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地男女》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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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长失踪了!”
    这个消息出现在金川湖小水电站剪彩发电之后。
    那一天,小宾馆张灯结彩,上县、下县、上水镇、下水镇的宾客、领导也来得好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中,所有街道上新安装的花形路灯都齐刷刷亮了起来。发出或金黄、或水银一样耀人眼目的光豪。
    那一天,年轻的镇长、农民度假村的总经理——王也,依然是这热闹场面的核心人物。所有宾客、领导,无论在会场发言中,还是在酒会上碰杯时,都对他王也发出由衷的赞许。都对风流小镇发出良好的祝愿,都对农民度假村给予热忱的评价。
    那一天,出外支援的山老大领着棹工回来了;出外找寻桃花女儿们的秀女,领着阿桃、彩花、云香回来了,还都带来了广州方面大酒店陈玉出总经理的贺辞和八对五彩缤纷的花篮。
    然而,也是在那一天之后的正当午时,风流岭的后山不远处,也传来过几声礼炮似的轰鸣。人们以为那是远山对于风流镇喜庆的回响。没有谁去注意。
    也是在这一天之后,那山外来的燕子不辞而别。阿雪本再无心去过问她或寻找她。对这个一夜之间即毁灭了她全部希望的坏女孩,她已经恨之入骨。恨不得她立刻逃之夭夭。然而,她逃了,并且不只是她一个人。 有五六家的父母来小宾馆找人。他们的桃花女儿们不见了。只拎了个小包,跟了那只燕子,偷偷地飞走了。
    全风流镇又是一场风波,一阵阵议论。那铜锣嗓子就嚷得起劲儿,那“快脚王”也自东跑西窜得脚下冒了烟儿。
    也正是这工夫,镇长王也,高高身量的王也,也在小镇里消逝了身影。
    连阿雪也不得不认为,这人确实不见了踪迹。连任何一句可以瞄住他影的话儿也没有留下。衣服没换,东西没带,任何出门在外的迹象都没有。莫不是他真的死心塌地,跟了那小狐狸精远走高飞,又拐走了一伙可以弃良为娼的小桃花女儿们?
    ……
    阿雪深深地陷入痛恨与绝望之中。
    她时常想起那天剪彩的盛况;宴会厅上的盛况,心里就更加重着一种起落无常、跌峰坠渊的苦难感觉。
    那时,全镇的人都穿戴得漂漂亮亮,尤其是山老大、棹工、彩花、云香,还有自己唯一心爱的桃儿,刚从广州回来的那一帮,有的还受了童雁的特意装扮和洗礼,一个个都洋气十足的。
    电力充足了。
    能源雄厚了。
    风流镇眼见得更为“风流”了。人们的心劲高过那鸟儿峰了。
    而她阿雪的日子、他王也的日子,为什么就要越发地跌落进那峰下深渊的最底层?
    是命运的支使,还是神魔在作怪?
    每当王也那高身量被那臊狐狸燕子搂抱着,从她心海中远远离去,她就心痛得要嚎啕大哭;
    每当她心海中闪现出山老大那张黝黑、亮丽的脸,那温厚的笑意,也会令她心痛得要哭。
    阿雪痛恨着王也,更痛恨着燕子。
    她只离开家一个夜晚,他们就能赤身露体睡到一块儿去。看我阿雪好欺,是吧?
    嗤!那座小楼院成了她伤心地带。
    那间屋,那张床,她看也不要再看第二眼。她睡进了有自己休息间的小宾馆。
    而秀女哩?也出于同样的愤愤心理,从打回到小镇那天就不再理睬那见了女人就歪心的棹工,也住进了小宾馆。
    张家的两个女人,又成了小宾馆里同睡一张大床的知心难友。
    此时唯一缺少的就是童雁。如果她一旦也从那遥远的巴西国再回来。这三个女人又会同十八年前那样睡在一起。
    然而,她还会讲得出十八年前那样许多好听、美美的故事来吗?
