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嘉雯坐在桌前看书,突然感觉右脚的大拇指被一个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小老鼠。
“老鼠!”她叫了起来。
七八个女囚立刻跳起来,把小老鼠团团围在中间,观看小老鼠的一举一动。小老鼠十分瘦小,但是眼神非常灵活。
监狱里的生活永远是千篇一律,小老鼠的出现无疑是生活中的一个变奏。
“他是我们的宠物,我们给他起一个名字吧。”最年轻的囚犯小声说,象是怕吓跑了小老鼠。
小老鼠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就叫‘4A王子’吧。”阿琳娜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公的?”阿丽达问。
“你忘了我一向对公的敏感?”
“我们就当他是公的好了,我们牢房太缺少男人了。”人群中有人说。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小老鼠似乎受了惊吓,从一个女囚的两脚之间跑掉了,从此再不见踪影。女囚们叹了一口气,很快就散去了。
嘉雯很羡慕这只小老鼠,他虽然弱小,但他是自由的。
而她无路可逃,没有选择,只有等待。一秒,仿佛一年,呼吸在等待中被无休无止地延长了。所有关于柔情的回忆似乎都窒息在铁的牢房里。家园与阳光,只有一指之遥,而她无法点破铁窗。
她能做的只有昏睡,希望能在梦中拥抱自由,可是梦总是夭折,让自由的翅膀一次次受伤。
而阿瑞,是她痛中之痛。她真希望在她被捕那天晚上开餐馆车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如果他们有罪,又何必两个人顶同一份罪?
正当她神思恍惚的时候,看守菲比在叫她:“嘉雯,你的信!”
嘉雯从看守手里拿过了自己的信。是阿瑞写来的!信封上画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她急忙拆开信,读了起来:
雯:
牢房里的日子真是难熬。与你分别了这些天,总觉得象过了几个世纪。你和我现在被隔绝在两座监狱里,我连给你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的机会都没有。你说现实对我们有多残酷!
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了,可是都被维卡监狱退回来了,据说你又被转到了太阳城监狱。
每当我吃饭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你是否能吃得下那么难堪的食物,因为我知道你几天不吃中餐就受不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你是否睡得好,会不会着凉感冒。我一直都在担心你的身体,我真的好害怕有一天你会受不了折磨而病倒。
等你收到我的信的时候,大概也就到了你的生日了。今年你的生日,没有办法替你庆祝。但是到了那一天,我会一千次,一万次地在心里对你说生日快乐,我相信你是会听到的,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一堵墙可以遮挡我的心声,哪怕是监狱的高墙。
这几年来你和我在一起,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苦难,而这一次又遭遇牢狱之灾,我真的非常负疚。你是为了我才搬到德州来的,我原以为在这里你可以忘却失业的烦恼,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最令你痛楚的伤心之地。如果你当初没有选择和我在一起,也许你今天的生活会一帆风顺。
我听我的律师说,你的刑事案件已被取消,我真的为你高兴。维卡的检察官马丁仍然不肯取消我的案件,我将在下个月15日在维卡上庭,到时将由陪审团决定我是否有罪。
自从入狱之后,我对美国有了重新的认识。在这里民主和自由只是美国人拥有的权利,而对于我们,只是一纸空文。我们的自由随时都有可能被剥夺,而民主二字对我们来说更是可望而不可即了。
来美国的人,哪一个不怀着淘金的梦想?我也曾以为有钱就有了一切。可是有些人把自己出卖给了金钱,丧失了理智,丢弃了亲情、友情、爱情,演出的是人生的一出出悲剧。
如果这一次我有机会出狱的话,我只求过平平安安的生活。
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雯雯,我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为你画了信封上那支玫瑰,希望你喜欢。如果用心血去浇灌,纸上的玫瑰也会有生命的。
