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嘉雯到了德州之后,四处求职,但毫无结果。偶尔有一家公司愿意接收她,但又不肯帮她把工作签证转到他们公司的名下,她还是不可以工作。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失业,绝大多数的公司不愿意自找麻烦雇用外国人,因为雇用外国人就意味着要花钱请律师转工作签证,填写繁琐的表格,还要忍受移民局缓慢的办事效率。
嘉雯寄简历,打电话,参加人才招聘会,联络就业顾问,该试的办法都试过了。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她几乎失掉了耐心。
她整日把自己反锁在一间九平方米的小屋里昏睡,似乎要把前几年缺少的睡眠全都弥补回来。白天和黑夜没有了区别。日子艰难地挪动着,象一道即将干涸的小溪,每延伸一寸都流失一些水分。
她不看电视,不读书,不上网;不再关心经济衰退和就业市场,更不主动给朋友打电话,写电子信函。即便和近在咫尺的阿瑞,她也很少讲话。她不欣喜,也不伤悲,似乎变成了一个有自理能力的植物人。
有一天早晨,她偶然打开电视,看到一架飞机冲入了世界贸易中心的大厦,在惊天的爆炸之后,惊魂未定的她看到又有一架飞机冲入了世贸中心的另外一座大厦,随后两座大厦都断裂了,倒塌了。最初她还以为演的是梅尔·格尔森或者哈瑞森·福特的最新电影,但很快她真真切切听清了那是刚刚发生的人间惨剧。
灰暗的天空,滚滚的浓烟,遍地的瓦砾,惨叫着奔跑的人群,《圣经》中所描绘的世界末日的景象居然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纽约上演了。一向享有“大苹果”美名的纽约霎时间失掉了她的艳丽。
嘉雯每天被电视里循环播放的令人压抑的画面包围着:世贸大厦的倒塌,烧焦了的废墟,支离的尸体,还有受难家属哭泣的面孔……她的心似乎一点一点地在收缩,风干,再不能多装一滴眼泪。
为了生存,她开始到阿坚的“皇家餐馆”打工。
在到美国七年,拿到了信息管理的硕士学位之后,又重新穿上了白衬衣,黑长裤,打上黑领结,扎上黑围裙,回到中餐馆,做一个基本上依靠体力生存的企台。
嘉雯看到镜中的自己整个换了一个人:庄重,平静。
“如果你没有在德州再遇到我,你也可以找一个丈夫依靠,何必再来打工呢?”阿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背后,对着镜中的她说。
“千千万万的人都在打工,我有什么特别?”
“即使你不抱怨,我在心里也会怨我自己。”
“没有必要。多做一点体力劳动没有坏处,至少可以保持身体健康。”
在电影《阿甘正传》中,阿甘的女朋友甄妮曾问阿甘:“你有没有梦想过成为什么样的人,阿甘?”
“我将成为什么样的人?”阿甘问。
“是呀。”
“我难道不是要成为我自己吗?”阿甘说。
难道我不是要成为我自己吗?嘉雯想,如果这样的一条生活的路是命运给她安排的,那么每一种经历都是命运在磨砺她,让她最终成为她自己。
“皇后餐馆”在午餐时分顾客众多,人声嘈杂,每一个在这里做企台的人都必须奔跑着同时服务十几台客人,他们的精神之弦被绷得紧紧的。
“我真的不想在这种自助餐馆再打工了,这里的客人饭量大,喜欢浪费,对服务又挑剔,真让我头痛。” 企台莉莲站在厨房中央抱怨着。莉莲四十几岁了,在大陆当过多年的教师,现在每天要和许多没有教养的客人打交道,精神上有些难以承受。
她的一台客人是一群吵吵闹闹的年轻人。莉莲给他们倒了一杯又一杯可乐,收走了一个又一个脏盘子,终于给他们上了账单。这时客人中的一个黄头发女人突然尖叫一声,吸引了餐馆里所有的客人的注意。
“这个盘子里有一根头发!这个盘子里有一根头发!”黄头发女人对莉莲嚷道,“把你们的经理叫来!”
