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岘
再见老太太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材料递上去的同时,也把那个精巧的首饰盒递了过去。
“这是干什么?”老太太问道。虽然她的表情还是僵硬的,但是语气里已经多了一份温和。
“一点小礼物,收下吧!”我很不自信地说道。
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卑恭,我从心眼儿里憎恶自己这份刻意讨好别人的表情。然而,我更害怕她会连看都不看地把首饰盒甩给我,然后说:等着吧,一个月才能办好手续。
我的心在不规则地跳动着,我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老太太的反应。
她笑了,她在打开首饰盒的那一瞬间笑了!
我知道自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哇,我女儿早就吵着要弄这么一块戒指表戴戴,我寻思有机会找人到俄罗斯那边想办法弄一块。这下好了,我女儿见到它一定高兴死了。不瞒你说,我也见过一两个人戴过,可是他们的没法跟这块比!瞧,多精巧,听说表框还是镀金的呢”老太太笑逐颜开地对那枝戒指表爱不释手。
“原来她也会笑,原来她讲起自己的女儿也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我的心松弛了许多。
“您看看这些材料吧,我们已经按着您的要求到美国领事馆去了一趟,这里有一位领事写的信,您看还缺什么没有。”我小心翼翼地提醒她道。
“不用看了,我相信你们。这样吧,我知道你们的时间有限,他又要急着回美国。我看这样好了,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份体检表,你们这就去指定医院体检,同时再把这些材料拿到誊写社翻译成中文。这些事儿大半天就完。完事后,你们回来就能拿到结婚证书了!”老太太说话的节奏比先前快多了,她一定是想让我们知道她会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来处理这件事的。
“这些材料,您还是过过目吧,免得拿到誊写社翻译了之后又发现新问题。”我仍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能有什么问题?你又不属于掌握国家情报的机密人员,你要和谁结婚,那还不是你的自由嘛......”老太太也许意识到自己过于坦白,或者是为了进一步地表示亲近,她凑到我的耳旁,小声地说,“你一定是得罪什么人了吧?有人给我们写了信,要不我也不会非和你们过不去!”
谁?吴修?不可能!即使她有这份心,这个胆,她也没有那份能够预知未来的能耐!
老太太一定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而已。我平抚了心中的愤怒。很快,我们就照老太太说的那样把一切所要的手续都办齐了。再进办公室时,老太太已经把两份红彤彤的结婚证摆在了桌子上......
“快下班了,别人早走了,我是特意在等你们呢!”老太太笑容可掬地说。
“真是太谢谢您了。”我由衷地说道。
老太太真是不错一一不就是那么一块表嘛!
“你让他自己在这证书上写英文吧,我写不好那勾文。”老太太指着教授对我说。
现在我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自始至终不和教授交流——原来她不会英语!
“然后,你们分别在这两份证书上签上名字就算正式生效!”老太太继续指挥着。
得,一切完毕.就这么简单!
我们带着老太太的祝福走出了“涉外婚烟登记处”的大门——其实那门真的不大,和一般办公室的门别无二致,只是我过于敏感而已。
原打算做好奋战三天的准备,现在却富余出两天。做什么呢?去南方看父母?太远,怎么也来不及了。举行婚礼?我否定了教授的建议。一来时间太紧张,二来我不想在没出国以前弄得满城风雨。何况我已学会不再重视事物的外在形式:我和于泉不就是车水马龙、鞭炮齐鸣结的婚吗?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我决定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宴请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和曾经帮助过我度过那些艰难时日的朋友们。
我用最快的速度写下我要邀请的人的名字,又以最快的速度和被邀请的人联络上。最让我高兴的是,我意外地邀请到刚刚从海南岛回来办理调动手续的杜娟。当她知道我结婚的消息,当天就跑来看我,并且把第二天的宴会“一古脑”地包了下来!
事情安排就绪,教授提醒我没有请到吴修!
嗨,他怎么还记着她!
我说,我和她已经很长时间不联系了,我们已经不是什么好朋友了。
他说,不对,他在临来时还接到吴修的电话,吴修说我还爱着他!
这就是吴修的高明之处!我又联想到老太太提到的那封信。难道......