    也许,她们会讲得出更多自己用亲身经历编织的故事。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用泪水浸泡出的故事;也都有自己用花环织出的、一次又一次欺骗着自己、也欺骗着他人的故事。
    而此时此刻的阿雪与秀女,却再也无心讲述什么故事。她们只能讲述真实的苦难、真实的心境。不再有期望,不再有向往,不再有温热与花环似的彼此安慰。只有痛恨着自己男人中的重新抉择与等待。
    她们心灵积存起来的一切善良与美好,都被自己的男人与另外一个或一些女人的行径给击碎了。所不同的是,阿雪所面对的事实,并非是真实的事实。然而这种事无论一万年前还是一万年以后,都是无法把它说清楚、无法让听的人相信它“真实”的真相。——一男一女睡在了一起。无论是天大的阳差阴错,已是铁铸的事实。更逞论干与没干那种事情?没人去听、没人去信,也没必要去讲。
    在这种意义上,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悲剧类型也是注定了的。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是阿雪与秀女在灯下夜深时,共同得出的结论。然而,女人就都是好东西吗?或者男人就一律是坏东西吗?此时她们就无法去想。被痛苦与怨恨主宰着的女人或男人,都只能按照他们特定情境中的心路去思考问题,去做结论。
    偏激,有时能大快人心。
    但也有时是故意的。譬如后来,她们当着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儿,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时候。
    然而,阿雪与秀女都已是成年或中年女性,各自都有自己的一个心灵世界。苦难虽然相同,但内心深处所向往、所期待、所疚痛的也不尽相同。这种细微而又重大的心理差异,只有她们两个女人自己知道。所以,尽管有时可以彻夜不眠地交谈,但多数时候要自己沉落入自己的心事里。“自家有病自家知”。当她们为自己问“病”的时候,就回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孤独世界。
    孤独,是一种特殊的人生享受。
    这些天里,每当阿雪需要享受这种孤独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到那西山峡谷的桃林里去。到那桃林边、流金河的石崖上。去坐。去站。去游走。
    那里是她初恋时,常来常往的圣地。那里有她情窦初开时的美好记忆。
    石匠的儿子。
    大黄和大黑……
    终于,在那一天里,她遇见了脱去城市西装、又着了山里粗布装的山老大。十八年的两心夙愿复活。由天、由地、由心、由情,合成了一个长期等待着的吻……
    她心慌意乱了好些天。她见了秀女也不再有满心的话可说。
    秀女看得清,阿雪每天都要望一阵那西山,那桃林。那西山的南坡上,正耸立着石匠父子孤单单的小楼院。
    而这里,却没有属于秀女可以享受孤独的一点点领地。她跟棹工之间没有过恋情的美好。婚后不久高身量王也进了小镇。尽管那奇异的目光也多次不期而遇,在一起胶粘过,然而他们都不可以大逆不道。让那火热、隐秘的光束迅速燃烧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而今,他们又都成为一个个各自孤独的世界。而阿雪已经日渐移近那个十八年前的永恒王国。王也真的就会把自己的孤独插上了翅膀,随那燕子同飞了吗?
    阿雪并不相信。但也不寄什么心愿。
    她只是默默地担忧着他——那高身量的不幸男人!于是,她时常回到那座几乎是空楼院了的家——张家。常跟桃儿住在一起。那间屋里有他——王也留下来的一切。
    然而这楼院已经死寂沉沉。
    没有女人的家,就没有了一切欢笑;
    而没有男人的家,就如同为活人留用的墓穴,没有一点点活气。
    没有了“镇长”的小镇,就成了一条沉睡了的懒汉。只有无数只嘴巴还在闲言不止。
    那是睡梦中的呓语——永无休止的祖传声音。
    也许是为着与这声音相匹配,终于有一天,小镇里听到了另外一种奇异的怪音。
那是一种遥远的震撼,或者是发自地心深处的抖颤。
    来自于正北方向。
    是闷雷在天外滚动吗?
    是早年的官兵又向土匪开炮吗?
    是鸟儿峰以外的什么峰又要生出异象?还是山外的什么说不出的异象又要来寻找鸟儿峰哩?