经理那天正巧休息。阿坚只好自己走了过去。一个剃光了大部分头发,只在后脑勺留了一缕红头发的男人说:“我们在你们的菜里发现了头发,这饭钱我们不付了。”
阿坚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无人能懂的英语,重复地说着NO(不),NO。
“你说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男人说,在座的其他人都哄笑了起来。
阿坚涨红了脸,不知所措了。
这时嘉雯闻声从餐馆的另一端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们在你们的菜里发现了头发,这饭钱我们不付了。如果你们向我们道歉,我们就放你们一马,不然的话我们就报告卫生局。”
“如果厨师在做菜的时候不小心,把头发掉进了菜里,那么我们应该向你们道歉,也会给你们免费,但是这根头发是黄色的,而我们的员工没有一个人是黄头发!”嘉雯指了指刚才尖叫的女人,“我看这根头发的颜色和你的倒是很相似。”
黄头发女人低下了头。
“你们的卫生的确很糟糕,你看,这桌子很油腻。”红头发男人仍在挑剔。
“如果在你们扔了一大堆螃蟹腿壳,炸鸡炸鱼之后它还不变得有油腻,那才见鬼呢。”
“我们是一定要报告卫生局的。”
“好啊!现在就去报告。如果你没有电话,我可以把我的手提电话借给你。我们还很欢迎卫生局来指导我们的工作呢。”
红头发男人嘟囔了一声:“好厉害。”
“好了,我们每个人都很忙。你们照单付账,废话少说。” 嘉雯的语气十分坚决。
嘉雯转身走了,去照顾自己的客人。几分钟后,这十几个人付了钱,离开了餐馆。
下工之前阿坚找到嘉雯和阿瑞说:“看来嘉雯的英语不错,你们帮我再找一家铺位吧,你们俩入股,我们合开一家餐馆,凭你们的勤劳和能力,生意一定会很好。”
“我们没有资金。”阿瑞摇摇头。
“你们可以用劳动投资嘛。找餐馆和装修大约需要半年时间,这半年中你们应得的工钱也有三万多了,我再借你一点,我不会收你们利息的,大家是朋友嘛。”
这大概是个机会,嘉雯想,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就在中餐馆里以端盘子为生吗?
回到家之后嘉雯问阿瑞:“我们要不要和阿坚合作?”
“我们当然要把握这个机会。”
“如果我们自己不找出路,没有人会选一条路给我们。我从来不相信人间有天使。”
嘉雯上网查到了德州中小城市的一些房地产代理人的信息,给他们分别打电话,询问铺位的情况。
在德州找到一个理想的铺位并不容易。虽然对比其它州,德州的中国大型自助餐馆并不多,但几乎在每一个城市也都有一两家,而在休斯顿或达拉斯这样的大城市,甚至有十家以上,其中有几家都是投资一两百万装修的。凭阿坚、她还有阿瑞的经济实力,如果在达拉斯或者休斯敦这样的城市投资,风险太大,所以嘉雯一开始就把目光集中在竞争不太激烈的中小城市上。
她理想中的铺位应该是单独座的建筑,至少五千平方英尺以上,有足够的停车位,因为自助餐馆给客人提供的食品花样太多,客人的浪费又大,食品成本远远高于点菜餐馆,所以它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座位和车位。只有确保了客流量才有可能盈利。另外,找一家现成的餐馆比较理想,因为现成的餐馆通了自来水、煤气、电,几乎可以省下一半的装修费用。如果把一个空的铺位改装成餐馆,费用高,手续复杂,而消耗的时间也过长。
有一天她拨通了一个名叫兰迪·汤玛斯的房地产代理人的电话,向他描述了自己理想中的餐馆。
“我有一个餐馆,原来是‘德克萨斯牛排店’,非常符合你的理想!”兰迪在电话的另一端兴奋地嚷了起来。
“真的吗?”
