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比哭好VS向阳
1
“笑比哭好”是向阳母亲头脑清醒时常说的一句话。
向阳的母亲是中国出生的俄国人,是向阳父亲向前在“鲁迅艺术学院”学画时的人体模特。父亲向前分配到省城做专职画家的时候,把鲁艺最美的模特也一并带走。
在向阳的记忆中,她和妹妹童年时就知道妈妈是省城最漂亮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会有崇拜者跟在身后。对此,年轻的妈妈视而不见,踩着至少三英寸的高跟鞋,一手拉着向阳,一手拉着向红,从容不迫地走在街道上。跟在他们身后的男女老少也不说话,只是保持一定距离地跟着她们。有些人一直看到她们走进了文化大院才悻悻地离开。可是到了向阳上小学的时候,母亲成了“苏修特务”,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去了。当向阳从北大荒返回省城的时候,母亲已经成了疯癫肮脏的老妪,连父亲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自己照顾母亲快四十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正在做饭的向阳,思想一溜神,一只手指被锅里的水蒸气泚了一下。她“啊”的一声把锅盖丢在了炉灶上。手指马上红肿起来,她赶紧用冷水冲洗着。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流水声。坐在角落里的妈妈对此毫无反应,眼睛仍然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手里的版画。
向阳把水龙头关上,把烫着的手指在空气中甩了又甩,好像是自我解嘲似的说了一句“真笨。”,便忍着痛把锅里的菜粥盛到碗里。
此时的向阳和母亲一样,已经失去了往昔的美丽:齐耳短发包裹着圆圆的大脸,尽管发丝微卷,但是干枯的发质使原本是棕色的头发变得像蒿草一样了无生气;欧亚混血儿的肌肤虽然白皙,但是松弛的皮肤已经使两腮下赘的脂肪形成了双下颏;堆积在后脖颈和手臂上的脂肪,在随意套在身上的廉价衣服中,显得呼之欲出;尽管丰硕的胸部和臀部依然高耸,但是凸起的腹部使腰身失去了凹凸不平的景致。
“妈,你该吃饭了。” 向阳端着碗里的粥,朝坐在躺椅上的母亲走了过去。
向阳的母亲与向阳截然相反,她已经是一个干瘪的老太太。她对向阳视而不见,眼睛仍然盯在手中的油彩版画上。
尽管向阳的妈妈又老又弱,但是仔细观察起来,她那凹进去的两只大眼睛和两腮,以及高颧骨和高鼻梁,还是能够让人在这张搭配和谐的五官上,看到昔日的美丽。而且那种美丽已经固化在她手中握着的版画中:高耸的乳房、紧致的肌肤、黄金比例的身段、披肩的秀发和如梦如幻的目光……
“妈,该吃饭了!”向阳试图从母亲的怀里拿掉那幅画框边缘已经磨损了的版画,可是母亲紧抓住不放。
“妈,你再这样,我爸就不要你了。”向阳柔声细语道。
母亲松开双手,由着向阳把版画放到一边。
“你爸什么时候回来呀?”老太太的声音有气无力,但是每个字都很清晰。
“快了,你把这碗饭吃喽,他就回来了。”向阳把一碗杂菜粥端到老太太的面前,一勺一勺地喂着。
“我不是特务。我不是特务。”老太太吃一口说一句,脸上露出恐惧表情。
“你把这碗饭吃了就不是特务了。快吃吧。”向红仍然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着她。
老太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2
“我不是特务,你不要和我离婚!”
