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早晨四点半,看守菲比就把嘉雯叫醒了:“到你去上庭的时间了。”
嘉雯望望窗外,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为什么这么早?”
“不要罗嗦了,押送的看守还没抱怨,你倒先抱怨了?”
嘉雯轻手轻脚地洗了脸,刷了牙,随菲比到了楼下大厅,她看到手里攥着手铐和脚镣的押解看守利兰已经在等着她了。
囚车被一张粗硬的铁丝网隔成了两部分,前车厢比较宽大,后车厢却非常窄小。嘉雯被放进了后车厢。后车厢只容得下一张面对着后车门的长椅,而长椅和后车门之间的空间小到几乎放不下双腿。
嘉雯从后车门上小小的方窗望出去,看到了寂寥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她一向憎恨早起,现在整座城市都在沉睡,而她却要披星戴月,作为一个囚徒长途旅行去接受审问,这样的事实更使她倍觉沮丧。
从太阳城到克里斯蒂开车大约两个多小时,途中利兰还到一家县城监狱去接了几个男犯人,于是旅途就变得格外的漫长。到了早晨八点,囚车终于开进了南德州高级法院的车库。嘉雯被放进了冷森森的老虎笼子一样的候审室。候审室里只有两条不锈钢的长凳,一堵矮墙和一个马桶。
“我下午两点半才上庭,为什么这么早把我带来?我在这里会冻死的。”她对正在锁候审室的法警说。
法警耸了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
嘉雯拢着自己裸露的双臂,心里抱怨为什么囚服都是半袖的。想必囚服的设计者从未坐过监狱,所以无法想象人在狱中身体上精神上所承受的双重寒冷。
她躺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想舒展一下自己酸麻的双腿,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在一个晴和的日子,她和她的父母,还有阿瑞在公园里散步。天空是无可挑剔的蔚蓝,偶尔有一只鸽子从眼前飞过。草很绿,是那种柔柔的醉人的绿;风很暖,暖得让人直想躺在草坪上睡去。公园中间有一个音乐喷泉,喷泉每隔几分钟就会溅出洁净的水花和优美的音符。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对的只是候审室的粗硬冰冷的铁丝网。没有煦暖的风,没有柔和的绿。她没有料到自己在如此悲哀绝望的时刻,会做这样一个温馨而悠闲的梦。
她试图把梦中的画面在头脑中再拼接起来。梦中的公园毫无疑问是美丽的,但是没有任何特征显示它坐落哪一个国家哪一座城市,这令她惶惑。在她的精神如此孤苦无助的时候,她需要一些指引,一些暗示,哪怕这些指引和暗示来源于一个梦。
终于到了上庭的时间,嘉雯被高级法院的警卫带进了法庭,坐到了被告席上。紧接着阿瑞也被带进来了,坐在她前排的被告席上。他转过头,轻声问:“你还好吧?”
还未等她回答,警卫就走过来对阿瑞说:“把你的头转过去。”阿瑞只好转回了自己的头。
这时一个矮胖的美国女人向嘉雯走了过来:“我叫玛丽·史密斯,是政府指派给你的律师,”随后她坐在了嘉雯身边的座位上。
玛丽·史密斯穿一套大红的西装套裙,领口还缀着粉红色的花,看上去和法庭的严肃与庄重格格不入。她的脸上贴了一小块白纸,大概是因为生了粉刺,粉刺又被她抓破了。
玛丽难道不可以找一块‘邦迪’贴上吗?一块小小的白纸就使整张脸显得庸俗了,嘉雯想。
“你好!” 嘉雯尽量做到不失礼貌。
“维卡的检察官马丁·汉克斯不同意让你保释,他的态度很坚决,我恐怕很难说服他。”
“既然你是我的律师,你出庭是来替我辩护的,而不是来向我宣布检察官的决定。”
玛丽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让你有一个精神准备。其实你不必太紧张,你没有任何犯罪记录,顶多会被判三年。”
“三年还不令人紧张吗?你在监狱里呆过一分钟吗?你知道在监狱里一分钟就象一天那么漫长吗?”
“那你想怎么样呢?你自己惹上了麻烦,还指望被无罪释放吗?”
