认“黑五类”的门。

        那时报纸上经常讲社会上的“一小撮阶级敌人”,在北辛庄,五类分子和他们的家属可不是“一小撮”的数字。虽还是少数,但差不多占全村四分之一人口。三、四百来户的村中,百八十户是“地、富、反、坏、右”?而他们大都集中在二队,成了二队的多数。到了刮风下大雨的天,五类分子被召集一起在村头巷尾修渠、修路,黑压压的一大群、一大片。他们手拿铁锨、肩挑担,要是真的造起反来,还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想到这种可能性,令人不寒而栗。

        三天“阶级斗争”教育下来,三、四百来户的村子谁是贫下中农?谁是地富反坏右?我们搞不清。我们只知道我们不是贫下中农、也不是黑五类,但和黑五类同属不受欢迎的人。

        下乡务农,所以我们脱下平时在城里穿的衣服,换上了一套我们自己认为的“农村打扮。”我们的行头大致一样:脚踏笨重的大头鞋或穿破了的旧棉鞋,上、下身穿着五十年代抗美援朝时的补丁摞补丁的棉裤、棉袄,腰间扎着根草绳,头顶“栾平”式的(智取威虎山)帽子,三、五成群地来到生产队报到。队长一看到我们这身打扮,气就不打一处来。人还没到齐,就冲着我们骂骂咧咧、吼起来:

        “瞧你们那叫花子像!拿我们这儿当要饭的地儿?把他妈咱农村想成什么样儿?就凭这怂样还想在这混碗饭吃?门儿都没有!”

    抬眼看看本村来干活的年轻人,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穿戴得都比我们整齐像样。特别是姑娘们,穿戴簇新还戴着花花绿绿的头巾。小伙子穿戴随便些,但至少没有腰扎草绳、头顶“栾平”帽的怂样。当众被数落完后,我们被勒令回去换好衣服再来干活。这是我们下乡学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