向阳至今都记得父亲带着自己和妹妹去劳改农场看望母亲,临走时瘦弱不堪的母亲拉住父亲的胳膊不让走,但是父亲向前还是在监管人员的监督下办理了离婚手续,将哭喊着妈妈的两姐妹,带离了那个又脏又臭的小黑屋。父亲说,如果他不与她们的母亲离婚,他就有可能也下放劳改。为了不使两个女儿无人照料,他只能选择离婚。从那天起,向阳就常常做噩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踩在粪便上,一会儿看到妈妈雪白的肌肤漂在屎尿上。为了避免做这样的梦,她一到下午就不敢喝水,唯恐晚上再出现令她作呕的画面。
其实,现实中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上中学的时候妈妈从劳改农场回到城市,尽管有一些癫狂,失去了往昔的容颜,深爱着母亲的父亲还是在政策宽松之时,主动地提出了复婚。复婚后的母亲精神逐渐好转,在向阳和向红下乡前基本上回复了正常。
原本向阳和向红只需有一个人下乡便符合了国家政策,但是两人从一出生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在一起,所以向阳考上了师演出队,向红也吵着闹着要参加。高队长让两个人表演了一个舞蹈,又唱了一首歌,结果被两个人的艺术天赋和彼此间的默契所折服,如获至宝地将双胞胎招进了演出队。
然而,当向阳在父亲的帮助下返回城市后,父亲却在深圳一举成名后再度提出与向阳的母亲离婚。这次没有人逼迫他离婚,是他自己要娶一位比他小十几岁的美院学生。
“我不是特务,你不要和我离婚!”向阳的母亲从此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足不出户,整天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盯着向阳父亲在她年轻时画的裸体版画……
3
向阳伺候母亲吃完饭,把那幅版画又重新放到妈妈的手里,自己拿出一袋土豆片,坐到沙发上边吃边看起了电视,一脸的满足。
“叮”的一声,向阳看到手机上有一条微信文字留言:向阳,小兵的事情给你们姐俩添麻烦了。
向阳马上拿起手机回了一条信息:余科长,这辈子你没给我当妈的机会,至少你给了我当奶奶的机会。放心吧,我砸锅卖铁也要把咱们的孙子培养出来的!
信息发出去之后,很快收到了余科长发来的一连串“谢谢”的符号。向阳也点了一个“不用谢”的滑稽表情,但是想了想,没发。
4
“她怀孕了。”四十二年前,在余科长的宿舍里,演出队的副队长红姐,指着向红对余科长说道。
“什么?”余科长顿时就蒙了。
“余科长,我这是在帮您。如果您不和这小姑娘结婚,她会告您强奸罪的。”红姐一板一眼地说道。
在一旁哆嗦的向阳把红姐看成了临危不惧的女英雄,渐渐地有了底气,学着红姐教给她的方法——逼婚!
其实,向阳开始接触余科长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结婚,红姐也没告诉她。红姐只是说现役军人马上都要撤回城市,重新到大军区任职。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向阳对余科长充满了敬仰之心,甚至幻想有一天成为余科长的爱人,和他回到军区,也许还能穿上军装呢!
那时她觉得上苍真是眷顾她——向红无意中听到了郭燕谎报年龄的事情,向红告诉她之后,她就告诉了红姐,而红姐让她直接向余科长反映情况,并且给了她余科长宿舍的住址,然后……水到渠成,只有一次就怀孕了。
向阳自小就看父亲收藏的裸体画,从来不觉得两性关系有什么神秘。特别是现在有红姐帮她出面,她更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她在意的是:余科长会不会同意跟老家的爱人离婚,然后娶她!
在她肚子显怀之前,余科长终于办完了离婚手续,又悄悄地与她办理了结婚登记。不久,红姐也不动声色地当上了演出队的队长。
向阳以为万事大吉,谁知就在她生下儿子余大军的那年,也是最后一批现役军人撤出“兵团”、把机构交给地方的时候,师政治部收到了余科长前妻的控告信,说余科长是当代的“陈世美”,始乱终弃,不处分不足以平民愤。
偏巧,师部同时收到军区的指示:团级以上的现役军人回军区继续任职,团级以下的军人就地专业。
显然余科长不够回军区的条件,再加上前妻给他造成的负面影响,他就地转业后不升不降,得了个虚职,任命为俱乐部主任,管理剧场的演出和放电影工作。
自己费劲巴力嫁的丈夫不仅脱掉了军装,而且也没有了往日的权势,向阳觉得余科长再也没有往日的魅力了。日子就在儿子的哭闹声中夹杂着她和余科长的吵架声中一天天地过去。
大批返城的浪潮在向阳所在的农管局一波接一波的掀起,最后连自己的妹妹向红都离开农管局的医院,向阳是真的沉不住气了。这时父亲来信说他已平反,打算去沿海城市发展,如果她愿意申请“困退”,他可以给她出证明,说明患有神经官能症的母亲需要她来照顾。
这是老天给她的第二次救赎,机不可失!
