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您的保护,我相信我是不会死的。”金铃又像以往一样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但是,我的保护并不是万能的。我首先要考虑的是我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否则,我将成为德意志的罪人!”赫夫曼真诚地说。
“是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为国家和民族的罪人,可是,如果一个人能经过他的努力,能使千万个无辜的生命挽救下来,能使无数个家庭获得幸福,那么,这个人即使被他的国人骂为罪人,被他的民族视为败类,我想这也是值得的,因为上帝会站在他一边!世界人民会站在他一边!您说不是吗?”
声音不高,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可与山河同在,日月同辉!
它,却来自一位二十二岁的中国姑娘——
赫夫曼的心灵受到了八级地震般的震撼。
他半天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问道:“这都是他们授意你讲的?”
“不,没有任何人授意我!”
赫夫曼沉默了,起身在地毯上踱起步来,好一会儿才沉沉地说了一句:“告诉你,以及你的那些朋友,还是小心点为好!”
这回该轮到金铃震惊了,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德国将军嘴里说出来的。
它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说明他的良心还未泯灭,说明他还有一定的良知。
“谢谢您,赫夫曼将军,我一定转达!”金铃郑重地说道。
这时,胡里昂进来报告:“阁下,安德鲁长官把画漫画的画家送来了。”
“我知道了。你把小会议室打开,放上舒伯特的《圣母颂》,要让这个混蛋画家知道,德国人是懂艺术的,并不是白痴!你把画家带到会议来审问,我一会儿要亲自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赫夫曼命令胡里昂。
画家长得瘦小、羸弱、脸色苍白,穿着一件黑呢大衣,表情却极其狂傲,一进会议室就嘲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吉里勃克先生,你笑什么?”胡里昂厉声问道。
吉里勃克轻蔑地瞥一眼希特勒张牙舞爪的画像,又瞅一眼唱机,嘲讽道:“就你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也配听《圣母颂》?你不觉得这是对圣母的莫大亵渎和玷辱吗?”
“混蛋!你敢侮辱我们总督?”胡里昂大声嗔怒道。
“哼,他是狗屁总督?谁承认他是总督?”画家的舌头绝不亚于他的画笔。
“你可以不承认,但这是事实!帝国已经征服了你的国家!”胡里昂说。
“不!你们永远征服不了我们!比利时人民永远不会俯首称臣,我们早晚会夺回比利时的!” 吉里勃克厉声反驳。
“可惜,这只是你一个美好的愿望,我不得不遗憾地提醒你,吉里勃克先生,大半个欧洲都是帝国的了,下一个就是英吉利海峡那个大不列颠了!”
“别做梦了,长官先生!你们德国空军被英国皇家空军打得屁滚尿流,柏林早已被英国飞机炸得百孔千疮,大概你家的房子都被炸飞了,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画家先生,我很佩服你的骨气……”这时,赫夫曼带着金铃忽然出现在会议室里,他所以带金铃过来,是想让她看看这场面,教训教训她,让她不要拿生命当儿戏了。
“谢谢,我倒觉得很遗憾,没有真正绞死你!”吉里勃克一看到被他无数次送上“绞刑架”的赫夫曼出现在面前,顿时怒火升腾,两眼冒火。吉里勃克的两个弟弟妹妹都被抓到柏林干苦力了,母亲一急之下突发心脏病去世,四口之家,一夜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所以,他就用画笔来发泄着内心的仇恨。
金铃一看到吉里勃克,顿时大吃一惊。她在大学时就见过这位才华横溢的画家。
比利时美术界一直希望这位年仅三十岁的天才画家,能像比利时著名的画家希罗尼莫斯.博斯和保罗.鲁本斯那样,带动比利时美术界恢复16、17世纪在欧洲美术界的辉煌呢。
现在,金铃不能不为这位才华横溢的画家生命担心了。
“画家先生,你以为用几张漫画就能救得了你的国家吗?”赫夫曼想教训教训这名胆大包天的画家。
吉里勃克却反唇相讥:“你以为你们的飞机坦克就能永远称霸世界吗?”
“可我们毕竟占领了几乎整个欧洲!”赫夫曼傲慢地说。
“赫夫曼,你以为用谎言就能蒙住欧洲人民的眼睛,就能拯救你们必定要灭亡的命运吗?你们狗屁的‘闪电战术’、‘鹰计划’、‘海狮计划’、早已经通通见鬼去了!你们德国的飞机连连被英国皇家飞机干掉,最多一天干掉了64架!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一名小小的画家竟然对整个战争形势了如指掌,赫夫曼感到震惊。
“看来,你的口才绝不亚于你的画笔。好吧,请你当场做一张画,让我来欣赏一下你的才华。”赫夫曼不希望冤枉了这样一位画家,他要亲自鉴别一下他的漫画。
吉里勃克的作画技艺简直令人目瞪口呆。他拿起画笔,并不瞅画纸,高傲地扬着头,三两下就画出一幅赫夫曼被吊死在绞刑架上的漫画。其形象惟妙惟肖,大额头、高鼻子,跟原来的漫画一模一样。
面对这样一位才华横溢、而又一身浩然正气的画家,赫夫曼的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惋惜,就像上次见到拉丽特时一样……但他毕竟是德国将军,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如此侮辱自己。
“吉里勃克先生,你真就不怕死吗?”赫夫曼最后问他一句。
“我只不过是比你先死几天,”吉里勃克却毫无惧色,“我们将在上帝面前一起见面!比利时人民早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绞刑架,你脖子再粗也经不住一根绳索!”