    当天正午,大阳明明悬在天上,那日影就不见了。那雪白的、灰暗的烟气、雾气、灰气,就遮盖了鸟儿峰的上空。遮挡住了红亮的日影。一阵阵飘落下来细雪样的灰雾与尘埃。
    早晨人们起来,吃惊得心跳,一切绿的叶子、绿的草地都不见了。楼顶、街道都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尘粉。
    流金河、金水湖也不再明亮,漂浮着愁云吗?
    那声音还在不停地轰响着。
    人们觉察得出,脚下的土地也在不停地抖颤着。
    恐惧,慑服了小镇。
    灰色的阴影,罩笼了农民度假村。
    一道住进“休闲小屋”享了一冬一春清福的几位本镇老者——赶车“老前辈”、老镇长、老舵工们,自觉着福音不稳,走出门来向苍天膜拜,祈祷着神明开恩,难
道因了王也离了小镇,苍天就要断了鸟儿峰的风水不成?何以会天暗地昏、风灰四起,让镇民透不过气来哩?于是老人们骂了那些流言的传布者,别再用污言秽语蜚人,这会触怒上苍。请求神明护佑王也能够飞回来。
    然而一切依旧。
    这一日山老大穿了盘山找石的装束,带了干粮背了水壶,拎了探石拐杖,一个人上了山,看清了那灰烟起处、轰鸣震响的方向,一路盘山寻去。临出小镇路过小宾馆门口的时候,阿雪在窗子里望见了他的背影。她想追赶出来嘱咐些个话语,但见左右都是人,便又压下这个念头。她想他是有意在这儿绕过。老大家门外就有一条近路直通北山。有什么话要说吗?人已拐向北山,走远了。她只好看一眼时钟,
刚好早晨8点左右光景。她只有不时地望一眼那正北方向的群山老峰。划算着他应该走到了哪架山、哪道河。
    这一整天她几乎什么事都做不安稳。
    秀女心里看得明白,她不再劝慰阿雪什么话语。只是时常走过来帮着她做事。
灾难与忧患心理笼罩下的镇民们,不再见到笑容。仿佛真的已经大难临头,平时最图嘴巴痛快的人们,也都傻了,蔫儿了。
    风流镇突然间哑了。
    人们期待着山老大能带回个平安无事的消息。王也不在了,除了他山老大,还有谁敢出头露面哩?
    下午三四点钟时分,天阴下来了。
    正北方向先是一阵风起,刮得满天灰暗,呛得人们一阵阵咳嗽起来。接着,那黑鸦鸦的云层就随风疾跑,像一群野马,奔腾翻卷过来。一时间竟分不清哪是云阵、哪是山峰。大雨点子如同一串串铜钱落下来,击在那灰色的地面上溅起一股股白烟。一个时辰过后,便沟满壕平,满地成河,哗哗奔泻。
    那雨水,地面上的流水,全是浑浆浆的。
    人们打窗子从里向外看着,站在凉台下向外面看着。心里怵怵难安。
    这到底是咋哩?祖祖辈辈活过来的前辈们、后辈们,没见过这骇人的景象。
 
    傍晚雨还是不停。只是变成了连绵细雨。经了一过响的天霖洗涤,那弥漫一切的灰尘被冲刷得不知去向。山坡、草地、河流又呈现出原本如初的色泽。银亮亮的雨丝,碧澄澄的河水,又辉耀出迷人的幽光。
    天渐渐晚下来。
    山野沉入幽暗的梦幻。
    没有星,没有月,只有雨。
    青蛙的低吼声,遮漫着山野大地。
    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哗啦啦的怪吼。那是南山的悬石在滚落,斜崖在滑坡。树影在移动着,在翻倒着。
    窗前的阿雪一阵心凉。一阵肉跳。
    那位山老大是被雨隔在了什么安全的地方?还是冒着雨正在赶路?