向阳对余科长的苦苦挽留和危言恐吓都置之不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返城,只有返城才能从头再来!
然而已经离过一次婚的余科长,这次坚决不肯离婚,告诉她要走自己走,不能把儿子大军带走!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向阳独自登上了开往省城的列车。她不知道,这一走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儿子。
5
手机响了。向阳赶紧打开了视频。
“奶,我爸咋好几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了?”视频中出现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少年,一边在游泳池旁的躺椅上喝着可口可乐,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声说道。
“噢,是小兵啊!那啥,你在你姨奶家咋样啊?”向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搪塞地转移了话题。
“不错。你看,她家的游泳池比我们学校的还大。”小兵将镜头对着游泳池晃了一圈。
“那就好。你小姨奶的老公对你咋样啊?”向阳又问。
“他呀,他家房子大,我也不咋看见他。还行吧。”小兵吊儿郎当地答道。
“你小姨奶刚跟人家结婚,你可别给人家添麻烦。”向阳叮嘱了一声。
“奶,你净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我问我爸咋几个月都不跟我通话呢?”小兵不耐烦地说道。
“噢,噢,他呀,你也知道他从来都不跟我联系。可能是工作忙吧?”向阳赶紧把脸移出视频,假装去拿什么东西。
“那你告诉我爷爷,学校又催我交下学期的学费了,我爸该给我寄钱了。”小兵一边脱衣服一边说。
“你小姨奶没跟你说吗?她想让你到她住的城市读书,就住在她家……。”向阳迟疑了一下说道。
“就算住在她家,我也得有零花钱吧?让我爷爷告诉我爸,别想把我丢在这里就不管了。赶快给我寄钱。我现在要下水游泳了。再见。”小兵关上了手机。
“这可咋整!”向阳怔怔地看着黑屏的手机,喃喃自语道。
“向红,小兵的事情要抓紧办啊,他又打电话问我他爸爸的事情了。”向阳沉思片刻,在手机上打出这行字。
给向红发完信息,向阳还是坐立不安。她从床铺下面掏出一个用毯子和塑料布包裹住的一个大包袱,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缠绕的绳子和一层层的包装,最后将两幅一人高的版画靠在墙上,不是欣赏,而是爱惜地摸了摸画框,然后又重新把画包裹好,放回原处。
“大刘啊,你上次提到的那个摊位还在吗?就是奋斗菜市场的那个!早市、夜市都要。当然是卖肉啦!你们就会拿我爸说事儿。死人能画画啊?别卖关子了,我下午就去你那儿办手续。好好好,你先忙吧。” 与街道办事处负责菜市场的刘主任打过电话后,向阳打消了卖掉父亲版画的想法,决定重操旧业,到自由市场卖肉,说不定能为孙子赚一笔学费呢!
6
“卖肉了,卖肉了,不打水的黑毛猪肉。”在淡淡的晨雾中,原本就胖的向阳,在羽绒服和羽绒帽及厚厚的围巾的包裹下,显得圆滚滚的。
“早市”就是在一条街道的两边摆放着推车,卖什么的都有。尽管天才蒙蒙亮,买菜的人也不多,但是各种叫卖声却不绝于耳。向阳的声音很大,可是买肉的人仍然不多。嘴里的热气和街道上的冷气在她的围巾上结出了一层雪白的霜花。买肉的人仍然寥寥无几。
手机响了,她见是向红,马上从棉手套中伸出手指,打开微信视频。
“姐,你这是在哪儿呢?”视频中的向红在加州艳阳下高声问道。
“啊——,我在早市儿呢!”向阳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不会又去摊床儿卖肉了吧?”向红有些心痛地问道。
“没有,我是来买肉。我寻思着给咱妈包点儿饺子。”向阳赶紧离摊床远一些,冻得丝丝哈哈地说道。
“我看到你给我的留言了。你别急,我会尽快把小兵的事情处理好。只要他进了美国公立中学,一切免费。放心吧!”视频里的向红在骄阳下神采飞扬。
“那就赶紧办吧,要不我这觉儿都睡不实成。”向阳正说着,有人要买肉,她赶紧对着视频说:“你先忙吧,我这儿太冷,不聊了。”
等向阳关上了手机,买肉的人已经转身朝另外一个卖肉的摊床走去。向阳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对着过往行人大声地喊道:“卖肉了,卖肉了,不打水的黑毛猪肉。”
也许是天气太冷,或者是她起的太早,总之买肉的人是凤毛麟角,让向阳对买肉的人在挑挑拣拣和讨价还价中,有足够的理由去怀念那个买肉需要肉票的年代——那可真是自己的黄金时代啊!