“我本来就是无罪的。”
“我希望你现实一点。”玛丽说完,就站起身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上。
离开庭时间只差五分钟了,律师麦克·本奇还没有出现。嘉雯焦灼不安起来了,她盯着墙上的钟,还有四分钟、三分钟、两分钟……她的呼吸越来越紧张了。如果麦克再不出现,她的清白,她的自由,也许还有她后半生的身心健康,都可能葬送在这个品味低俗而又毫无同情心的女律师玛丽手上了。
离开庭还有一分钟,法庭的正门打开了,一个长相酷似哈里森·福特的男人走了进来,只是他比哈里森·福特年长一些,头发全白了,但他的个头比哈里森·福特更高。当他迈着大步走进法庭时,她只觉得宽大的法庭突然变得狭小了。他穿了一套黑色的质地极其考究的西装,衬着雪白的衬衣和银灰色的真丝领带,看上去庄重而高雅。
“我是麦克·本奇。”他走近她,握了握她的手,“我昨天去辛顿监狱找你,但你已被搬到了太阳城监狱。”
“谢谢你今天及时赶到。”
“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案情,因为既涉及联邦法院,又涉及移民局,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现在我们时间有限,长话短说,如果你要我接手你的案子,你的全部费用要一万五千美元。”
嘉雯已打听到,如果克里斯蒂的普通律师接手她的案子大约只要收七八千元,但她毕竟经营过生意,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讨价还价,什么时候绝对不可以讨价还价,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说:“没有问题,就这么定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麦克是出色的,而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看重出色的人。如果一个出色的人替她辩护,即便输了,她也心甘情愿,当然她渴望赢。在法庭上的输赢与赌场里的输赢不同,在赌场里输了钱,离开了赌场还可以再赚,但是在法庭上输了,一个犯罪记录就会像一个阴影跟随自己一辈子。她不可以输,她在维卡的自杀监视室对自己发过誓了,她要清清白白地走进监狱,清清白白地离开。
在一声短促的铃响之后,法庭内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身穿黑袍的女法官米歇尔出现在法庭上。米歇尔落座之后,就把嘉雯和律师玛丽叫到自己面前,这时嘉雯立刻举起手请求提问。
米歇尔问:“舒女士,你有什么问题吗?”
“尊敬的法官,我可以请求换律师吗?上一次上庭时我不知道应该找谁做我的律师,但现在我找到了。”
“这我可以理解。”
这时麦克走到法官面前:“尊敬的法官,我是麦克·本奇,受当事人嘉雯·舒的委托接手她的案子。我请求法庭允许我担任舒女士的律师。”
米歇尔微微笑了:“我知道你是谁,你的要求被批准了。”
嘉雯听乔瑟夫提起过,麦克曾在南德州高级法院做过十几年的政府律师,和米歇尔大约共事过十年,退休后才自己开业,所以当米歇尔见到他时面露微笑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来我在这里是浪费时间了。”玛丽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你可以走了。”米歇尔对玛丽说。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嘉雯对玛丽说,暗自庆幸自己不必再听她那一套“只判三年”的安慰了。
“尊敬的法官,由于我在开庭之前没有找到机会和舒女士见面,我请求推迟今天的保释庭,给我一些时间了解案情。”麦克说。
“好吧,” 米歇尔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日历,“就推迟到下星期一下午两点吧。”
“对不起,法官,下星期一我要代表我的另外一个客户到路易斯安纳出庭。”
“看来你比我还忙,” 米歇尔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下星期五下午两点钟怎么样?”
“很好。”
“那就定在下星期五下午两点。”
嘉雯被警卫带出了法庭,关进了候审室。过了一会儿,一个法警把她带到一间窄窄的会客室。会客室被一道玻璃墙分成了两半,麦克坐在玻璃墙的后面。
“谢谢你今天接手我的案子。” 嘉雯说。
“我对你的案子很感兴趣。”
“你不会后悔接手我的案子,因为我是无罪的。维卡检察院加给我的罪名是‘有意识地运送,窝藏非法移民’,请你注意“有意识地”这个词,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证据的说法,因为我并不知道他们是非法移民。不知者不为罪。我犯的只是一个疏忽的错误,而不是一个罪过。错误与罪过之间有天壤之别。”
“我会仔细研究你的案子,在法庭上尽力为你辩护的。”
“请你无论如何先说服法官允许我保释出狱。”
“你惹上的的刑事案件和移民案件使你处于非常被动的局面。你没有房产,没有家庭,获准保释的可能性很小,但我会努力帮你摆脱困境。”
“我在监狱里真的是度日如年,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
“你以前有没有摔断过脚腕?”