    他不会歇脚,不会停留,更不会避雨。他只会赶路。山老大作事向来是风雨不误的。
    阿雪拿了雨伞和电池灯,急步走出小宾馆,竟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招呼,连秀女也没有告诉。她头一回这样不顾一切地担心着山老大。
    她急步冒雨前行,连跑带颠地到了石匠家的楼院前。灯黑着,院门锁着。
    她心里一凉,急得就要哭出声来。北山也有几段险路,很难说,这场大暴雨会不会也有塌崖或滑坡。
    恐惧和焦虑袭满她的心头。
    那个高身量的男人已经不属于她了。他随了那有着翅膀的燕子飞得无影无踪了。这个唯一可能属于她的男人,若是老天再给她夺了去,她阿雪真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女人。
    她祷求着苍天佑助他。
    她沿着那条小路在雨中向后山走去。雨中的山路很滑。但这道山的上坡处,由石匠修了石阶。而翻到山那面,则又滑又泥泞。她解开一个衣纽,把电池灯上面的一个环套在纽扣上,再系好纽扣。然后就一步一把的扯着树枝,踏着草坯小心地往下走着。走着。
    半山坡处她滑倒了。人像坐了滑梯,一直滑到了坡下的石路边上。那雨伞却被风鼓起,随风旋转着,飘飘摇摇直落进山谷里。
    她冒出一身冷汗。再往左滑偏一步,她会像那雨伞一样,坠进山谷。回头看那山坡,好陡,好高。假如再让她攀回去,肯定是没了那份力气。四围是黑黝黝一片。只有暗淡阴沉的天光,衬出雨丝横飞的幽幽光亮。
    山风。山雨。
    在漫无边际的远处、近处,交汇成低沉的鸣吼。
    这是个令人恐惧的野山之夜。
    然而阿雪顾不得骇怕。她只期望能早早迎上那远山归来的男人。她摸了一下挂在胸襟上那支手提式电池灯还在。将它开亮拿在手里。一道雪亮的光柱为她壮了胆。雨丝在那越散越远的光柱里横竖飞舞着。而四周却越发显得一片漆黑。她不敢往更深更远的山里走。离开人烟更远的林谷里,会有猛兽出没。所幸,她于不知不觉中发现,她的爱犬小黑一直悄悄地跟在她后面。现在它居然跑到了主人的前边去,转来转去的四下里巡嗅着。阿雪好一阵心里发热。她总算有了一个忠实的伙伴。它长得好矫健,好出众,它本来对阿雪是寸步不离的。但后来阿雪到小宾馆或休养所去工作、住宿,它就很知趣,不再随形伴影地跟着主人。它自知那是些名人和嘉宾们的高雅去处,没有它合适的位置,因此它向来不掺掺合合地去混些吃喝。只是跟了阿雪,却远远避开,到近处的林边、谷地去扑它最喜欢吃的山鸡、鹌鹑之类的美味。狗通人性。阿雪想这话是千真万确的。今天在雨中急行,既没有路过家门,又没有记起四处唤它,它竟人不知鬼不觉地护驾在后,在主人孤单、惊恐之时,就高挺着隆起的胸脯,雄赳赳地出现在主人的一左一右。阿雪好生感动。
    老人们说,狗有夜眼,强光对狗的夜眼功能不利。阿雪就扭暗了电池灯。给小黑以更多施展功能的余地。而强光一暗下来,四围的山野渐渐显得明亮起来,那无底洞似的黑暗恐惧也在缓缓地减轻。
    她的衣服几乎淋透了。一处路边的小坡上,刚好长着一株古老的塔松,她依站在塔松下,可以避些雨,也可以放眼过去,让那一旦出现的人影。能老远就看得见这里有迎他的一盏微弱灯光。
    她站立着。站立着。任那淅淅沥沥细雨淋透她的秀发和周身。雨水沿着她的鬓发流过脸颊。
    她依然还是在路口上站立着,等待着。
    ……
    山老大并没有如她所想沿着原路返回小镇。几乎是在阿雪站立在这里的同一时刻,山老大搭了回上县的一艘快艇,从下水镇赶回了小镇的度假村宾馆。
    秀女见老大神色阴沉,一脸怒气。便问:“老大,咋样哩?”
    山老大一拍大腿,气呼呼地坐在木椅上,咬着牙低吼着:“气炸了肺!”
    秀女递过干毛巾,老大草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是下水镇在后边放炮开山,搞他娘的采石场、和一座很大的、石灰窑!把咱度假村,算、糟踏完哩!”