“你见到了一定会爱上的。”
于是嘉雯就和兰迪约定了转天去看看这家座落在维卡的餐馆。
维卡地处休斯顿南边,是一个大约有六万人口的城市。兰迪讲的铺位位于格兰特大街,离维卡的最大的购物中心只有两分钟的车程。
兰迪是一个矮小的美国男人,个性开朗。他热情地和嘉雯、阿瑞握手,向他们介绍这家倒闭的德克萨斯牛排店。餐馆果然象兰迪所描述的那样,水、电、煤气一应俱全,还有冰箱和冷库。
一切都符合理想。
“这餐馆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让我伤心。”兰迪说。
“为什么?” 嘉雯好奇地问。
“实话告诉你,这家餐馆是我的。因为对面开了一家牛排店,我竞争不过,就宣布倒闭了。我做房地产代理人做了二十几年,看到很多人开牛排店发了财,就忍不住也想试试,没想到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我真替你惋惜。”
“你们跟我来,我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兰迪把他们带到停车场边上的一棵小树下,指给他们看树旁的水泥地上八个大小不一的清晰的脚印,在每个脚印下都有一个名字:丽丽、安妮、唐娜、玛莎、东尼、戴维、多琳,最后一个是兰迪。
“我有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多琳是我太太。我们全家在牛排店开张之前种下了这棵树,每个人都印下了自己的脚印。这家店曾是我们全家的希望,这里凝聚着我们的心血和汗水。”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心血和汗水会得到报偿。”
“我现在只想把这个餐馆租给一个有能力又有责任心的人,使它能够兴旺起来。”
“我想你已经找到这个人了。” 嘉雯说。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随后兰迪又带嘉雯和阿瑞去维卡的四家中餐馆看了看。头两家是点菜的餐馆,和自助餐馆一般不形成竞争;第三家虽是自助餐馆,但只有一千平方英尺左右,在规模上有明显的弱势;最后一家名叫“港珠”的餐馆已经开了十五年,在维卡算是资格最老最有实力的中餐馆了,两年前由点菜餐馆被改装成了自助餐馆。
“老板姓庄,广东人,他兄弟姐妹有四个,都在‘港珠’里做工。他们在邻近的城市也开了一家‘港珠’,”兰迪介绍说,“他们在维卡每人都买了一幢房子,其中有两幢还是我做的经纪人。”
“看来他们有相当的经济实力。”阿瑞说。
“可是他们的菜做得很难吃。”
“我们就不妨进去试试。” 阿瑞建议。
“港珠”的大门是朱红的,画着金色的龙,看上去很像旧式财主的家宅。餐厅的灯光有些昏暗,再配上老式的色彩暗淡的桌椅,和墙上镶在油漆剥落的画框里的莲花观音的画,流露出了明显的陈腐气息。
餐厅里只有两条自助餐台,所有的菜,加上调味汁,色拉酱等等,也不过三十种,与在美国近年流行的中国自助餐馆所供应的上百种相距甚远。所有的菜几乎都是一个颜色:黑;都是一个味道:咸,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餐台上居然没有一样新鲜水果,只摆了一盘便宜的菠萝罐头。
从“港珠”走出来之后,嘉雯、阿瑞和兰迪就德克萨斯牛排店的房租和装修时间初步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然后就和兰迪道了别,坐进了自己的车里。
嘉雯说:“如果我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将来会后悔的。”
“也许我们的好运会从这里开始。”
三天之后,嘉雯带阿坚看了兰迪的德克萨斯牛排店,向他解释了自己的看法,调查结果,和对维卡的市场竞争的分析。阿坚很满意,只是他还不能做最后的决定。他要嘉雯把餐馆的地址写下来,帮他寄给他老家的一位风水先生。
“你们老家的风水先生也太神了,坐在大陆的一个小渔村里,都能看准美国德州的风水?” 嘉雯笑着问。
“这个风水先生很灵的,他根据地址替我的一个老乡看中了一家餐馆,那个位置一定会发,结果我的老乡真的发了,现在他在美国已有二十家连锁餐馆了。”
“这个风水先生懂英文吗?这个地址可是英文的。”
“他不需要懂英语,他只要靠直觉就够了。”
十天之后,阿坚给风水先生打了电话。阿坚几天前已经托人给风水先生送去了看风水的费用,现在打电话是问结果的。风水先生很忙,家里挤满了等待点拨的客人,所以风水先生只冲着话筒对着阿坚用闽东话嚷了一个字:“发!”
