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死亡的心愿 (4)

      肖思冰的悲剧人生,是从1966年夏天开始的。

      他爱上了一个俄罗斯女孩儿维佳。维佳就住在他家的前一趟街。她父母是从高加索逃亡过来的白俄。父母都是俄侨学校的教师。

      维佳美丽活泼,爱唱歌、跳舞,拉小提琴,长得就像美国著名影星费雯·丽似的,漂亮极了。不少中国男孩和俄侨男孩都为她发疯。为了维佳,肖思冰没少跟人家动拳头。

      每到晚上,肖思冰就双手插进裤兜里,冲着维佳的窗户吹口哨,一听到《喀秋莎》或者《哎哟,妈妈》的口哨声,维佳就像一只蝴蝶似的从家里飞出来。两人手拉手地向马家沟河边的一片树林里跑去。

      就在韩雪被抓走的第二天,维佳的父亲也被红卫兵揪走了。不过,很快就被放了回来。

      不久,维佳告诉肖思冰,她跟随父母要回苏联了。

      临走前一天晚上,他们最后一次约会,没地方可去,到处都是阶级斗争的眼睛,只好跑到当时还是外国侨民墓地的文化公园,在一块枯草很深的大理石墓碑后面坐下来,并不觉得害怕。人妖颠倒的年代,人比鬼可怕多了。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全世界好像掉进了黑洞,只有凄凉的秋风和无边的黑暗,紧紧包围着两颗离别的心。

      他们紧紧地拥抱,不停地接吻,泪水流了一茬又一茬。

      生离死别,不知今生今世还能否再相见,一对初恋的心,痛苦到了极点。

      维佳流着泪,给他朗诵起一首在二战期间苏联极为流行的诗歌《等着我吧》!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勾起你的忧伤满怀,等到那大雪纷飞……”

      她朗诵不下去了,扑到他怀里哭泣,“亲爱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你可要等着我啊!”

      “我发誓,我一定等你!等你一辈子!”

      就在墓地旁,他们流着泪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就在他们刚刚品尝完禁果之际,随着几束刺眼的光亮,几双不容分说的大手生生把他们扯开了,肖思冰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

      “维佳,别忘了给我来信——”

      “心儿,我永远爱你——”

      “维佳,我也永远爱你——”

      这是他们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维佳随父母回国了,肖思冰却因流氓罪被送进劳教所劳教二年。

      进劳教所的第二个月。

      一天深夜,肖思冰在百十号人的两层大通铺上睡得正香,屁股上突然挨了两大棒子,打得他激烈暴跳地蹦起来,刚要发火,却发现,一百多号劳教人员全部像煺了毛的瘦鸡,光溜溜地站在地上,只有留着大胡子、一脸凶相的狱头,跷着二郎腿坐在炕沿上。

      肖思冰心里惊呼:坏了,肯定是有人告密了!

      不久前,肖思冰听说那天晚上带头抓他的是住在一条街的黄玉泉。黄玉泉是马家沟一带有名的流氓头子。这家伙一直纠缠维佳,没少挨肖思冰的拳头。听到这一消息,肖思冰在劳教所里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跟两个哥们儿商量好,准备明天夜里偷偷逃跑,结果被人告密了。

      狱头斜着眼问他:“说吧!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认打,就是十个人轮番用木板条打耳光。认罚,就是黑天白夜直溜溜地站在墙角,一直站到倒地为止。几天前,肖思冰看到一个瘦得跟搓板似的家伙站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早晨,发现搓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说认打。

      于是,十个人轮番上阵,一根三寸宽、一尺长的木板,在他脸上左右开弓,口鼻出血,开始还有疼痛感,后来就木了,苍了,没了知觉,只觉得一股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胸脯,像蚯蚓似的爬到肚子上、裤衩上……只觉得对面狱头那张狰狞的脸,在他眼前像荡秋千似的,不停地荡来荡去。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王八蛋,你等着!用不多久我就要坐在你的位置上!

