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长篇小说《微时代VS青春祭》连载3

伊萨贝拉VS向红

 

1

“现在你是伊萨贝拉,不是向红。现在你要说英语,不是汉语!”对着穿衣镜说话的女人很美,既有亚洲人紧致细腻的肌肤,又有欧美人的高鼻梁、长睫毛和略微凹进去的大眼睛。不过镜子里的目光是倔犟的,嘴角泛起的凛然硬朗的线条与美丽精致的脸颊有些失和——没有皱纹的肌肤里,却时隐时现出沧桑流年的无可奈何。

“I am Isabella。Happy New Year.” 女人在镜子前反复练习着这一句话。她变化着表情和语气,将原本已经很标准的英语尽量说得更加流畅、甜美和抑扬顿挫。

她就是向红,刚来美国不到一年,今晚要随新婚的老公迈克去参加迎新宴会。

向红不喜欢自己的英文名字Isabella,觉得很绕嘴,不像Lily或者Helen那样易读易记。特别是当她说出这个名字,对方一脸不解地说一句“Pardon me?”时,她就真的像舌头打了结一样,恨不得用中文说“伊萨贝拉”!可是,这是先生给自己取得名字,她不敢说不喜欢。

终于,她对自己的发音感到满意,转身去试衣服。

穿衣镜前的地毯上,横七竖八地摊着一地的晚礼服,可是向红还是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拾起一件湖蓝色印花旗袍。

就这件吧!

做工精致的旗袍穿到向红的身上,就像一条锦缎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向红凹凸有致的身材。看到镜子里的美丽,向红的眼睛射出一丝得意:这是她在深圳开公司时买的,那时一掷千金,花了几千元买件蚕丝旗袍,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当然,等她公司倒闭后,也幸亏这件旗袍掩饰了当时的寒酸,第一次和迈克见面,就让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Isabella,We need to go.(伊萨贝拉,我们要走了。)” 卧室外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特有的浑浊声音。

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向红,一时没有听清,她停下了穿衣服的动作,倾听着卧室外的动静 。

“晚了!晚了!”门外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了。

“好,我来了。I am coming.” 向红慌不迭地把一部分的长发推向头顶,扎成了当下流行的“丸子头”,然后别上一枚钻石发卡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刚才化妆时将迈克给她的钻戒摘了下去,她赶紧又回到梳妆台前,将那枚三克拉的大钻戒戴在了手指上。

 

 2

“My wife Isabella。(我的太太伊萨贝拉。)”走进张灯结彩的后花园,向红的先生迈克几乎对每一位参加Party的人都自来熟地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太太介绍着,口吻里充满着自豪。

“Happy New Year。”向红带着亚洲人特有的谦逊神态,弯腰九十度地一一问好。

这是她第一次在迈克的朋友面前亮相。功夫不负苦心人,她反复练习的问候使她避免了更多的英语会话——人们的谈话都像蜻蜓点水似的,只要打个招呼,大家就自管自地喝酒吃菜去了。

这种预设的结果并没有使向红开心,反而内心平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这里没有身穿黑色西装、扎着蝴蝶结领带的优雅男士;没有袒胸露背、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群上了年龄的男男女女,在月光和烛光下交杯换盏,大声说笑,完全没有向红想象的那种属于上流社会绅士和淑女的矜持。

这真的是美国上流社会的Party吗?还没有中国普通公司的新年Party有品味呢!迈克真的属于美国的上流社会吗?

尽管这么想着,向红还是紧跟在迈克的身后,表现出大家闺秀的超然神态。

“Hi, 你今天真漂亮!” 昏暗中,她见迈克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朝着一个亚洲女人走去。

“ Hi,Mike,Happy New Year!”女人也很有礼貌地和迈克打着招呼。

向红以为迈克的下一句话就是“My wife Isabella。”,谁知自己的丈夫竟用夸张的姿势,张开双臂,一把将那个女人搂进怀里,并用酒气熏天地的脸颊碰了碰女人的两腮,用蹩脚的汉语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女人客气地说道,并且顺势推开了迈克。

“My wife Isabella。”醉醺醺的迈克这才转身,口齿不清地说,“Isabella,她是Elizabeth。”

此时的向红并不知道Elizabeth就是李沙,但是她听迈克提起过伊丽莎白,并且赞不绝口:她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中国女人;她是他在美国可以施展汉语特长的朋友;她和他的对话常常艳惊四座;她是他的“伯乐”;大学教授说他的汉语水平高,那就是真高!