昼夜思念你的:阿瑞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了信纸上,她终于泣不成声了。
与阿瑞的情是她所不能割舍的,她早已习惯了与他相守。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像他那样迷恋她、呵护她。从她和他在一起生活的第一天起,她就躲进了他的臂弯,从此就没有了恶梦。他给了她渴望的欣赏和呵护。他会一连几小时地注视她,观察她眼睛、睫毛、鼻子、嘴巴,毫不厌倦地欣赏她的一颦一笑,抚摸她的每一寸肌肤,醉心于她的万种风情。
阿瑞送给她一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也是最铭心刻骨的玫瑰。
嘉雯躺到床上,用毯子蒙着头,任由自己涕泪横流。
第二天是她的生日,三十六岁的生日。
在凌晨醒来,嘉雯习惯性地寻找阿瑞的臂弯,寻找她熟悉的呼吸,但她触到的却是监狱冰冷生硬的墙壁。她很想再回到梦中,因为在梦中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温暖的呼吸吹拂她的脸颊,她可以拥抱到他的手臂。
她起了床,走到了高高的窗前。窗有两层玻璃,里面的一层是喷了漆的,外面的一层是透明的。其中的一块里层玻璃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被哪一个囚犯打碎了一角。她踩到一把椅子上,扶着窗台,就望到了一角天空,一段马路,一幢高楼的侧面,和高楼墙上的一幅巨大的法国葡萄酒的广告。广告上画的是一对身穿晚礼服的情侣,在一家装饰高雅的饭店里,相对举杯,脉脉含情。马路上不停地有车开过,红色的、绿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有天窗的,没有天窗的。一个只穿一件短短的红背心的年轻女孩,从天窗内探出身子来,对着来往的车辆中的人们挥手,似乎在炫耀自己的突兀有致的身材和健康的被太阳晒得光亮的浅棕的肤色。
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道风景,而她成了看风景的人。
如果她置身窗外,她也许不会留意德克萨斯几乎一成不变的晴朗的天空,缺少绿树点缀的马路,甚至这样一幅颇落俗套的广告。但是此刻她却注视着风景中的每一个细节,唯恐有所遗漏。
因为她,人在窗内。这扇窗,是被十字交叉的钢筋固定的,隔开了自由的世界和监禁的世界。而此刻自由世界中最普通的风景似乎都变成了艺术中的精品,最平凡的快乐似乎都变成了天堂中的享受。
没有亲人在身边,没有情人在身边。而最致命的是没有自由。
她裹着毛毯坐到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伏在同样冰冷的桌面上给阿瑞写回信。
阿瑞:
你给我画的那朵玫瑰在我心中开放了整整一夜,我相信它会在我记忆中留芳一生。
我渐渐已经习惯了监狱里的生活,身体状况也很正常,你不必为我担心。有时我很惊讶自己的耐力,刚进监狱的头一个星期,我以为我会疯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非但没有发疯,相反,头脑还一天比一天清醒。
不要说什么负疚的话吧。我从来不习惯于对自己的生活做另外一种假设,因为任何的假设都毫无意义。在我和你相互厮守的这几年里,你给予我的真情是世间其它的东西所无法代替的。无论从前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雨,也无论我们正在和即将经历多少苦难,我最想告诉你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无悔”。
今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但是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只能感叹德克萨斯的天地这么博大,居然容不下我们的爱情。还记得两年前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们的重逢吗?还记得你在烛光中、泪光中为我唱生日歌吗?在那之前的一年里,我还以为你在我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呢。你应该明白真爱的力量是排江倒海的呀,我们的心是要随着爱奔流的。
多多保重。
爱你的雯
在国外这几年,每年过生日的那天她都会给父母打电话,因为他们一再嘱咐过的。她很想和父母通一个电话,但在监狱里无法打通国际长途,即使能够拨通,她也不会去拨。她将如何向自己满头白发的父母解释自己的境遇呢?