      果然,肖思冰脸上的伤还没好,像猪肝似的,又黑又紫,他的拳头却在狱头的脸上开花了,先是一朵小杏花,接着是一朵盛开的牡丹,最后则成了一串紫黑色的狗尾巴花。吓得十个打手急忙跪到肖思冰面前,冲着他小鸡啄米,自己扇自己的嘴巴。

      不久,肖思冰从劳教所跑了出来,没有回家,而是在黄玉泉家附近守了三天三夜。

      第三天晚上,终于等来了机会。

      狗戴帽子硬装人的黄玉泉,胳膊上也戴着狗屁造反团的红袖标,从昏暗的胡同里走出来,可能又要去“抄家”干坏事了。当这家伙走到一棵老榆树下,一块四棱四角的石头带着积聚已久的仇恨,像射弹弓似的向黄玉泉射去,准确无误地打在黄玉泉的太阳穴上,黄玉泉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从那以后,肖思冰跑到南方游荡了好多年,后来又回到了哈尔滨。

      他对维佳的那份初恋也因时间的久远而渐渐褪色了,褪成了一份美好而痛苦的记忆。他找了一个小媳妇结婚了。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十年浩劫,动不动就炮轰、砸烂,命案多得跟苍蝇似的,一个流氓头子的命案,没人会管他。没承想,冤有头,债有主,肖思冰自己把自己供出来了。此刻,黄玉泉可能正站在地狱门口等着他呢。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维佳却在不该来的时候出现了。

十一

不知过了多久,哀号声终于在女人的怀抱里停息下来。

      一对久别的恋人手拉着手,梦呓般地交谈起来。他们相互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就像一对亲密的小鸟,相互啄衔着被暴风雨淋湿的羽毛。

      维佳告诉肖思冰,她跟父母回到圣彼得堡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她给肖思冰来过好多封信,始终不见他回信。后来她跟一个司机结婚了,不久又离了。中苏关系解冻以后,她本想带女儿来中国找他。可是女儿怀孕了,只好等到女儿生完孩子才过来。这期间,她又给他来过一封信。她问他,为什么不给她回信?肖思冰说他一直没有收到她的来信。

      这时,维佳回头喊了一句:“娜达沙,快过来见见爸爸吧!”

      渺渺这才发现门后还站着一个年轻女人,长得很漂亮,身穿一件紧腰海蓝色大衣,蓝狐围脖,手里捧着一束百合,一副腼腆的样子,走到肖思冰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

      啊,外面又起风了,夹雪的狂风,突然袭击着这间小小的病房,也袭击着几个悲恸欲绝的心灵。

      随着三个人再次拥抱的身影,屋里又响起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这哭声比刚才更惨烈,也更揪心。

      伴随着哭号声,肖思冰发出一阵语无伦次的哭喊:“苍天哪!你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地折磨我?为什么不能让我平静地死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呜呜……”

      就在这时,渺渺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声,门外传来急促而又拖沓的脚步声:“心儿……我的心儿……”

    渺渺顾不得失礼,急忙跑过去,对着哭成一团的三个人急切地耳语。

      门被撞开了,只见韩雪手举吊瓶,瞪大浮肿的眼睛,呼喊着肖思冰的小名,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心儿,我的心儿,妈妈听见你在哭……心儿,妈妈来了,妈妈来看你了!”她奔到三个人跟前,突然愣住了,满脸疑惑,“不,不是他……我听出来了,是我的心儿在哭!你们把我的心儿藏哪去了?”

      渺渺急忙扶姥姥坐到床上。此刻,老人的心儿就躺在她所坐的床底下,咬破嘴唇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老人看到的则是法警小王。

      “姥姥,快回屋吧!你弄错了,哪是舅舅啊?”渺渺急忙劝姥姥回屋。

      “不!我要找我的心儿!”老人死活不走,满脸狐疑,四处寻找她的心儿,正要低头看床底下。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救驾的喊声:“渺渺,你把姥姥带哪去了?”

      “妈,在这呢!”

      “渺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带姥姥跑别人的病房来干什么?”婉如进屋一愣,认出了维佳。维佳也认出了她。

      维佳刚要说什么,却被婉如的呵斥声打断了。

      “渺渺,你说你这孩子!姥姥明天就要手术了,不让她好好休息,带她来这干什么?痛快回屋,走!”拉起母亲就往外走,根本不容维佳说话。

      韩雪连忙解释:“不怨渺渺,是我听到了你哥的哭声。”

      “妈,我看你是想我哥想疯了!”婉如故意大声嗔斥母亲,“他在看守所里,除非长翅膀才能飞出来!再说,你啥时候看见我哥哭过?”

      “可我确实听见他在哭呢。”

      “那是你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

      “那就是你脑袋出毛病了!”