7
“同志,这是肉票,麻烦你多给我割一点儿瘦的。”
那是七十年代末。下乡三年,除了完成结婚、生子、离婚三部曲,向阳又孑然一身回到了城市。本来办理“困退”返城的知青,大多数都分配到街道工厂或食品店工作,而她沾了父亲的光,“走后门”分配到猪肉加工厂下设的肉品店卖肉。
原本即将去珠江三角洲“闯世界”的父亲还有些愧疚,觉得这份工作不太适合女孩子做,可是向阳很快就发现卖肉的好处——那年月,买肉需要有肉票,一个人每月半斤,谁都想在这有限的斤两中买点儿好肉和瘦肉,所以向阳只要往柜台上一站,每个买肉的人都会用讨好的语气对她说“请多给我割点儿瘦肉。”,然后会眼巴巴地盯着她的刀起刀落。绝不吹牛,那年月一刀瘦肉就可以交上一个朋友。
可是好景不长,八十年代中期,猪肉敞开供应,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好肉。向阳这才发现自己除了切肉卖肉,几乎一无所有:当年为了返城,轻易地就同意了余科长的要求,把儿子判给了他,可是档案里结婚、生子、离婚,一样不少地跟着她回到了城市。原本她并没在意这些,又自恃年轻貌美,对追求自己的男人挑三拣四,对周围的女人口无遮拦,结果几年之后,不仅没有找到像样的人结婚,而且全厂上下都传说她在“兵团”被一个军人给强奸了,还生过一个“私生子”,为了回城,她把私生子丢在了北大荒…… 故事编得越来越离奇,流传的也越来越广,最后连买肉的人都觉得她很风骚,好像她那混血儿的丰盈体态,凹凸之间都是罪恶。
此时的向阳根本顾不上这些流言蜚语,因为南行的父亲让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怀上了孩子,正在与自己的母亲办理离婚手续!
说也奇怪,向阳当初就是用怀孕威胁余科长离婚结婚,如今却痛恨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她和妹妹向红发誓不再理睬父亲,要用自己的钱来养活母亲。
说是姐妹俩抚养母亲,但是当时在香港的向红自顾不暇,最多寄回些钱来,主要负担还是落在向阳的身上。一晃儿,从北大荒返回城市已经十年,三十多岁的向阳赶上了工厂中外合资;合资的外商引进了先进的杀猪生产线,工厂精简,向阳就成了第一批下岗女工。
她哭过,哭得昏天黑地。绝望中,她打开了煤气罐,想和疯疯癫癫的母亲一死了之。谁知那天母亲的神智在煤气的刺激下猛然清醒,打开房门大声呼救,引来了邻居才把向阳救活。经过了那次濒临死亡的体验,向阳再也不想死了,认命地在家烧香敬佛,与时常念叨着“笑比哭好”的母亲相依为命。
是呀,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既然今生连死的感觉都体验过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她没有告诉妹妹自己丢掉了“铁饭碗”,她和几位一起下岗的工友在自由市场摆起了摊床,从厂里买些猪肉的“下角料”到市场上卖。
也许是人们有钱了,不喜欢只吃精瘦肉的原因,反而是猪爪、猪舌头、猪尾巴等杂碎很卖钱。向阳在自由市场赚的钱,比留在工厂的人多出了好几倍,足够养活自己和母亲。
这一卖又是八年。
八年存起来的钱足以让她和母亲衣食无忧,但是不愁衣食的日子对于向阳也不好过——一晃十八年过去了,她几次提出看看儿子,都被余科长拒绝。
在菜市场摆过摊儿的人,红白两道什么场面都见过,她决定和余科长打官司。
为了赢得儿子的抚养权,她说当年和余科长结婚是迫于无奈,被逼成婚,离婚时也是迫于压力才把儿子留给了对方,而对方十八年没让她看过儿子,这对她的身心损害很大……
当时还没有退休的余科长已经是农管局的高层领导,他请当年演出队的红姐向法院出示了证词,说明向阳当年是以有身孕逼婚……
这样各执一词一轮又一轮,从初级法院打到中级法院,最后向阳在高级法院提出自己是“上山下乡”的受害者,高级法院也拿捏不好“知青”政策,觉得这不过就是一起民事纠纷,就“各打五十大板”——余科长拥有抚养权,向阳有探视权。
看起来皆大欢喜,但是出乎向阳的意料,儿子告诉法官:我出生后就没有了母亲,是父亲培养我长大。请法院不要让这个女人再来纠缠我的父亲!