向红很想看看这个伊丽莎白长得什么样,为什么把迈克这样的狂人都给折服!可是后院的光线实在太暗,她只能凭借声音和动作判断出伊丽莎白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

“您好!”李沙朝向红伸出了一只手。

“你好!”向红赶紧握住李沙的手。      

“您是从中国大陆来的吧?”李沙说道。

“啊。”向红马上反问道,“你呢?”

“我也是大陆来的。”李沙答道。

这时向红看到一位高大的男人走到伊丽莎白的身旁,将一杯酒递给了她。

“Isabella,这是我先生汉斯。汉斯,这是迈克的太太Isabella。”李沙很礼貌地将双方介绍了一下。

“很高兴认识您。”汉斯很大方地握了一下向红的手。

“您会说汉语?”向红几乎惊讶到失态。

“一点点。”汉斯很绅士地笑了一下。

向红听迈克说过汉斯是一名律师,但她没想到这位律师不仅比迈克年轻帅气,而且说的汉语也比迈克好,字正腔圆!

也许是汉斯站着的位置紧靠着一人多高的暖炉,向红借着火光看到汉斯有几缕秀发在微风的吹拂下低垂在前额,那份浪漫简直让她嫉妒得喘不过气来:“如果迈克也有汉斯一头浓密微卷的头发就好了!”。她一直耿耿于怀迈克“地中海”式的头发——那几缕覆盖在头顶上的长发,微风吹来便像稻草般地东摇西摆,让她恨不得用剪刀一下子剪去。

“新年快乐!”汉斯见向红不肯松开自己的手,便补充了一句。

“Happy New Year”向红感到汉斯正在向外抽手,她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用大拇指轻抚了一下汉斯的手背。她一惊,同时也感觉到了汉斯的惊讶。她赶紧松开了手指,收回了手臂。

向红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动作,因为那完全是下意识的,连自己都不确定那个动作的内涵和动机。好在汉斯的面部没有什么变化,周围的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们、我们都是中国人。” 迈克说完这句话,就失衡一般地坐到了椅子上,手中的酒撒到了身上。

汉斯到吧台拿餐巾纸去了。

“听说你在大学里教书?你来美国多久了?迈克说你老公是律师。我听说美国的律师很赚钱,你干嘛还要工作呀?”黑暗中,向红仿佛是画中人复活了一般,低垂的眼睑猛然抬起,眼中放射出职场上容易出现的那种多疑、犀利和不加掩饰的目光。 但是她不知道,这种套近乎的方法在西方社会中是一大忌:没有人在初次相识就对别人的家庭隐私刨根问底。

“我来二十多年了。”李沙显然失去了聊天儿的兴致,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这时,女主人邀请院子里的人进屋看电视,宾客们都知道Party的最后环节到了。

“Ten, Nine,Eight……”酒足饭饱的人群围在巨大的电视屏幕前,观赏着三小时前纽约时代广场上的情景,并配合着缓缓下滑的水晶球高声数着倒计时。

“Three, Two ,One!”水晶球落到底部的那一刻,房间里欢声雷动,相拥而立。由于家庭宴会都是出双入对,所以不论是夫妻还是男女朋友,大家都以西方亲吻的方式祝贺新年。

灯亮了,房间顿时明亮如昼。客人们在欢声笑语中陆续离去。

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在沙发上的向红正在尴尬地挺直了腰板,撑起靠在她肩膀上烂醉如泥的迈克,尽量装出贤妻良母的宽厚,与关注到他们的人点头微笑。其实,她心中已经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买张飞机票回中国!

“你们是开车来的吧?别担心,汉斯说送你们回家,等迈克明天酒醒之后,再来取他放在这里的车子。”李沙走到向红的面前说道。

关键时候还得靠同胞啊!这么想着,向红的眼圈儿一红,差点儿落下泪来。

迈克还在沙发上打着呼噜。汉斯叫来男主人和他一起,连拉带拽地把迈克塞到了副驾驶的车座上 。

 

 3

“真是麻烦你们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咋整啦。”向红握着同坐在后座的李沙的手说道。她觉得如果此时有地方下跪,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弯曲双膝。

“你是东北人?” 李沙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向红马上警觉地改换了口音。

“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我听出你的普通话虽然带一点儿广东口音,但是更多的是东北口音。我是东北人!”

