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_2.3 少年心事

那晚我失眠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睡觉的资格。像我这种没有颜值的loser除了发奋图强一条路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机会出人头地以报今日一箭之仇。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弄得床板嘎吱嘎吱响。左小强被我烦得不行就从床下抛上来一包五毛钱的餐巾纸让我小声点。我想着反正左右睡不着,便起了床开了台灯翻开笔记本开始写字。

莎士比亚曾说过,生存或毁灭,是一个问题。可对于我来说,考研还是出国,那也是一个问题。

我给文章起了个名字叫《莎士比亚的哲学》:俗话说,人丑就要多读书。俗话又说,青春是属于帅哥美女的,普通人没有青春,有的只是青春痘。既然如此,还不如把本来就不存在的青春献给学习。况且了,这年头连扫大街,站岗亭的都要研究生了。像我这种明明爱慕虚荣争强好胜,却又要假装淡泊名利云淡风轻的男孩纸不去考个研满足满足虚荣心我对得起自己吗?少壮不努力去考个好学校,老大了哪有机会在当年的院花面前耀武扬威地来上一句:“后悔了吧。当年看走眼了吧。”然后搂着身边比她漂亮一百倍的美女扬长而去。

就算若干年后我改了斤斤计较的坏毛病,就算不为了这事,要是别人问我,你哪毕业的?

我说,M大的?

什么?

M大的。

“哦……”问话人沉默三秒,然后一秒钟戏精上身拱手道:“久仰久仰。”

那真是尴尬至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面子这研究生还是得念的,只是选考研还是选出国却是个问题。先说考研吧,便宜,离家近,但听起来没留学那么高大上。再说留学吧,离家远,费用高,但海龟听起来也要比国内研究生洋气一些,念了学位还顺带学了英语。

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可我又不能像某些电视剧的女主角那样拿朵菊花,在那儿一边摘,一边念:“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那样念着“考研,出国,考研,出国……”

然后,我在那篇标题为《莎士比亚的哲学之二》中得出了结论:考研呢,就像是撒钩钓鱼。考上了就考上了,考不上调剂去一个连M大都不如的学校也没什么意义。一朝扑空,就还得像高考复读那样来年再战,消耗青春也浪费激情。

相比起来留学倒是保险得多。我可以向十所,甚至二十所学校同时发出申请。等收到录取信了,再挑挑拣拣,去一所自己中意的。这和投简历找工作不是没什么区别?我先投,对方学校选,选好了给我发录取信,然后我再反过来选一封自己中意的。感觉越来越像某相亲节目,什么女生先留灯,然后进入到男生反选阶段。

所以,这一网下去,只要网够大,多少总会抓住几条鱼的。

可出国留学的学费是个问题,爹妈自给自足就不错了,哪来的闲钱供我出国挥霍。我总不能出个国还得让爸妈把房子卖了吧。

然后又有了一篇题为《馅饼》的日记:今天查了资料,发现留学生还有奖学金这么一回事。网上说,出国念书是可以不花钱的。学费学校全包不说还倒贴生活费,这么小小一算,要是真申上了奖学金那也算是年入百万免费留学了。奖学金这回事不就是个天大的馅饼吗!

就那么想了几天,最终我得出了结论:考研太危险了,还是申请二十所国外学校比较稳妥,谁给奖学金我就去谁那儿上学。没奖学金免谈。念不起!

多年以后再翻看那几篇日记,越发觉得那些就是我年少时的脑洞。可正是这些看起来有些别扭,纠结,看得让人犯尴尬症的想法让我走上了之后的路,让我不顾风雨兼程,直到今日。

多年以后,我会忘记写下日记时的心情,但我手上的伤疤却会帮助我记起那些久远岁月里发生的事。曾经我不仅不逗,还很“丧”。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梦见有炽热的岩浆从右手喷出,将我一寸寸炙烤成焦炭。

无数次醒来,我都幻想早上起来时那道伤疤会如那些糟糕的噩梦一样止步在黑夜。我曾在炎热的晚上,在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时远时近的蚊虫拍翅声中将手压在身下,也曾在游泳时用绷带缠上手腕,像一条假装受伤的鱼。

我还记得高中校园里那片茂密的梧桐树荫。我时常穿着校服坐在影子里,用左手在日记本上写下那些无忧岁月里的少年心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我活着的左手一点点埋葬我死去的右手。

曾经的我很“丧”,非常“丧”。

“他是割过腕吗?”

当我背对人群,总有这样的声音突出重围杀入我的鼓膜。我捂住耳朵,躲进梧桐树的影子里。

“离高考还远,现在练左手一定还来得及。”那个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仿佛打散梧桐树叶的风。风一起,阳光就从叶片的缝隙照进来。

那个人摊开手,我便泪眼朦胧。

“伤疤是英雄的勋章。不许哭,笑给我看。”

那个人说完,我便破涕为笑。

高考失利之后,我去了M大建筑系,可这个专业非常需要用到手。

当我用左手握着针管笔、彩铅、马克笔的时候总会有好奇的人们上来围观。我已经习惯那种杀入鼓膜的声音和那些怪异的眼神,可与此同时,我也收到了越来越多的肯定和人们善意的关怀。

我的左手果然没有辜负我多年的培养。那几本厚厚的日记将我的左手锻炼得如同触手一样灵活。我不用丁字尺就能画出近乎完美的直线,不用圆规就能画出近乎完美的圆。

迎新会开在新生入学的夏末。我用一串石榴石掩盖手腕上的伤疤坐在一个没有人也没有吊扇的闷热角落。新生们被要求挨个发表讲话和展示才艺。那些多才多艺的男男女女们唱着歌跳着舞,眼神里充满对大学生活的憧憬。可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甚至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我唯一的才艺就是在高考过后的那个夏天疯狂练习过的左手。

我的学号被点了两次,而我却还像个鸵鸟一样躲在角落里。我从班主任的嘴型读出她想念我的名字。可她顿了顿,还是将我的名字吞回了肚里。我不想让她为难,在她再次张口前站起来,低头走上讲台。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左手操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完美的圆。

粉笔摩擦黑板的“嘎吱”声后,教室里陷入了一秒种的寂静。随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我嘴角一哆嗦,两滴眼泪砸进了粉笔灰里。我转身时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大家好。我叫范建。不是那个犯贱,而是模范的范,建筑的建。愿我们班和这个圆一样团结、圆满!”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属于我的哄堂大笑,可我不想活成一个笑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