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无论经过了多少个日夜,有些事,有些人依旧会像是清澈溪流里的鹅卵石,经历岁月的洗礼依旧清晰可见。
我的思绪随着那本日记回到了我的十八岁。那年我在国内的M大学过着流水一样的生活:日子平静如水,花钱快如流水,光阴也如水一般流去流去,一直流到了我的十九岁,我的生活才起了一点涟漪。
那点涟漪是一个叫王艺如的小妖精弄出来的。她的出现就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妹子坐在水池边洗脚。她泛起的那点水花让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而她自己却穿上鞋,拾掇拾掇,扬长而去。
我日记的第一页写她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这本日记恰巧是从这儿开始写的。至于我之前写的我早就不记得放哪儿去了。所以,我本子里的第一篇日记便是《院花找我借伞》。
这说的是一个雨天,我被困在素描教室里画石膏像。我画着画着,《院花找我借伞》的女主角就出现了。
她冒冒失失地进了素描教室,幽幽地来上了一句:“同学,有伞没?”
当时浓云滚滚,阴风阵阵。她这一拍和一声“同学”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先答了一句“没有”,才硬着头皮回了头。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牛头马面,却不想见到的是一面容姣好的“女鬼”。
这“女鬼”看了看我握笔的左手,又看了看我的画,似乎忘了是来借伞的,反而对我左手画画的独门绝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院花找我借伞》过后,便是《院花约我喝奶茶》,然后再就是《院花主动约我看电影》,当然中间是跳过了好几篇诸如《晒被子被雨淋》之类的。
说回那篇《院花主动约我看电影》,我写那篇日记的时候特地将“主动”两个字用红笔描了一遍。记得当年写下“主动”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小虚荣、小傲娇,然后就这么一点小破事让我在寝室里翻来覆去明里暗里念叨了不下二十次。
比如说,我室友左小强问我:“从哪儿回来呢?”
我就说,出去买个零食。那天我和那谁谁谁看电影之前也买了好多呢。
再比如,我室友王瑞问我:“最近看什么书呢?”
我就说,没什么,就瞎看看。就那天那谁谁谁约我出去看电影的那原著。
其实我室友小强对王艺如主动约我这件事是有想法的。他一开始说整件事就是我在吹牛,后来真见了我和王艺如出双入对又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掌握了她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捏着她什么不堪回首的照片逼得她不得不就范。
你说他都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对着左小强义正言辞地说:“绝对没有!我们的认识就是一场缘分。”直到后来,我和王艺如一拍两散,左小强对我大肆嘲讽的时候,我还是给他回了一句:“我们的认识不仅是一场缘分,还夹杂着‘哒哒’的马蹄,变成了一场美丽的错误。”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油腔滑调的人,只是偶尔在室友面前大放厥词。当年我可是个老实巴交,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三好学生,见了生人更是退避三舍,尤其在女生面前更是讷讷不能言语。我室友王瑞不比左小强那般嘴毒,他没有讽刺挖苦我,而是说:“说不准人家女神就是喜欢你这一款呢。”
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因为我在和王艺如讲我右手受伤而只能用左手画画的那段传奇经历时,她是有在认真听的。
然后,王艺如告诉我,她和我在素描教室里见面的第一天,她用了一种叫“邂逅”的香水。(后来知道是香奈儿)她说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水。然后我就说我很喜欢“邂逅”这个词,感觉特别有诗意,特别像我们的缘分。
我很久很久之后和盐渣说起这件事,他才告诉我,其实王艺如并不是让我评价“邂逅”这个词诗意不诗意,而是在提醒我她的“邂逅”快用完了,是时候给她买新的了。
可那时我年少无知,全身上下弥漫着文艺青年的忧(suān)郁(fǔ)气质,自然没有觉察到她的这一层意思。只不过,在我说了我也喜欢“邂逅”之后,她每次都会用了“邂逅”才来和我约会。为此,我还写了一篇《我和院花的邂逅》。如果我把那篇日记,不,那几篇日记拿给别人看,估计没有人会觉得那是正儿八经的日记,倒会以为是某个宅男在夜深人静时的想入非非。
我之所以对那段经历念念不忘,仅仅是因为那是我的初恋。我在之前的二十年里保持着纯正的处男之身,当然,和院花一拍两散之后我还是保持着纯正的处男之身。
记得某个下雨天她约我去一个咖啡馆喝咖啡。冷清的咖啡馆里,她穿着干净的蕾丝衬衣,只不过香水换成了“嫉妒”。她的香水刺鼻,浓郁,透着绝望。我除了感到陌生,也感到了一丝不好的预兆。
她喝了一口咖啡,冷静地看着我,来了一句:“我喜欢上别人了。”她睫毛扑闪了一下,说得仿佛今天吃腻了青菜想改吃红烧肉了。
我“哦”了一句就没再说什么,或者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感觉自己在左小强面前油腻的措辞完全派不上用场。此时此刻,我只能用一个“哦”字来应对王艺如的出轨。
其实“出轨”这个词完全是我当时的胡思乱想。我问她是不是想分手,却不想王艺如的话一针见血。她说:“我们连男女朋友都不是,怎么能叫分手呢?”
其实她说的是对的。我觉得我怎么就那么造作呢。人家在一条名叫“我的生活”的河边洗干净了脚,制造了点涟漪,拾掇拾掇,穿上鞋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只是想洗个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下水搞鱼水之欢什么的。
她说:“当初和你在一起只是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可后来发现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又像是王八换气般地“哦”了一声后潜回到了水中。在那篇《我甩了院花》里我写了一首诗,还是梨花体的:她低头/沉默/半晌/说/抱歉/但/我也让你经历了/你不曾经历过的。
我想我这是经历了什么啊?认识院花之前我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处男,认识院花之后成了一个谈过恋爱的处男。我脑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装着些让人想起来就羞羞哒的幻想。和院花谈恋爱除了让我在室友面前念叨了二十遍,满足了二十遍虚荣心,获得了二十遍快感之外,我一没得到爱,二没挣到钱,到头来反倒前前后后被左小强报复性地讽刺挖苦了二十遍。
那天,我哭了,她没有。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