      临出门,老人失望地回头瞅瞅,渺渺急忙将身子一歪,挡住了老人的视线,从而也挡住了老人最后看一眼儿子的机会。

 

      渺渺再次来到舅舅的病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老人服过安眠药已经睡了。婉如担心哥哥受不了这突来的打击,怕影响明天的手术,让渺渺过来安慰安慰他。

      那对俄罗斯母女早已经离去了,只有床头的两束鲜花陪伴着舅舅,还有门口端枪的两名法警。

      看到舅舅的样子,渺渺觉得人真是太难以理解了。

      一个身负两条命案,连死都不怕,视生命如儿戏的汉子,却被二十多年前那段恋情给彻底击垮了。仅仅几个小时,舅舅跟先前完全判若两人,倚在床头,脸色铁青,两只眼睛就像被掠走了灵魂的黑洞,呆呆地盯着棚顶。如果不是他偶尔眨动一下眼睛,真不知他为期不久的生命,是存在着,还是已经走远了。

      “舅舅,”渺渺来到他床前,悄悄问他,“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任她怎样唤他,他都毫无反应。

      渺渺担心他出事,一旦出事,姥姥的手术就麻烦了。

      一会儿,肖思冰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像一个没了魂灵、只剩下一个躯壳的老者,苍老而沙哑。

      “渺渺,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不会影响明天的手术。”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棚顶,好像他的眼睛失明了,无须担心灯光刺他的眼睛。

      “舅舅,”渺渺真诚地说道,“我很难过,我觉得命运对你太残酷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我觉得,无论怎样都太残酷了。”

      听到这句话,肖思冰这才将呆滞的目光收回来,投到渺渺脸上,抬起腕子上带着一圈红印的右手,向渺渺伸过来,他的左手被铐在铁床栏上。

      渺渺伸出手,握住了舅舅那双负有两条命案的手,只见舅舅微微闭上眼睛,颤抖的眼角溢出两颗大大的泪珠。

      随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渺渺说的,用他那没有魂灵的空洞而苍老的声音,缓慢地说道: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毫无所求,只想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可我从未过过安稳日子。结婚以后,本以为这回可以安心地过日子了,没想到……本想安安静静地挨个枪子,了此一生,没想到又冒出了她们娘儿俩。现在,我连死都死不安宁了。我也曾相信过上帝,可是,自从发现了我母亲跟那个司祭私通,我再也不相信什么上帝了。上帝在哪?谁是上帝?上帝为什么总跟我一个小老百姓过不去?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我只知道上帝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天了。渺渺,谢谢你来看我,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舅舅,你要想开点,要好好休息。晚安。”

      给舅舅留下这句狗屁的安慰之后,渺渺走出了病房,来到空荡荡的、时而传来呻吟声的走廊里,在这不知送走过多少生命的医院里,在这生离死别的前夜,她的脑海里不断萦绕着舅舅说的那番话。

      是啊,上帝是太残酷了。为什么总是跟舅舅过不去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那塞满了法律条文的年轻大脑,当然找不出答案,只觉得在人类生活的古老世界里,充满了太多太多无法抗拒的痛苦和不测。在一个个看似平常的生命进程中,不知会遇到多少令人难以置信的天灾和人祸。她甚至问自己:我今后会不会也遇到闯不过去的事情呢?

      她在走廊里不知徘徊了多久,直到一只手轻轻地拍到她的肩膀上。

      啊,母亲明显地憔悴了,眼角出现了浅浅的鱼尾纹。

      这天晚上,渺渺和母亲在姥姥的病房里,默默地坐了一夜。

十二

      清早,渺渺扒着门缝儿偷偷地看看舅舅,发现他依然穿着病号服,像昨晚那样靠着床头坐着,两眼呆呆地望着棚顶,好像从未动过姿势似的,两眼红肿,一脸疲惫,显然是一夜未睡。

      尽管医生给他也服用了安眠药。但是,那些对普通人起到安眠作用的药物,对这个特殊的人物来说,却像蚊子叮在了大象身上,丝毫安定不了他那颗极度悲绝的心灵。

      渺渺没有进去打扰舅舅,她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只能靠他自己拯救自己了。

      上午九点,两个年轻护士推着小车来到韩雪病房,给老人做术前的最后准备,给她脱去病号服,换上大棉袍子。

      婉如趁机来到走廊,想最后看一眼哥哥。

      正巧护士推着肖思冰从病房门口匆匆走过,身后跟着两名法警。肖思冰躺在小车上,身上盖着白单,看见婉如他脸上掠过一丝惊喜,忙从白单里伸出手来跟她握手。

      婉如拉着哥哥的手跟着小车跑,眼含泪水俯身去亲吻哥哥。护士忙制止:“行了行了!快起来!”婉如却抱住哥哥不肯撒手,直到护士的嗔斥声再次响起,她才不得不松开。

      小车匆匆地走远了。

      婉如发现哥哥忽然举起戴着手铐的食指和中指,向空中高高地举着,手铐在腕子上一晃一晃地晃动,引起过往患者和医护人员投来惊诧的目光。婉如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小车走远了,那对表示胜利的手指却像木棒似的,一直向空中高高地举着。