“没有。”
“有没有过很严重的头痛?”
“有过。”
“好吧,你就当这种经历是得一场头痛,好了之后你很快就会忘记。”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嘉雯回到候审室,回味麦克对她说过的话,她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无所归属而深深地悲哀了起来。她在世界上无人可以攀附。阿瑞在狱中,自己也在狱中,彼此无法攀附,而她的父母都在国内,她的膝下没有任何儿女。
她是一个十足的漂泊者。
从前她以为自己作为一个漂泊者是坚强的,因为她不断地适应陌生的环境,忍受背井离乡的孤独,现在才知道她其实是脆弱的。没有根的支撑,就容易被移动、被摔落、被遗弃。她的头上没有安全的屋顶,脚下没有坚实的土地,她的身边没有亲人挽着她的手,她的脚下没有儿女期待她的关爱。
她仿佛是一支无土的兰花,生活在水中,而水中花永远是最易夭折的。
她一直喜欢一种了无牵挂的轻松,向往“剑马求不得,狂歌走天涯”的境界。漂泊是一种轻松,但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她漂泊了八年,这是她生命力最活跃的八年。她渴望对自己漂泊的生活做一次总结,或者索性做一个了结。
她思绪如麻,坐立不安。她焦灼地等待着阿瑞从法庭里出来,希望法官能允许他保释出狱。如果他能出狱,她心里就会好受得多。她一次次不无痛苦地假设,如果在她被捕的那天晚上,阿瑞没有正巧开车去“罗格商场”,或者他在看到她和警察交涉的时候没有停留,他就会躲过这场牢狱之灾了。
尽管阿瑞的律师在法庭上已强调过警察对阿瑞的搜查完全不合法,但是阿瑞已被投入了监狱,律师说服法官的过程,以及将来说服陪审团的过程都将是漫长的。
生活是不允许假设的。
无论她怎样的捶胸顿足,一个偶然的巧合就使阿瑞无法逃脱命运的折磨。
大约半小时之后,阿瑞被警卫带出了法庭,从候审室的门前走过。
嘉雯一看到他失望摇头的表情,就猜到他的保释请求被法官拒绝了。嘉雯奔到铁栅栏边,伸出了手。阿瑞一边走,一边向嘉雯尽力伸展着自己被手铐锁住的双手,终于触到了嘉雯的指尖。
那是多么短促又多么温暖的一触。自从被捕以来,她再也没有机会触到他,而此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疼惜和痴诚,他温暖的怀抱是这样的可望而不可即。
三年前当他在车祸中幸免于难,他曾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幸存下来,是因为我不能把你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世界上。爱你,就是我下半生全部的意义了。”
此刻他们虽然双双身陷囹圄,但是世上没有一种锁链可以锁住爱情。为了彼此的爱,她和他无论如何都要幸存下来。
刹那间,泪水涌满了嘉雯的眼眶。
阿瑞一步三回头……
十四
嘉雯被押回了太阳城监狱。她要等一个星期才会再次上庭,到那时才知道法官米歇尔是否允许她被保释。
日子流得很慢,日子在她和外面的世界之间流出了一条河。她在维卡的生活,“华美”的辉煌灯火,渐渐地似乎都变成了隔岸的风景。
她发现同牢房的囚犯们大多都可以平静地对待牢狱生活,她们很少有暴跳如雷,呼天抢地的时候。她们整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写信、看电视。也许是因为她们已被判了刑,无论怎样痛哭流涕都已无济于事,也许是因为监狱生活对她们早已不再陌生。
不管嘉雯和她们被关进监狱的原因有多大的不同,她们所面对的是同样的时间。一天里愤怒躁狂是度过二十四小时,心平如水也是度过二十四小时,何不选择心平如水?