“我现在就可以处死你!”赫夫曼怒不可遏,觉得在金铃面前很丢面子,不但没收到预期的效果,反倒被画家大大地奚落一番。
吉里勃克冷笑一声,“非常感谢!不过,还是到外面去好,免得弄脏了我们比利时的地毯!”
“可以成全你,把他带下去!”赫夫曼厉声命令胡里昂。
“是,阁下!”
一听要处死画家,金铃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大喊一声:“赫夫曼将军,我想单独跟您谈谈!”
“谈什么?是谈这位画家吗?”赫夫曼嗔怒地盯着她。
“是的!”
“没什么可谈的!”赫夫曼不容置疑地说。
临出门,吉里勃克向这位陌生的中国姑娘感激地笑了笑。金铃的眼睛里却“倏”地充满了泪水,看着他被人带出门去。
“你认识他吗?” 赫夫曼悻悻地问金铃。
“全比利时的人都认识他,他是比利时最有才华的青年画家,他……”金铃啜泣道。
“请你不要再说了!”赫夫曼厉声打断了她,匆匆走进办公室。
金铃紧随其后,急切地说:“赫夫曼将军,您处死他,比国上下会引起强烈反响的!而且,会严重损害您在公众中的形象!因为他画的是您……”
“不,这不是你的心里话。我记得你父母从不允许你说谎!”赫夫曼厉声说道。
“是的,我父母是不允许我说谎!可是,如果一个谎言能拯救一个生命,上帝也会原谅她的!”金铃两眼泪水,毫不客气地回击他。
“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国家!”
“可您应该明白,您的漫画为什么会出现在布鲁塞尔的大街上?”
“金铃小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请你不要忘记,我是帝国的将军,我维护的是帝国的利益,而不是那些与帝国为敌的抵抗分子的利益!”
“是的,您的提醒太对了,将军阁下,我差点儿忘了这点!”金铃气愤地挖苦他,“我真以为您讨厌战争,讨厌杀戮,渴望平静的生活!我以为您真像刚才播放的那首《圣母颂》一样,心地善良而宁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曾经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
“对,我是一个基督徒!可我更是一位德国将军!你别忘了,金铃小姐,人类历史就是一部强者的历史!一部征服的历史!”
“可您并没有征服了刚才那位画家?您不觉得遗憾吗?将军阁下!”
“我没有征服他,但我可以毁灭他!我可以毁灭任何一个跟我作对的人!”赫夫曼咆哮起来。
“对极了!就连您眼前这位朋友,您同样可以毁灭她!”金铃已经毫无所惧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赫夫曼给噎住了,他惊讶地盯着金铃,好一会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时,电话响了,赫夫曼忙去接电话,是他妻子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哭诉道:“亲爱的,你马上回来一趟好吗?我有重要事情……”
“出什么事了?米丽亚!”赫夫曼一下子想到是不是家里被炸了?
“不要问了,你马上回来!我现在非常需要你……”妻子说。
赫夫曼的心情被妻子的电话打乱了,他回头对金铃说:“对不起,金铃小姐,今天我们都不太冷静。”
“不,我应该向您道歉……”金铃也很后悔,忘了维克多的叮嘱,到底跟他闹僵了。
赫夫曼却拍拍她的肩膀,“不需要道歉。我们是要好的朋友,争论几句没关系!”他极力想挽回今天的不快,“不过,今天我才发现,金铃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爱笑爱唱的小丫头,而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小女子了!”
金铃笑了,一场不快就这样化解了。
“对不起,我不能请你共进晚餐了,我马上要回柏林,顺便把你送回去吧。”
出门以后,赫夫曼让金铃先上车,他要向等在胡里昂办公室里的安德鲁交待几句。
“安德鲁长官,我马上要回一趟柏林,你派人把那个混蛋画家押回监狱,让他随苦力一起押送柏林!”看来,金铃的那番话还是起了作用的。
“阁下,为什么不处死他?”安德鲁感到吃惊。
“回来我再向你解释!”
“阁下,这个画家公开侮辱您,如果您再不处死他,不仅会助长抵抗者的嚣张气焰,而且,我们还会给比利时造成一种软弱可欺的印象!”
“安德鲁长官,恰恰因为他画的是我赫夫曼,而不是你安德鲁,如果是你,我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他!他画的是我,如果处死他,会影响我在比利时的形象!当然,我的形象并不重要,但我代表着帝国,代表着元首!”赫夫曼说得冠冕堂皇,内心深处却潜藏着更深层的东西。他佩服这位有骨气的画家,就像佩服拉丽特一样。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暴露给安德鲁。
“阁下,可是……”安德鲁还想争辩,却被赫夫曼厉声打断了。
“安德鲁长官,我再次提醒你,你应该学会服从才对,我不希望再次发生八个人的事件!”
“是,阁下……”
安德鲁看着赫夫曼匆匆跨上轿车开走了。但是,这个外表斯文、骨质里却极其残忍的极端纳粹分子,是绝不会放过这位画家的。这次,安德鲁立刻又怀疑到了金铃……
于是,安德鲁押着吉里勃克的吉普车向郊外的河边开去,到了河边,安德鲁对洛霍上尉使了个眼神,洛霍立刻心领神会,一声沉闷的枪响过后,这位年轻的画家就沉到河里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