八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对父母报喜不报忧,何况又是这样令人难以置信,难以接受的忧愁。
他们接不到她的电话,会怎样地为她担忧啊。她的父母怎么能够相信他们一生为之骄傲的女儿,飘洋过海,不但没有实现她的梦想,反倒身陷囹圄,连最平凡的生活最基本的自由都失掉了。他们怎么能过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
她拿起笔,开始给父母写信:
爸,妈:
你们好!
我知道我不会投寄这封信,我不愿给鬓发斑白的你们在平添烦忧。但是我还是想动笔给你们写信。当一个人身陷牢狱,有什么比用文字向自己思念的人倾诉能给人更大的安慰呢?
我感激你们给予了我生命。我常常会回味和你们生活在一起的许多情景,但在许多次的回味之后,我突然感觉到,在这种怀旧之中,又有着很多自怜自爱。难道我所怀念的不是旧日和你们一起经历苦难的我自己吗?难道我不是在旧日的自己身上汲取力量吗?
我发现自己到了国外以后,很少去想许多抽象的概念,而总是怀想很多具体的东西,比如中学校园的一条小路,停在我们家后院的向日葵上的蜻蜓,凌花江边刚刚被漆成红色的小船。国内的生活变得格外遥远又格外贴近。一条大西洋仿佛一个偌大无比的过滤器,把我记忆里的一切似乎都过滤了一遍,而剩下来的大概就是我潜意识中最重视、最珍惜的东西了。故乡的秋风仿佛又一次充满了我的红衣衫,让我渴望张开手臂拥抱住一片云彩;我又一次赤着脚顺着凌花江的沙滩去追一艘白帆船,沙滩一步步地亲吻着我的脚,让我感到透彻的温暖。
我在这些被监禁的日子里,在记忆中不断地连缀着过去生活的片断,就象连缀一片片羽毛,这样我就有了一件羽衣,以此来温暖自己。
多年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赚一笔钱,给你们买一幢房子。每一次,当我觉得自己快要实现了这个愿望的时候,现实就把我推进了失败的深渊,使我离这个愿望更远。我不敢想象如果你们知道了我的现状会怎样地悲哀落泪。我越是想带给你们平安和幸福,就越带给你们动荡和悲伤。
我在美国将近八年的生活,最后停顿在一间牢房里。可是当我一次次地面壁反省,我却发现自己竟可以坦然面对命运。我虽然是一个失败者,但不是行尸走肉。我的梦想还在,我的爱还在。我依然崇尚辛勤的劳动和真诚的热爱。
请不要为我担忧。
女儿敬上
当她把信装入信封之后,就它放到了自己的枕头下,然后躺到床上,用毛毯盖住自己的头,眼泪却很快洇湿了毛毯……
二十
太阳城监狱因为在“9·11事件”之后关进了许多中东和其它国家的移民,早已人满为患。监狱长万斯下令把移民局的包括嘉雯在内的九个女囚搬到一间临时牢房里,给每人发了一张帆布做的折叠床。这间窄小的临时牢房原本是教徒聚会用的教室,勉强塞下了九张折叠床,而每两张床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英尺。
根据太阳城监狱的规定,联邦政府的囚犯是不可以睡折叠床的,而移民局的囚犯即使睡在水泥地上也无所谓。监狱的管理者们清楚地知道,移民局的囚犯没有固定身份,很多人甚至不会讲英语,想必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因此嘉雯她们这些并无任何犯罪记录的移民得到的待遇还不如贩毒分子或杀人犯。
因为空调坏了,临时牢房没有一丝新鲜空气。在女囚们的强烈要求下,看守给她们拿来了一架老式电风扇。电风扇发出的噪音和汽车的发动机差不多,震得她们头痛,而吹出的热风又使她们口干舌躁。洗手间里的马桶漏水,整间牢房里终日弥漫着粪便的臭气。在白日气温高达摄氏四十度的太阳城,生活在这样的一间牢房里,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体罚。