向红在夜色中看不到李沙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觉到话里没有恶意:“你猜对了,我是哈尔滨人。”

“真的?我也是哈尔滨人!”李沙兴奋起来,“咱们是老乡啊!我叫李沙。”

“李沙?”向红不由得叫了起来。

“是啊。你呢?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李沙问道。

“啊,在家大家都叫我小红。”向红闪烁其词地答道。

“小红?你是不是姓向?”李沙更加兴奋地问道。

“你咋知道的?”向红心里一惊。

“你是中俄混血儿,对不对?”李沙没有注意到向红的尴尬表情,继续说道,

“向红,我是李沙啊!你忘了吗?咱们一起去的演出队!你还有个姐姐叫向阳!”

“啊,我想起来了。”向红的语气是迟疑的,不像李沙那么激动。

“这个世界太小了,居然让咱俩在美国碰上了。难怪我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可是没敢往上想。我在群里看过向阳发的照片,她比你胖多了。刚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咱们是两代人呢。你看起来真年轻。来,咱俩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络。”

李沙说着就把手机递给了向红。向红迟疑了一下,被动地拿出了手机,扫描了李沙手机上的微信二维码。

 

 4

其实,在互加了微信地址的那一瞬间,向红已经开始后悔了。这么多年,她尽量避免着与任何家乡和兵团的人接触,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姐姐向阳,不要把她的情况告诉给任何人。没想到自己今晚一冲动,把什么都告诉了李沙。

告诉李沙什么了呢?她无非就是知道自己跟迈克结了婚。她不是也找了个“老美”吗?大家彼此彼此。

我怎么能跟李沙比呢?她是美国教授,不靠老公也能活得好好的。可是我呢?刚刚来美国几个月,花一分钱都要向迈克报账。唉,人比人气死人呢!

看着自己新婚的丈夫像死猪般地睡在床上,并且高一声低一声、雷鸣般地打着呼噜,向红的心情跌至低谷。

她烦躁地起床,拿着手机走出了卧室。

“姐,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吗?”她对着视频说道,“李沙!就是跟咱们一个车皮去北大荒的那个。”

视频里的女人有些胖头肿脸,但是大眼睛和高鼻梁使她很耐看,并且多看几眼就会发现,那长长的睫毛和深蓝色的眼球,在粗糙的五官中闪现出几分精致,并且这份精致与向红的美不同。向红的肌肤和五官有精雕细刻后的痕迹,至少在她笑的时候眼睛不会上挑、嘴唇不能大张,给人以矫揉造作之感;而向阳呼扇起大眼睛,咧开厚嘴唇,反而使松弛的脸孔格外生动。

虽说向红和向阳是双胞胎,可是向红整容之后,没人再相信她们曾经长得一模一样。

“李沙认出你来了吗?”视频中的向阳焦急地问道。

“不但认出来了,她连我家住哪儿都知道了。”向红的语气中充满了沮丧。

“你这是咋搞的,你不让我说,你自己咋还露馅了呢?”向阳也跟着沉不住气了。

“你说,李沙会坏我吗?”沉默了片刻,向红抑郁地问道。

“说不好。亲,你想啊,当年他们被演出队下放到基层,所有的人都说是咱俩搞得鬼。现在我在“祭青春”群里,那个郭燕不但不理我,有时还敲打我两句。今天我见李沙被郭燕拽进群里,我想先打个招呼吧,李沙也没搭理我。唉!”向阳长叹了一声。

“行了,姐,你别说了。本来想和你说说减轻一点儿精神负担,现在可好,我更后悔把自己的联络方式都告诉给了李沙。”向红更加沮丧。

“话又说回来了,她知道你住哪儿又能咋样?你不理她不就得了。”向阳安慰着妹妹。

“你不知道,她和她先生是迈克的好朋友,如果哪天她说漏了嘴,我改年龄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嘛!”向红烦躁地说道。

“你就一点儿都没认出她来?她也整容了?”向阳仍然在刨根问底。

“整没整容我不知道,不过她跟过去真的不一样啦。何况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也住在美国,并且认识迈克。”向红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说着。

“那也不怕,反正你和迈克也结婚了,生米煮成了熟饭,他迈克能把你咋样?”向阳耐心地开导着向红。

“哪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吶!我现在拿的是临时绿卡,三年后才能转为永久绿卡。在这三年里,只要迈克不满意,他随时都能和我离婚!离婚后我就必须回国,你知道吗?”向红越说越激动,好像所有的错误都是向阳造成的。

“别,别,你可不能回国!亲,不管咋样你也得让迈克满意,要不小兵咋整啊!”