      站在门口的渺渺,看到舅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似乎还有一丝自豪。她想,这也许就是支撑舅舅生命的最后一根支柱吧?

      护士推着韩雪也出来了。母子俩一前一后,不超过三十米。老人躺在小车上并不紧张,很坦然,还没忘了叮嘱婉如:“别忘了妈跟你说的……”

      “妈,你安心地手术吧,一定会成功的!”婉如拉着母亲的手安慰她。

      下午三点半,主刀的黄医生戴着大口罩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告诉等在门外的婉如,他们母子的肾脏移植成功了,老人的尿液已经流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婉如与渺渺相拥而泣。

      不一会儿,母子俩一前一后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这回母子俩挨得很近。只有在昏睡中,这对母子才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只见肖思冰的手因失血过多显得有些苍白。但两只手自然地垂放在小车旁,手铐在车把上晃晃荡荡地晃动,就像一对银镯。

 

      他们母子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术后的第十五天。

      肾移植成功之后,韩雪因为年龄大,又大量服用抗排斥药物,肝酐指标高,身体一直很虚弱。但她总是念叨,要见见捐肾者,要给人家钱,都被婉如回绝了,说捐肾者不同意见她,更不要她钱。

      韩雪却说:“那哪成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这是救命之恩,哪能一点不报答人家呢?”

      渺渺偷偷地去看过舅舅,给他带去一些水果和奶粉,他被调到另一个楼层了。

      舅舅问她老太太怎么样?当得知一切都好之后,他说这回他可以放心地走了。他又问渺渺,看到维佳母女没有?

      渺渺说,她们母女来看过他,医院不让进,怕影响他休息。渺渺不好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司法部门下令,不许她们母女再来医院探视肖思冰,以防发生意外。

      肖思冰对渺渺说:“渺渺,你要见到维佳,请转告她,说我在临死前能最后见到她很高兴,让她不要难过,让她回去找个男人好好活着。请告诉她,我爱她,我在天堂里等她。”

      “舅舅你放心,我一定会转告她们!”

      渺渺心里很难过,舅舅刚刚见到初恋的情人,却不得不押赴刑场了。

      这天早晨,韩雪又对婉如磨叨:“我一直不明白,你说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跟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捐肾呢?”老人说的那个“女人”,显然是大家虚构的。

      “妈,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人家有境界呗!”

      “我不相信,我总觉得这里面好像……”

      就在这时,婉如发现门上小窗口出现一张脸,尽管那人戴着棉帽子,捂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她敏感地意识到:哥哥要走了,他是来向母亲告别的。

      “那人是谁?”韩雪也发现了小窗里的人。

      “啊,可能是患者家属找错门了,我去看看!”婉如起身奔了出去。

      却发现哥哥已经转身离去了,只留下一个双手扣在胸前、腿脚不太灵活的背影,身边跟着两名法警。婉如眼里倏地充满了泪水,想追上去,却听母亲突然在她身后喊道:“婉如,你看前面那个人好像是你哥!心儿,心儿……”边喊,边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

      “妈!快别跑!他不是我哥,快别跑了!”婉如急忙拉住母亲。

      “别、别拽我!让我看看是不是心儿?”老人觑眯着老花眼,气喘吁吁地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一群白大褂挡住了她的视线。

      回到病房,婉如发现母亲并没有掉泪,只是一只手扶着换肾的部位。

      她忙问母亲哪儿不舒服?

      老人摇摇头,望着窗外,自言自语:“我一直觉得心儿就在医院里。有几天夜里,我觉得他就在我床头站着,醒来却发现没人。有一次,我到隔壁的病房看了,发现里面住着一个女的……婉如,你哥快了吧?”

      “啊,没、没有……”婉如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把我手术的事告诉你哥,让他安心地上路吧。”

      “妈……”婉如哽咽无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