我苦笑了一下:我总不能把这最后的两天时间都用来讲我和吴修之间的恩恩怨怨吧。
我告诉满脸狐疑的教授,他需要准备很长的时间来听我那段很长的故事。
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可谓是分秒必争!
当我们步入宾馆的豪华套间,我惊喜地发现,细心的杜娟在窗户的玻璃上贴了一对“红双喜”!
雪扬姐:
新娘不可以没有婚纱。我去租一套给你,马上回来!
杜娟留字
我的心一热,眼泪差点儿流了下来。
“哇,房间布置得不错嘛,像个新房的样子!”向红是第一位来客,进门便发表了她的意见。
“您好!”匆忙间穿戴整齐的教授,彬彬有礼地上前与她握了握手。
“你很有本事呀,到底把我们这么年轻 、漂亮和能干的小雪整到手了。要知道,我们小雪可是为你吃了不少的苦头儿,以后你可要善待她呀!”向红按着一般的社会习俗,以新娘的伴娘身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新郎一个“下马威”!
教授显然是没有听懂向红的话,站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傻”笑!
“别费心思了,他不懂这一套。”我把向红拉进卧房。
“看来他人还不错,没什么架子。要我说呀,以后就别瞎折腾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向红很认真地说道。
“别为我操心了,还是说说你吧!志伟怎么样?他的事有结果了吗?”我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问道。
“怎么说呢,他命里注定该有这么一劫吧?估计要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开除他的公职。”向红叹了口气。
“开除公职?这么严重?”我几乎惊叫起来。
“这就不错了,起码比进监狱要光彩一些。”向红又叹了口气。
“你和志伟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我同情地问道。
“我俩?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告诉你吧,我们两人谁离开谁都活不了。这么说吧,我们即使白天打得头破血流,到了晚上,只要我摩挲他两儿下,他马上乖乖地听我支派!”向红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得意。
“你真的这么自信?”我想起了向红在电话里向我哭诉志伟和吴修的事情。
“你不了解我们家志伟。他读的书不多,却又偏偏喜欢读书的人。吴修正是利用了他的这个弱点。现在好了,他不再说我没文化,没修养了,他明白有文化的人把他骗得连工作都丢了!”
“这么说,你原谅他啦?”我说。
“我知道这不怪志伟,没有一个认识吴修的人不被她咬过!”向红耿耿于怀地说道。
“志伟出来后,你们又打算怎么办呢?总要想办法生活下去吧?”我颇为担心地问道。
“‘下海’!就凭志伟的脑力,干啥不行!”向红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
这时,杜娟拿着租来的婚纱走了进来。
我原来的意思是搞一个小型的宴会,让衷心祝福我的人分享我的喜悦。然而,经过杜娟的一番张罗,还真有几分婚礼的样子!
崔晓光来了,领着他的宝贝女儿,一再解释女儿的妈妈去了澳大利亚,他只好走哪儿就把女儿带到哪儿啦!
我想起了甜甜,她应该已经生了吧?
晓光一改脸上的无奈,兴致勃勃地说甜甜生了个男孩儿,长得跟三郎一样,三郎已经把甜甜接到美国去了!
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穿上了杜娟从“婚纱店”里租来的那套崭新、雪白的婚纱,心里荡漾着温馨和甜蜜的柔情。当所有人到来之后,我被前呼后拥地带出房间,穿过宾馆大厅,朝餐厅的包间走去......
“是雪扬吗?”一个人从我身边走过,又转身追了上来。
惨了,是小戴!
这次我没有大张旗鼓地请客,其主要原因就是避免和小戴再打交道。
自从她得知咏冬要请我重新拍那部专题片之后,她与我之间的鸿沟就明朗化了。她甚至在我病愈后走进办公室的第一天,当着众人对我说,我应该找医生好好检查一下,是不是得了“后天免疫性缺乏症”。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艾滋病”的医学用语,还怀着感激的心情表示是要彻底检查一下。再后来,我弄明白了小戴的恶意中伤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她一定是从她那位当警察的表弟那里听到了我的房子被撬了的故事,她也一定以为我“傍”的“大款”是个港商!
