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微小说《红 包》

 作者:李岘

    手术室的大门外,是窗明几净的候诊室。房间很大,人却很少,少到整排座位只有Smith太太一个人——坐在正对大门的那把椅子上,目不转睛。

    其实那道门不大,只是对她而言,已经大到可以阻隔她的整个世界。

    她刚从中国移民到美国,成为Smith太太还不到一年,就被告知先生得了淋巴癌,要马上手术!

    术前,她建议先生准备三个红包,里面各放两百美元,分别给主刀医生、麻醉师和护士长。没想到,先生听后,先是错愕,后是反对。她没有据理力争,只是暗中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了六百美元,放入她用包装纸做成的三个红纸袋里。

    “那给钱和不给钱能一样嘛!”她打定了主意,见到医生就把红包“贡上”。

     然而,先生进手术室已经快两个小时,她兜里的红包被她潮湿的手攥得变了形,仍然没送出去!

    两个小时前,她和先生一起见过手术医生。这位主刀医生不仅有一捧乱糟糟的白发围绕在光秃秃的头顶上,还有一颗巨大的头颅架在高大的身躯之上。尽管白大褂里高挺的肚子略有笨拙之嫌,但是秃顶白发、大腹便便,不正是智慧与权威的象征吗?她暗中庆幸,先生遇到了“大牌”医生!

    相对于“大牌”医生,她自愧于自己的“红包”太小,后悔没把全部的“私房钱”都孤注一掷地放进去……一犹豫,红包就没有及时出手。

    “癌症初期,是一次小手术,不需要过分担心。”一直和先生说话的医生,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微笑着对她说道。当然,医生的话是先生用有限的汉语告诉了她,她又加上自己有限的英语赋予了这句话的份量!

    她的心情果真轻松了不少,在与先生的互望中,抖落了脸上覆盖多日的阴霾。

    护士来了,要带先生进手术室做术前准备,请她在候诊室里等候;至于护士还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清楚。她在手术室大门关上之前,只在乎两句话“I love you.”和“I love you too.”

    此刻,坐在冷气十足的候诊室里已经两个多小时,懊悔的心情就像候诊室里的冷气无孔不入:人到中年才开始学习ABC,她总是在不能用英语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先生身上。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先生是她的嘴巴、耳朵和腿脚,是家中的天,她心中的地;只要先生在,就不会天塌地陷……。可是——怎么还没有消息?不是说小手术吗?怎么快三个小时还没有结束?会不会是主刀医生的笨拙体态使手术发生了意外?或许是麻醉师心不在焉用错了药剂量?抑或是护士分心走神拿错了手术器械?都怪自己没把红包送出去!

    她的心情跌至低谷。这期间大门开合过几次,有护士出来,也有候诊室的人进去,就是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想问问先生的情况,可是把学到的英文单词串成了句子,就失去了说话的底气。于是她在大门的开合中,反复承受着希望和失望的煎熬。

    终于,大门为她敞开。那个将先生带走的女护士把她领到了先生的病床前。先生已经从麻醉的状态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是198。”。后来她才知道,候诊室有电脑供家属查看手术进程,并且为了个人隐私,只用号码,不用人名。护士告诉了先生的代码,只是她没有听懂,直到先生从麻醉中醒来没见到自己的太太,才让护士把她叫了进来。那时,手术已经完成快半个小时了。

    这时,主刀医生和麻醉师前来查看先生的情况,并且信心十足地说:手术成功!

    这次,她没再犹豫,从兜里掏出那三个皱巴巴的红包,郑重其事地送到他们的手中:“Happy Chinese New Year.”

 (注: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十期命题征文——微型小说。美国《华人》月刊杂志2019年6月刊首发)   有声作品《红包》。主播崔萍。

收录到文集《心语——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作品集萃三》和加拿大《华侨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