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羡慕我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初衷不是记事,而是练字。
我喜欢随手给每篇日记起一个总结性的标题。然后不光记事,还会毫无顾忌地把心中一些羞答答或者莫名其妙的想法一并写进去。
若真要说日记,我从小学时写的那几本子里挑挑捡捡说不定还真能选出一篇能被公开朗读的范文。什么某年某月某日剪了前桌小红头发被老师罚站,某年某月某日不小心把早饭带进教室被老师请到办公室喝茶,可以说是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而且开头第一行字必须是日期、天气、心情。
当然这种格式适用于所有日记。比如,7月7日,晴,尴尬,然后另起一行:
今天我和盐渣一起坐飞机去美国,盐渣在飞机上调戏空姐给祖国丢了脸,我坐在他身边感到阵阵屈辱感袭上心头。人啊,还是要有那么点自知之明,这不管内心是道德高尚还是猥琐龌龊,但表面工作还是得做一做,毕竟以后到了国外我们可是代表着祖国形象的。像盐渣那种,嗯,不行,我一定要引以为戒,和他划清界线,坚持以热爱祖国为荣,以危害祖国为耻。以艰苦奋斗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从而树立正确的荣辱观。
当然,以上行文已经是准研究生水平了,这日记已经不单单是时间地点人物的流水账,更是夹叙夹议、凤头猪肚豹尾的好文章,最后一定要升华升华再升华,如此一来,一篇思想报告就顺利出炉了。
当然我也有许多日记是类似《莎士比亚的哲学》那种自说自话的随笔。简而言之,就是整篇文章都像个小姑娘那样碎碎念,例如:今天早上起晚了,寝室里没人,中饭吃什么好呢?吃什么好呢?这真是一个莎士比亚式的命题。一号食堂的红烧肉太油。二号食堂的面太硬。我思前想后,左右思量,最后还是去了学校对面吃了瓦罐汤。今天在考虑吃东西这件事上花了一个小时,便浪费了一个小时学英语的宝贵时间。我决定从今往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尽力抵挡美食的诱惑,从此惜时如金,争分夺秒学英语。
我后来看到这篇日记时还以为是哪个墨迹的娘炮写的!
只是有了这日记以后,我就真的努力按照自己写的那么做了。一开始嫌贵,我便从网上载了一些英文复习资料,后来看了看纸书的价格,一估算竟然比打印还要便宜。于是我便咬了咬牙,拿出100块大洋买了五本英文教材,至此便沉浸在了“我正在复习”的假象里深深不能自拔。
我在那篇《麻醉剂》里这么写: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本以为100块钱买的是教材,没想到买的却是整整一个月的心安理得。今天小强问我英文复习怎样了,我才惊觉自己竟然还没有翻开过任何一本。如果明天写日记的时还没有翻开任何一本我就把笔吃了。
然后第二天,我在写日记时习惯性翻回去看了看昨天发的毒誓,然后便默默翻开了一本英文教材象征性地看了两页便开始写日记,名字叫《麻醉剂二》:今天复习了两页,看来笔是不用吃了,要是我明天还像今天这么不要脸地自己骗自己,没有看够二十页,那我就把这页撕下来吃掉!