为了使自己出国前少听些流言蜚语,我决定暂时不让小戴知道我和教授结婚的事情。
“你结婚咋不通知一声?”小戴一边对我说,一边打量着身边的教授,“哟,这不是那个给咱们讲过课的美国专家嘛!”
得.躲不了啦——婚纱、教授,一览无余!
我只好提醒教授,眼前的这位女士就是在广州开会时与我同住一室的小戴。
教授主动上前与小戴握手寒喧。
教授的热情引来小戴一连串让在场的人震惊的“贺词”——
“......您娶的这个太太可不是一般人,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讲,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您瞧,我们一个办公室里工作,雪扬愣是保密得严丝合缝!从广州到现在快四年了吧?不简单,雪扬终于如愿以偿,钩到了你这么一条大鱼。雪扬行啊,这下可以借您的光,一步就迈到美国去了。这可比香港、日本远多了。”
我的脸色开始由红变白。我木然地看着一个正在攻击自己的对手而无还手之力。
这种手足无措不是害怕小戴的这番话影响到我和教授之间的关系,因为教授的中文程度还没有达到可以听懂一切“方言土语”。我是惊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恶劣到如此地步。
“雪扬姐,咱们走吧,厅餐已经把酒菜准备好了!”杜娟有意大声地打断了小戴的喋喋不休。
“如果你肯赏光,就和我们一起用餐吧?”我知道杜娟的用意,但是总不好意思甩下小戴就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客气地说道。
“座位是按人头摆的,多一位也加不进去了!”杜娟毫不客气地阻拦道。
“雪扬,给你捧场的人很多嘛,我就不滥竽充数了。祝你心想事成!”小戴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说完就走了。
教授并不知道眼前这几张笑容可掬的脸和悦耳动昕的声音是在经历着一场无情的“决斗”,他望着小戴孤零零远去的身影,一再重复着我应该邀请小戴参加我们的宴会。
宴会的热闹和温馨的喜悦,冲淡了小戴带来的不快。虽然饭桌上没有双方父母的祝福,没有单位领导人的出席,但是,每一份热情都是对我和教授这段婚姻给予的肯定!
我陶醉在朋友的真诚祝福里!
分手时,杜娟交给我一幅字画——一只鹰,一只硕大健壮的鹰展开双翅欲作飞翔状。鹰的面前是几根木桩,看上去又很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你画的这只鹰,是在笼子里还是在笼子外?”我想起了几年前去山人家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自己对他提出的问题。
“这是我父亲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杜娟对教授解释道。
“好,好看。请你代我谢谢你的父亲!”教授一边咬文嚼字地对杜娟说,一边把字画挂在了卧房里。我发现画上的木桩前多出一束淡粉色的杜娟花——我肯定了那只鹰是在笼子里了!
“还是把它挂在客厅里吧!”我把那幅字画又拿了下来,挂在了客厅的墙上。
飞机在洛杉矶机场的上空徐徐降落。
我拽回来远游的思绪,强迫自己去面对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分手时,要不要告诉吴修我在美国的住址?要不要再戴着朋友的假面具互道珍重?
我一直没有弄懂向红何以惧怕而又憎恨吴修的原因,但是我记住了她的一句话:这回该轮到美国人倒霉了!
是呀,她的双脚就要如愿以偿地踏在美国的土地上了,但是,她手里拿着的是六个月的访问学者的签证。用她的话讲,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她还会接着为自己能留在这片土地上而奋斗!
怎么一个“奋斗”法呢?希望不要让太多的美国人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人很坏!
飞机落地了。我决定从此走出吴修的视野,驱出她留在我记忆中的阴影,开始我的新生活!
在洛杉矶这样一个偌大的机场,在成千上万从世界各地聚集而来又分散而去的人流中,要想躲避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所以,我成功了,我潜入了密密麻麻的人流中,躲开了那个我不愿意再多看一眼的面孔。然而,我心中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我反复地向我自己:为什么我不能痛快淋漓地告诉她,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
其实,我后来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吴修就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拿着教授的担保书走进美国的 。真正的成功者仍然是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