周日下午轮到了4A和4B牢房的囚犯出外锻炼身体,嘉雯和其他四十几个女囚一起来到了监狱顶层的阳台上。阳台四面的墙上被密密实实地罩满了铁丝网,因此从这里只能看到一小片无云的天空。阳台上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和一个排球场。地面上铺着红色的地砖,因为太多人在上面运动过,地面已经变得很光滑了。
嘉雯很快就和女囚们打起了排球。虽然她不象那些美国和墨西哥女囚那么高大,但毕竟在大学里受过一点专业训练,出手还算不俗。而其他女囚大多体态肥胖,走路都不太灵活,何况打球了。和嘉雯联手的是联邦政府的囚犯,而她们的对手都是移民局的囚犯,所以她们一致戏称这场比赛为“移民局对抗联邦政府。”
在短短的四十分钟里,嘉雯的全部精神都随着那只小小的排球转动,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监狱里了。她似乎又回到了大学的体育馆,又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色彩缤纷的日子。监狱只给每人发一双拖鞋,而她被逮捕的当天穿了一双高跟的凉鞋,现在只好赤着脚打球了。红色的地砖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赤脚踩在上面很舒服。在她刚搬到德州的时候,她经常抱怨这里似火的骄阳,但这一天,她却对德州的太阳产生了感激的心情。她感激太阳温暖了地砖,而地砖温暖了她赤裸的双脚。
也许只有当她被置于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失掉了财物,失掉了骄傲,才能真正学会感激,感激大自然的微小给予。
嘉雯连发了三个球,“移民局队”都没有接起来,结果“联邦政府队”以十五比十赢了这一局。
“嘉雯,你打得很好。”苏珊在场地里兴奋地跑动着,她的庞大乳房不停地抖动,“我不在意输赢,只要能减肥就好了。”
“可是我他妈的在意!我们输了球,并不是因为你们打得好,而是因为你胸前的那两个排球扰乱了我们的注意力。”“移民局队”的一个黑女人凶巴巴地对苏珊说。
“这座狗屎监狱,居然找不到一个适合我穿的胸罩,我只好让它们晃荡着。”
“你的尺寸有多大?38G?” 黑女人大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很嫉妒是不是?我就这么性感!这么精力充沛!”
“我很爱慕!告诉我你在哪一个脱衣舞夜总会上班,等我出去之后我好替你捧场。”
“你先赢了这一局,我再告诉你,别忘了眼睛看着真正的排球。”
“移民局队”回天无力,最终以0比3惨败给了“联邦政府队”。
“可见联邦政府还是比移民局厉害!” 嘉雯在回牢房的路上对苏珊开玩笑说。
“我明天要见的是联邦政府的法官,希望法官能让我保释。”
“你介不介意我问你为什么进到这里来?”
“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我吸毒,最初只是为了寻求刺激,看到夜总会里的别的女人吸,我也吸,后来就上了瘾,没有钱买毒品,就开始贩毒。第一次被抓进来的时候,因为是初犯,只判了半年徒刑,监外执行。我又回到夜总会去跳舞,可是一个月前有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在包厢里给一个客人跳舞,跳完之后他不给钱,我就用花瓶打破了他的头,结果他叫来了警察。如果我没有前科,这样的案子是小事一桩,但现在不同了,我违反了监外执行的规矩,现在检察官要和我老账新账一起算了。”
“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活着呢?”
“你知道象我这样的人一天不找一点刺激,就会觉得厌烦,直到有一天因为寻求刺激而被关进牢房,付出昂贵的代价。”
“我并不想寻求什么刺激,只是想谋求一个生存,我也被关进来了。”
“谁让你是外国人呢?移民局的特工抓不到恐怖分子和蛇头,当然也要抓些人交差了,不然他们不是白拿政府的薪水?你的运气实在太糟糕了。”
和运气搏斗,想必是徒劳。嘉雯想。
到了晚上十一点,牢房里还不见苏珊的人影。“苏珊怎么还没回来?” 嘉雯问阿琳娜。
“不知道,也许回来之后被换了牢房。”
“会不会被释放了?”
“不可能,她已经没有监外执行的机会了。”
三天之后,当牢房里二十几个囚犯聚集在电视前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牢房的铁门被打开了,苏珊慢慢地走了进来。她的脖子上架着一个四方的金属框,其中一根金属棒直接从她的额头钉了进去。她头发散乱,脸色惨白,看上去象一个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厉鬼。
有人关掉了电视,牢房里突然变得无比静寂。
嘉雯和阿琳娜跳下床,扶苏珊坐到了椅子上,其他囚犯也都围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嘉雯问。
“我三天前坐的那辆囚车撞上了一辆卡车,车上的四个囚犯都受了伤,我的伤最重。” 苏珊有气无力地说。
“司机怎么样?”
