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二十期命题征文——随笔“疫旅人生有感”
作者：郝晋
邻居，是住在我们附近的，不十分远的人。他们中有仅仅点头微笑的、和自己有往来的、或交往密切可称朋友的。广义角度视之，有血脉相亲的姊妹，自己的父母或姑舅亲戚，皆为邻居。
更广义的邻居则包括了今世所有的人，只是多数这样的“邻居”相距自己较远没有机会产生交集而已。有一些远方的广义邻居，他们不认识我们，但是我们对他们却非常熟悉；有人甚至把许多的爱、恨也给了这些既近又远的邻居。他们是政治人物、歌星影星、运动健将、或通过媒体而知晓的其他各色人等。哪怕隔着大海，高山；哪怕这里夜深，那边正沐浴着阳光，距离之远不能阻隔我们认识他们。
突如其来的疫情，无论情愿与否，给每一个人都造成了不便。 虽然电话和网络可以消弭部分空间距离，但毕竟不是全部。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邻居、亲友之间的见面联系骤然减少；海阔天空、欢声笑语的尽兴聚会也稀疏冷落下来。原本相邻的空间距离，一下子好似山阻。隔洋的亲友，更仿佛远在海角天涯。亲近的、所有的广义邻居，一夜之间都似乎远去，留下的只是温馨回忆和热切而不知尽头的期盼。
在疫情笼罩下，迷茫的心中却猛然有一点觉悟：我们似乎过于看重空域，却冷落了时间轴线上的邻居，而且冷落已久。
时域邻居，超大多数从未曾谋面，虽然自己“认识”并可能“熟悉”他们，但他们却可能从来就不认识自己。那如此何以又称“邻居”呢？一转念，对当下的许多“邻居”而言，我们听过她的歌，读过他的书，欣赏过她的舞步；可他们这些邻居其实也并不认识我们啊！ 如此说来，时域的广义邻居，和如今空域广义邻居是等价的。
再细思想，我更觉得时间线上的邻居，实际上比今天的现实邻居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更有沉淀；无它，因为经过历史长河的冲刷和积淀；历代时域邻居的千挑万选，好比淘金，剩下的都沉甸甸而有份量。哪怕史书上对某个“邻居”的记载只有一句话，甚至几个字的描述。如此看来，我们今天冷落的恰是百炼赤金，而今天眼下看重的，或许禁不住几十年考炼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有多少会留下成为我们从未谋面之“未来邻居”的长久记忆？
黑夜悠长，疫情禁不住我的时间之旅；有多少时域邻居需要拜访、有多少疑惑欲得其解啊... ... 那就随遇吧，好比沉闷后置身花的海洋。
先遇到了抱柱尾生。我问：您约等爱人不来，大水却来了，为何不先躲避一下，却抱桥柱不舍以至淹身没体？尾生：我怕佳人来后在约定的地点找不到我，“守信” 对我而言比生命还贵重呢，让爱人心急我也不忍啊！
我在想， 时间原来竟可以像介质一般将“心善守信”折射为“不变通”。
又遇到了赵括，我说：对不起赵将军，时至今日人们都说您纸上谈兵以至赵败呢？赵括：遇虎狼之师，列国畏惧，我一战而杀伤秦兵30万，宁战死而不投降；40万赵兵是我军可动用兵力，大多力战殉国，岂能不战而全被坑杀？难道说秦兵自杀自残30万， 我军没有战死阵亡，任人活埋40万；这完全不合常理之事，两千多年居然以讹传讹，实在令人费解！ 此战涉及华夏文明之本，我为英雄、反遭不实，并以成败论断，于心何甘！
我恍然、拜谢。
转眼来到了历代皇帝与王公俱乐部，几千位正在会堂开会。我问：今天的人民对您们多有不服，说列位酷爱权力、欺压大臣、王法制民、美女如云、醉死梦生 ... ... 汉皇代表说，我们自幼学习治国之道，礼仪规范，伦理道德；欲国泰民安，要防范外敌，还须警惕篡位动摇国本。时刻防范谋害之事发生，难以随心所欲走亲访友，身心常疲惫。三千粉黛有，庶民爱情疏，你们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王法乃是规矩，你们今日之时难道没有王法，杀人不偿命，偷窃不受罚？作恶反坐高堂，仗义倒受奚落？今日的你们莫非天天在争王权、人人轮流登帝位？
南朝宋末皇帝刘准哭诉：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我的名言你们后人竟都忘了吗？面上风光无限，背后暗潮汹涌；帝王本人和后人常夜不安枕，只看富丽皇宫，何尝不是牢笼？
我似乎领悟许多。
离开帝王俱乐部，抬头猛见孔子。子开口便笑：我曾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后生可好？ 孔子不愧圣人，见礼毕，不待发问早知端的。夫子再曰：听说你们最近之后人因为器物落后于人而批评于道？且取消了“仁、义、礼、智、信” 。那你们目前道德现状如何？都不仁、不义、无礼、失智、寡信了吗？ 我赶紧回答：无论如何他们大家感觉很好啊；道德体系不可同日而语了，他们有了新道德，我的夫子啊！ 子继续曰：听说你们还批判了“中庸之道”？歪曲中庸之道是庸碌和稀泥，不求上进？ 我只想告诫你们，人类必须秉持“仁义礼智信”才不乱套，加上“中庸之道”就是为人做事需要恰到好处、不偏不倚、过犹不及啊；换句话说，第一，需要“仁义礼智信”；第二, 如何正确而理性地行出“仁义礼智信”，就是“中庸之道”。临了，孔子语重心长地说：后生啊，道德没有新旧之分，信仰却有真假之别。你们转来转去，最终还是需要转回“道”上的；无“道”路难行！
我深表敬意加歉意，给孔子行了不知规范与否之礼，别过转身。
那不是李清照吗？“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我随梦魂归帝所，殷勤待我在此处”；清照开口以新词以对；我高山仰止：晚生失敬、失敬了！随即再问：“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尔等思项羽，何不过江东？”
我实感惭愧：今人多不知帝所；过江东恰似观山赏景。时间前端邻居，女子温柔而有英气，大局观不让须眉；而今即如男子亦乏雄心，优雅诗情云散中。不觉日西坠，晚霞闻钟声… …
书上已然著名的“邻居”，再探必有新见；一笔带过的“邻居”，其中一定不乏趣味、豪迈与深情。明天以后还有数不清的时域邻居需要探望呢。疫情压缩了空间，但却让出了思想的时间轴线。不经意间被疫情打开的时域之门，既然开启了就不会再轻易关闭；对还生活在属世空间的我们，时域邻居反而是永恒的。我们中的多数人，至少不以没有邻居、友人而欢欣；那又有什么理由为自己不识时域邻居而自豪呢？没有邻居和朋友，难免形单影只；缺乏时域邻居，则神虚心不宁。
对比于交友做事的现实世界，读史思悟乃是经过升华精炼之精神生活，更何况其中的智慧光芒、忠情大义还会照耀今天灿烂的日子。疫霾聚散，时域邻居原来近在咫尺，空间难阻拦，理当诚心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