随后阿坚就对嘉雯说:“去把维卡的那家牛排店租下来吧。
嘉雯暗暗自嘲,她的长篇累牍的调查、分析和论证,居然抵不过一个远在天边的风水先生金口玉牙的一个字!但不管怎么样,理性和直觉总算不谋而合。
真正租下德克萨斯牛排店,还要费许多周折。兰迪因无力支付银行每月的贷款已宣布破产,银行将拍卖牛排店来抵债。银行不会花很多精力去寻找一个合适的买主,如果有人出一个低价买下这家餐馆,那么兰迪付的首期款,他半生的储蓄也就付之东流了。兰迪事实上已无权出租这家餐馆,除非他自己找到一个买主。当然如果有人肯租这个餐馆,找一个愿意投资房产的买主就容易多了。
“我联络了一个房地产投资人,但是他很担心不能立刻租出去,他的投资会失败。” 兰迪告诉嘉雯。
“可是如果租金合理,我们一定会租的。” 嘉雯说。
“你们介不介意和房地产投资人签一个意向性的合同,说明如果他买下这家牛排店,你们就一定租。”
“我们可以签一个意向性的合同。没有问题。”
六个月之后,兰迪终于售出了他的“德克萨斯牛排店”,并作为房地产代理人协助买主把餐馆出租给了嘉雯和阿坚。阿坚要管理他在弗斯克的餐馆,所以维卡这家餐馆的装修和经营便交给了嘉雯和阿瑞去管理。
在一个艳阳高悬的日子,嘉雯和阿瑞从兰迪那里拿到了钥匙,走进了“德克萨斯牛排店”。
“给我们的餐馆起个什么名字呢?”阿瑞问。
“还是叫‘华美’吧,我们开‘华美食品店’失败了,也许开‘华美自助餐馆’会成功。”
“对,就叫‘华美’,我有信心改变运气。”
“华美”这个名字代表了他们的失败,是他们心底的痛,他们渴望扭转这个失败,治愈这个痛。
招牌公司的工人把吊车开进了停车场,卸下了“德克萨斯牛排店”的旧招牌,“华美大型自助餐”即将在维卡出现了。
十
嘉雯和阿瑞很快就搬到了维卡,他们的新的希望之地,开始了餐馆的装修工程。
把“德克萨斯牛排店”转换成独具东方特色的“华美自助餐馆”,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装修过程。餐馆的厨房太小,必须扩大;冷库也不够大,需要装新的。现有的炉子只适于煮汤,火力远远达不到中餐所需要的强度,那么就要到纽约的唐人街定购中餐馆专用的八孔的炉子。新炉子大约有二十英尺长,这样旧的抽油烟机也就不再适用了,必须装新的,同时还要配备一系列的防火设备。因为在维卡没有安装大型抽油烟机防火设备的公司,嘉雯还专程开车到克里斯蒂雇请了“安全防火公司”。
餐厅也需要改动。天花板吊得太低,原来的白色已经变黄了,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嘉雯和阿瑞决定把天花板全部拆下来,把整个天花板的骨架抬高两英尺,把天花板换成全新的,再挂上水晶吊灯,那样餐厅就会变得明亮得多。
嘉雯用电脑打印了一个工作计划,列出了在餐馆开张前要做的五十件事情,其中包括到郡政府注册生意名称,请设计师画装修图纸,到市政府申请装修许可,招牌许可;开银行帐号,申请税号、电话号码、水、电和煤气帐号;租用装修用的垃圾箱,和申请开张后使用的垃圾箱;请市政府的卫生局,防火局和污水处理局的官员来做装修前的检查;雇请电工、水管工、机械师、建筑工、防火设备安装工;修整花园和停车场,购买厨房设备,桌椅以及其他装修装饰材料;印刷菜单,名片;请市政府的有关官员来做开张前的检查;申请营业执照;叫货,雇请工人;做报纸,电台,电视广告……
其实要做的事情岂止五十件?而每一件事情中又有许多细节,比如水管安装,包括挖地,布管、漏水测试、封土,安装锅炉、炉子、水池、洗碗机、洗手间设备,测试煤气等等。每完成一个步骤,就要请市政府的官员检查,检查通过了,才可以进行下一个步骤。
嘉雯几乎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耐心,来打理这些似乎永无尽头的事务。而处理这些事务并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要千方百计地节约开支,争取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情。
她和阿瑞是借债投资,如果这一次生意成功了,他们在“华美食品店”生意上的损失便会得到补偿,但是如果失败了,那对于他们将无疑是雪上加霜。
做生意和赌博有类似之处,只不过人在做生意的时候多一些冷静。嘉雯和阿瑞虽然几年没有再踏进过赌场,可是在赌场之外他们何曾停止过下注?