“司机利兰毫毛未损。你们知道开囚车是必须要有驾驶商业车的执照的,而她居然没有!这座监狱居然让她开囚车!我在医院里醒过来了之后知道了这件事,我又气晕了过去!”
“这简直是拿人的生命不当回事!” 阿琳娜嚷了起来。
“谁让我们进到这里来了?当然要任人宰割。” 芭芭拉低声说。
“囚犯也是人!” 嘉雯不满地瞪了芭芭拉一眼。
“你可以诉他们,诉太阳城监狱。” 阿琳娜说。
“我当然要诉他们!我老公已经替我找好了律师,最快一个星期之后我的律师就可以把状纸递进高级法院。”
“你可以赢一百万!”
“我都不知道我吃的苦头,用一百万可不可以弥补。我连稍微转移动一下脖子都不能,每天夜里都痛得睡不着觉。”
“可怜的苏珊!我担心你以后再也不能大跳脱衣舞了。” 阿琳娜摇了摇满是卷发的头。
“医生说根本没有可能了。”
“我真替你的那些老顾客惋惜,他们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出狱呢。” 阿琳娜试图让苏珊开心一点。
“不要再说了,让苏珊躺下休息一下吧。” 嘉雯最后说。
嘉雯躺回到自己的床上,无法入睡。她不能想象在上庭前一天还大跳热舞的苏珊,现在连轻轻转动一下脖子都做不到了。法官米歇尔原本是让嘉雯星期一上庭的,如果不是她的律师杰克要去路易斯安纳,她也就会在星期一早晨和苏珊坐到同一辆囚车上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嘉雯出了一身冷汗。
也许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到了凌晨两点钟,苏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帮帮我,帮我叫看守。”
嘉雯下了床,到牢房门口去叫菲比。菲比正坐在牢房门口的椅子上打盹,被嘉雯叫醒了之后,脸色十分难看,“半夜三更的嚷什么?”
“苏珊她痛得受不了了,她需要看医生。”
菲比不情愿地打开了牢房的门,走了进来,到了苏珊的床边。平躺着的苏珊无法转过头来看菲比。她声音微弱地说:
“麻烦你,菲比,带我去看医生,我的头实在太痛了,我的头就要爆炸了。”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凌晨两点!不是监狱医生看病的时间。”
“能不能把我送回到医院?我需要打止痛针,止痛片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你以为把你送回医院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我要请示监狱长,可监狱长已经下班回家了。即使监狱长同意了,我还要联络医院,派专门的囚车押送,我看你还是忍耐一下吧。”菲比打着哈欠说。
“你会为你今天的言行付出代价的。”苏珊声音清晰地说。
“哈,你恐吓我!你不就是想打官司吗?去打好了。即便太阳城监狱输了,监狱会赔钱,也轮不到我赔。我大不了就是丢了这份工作。十块钱一小时的工作,你以为我丢掉了会觉得很可惜吗?”菲比说完,掉头走了,锁门的时候还故意把铁锁撞到铁门上,弄出许多刺耳的声音来。
“看来你只好忍一下了,天亮以后我可以帮你叫监狱长,” 嘉雯无奈地说,“你要不要我倒一杯可乐给你?”
“可乐有什么用呢?”叶琳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嘉雯的背后。
叶琳娜走近了苏珊,在她耳边轻轻说:“看来我只有把我的宝贝拿出来了。”说完叶琳娜从自己的胸罩里掏出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烟卷,放到了她的手心里,“抽几口白粉,你什么痛都忘了。”
“你怎么带进来的?”苏珊的语调明显地兴奋起来了。
“这你不要问了,等你打赢了官司,买一点还我。”
“放心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好了,我们回到自己的床上吧,不要引起菲比的注意。” 叶琳娜对嘉雯说。
“我不知道你是帮她还是害她。” 嘉雯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从来没尝过白粉?” 叶琳娜问嘉雯。
“没有。”
“要不要尝一口?”
“谢谢,不用了。你还是省着你的宝贝吧。”
“你这一生算白活了,我替你感到遗憾。”
“你替我感到遗憾的事情应该有很多,我还没登上过月球呢。” 嘉雯笑了起来。
嘉雯躺回到自己的床上。
“我替我自己感到遗憾的是,我此时此刻躺在监狱里,而不是在海津大学中文系女生的宿舍里。” 嘉雯在进入梦乡之前对自己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