这里没有窗户,十几盏四十瓦的日光灯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据说这样便于看守监视;这里没有电话。嘉雯已经很多天无法和监狱外的世界联络,她似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也被外面的世界所遗忘。
临时牢房里有一架小电视,却被七个只会说西班牙语的女囚控制着。她们早上六点就把电视打开看西班牙语节目,直到晚上十一点才肯关掉。嘉雯和一个刚被关进来的伊朗女人艾米莉不懂西班牙语,只好用餐巾纸把耳朵堵起来。
嘉雯的精神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被强烈的噪音,陌生的语言所压迫,因对命运的失望而痛楚。她前些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被无情地打破,她似乎变成了笼子里的困兽。即便困兽还有笼子可以踱步,而她连踱步的空间都没有。空间被压缩到最小,她被空间窒息着;时间又被拉成了最长,她被时间折磨着。
“可不可以让我安静一秒钟?只一秒钟!”她在气愤的时候对同牢房的女囚们吼叫。
但她们并不理会她的吼叫。她需要宁静,而她们需要宣泄。
她不愿意和她们争吵,不愿在已然无比狭小又严重缺乏新鲜空气的牢房里,再制造火药气息。
她只好和艾米莉聊天,因为艾米莉是临时牢房里唯一可以和她用英语交流的囚犯。艾米莉四十几岁年纪,在太阳城开过一家小型超级市场。三年前因为生意萧条,她曾低价从一些西班牙裔人手里购买过食品券,然后拿到政府去换和食品券面值等价的现金,触犯了法律,在监狱里服刑了两年。她出狱之后在一家加油站找到一份做收银员的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不料三天前她又被移民局的特工抓进了监狱。
“我从三岁就到美国了,早把自己看成了美国人,我的一切都在这里。现在移民局却要把我遣送回伊朗。我在那里早没有了亲属,也不懂伊朗话,我到了那里怎么生活呢?” 艾米莉愁容满面。
星期天晚餐的时候,女囚们排着队到走廊上去领自己的食品:一杯猩红的饮料,两片干面包,还有一盘黑糊糊让人难以辨清原材料的菜。这已是太阳城监狱不成文的惯例了,星期天晚餐的菜谱便是整个星期前六天剩菜的混合。
太阳城监狱属盈利性机构,它每天接受政府拨给每个囚犯的费用五十二美元,而它给囚犯准备的饭菜都是最便宜的,很少有新鲜蔬菜、水果,这样便可以减少开支,从中赚取利润。
艾米莉端起自己的饭菜之后有些怀疑地审视着,忍不住问看守菲比:
“你知道这菜里有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菲比不耐烦地挑了挑自己的眉毛,“你想吃还是不想吃?”
“当然想,”艾米莉低声说,“我已经非常饿了。”
“那你还罗嗦什么?还不赶快去吃!”
牢房里没有饭桌,女囚们只好坐在折叠床上,把托盘放在自己的腿上,勉强地嚼着垃圾一样的饭菜。
没有人讲话,整间牢房里似乎只能听得到电风扇转动的单调声音。
这时艾米莉突然惊叫了一声,“我吃到了猪肉!”她立刻跳起身,奔到洗手间里呕吐了起来。
伊朗人是绝不吃猪肉的。对于他们,吃猪肉就等于亵渎了神。
洗手间距离嘉雯的床铺只有几步之遥,她被艾米莉呕吐的声音刺激得恶心起来,喉咙里涌出一股酸水。她扔掉了手中的托盘,冲进洗手间,推开洗脸池旁的艾米莉,便呕吐了起来,直到吐出了胃里的苦水。
那一整夜,她都被自己的呕吐物在空气中残留的酸腐气味恶心着,被自己所置身其中的监狱生活恶心着。
她一向习惯于在黑暗中睡觉,所以在临时牢房的强烈灯光下根本无法入睡。白天和黑夜没有了区别。睡眠原本可以使身心休息,使精神暂时获得解脱,但现在连睡眠都成了奢望。她疲惫至极,连哭泣都失掉了力气。她的身体和精神所能承受的挑战几乎达到了极限。她渴望清凉和安静,渴望在黑暗中坠入梦乡。
望着眼前这八个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着同一个美国梦的女人,她不只一次地感慨命运的安排。她们中有的人来美国已经十几年,有的人只来了十几天。正如瞎子摸象,每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关于美国的片面印象,但她们却一样地被美国所排斥、所惩罚、所驱逐,不约而同地处于梦醒时分。