阿瑞从纽约请了两位擅长装修中餐馆的师傅,就破土动工了。他们很快拆除了旧的天花板,隔墙和设备。因为要改变天花板的骨架,只好暂时拆除了空调,餐馆里温度立刻就超过了摄氏四十度。
嘉雯只穿一件白色的背心和牛仔短裤,仍然热汗淋漓。阿瑞忙于和装修师傅一起做自助餐台,为了不耽误装修的进度,她每天要不停地打扫垃圾。她顶着骄阳把花园里丛生的杂草都清除了,铺上了新土,种上了花和树;还把整座停车场的水泥缝隙都撒上了杀虫剂,免得蚂蚁四处爬行。
她的皮肤被晒成了纯正的浅棕色,而不必像许多美国女人那样为了迎合时尚的肤色而接受人工喷剂。失业的烦恼被她置之脑后了,劳动使她一天天地变得健康、积极、充实。她只相信诚实的劳动可以改变生活,而且庆幸自己在经历了许多失望之后,仍然有勇气重塑希望。
她抽时间开车参观了位于附近的大城市休斯顿、达拉斯和奥斯丁的中国自助餐馆,搜集菜单,品尝食品,学习新的管理方法。
在美国东海岸中国自助餐馆早在十年前就开始流行了。那时候中国自助餐馆还是新生事物,所以客人对菜的质量和口味不是很挑剔,午餐花六块钱,晚餐花不到十块钱可以吃到几十样食品,这已经让他们心满意足了。现在却不同了,中国自助餐馆在美国遍地开花,使客人的期望值不断升高,所以新开的中国自助餐馆不但餐的种类要齐全,花样要翻新,口味还要地道。
开自助餐馆,讲究的是先声夺人。要在刚开门的时候使宾客盈门,然后调动一切手段,使生意火爆起来,在半年之内收回成本,以后便努力稳定生意。当然了,这是理想,理想和现实之间常常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自助餐馆生意因为投资大,经营成本高,所以风险很大。在德克萨斯开起来的自助餐馆,投资大约在十五万到一百万美金不等,生意火爆的餐馆在几个月内收回成本,一年还能赚上一百万,而生意清淡的也许开了几个月就会关门,所有的投资就等于被扔进了墨西哥湾。
中国自助餐馆很少有开得时间越长,生意越好的。奥斯丁的一个自助餐馆的老板开玩笑地告诉嘉雯,开自助餐馆就象结婚,头三个月甚至半年是蜜月,你热热烈烈,甜甜蜜蜜,每天都忙着数钱,每天脸上都是笑。半年以后,婚姻慢慢平淡下来了,但你总是庆幸还有一桩生意可以依赖,就好像还有一份婚姻可以守着。
嘉雯在考察了十几家中国自助餐馆之后,逐渐对“华美”生意的操作有了清晰的想法。维卡的大约一半人口是西班牙裔人,所以“华美”的食物不仅要迎合美国白人的口味,还要迎合西班牙裔人的口味。另外,单纯的中国风味已经不能满足市场的需要,还要加一些亚洲其他国家的风味,比如蒙古烤肉、日本寿司,甚至朝鲜的泡菜等等。嘉雯自己用电脑设计菜单,然后再传给印刷公司,这样便节约下了菜单设计费。
兰迪对“华美”装修的进展十分关心,他常常开车路过时会停下来,看看餐馆的变化。
有一天,嘉雯向兰迪解释自助餐台下的开关应该怎样控制电子加热器的温度。加热器是从纽约订购来的,兰迪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他对这种加热器很感兴趣。
“你们的加热器是很先进的,” 兰迪说,“‘港城’餐馆的自助餐台的加热器加热很慢,他们的客人抱怨他们的菜,冷菜不冷,热菜不热。”
“我们冷餐台下的制冷机也是全新的,制冷功能很好。”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的中国男人推开餐馆的门走了进来。两个人长得很相像,都穿着黑色的圆领衫,只不过矮个男人的沾满了面粉,而高个男人的沾满了甜酸酱。矮个的男人笑眯眯地问:
“听说你们在装修,可不可以参观一下?”
还未等嘉雯回答,兰迪就奔过去,大力地拍了拍矮个男人的肩膀:
“你好!东平!刚才我和嘉雯还谈起过你的餐馆‘港城’。”
原来这就是‘港城’的老板庄东平,而那个高个的想必是他的弟弟庄东安了。
“兰迪,你也在这里!” 庄东平似乎很兴奋地叫起来,随后他把头转向了嘉雯:“这位大概就是舒小姐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舒?”她有些惊讶了。
“‘华美’还没有开张,舒小姐已经是维卡名人了。”
“庄老板过奖。”
“你怎么知道我姓庄?”