老大遇气就有些结结巴巴。
    秀女拧起秀眉,变了脸色。
    “就在那后山虎儿峰。离我们好近,好近。”老大说。“一面山炸开了,满处是白骨石。那石灰窑像座山包。烟气遮了天,顺着风朝这儿刮,风流镇完啦……”
    “存心和度假村作对?”秀女自语着。
    “问谁谁不知,只说是下水镇的新项目。我就不停脚,搭了拉石车。赶去下水镇。镇长们都在县里开会,只有秘书。”老大喝了一碗秀女送来的白开水,又说,“秘书说这是于副镇长亲自抓的项目,是本镇与外省合办的第一号企业。是他娘的、重点、工程……我说,这东西害了风流镇,坏了金川湖、度假村,那里有1000万美
金的外资,搞垮了,谁负责?小秘书悄声说,去找县委,或者,去找经济法庭起诉,
准成……”
    “看来,这不是三天两早晨就能有结果的事了。”秀女陷入沉思,又问,“有没有问清楚那家外省的合办单位是谁?”
    “还有谁?古峰——郭秘书说的是那位古峰!”老大又是一阵低吼。
    一声闷雷,轰击了秀女的头顶。
    她梦中的那片海,那场隐形中的风暴,果然袭击进了风流岭。那些怪异惊心的轰鸣雷响。那些吞没绿色的灰色烟尘,难道都是古峰——他的资金投放走向、他的实业发展脚步,施布给风流岭、加害给度假村的吗?
    巨兽的脚步。
    惨恐的怪影。
    爬进了他的心野,遮挡了她的心光。那片蓝色的梦幻,那梦幻中的雪白身影、蜜意的笑脸、宏亮的谈吐,全被粉碎。一丘丘的白骨石堆,满山野的灰烟尘雾……
    秀女惊呆痴迷了好一会儿。
    山老大一直盯望着她。
    她从激动与狂乱中走出,努力平息着自己。
    “秀女,咱们,招集所有的、部门主管,来商议办法。”老大说。
    “都在山里山外忙着,今晚拢不齐的。”秀女说。
    “可是,王也又不在,头儿不在,谁作主?”老大焦急着。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秀女沉沉地说,“有大伙儿,有你山老大,有上级,有国法。我们明天一道商议。”
    “好。哎,阿雪哩?她总该知道王也的去向。”老大站起身。
    秀女摇摇头:“阿雪?——肯定去后山——迎你……”
    山老大吃了一惊。
    窗外夜雨不停,风啸树吼的声音好大。他急步跑出小宾馆。
    镇长的楼院锁着门。
    自己家的院门前也无人。
    山老大急霍霍开了门锁,放出小黄狗,回身又锁了门,就疾步如风,直朝后山石路上走。
    小黄狗一个劲的往他身上猛蹿,高高兴兴地与主人亲热。老大就扶了他的脖颈,说:“小黄,去找你的小黑,领回他的阿雪。快,快跑……”
    小黄狗真就听懂了主人的话,一路放箭似的快跑,穿越过那道山岗。没了踪影。
    山老大自管用蹿山人的大步向前奔扑。
    夜雨。夜路。夜山。夜风。
    这一切对于石匠早已毫无阻挡。他很快就翻过山岗、弯过山咀。放眼那黑黝黝
的夜雨迷茫中,透道远去的峡谷石路,渐渐地,他终于发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
    “阿雪——”
    他吼叫着,是为了给那孤零零的人儿一个知会儿,实际是在说着“别怕,别怕——我来了……”
    他呼呼地奔跑着。披带着满山谷的夜风、夜雨。
    那灯,突然捻亮起来。看得出在一步一步向这边移动。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噌噌噌,小黄狗、小黑狗撒欢放野似的连跑过来。又追跑过去,在两个逐渐走近的主人面前,蹿过来蹿过去。
    那电池灯光射住了他的身上,晃花了他的眼睛。
    奔跑。奔跑。
    他们面对面了。
    提那灯的手垂下来,雪亮的光射在流着雨水的石路上。
    “……阿雪……”
    她没有声音。只现出雨水中的影子。呱哒一声那灯掉在地上。一双淋透夜雨的纤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把脸儿埋进他湿淋淋的蓬须里,她竟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阿雪。阿雪。苦了你。我的好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