听向阳这么一说,向红不说话了。

“不是姐自私,你说咱俩都没孩子,老了指望谁?现在咱们受点苦把小兵培养出来了,今后至少他不会不管我们吧?”向阳在视频中看不到向红的表情,便试探性地说说停停,仿佛在哀求着。

 “放心吧,姐,小兵的事情我会整好的。妈怎么样了?”向红在黑暗中抹去脸上的一滴泪,对着视频说道。

“还是老样子。妈,小红在看你呢!”向阳将手机镜头对准了一个坐在沙发上发呆的老人——一个典型的欧洲老太太。

老太太没有反应,向阳又把手机镜头对准了向红:“你放心,妈这儿有
我,你就安心把自己那边的事儿整好吧。”

“你也别太担心小兵的事情,我会一点点捋顺的。”向红的语气平和了一些。

“唉,不瞒你说,我刚听说小兵他爷爷怀疑得了癌症。”向阳叹声说道。

“什么?余科长的身体不是很好嘛。什么癌?”向红急切地问道。

“怀疑是肺癌,正在检查。我想让他到省城来检查,毕竟这里的医疗比农管局的好。”向阳说道。

“我看你是越陷越深了。咱们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就别跟自己过不去了。我们这儿天都快亮了,不聊了。”向红伸了个懒腰说道。

“你赶快睡吧。不聊了。”向阳急忙在视频的那一头说道,并且慌不迭地关上了视频。

向红放下手机,目光呆滞在窗外的黑暗中。游泳池里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幽深的微澜。

余科长啊,余科长,难道你今生就没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了吗?向红的内心充满了对生命的感叹。

 

 5

“余科长,我刚刚把五位新学员从省城带回来,本打算下午去您的办公室报到呢!”正在师部大食堂里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白瓷杯交到向红一行五人的手里,高队长朝一个刚刚吃完饭准备离去的现役军人打着招呼。

这位叫余科长的人个头不高,此刻正用军帽朝军上衣打开的风纪扣的领口扇着风,随风起舞的斑驳短发,让向红想起了“小兵张嘎”里的一个画面,觉得眼前的首长有些像电影里的反面人物。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被向阳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是师部宣传科的余科长,是我们师部演出队的上级领导。你们没经过连队锻炼,直接进到师部,这要感谢余科长多次向师领导反映才特别批准的。”高队长表情严肃地对身边五个年轻人说道。

“欢迎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我去演出队看望你们。” 已经把军帽戴到头上的余科长,脸上多出了几分正气。

向红的胳膊被向阳碰了一下,没等她领会其中的意思,只见向阳已经向余科长敬礼道:“首长好!”。

向红赶紧学着姐姐的样子,也把右手举起,害羞地说了一声“首长好。”

余科长的目光在向红和向阳两姐妹的身上游弋了很久,终于问道:“你们——,你们是中国人吗?” 余科长的神情有些慌乱,他强作镇静地说道。

“是。”向阳和向红异口同声地答道,因为他们自小到大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

“她们的父亲是画家向前。” 高队长赶紧解释道。 

“向前是谁?是中国人吗?” 余科长略有迟疑地问道。      

“我向毛主席保证,向前是地道的中国人。向阳和向红是双胞胎,他们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高队长一边解释,一边给余科长行了个军礼。

“啊,那好。演出队的编制有限,每个人都要以一当十啊!” 余科长说着,又指着郭燕说,“这小鬼也太瘦了,哪儿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以后多吃点儿,咱们兵团有的是大米白面!”

向红记得,当余科长转身离开时,他把风纪扣系好,又把军帽正了正,然后迈着军人的步伐,飒爽英姿地离开了食堂。

“说不定哪天咱们演出队也能穿上军装呢。” 向红听到向阳带着羡慕的口吻喃喃自语。

“你们刚来,对兵团的体制还不了解。虽然师部有许多现役军人,但是他们都是我们的领导,我们的编制不一样。也就是说,他们脱掉军装可以返城,我们如果离开了演出队,就要到连队去劳动。懂吗?”

“懂了!”向红和向阳异口同声地答道。   

 

 6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向红在内心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客厅的落地窗,朝二楼的卧室走去。

路过客房时,向红发现门缝露出一丝灯光。

“小兵,你还没睡吗?” 向红敲了敲房门,没人应答。

门缝里的光线消失了。

向红苦笑了一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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