“如果我能算是名人,庄老板应该是前辈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时兰迪耸了耸肩说,“我告辞了,你们说的中文已经让我头痛了。”
嘉雯微微一笑,对兰迪摆了摆手,“谢谢你来看我们。”
“我还会来的。” 兰迪热情地回答。
“你们投了很大的本钱在这里。”庄东安把两手背在身后,走到了正在给自助餐台装大理石台面的阿瑞身边。
“也没有投很大的本钱,我们也是尽量节省,但是有些设备是一定要买的,没有这些设备生意就运转不起来。”阿瑞说,并没有停下自己手上的活。
庄东平兄弟二人把餐厅、厨房和餐馆背后新加盖的储藏室都仔细地看了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临离开的时候,庄东平对嘉雯说:“你们开张以后,我想生意会很好的。”
“开张以后,欢迎你们来吃饭啊。” 嘉雯应酬地说,虽然她知道他们是绝对不向往“华美”的饭菜的。
“华美”预计开张的日子是六月二十八日,在六月二十五日之前“华美”已通过了除了防火之外的全部检查。
六月二十五日,是防火局检查的日子。嘉雯和“安全防火公司”的技工布鲁斯约好,要他当场在防火局的检查员面前做测试。如果测试成功,“华美”才可以获准开门。不料那几天德州南部连续下了几场大雨,把克里斯蒂通向维卡的路冲断了,布鲁斯无法按时到场,防火局的检查被迫推迟。
嘉雯只好与防火局重约检查的日子,但因为检查员的日程紧张,最早也只能约到一个星期之后。
如果拖一个星期开门,她和阿瑞已无法支付餐馆的日常费用。餐馆每天在房租、水电、电话、工人住房以及其他零碎方面的费用平均要几百元,这样坐等开门,损失是不可想象的。按时开门对任何餐馆都是最至关紧要的。嘉雯只好向市政府的建筑管理办公室求助。
市政府位于市中心的贝利尔大街上,旁边是郡政府,对面是警察局,这附近方圆两三英哩的地方便构成了维卡的政治中心。
建筑管理办公室位于市政府大楼的二楼,专门负责维卡市内以及附近县城建筑装修项目的审批、检查,并安排协调防火局、污水处理局、卫生局对当地餐饮业的检查,发放营业执照。嘉雯这几个月里因为装修“华美”,申请开业许可,和建筑管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便熟悉起来了。
她刚一走进办公室,苗条和善的主任赖兰就立刻兴奋地叫了起来。
“哇,嘉雯,我很高兴见到你,祝贺你!” 赖兰说,从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来,拥抱我一下。”
嘉雯立刻伸出了手臂和赖兰拥抱了一下。
“我几次将近午夜开车从你们的餐馆门口路过,看到你都还在工作。” 赖兰说。
“做了餐馆这一行,就像登上了一列奔驰的火车,停顿总是短暂的,奔跑却是永远的。”
“开门之后,你会觉得轻松一些。”
“可是我现在面临着不能按时开门的问题,” 嘉雯说,随后向赖兰讲述了防火检查的情况。
“我打个电话给防火局,看看可不以让检查员明天加个班,给你们检查一下。”
五分钟后,赖兰打完了电话,告诉嘉雯:“防火局明天下午五点半会去‘华美’检查,你回去把有关事情安排好。”
“太谢谢你了。”
“祝你好运!” 赖兰最后说。
第二天,嘉雯请布鲁斯从太阳城绕路,在下午五点半之前赶到了“华美”,并支付了他额外的汽油费和加班费。“华美”通过了防火局的检查,终于可以按时开张了。
嘉雯松了一口气。这时她口袋里只剩下了二十元钱。
阿坚从弗斯克来到了维卡。他背着手在餐馆里外巡视了一番,最后似乎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看上去还可以,这家餐馆应该可以发财。明天就办开业典礼吧。”
“在开张当天就办开业典礼,效果不会太好。餐馆刚刚开张,各方面都没有上轨道,工人对餐馆里的设备还不熟悉,况且我们的冷库、炉子、抽油烟机都是全新的,我们不知道它们好不好用,也许会出小小的故障,如果在开张当天客人很多,电视台和电台又在场的情况下,餐馆里出一点失误,就会影响以后的整个生意。”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办呢?”阿坚问。
“我准备开张一个月以后再办,到那时餐馆的各方面运转都正常了,我们对客人的口味也了解清楚了。另外我已经申请加入维卡的商业协会了,到时商业协会的会长会组织会员来参加我们的开业典礼,市长也可能来。我们要选择最恰当的时机,尽可能达到最好的宣传效果。”
“好了,你书读得比我多,听你的就是了。
“华美”终于按预计的日期开张了,生意比预料中的还要好,整日客人不断,在午餐和晚餐的高峰期,不但座无虚席,而且门口还挤满了等座位的客人,有些客人甚至还站在门外的烈日下耐心地等待。
阿坚一边忙着数钱,一边大声对嘉雯和阿瑞说:“我告诉过你们,我老家的风水先生很灵的,他说我们会发达,我们就一定会发达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