此刻生活中有太多的东西让嘉雯无法正视:无法预测的未来,恶梦般的现实,还有她的被无情损伤了的骄傲和尊严。
青春如花,凋谢只因造化弄人;美国梦如花,飘零缘于阴错阳差。多年来她都有一种“葬花情结”,总是悲伤于美好事物和美丽情怀的消失。挽留花瓣已是徒然,而埋葬自己的美国梦却是逝水如斯的必然。
她似乎站到了一座悬崖边上,自由却在对面的山上,中间隔着一道山谷,她要么跨越,要么坠落。跨越了,就拥有了生命中的另一道风景;坠落了,就意味着肉体上、精神上的毁灭。
这是痛苦的清醒,又是清醒的疯狂。
而阻隔自由的这道山谷究竟有多宽?她不是用脚,而是用心一寸寸地来衡量。如果她没有身处囹圄,她永远也不知道自由是多么令人向往。她发誓等她离开监狱之后,无论失意还是得意,她一定会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分钟,因为平凡而自由的生活是难得最可贵的。
一个星期后,在嘉雯的强烈要求下,看守菲比终于叫来了监狱长万斯。万斯生得矮胖,因为汗毛粗重,他的整张脸似乎都藏在阴影里。
“我不可以在这样狭小闷热的牢房里再住下去了。我是无辜的,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嘉雯对监狱长说。
“监狱不尊重无辜。” 万斯冷冷地回答。
“监狱不尊重无辜,社会不尊重善良;公正被奚落,单纯被嘲讽;自尊被损害,荣誉被剥夺,所以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恶性事件发生。”
“我没有时间和你讨论世界大事。我问你,你刚进来那天,护士有没有对你做心里测试?”
“有啊。”
“她问没问过你现在身在何处?”
“问过,我说在监狱里。”
“回答得非常正确,这说明你的精神还正常。我只想提醒你一下,你此刻是在监狱里,而不是在宾馆,你没有权利选择你的牢房。”
“我也想提醒你,监狱长,我是在人类聚居的地方,而不是在动物园里。我有权要求你把我当人看待,而不是当成动物。”
“你他妈的还很擅言词。”
“没错,而且我永远不会在理屈词穷的时候以骂人来逞凶。”
“好吧,我可以把你搬到别的牢房里。”他转过身对菲比说,“去拿一付手铐来,把她押到楼下的单人牢房里关禁闭。每天只给她一刻钟的时间走出来洗澡,剩下的时间让她一个人和墙去辩论。”
很快她就被菲比带进了一间狭窄昏暗的牢房。牢房里有一条走廊,走廊的左边是一排被涂黑了的玻璃窗,右边是一排单人房间。当她走过头几个房间时,里面的女囚都好奇地透过铁栅栏的缝隙盯着她看。其中一个人高马大、头发蓬乱的黑女人鼓起两眼望着她,还发出了几声困兽般兴奋的叫喊。
这回真的是进了动物园了,嘉雯不禁在心里自嘲,而在动物园里保持做人的骄傲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她被锁入了走廊尽头的单间,所能做的唯有面壁沉思。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了。公路、花园、草场、加油站、车辆、行人……所有世间普通的存在都成了她思念的对象,而对阿瑞的思念,是她内心深处滚热的熔岩,时时刻刻奔涌不息。
她只想尽快离开监狱。离阿瑞上刑事法庭的时间只有六天了。如果他在法庭上见不到她,会多么地失望!她还不知道自己上移民法庭的日期,看来她在六天之内出狱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如果她不能在阿瑞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何必空许一个爱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