打了两年的官司,托人送礼花尽了积蓄,结果所有的人都把她儿子的话当成笑柄,一传十,十传百,街坊邻居和菜市场卖菜卖肉的农家妇女都对她背后指指点点。
她不再去菜市场卖肉了,整天把自己和母亲关在家里,也不做饭,整天面包、香肠、啤酒狂吃狂喝,拒绝与任何男人接触。家里十七寸的电视机,从早到晚地开着,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发胖了。
妹妹向红终于知道了姐姐的情况,开始寄钱给她,并且越来越多。后来她知道妹妹已经从香港回来,在深圳开了一家时装公司。
“姐,你啥也不用做,在家把妈照顾好就行了!”每次妹妹打电话来都这么说。
8
“向阳吧?你咋又出床子了呢?”一个老太太跟向阳打着招呼。
“是薛婶呀?有年头儿没见你了。你还在卖菜呀?”向阳也亲热地回应着。
“我早就不卖了。我现在跟着孙子住,帮他们带带孩子。这不,我寻摸着到早市买点儿菜。”老太太说着,“还一个人呢?你妈咋样啊,还在吧?”
“我妈还是那样。”向阳轻描淡写地说道。
“唉,你妈当年可是个大美人,连大鹏的妈妈都比不上啊。”老太太说道。
“说起薛大鹏,他还和你联络吗?”向阳好像想起什么,问道。
“自打他去了美国,我们屯子的房子就全扒了。我孙子用补偿费在城里买了套房子,这不,我也就不在城里农村的两头儿跑了。我估摸着这辈子也见不到大鹏的面了。如果你见到他,就说我想他!”老太太用棉手套擦了擦湿润了的眼睛。
“薛婶,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本事见到薛大鹏啊。啥人啥命,咱好好活着比啥都强,对不对?”向阳见老太太说着不动地方,就说,“薛婶,咱改天唠嗑,现在我要收摊儿了。”
“可不是咋地,早市儿八点清场,你赶紧地吧,要不然一会儿工商局的人来了,就要罚款了。” 老太太看了看天空,边说边蹒跚而去。
果真,周边的摊床都在归拢东西,向阳也将案板上的刀和猪肉收拾起来。
9
“向红,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向阳坐在家中沙发上,悠闲自得地吃着膨酥的土豆片,对着视频中的向红说道。
“谁呀?”手机视频上只有向红的声音和天花板,却看不到向红的身影。
“还记得薛大鹏吗?”向阳边吃边说。
“你是说跟咱们一起去‘北大荒’的薛大鹏?”向红画了一半妆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是呀。”向阳有意吊向红的胃口,把声音拉得很长。
“你见到他了?你在哪儿见到他的?”向红急切地问道。
“我见到他的保姆薛婶啦。薛婶说他也在美国。”向阳笑着说,“我寻思着,你也许能打听到他呢。”
“我打听他干嘛!”向红的神情又恢复到常态。
“你跟我还装模作样的。当年你可是让我给你传过纸条的。”向阳说着就开心笑了起来。
“姐,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我马上要跟小兵出门,先不聊了。”向红的头又消失在屏幕外。
“好,好,赶紧去吧。”向阳赶紧关上了手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