我对“吃”这件事有很强的执念,但凡我在日记本里自己发的毒誓都和吃有关。在我这种“吃这吃那”的自我逼迫下,我的复习终于上了轨道。
寝室里左小强打游戏时的大吼大叫让我没有办法专心,于是我一有空便往学院跑。我很喜欢学院五楼的那间自习教室。宽敞,明亮,还有两台大空调。我坐在窗边,时而看看窗外的树木,不知不觉便能坐到日落。更重要的是,这间教室没有多少人知道,往往只有我一个人自习到天黑。
当然,复习是挺无聊的,所以我没事就会拿本子瞎写。我在那篇《打鸡血》里那么写:今天脑子不太好用,复习进度如蜗牛一般,看来看去就记住了两个单词,这简直就是要死的节奏!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在捣鼓着考托福、GRE申请美国学校,要是不努力,到撒网的时候一条鱼没捞着,申请了二十所学校收二十封拒信,那我这脸到时候往哪儿搁?要不然就从这五楼生生跳下,也落个清净自在,至少好过被左小强他们讽刺挖苦一辈子。
写了日记后,我的心情便舒畅了一些,复习也有了效率。
我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写进日记,或者说,我的日记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每日一记。毕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因为某些不可抗力,比如打了个小盹,玩个小游戏,几天不动笔就会不小心把日记写成周记。
比如下着大雨的某一天我就没有写日记,而是将那天发生的事杂糅在了之后的周记里。
那天我在五楼自习室做着英文阅读理解。空旷的教室里只有明晃晃的日光灯在和我作伴。窗外雨声风声如鬼哭狼嚎,闪电映照着诡异的英文字符让我脊背发凉。更可怕的是,短短一段文章我竟然有二三十个单词不认识。
这真是见了鬼了!我当时有一种要“死”的感觉。
我一边查着单词,一边觉得这自习室里阴风阵阵,寒意逼人,仿佛有个黑袍上印着“TOFEL”的小妖怪在我身后兴风作浪。
就在我想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却见一高个子男生拎了个运动包闯进了教室。之所以说“闯”是因为他周身散发的“王八之气”只一下就将我身后的“小妖怪”震了个魂飞魄散。
我仿佛从他身上吸回了阳气。鸡皮疙瘩也消了,头皮也不麻了,甚至连眼皮底下那些之前不认识的单词也开始和我打招呼了。我定下心来用余光看他,就见他把包往桌上一甩,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岔着腿仰头喘起了气。
我感叹果然是水星逆行导致我印堂发黑,阳气大减。虽说这是间百人大教室,但我这么一大活人坐这儿,他竟然压根就没看见我!
他湿哒哒的如一条落水狗仰着喘了一阵,便站起来脱衣服。他侧着脸,一边看着窗玻璃弄头发凹造型,一边拧麻花似的拧着他的运动服。
这细皮嫩肉的怎么就不是个女孩子呢?要是个女孩子……不不不,我们要以骄奢淫逸为耻,树立正确的荣辱观……
我虽这么想着,可他那身板我可只在吴志勇订的健身杂志上见过。这吴志勇天天臭美吹嘘自己的身板可是全校第一。我想我今天得给他找个对比,省得他天天翘着尾巴在寝室里展示肌肉。
这么想着我便拿出手机开始偷拍。先拍了几张怕吴志勇嘴硬说是我Photoshop的便又开始录视频。
我看着手机里的录像简直就像在看网上流传的表演系面试。
他先趴在桌上表现出“疲惫”,然后变成“焦虑”地来回踱步,之后一会儿用头撞墙,一会儿捶桌子骂娘。他的“烦躁”和“愤怒”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倾泻而出。最后,他一脚踢翻了桌子,披上衣服坐下,又回归为仰头喘气的初始姿态。我想,他现在要表达的是“绝望”吧。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观众席上掌声雷动。评委大声说道:“这是一个很完整的表演!我们来恭喜戏精的诞生……”
我甩了甩脑袋,甩去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心中还是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可我刚想上前打招呼就见他诈尸般地弹了起来,麻利地从包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丢到桌上。
我定眼一看,不禁脱口而出:“同学,你也考‘托福’啊?”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雷响。他被我吓得跌了个踉跄,一扶桌子大骂道:“妈的,还有人啊!”他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
“不好意思,没吓着你吧,”我说,“太激动了,总算找到队友了!”
他上下打量着我:“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会被吓着?”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却没有表现出敌意。
我说这不是看你在准备“托福”吗?我也在准备这个。
他定了定心神,便摆出了一副男神特有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淡漠表情。
“我们学院准备这个的不多。对了,我叫严一铭。”他把右手往裤子上蹭了蹭,朝我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