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柏林打来的批评电话,赫夫曼简直气坏了,立刻命令胡里昂:“命令尤里上尉立刻把金铃给我送来!”随后又把安德鲁叫来,对他劈头盖脸地一顿质问。
“安德鲁长官,你向我解释一下,你手下官兵为什么要打死押运士兵?就因为我同意赦免八个人的绞刑,你就采取这种作法来对抗我吗?”
“总督阁下,我想您一定搞错了,我手下人从来没有打死过押运士兵,一定是有人向您谎报情况想诬陷我!”安德鲁矢口否认。
“有人看见你们盖世太保上尉,亲手开枪打死了五六名押运士兵,惟独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难道这也是搞错了,这也是诬陷吗?”
“阁下,您应该知道,我手下的官员从来不着军装。而且,我部下真要去执行这种特殊的任务,我想不会愚蠢到让对方认出来的程度吧?阁下,我想冒昧地问一句,那八名抵抗分子是不是被游击队劫走了?”
“这个问题还是让你的部下来回答吧!安德鲁长官,你可以走了。”
赫夫曼不想再跟这个阴险、狡猾的盖世太保官员继续交谈下去了。他觉得周围到处都是欺骗,柏林的报道是假的,安德鲁在暗地里对抗他的命令,就连金铃也对他说假话,八个人在押送途中明明被游击队劫走了,她却欺骗他说八个人被盖世太保打死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阁下,我觉得您应该看看这个。”安德鲁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将带来的一沓漫画送到了赫夫曼面前,“这是士兵在布鲁塞尔大街上发现的。”
赫夫曼一看漫画,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张张漫画都是“绞死”他赫夫曼的!
“就这些吗?”赫夫曼问安德鲁。
“是的,阁下,目前就发现这些。”其实,安德鲁把画他自己的漫画都挑出来烧掉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赫夫曼问道。
“阁下,我已经下令把布鲁塞尔的画家全部抓起来了,一定要抓出这个胆大妄为的反战分子!我绝不允许他们如此侮辱总督阁下!”安德鲁想通过这件事挽回一下与赫夫曼之间的关系。
赫夫曼沉思片刻,说:“好吧,抓到那个混蛋画家,立刻送到我这来!我要亲自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是,阁下!再见。”
安德鲁走了以后,赫夫曼气愤地踱起步来。最近,他的心情很不好,远不像刚来赴任总督时那么明媚了。柏林来电话批评他,说比利时给柏林送去的物资和劳力太少,远不能满足柏林的需求。他桌子上就摆着从比利时运走的物资表,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从小小的比利时掠走了795吨石油、1610 吨纺织品、11670吨毛制品、8070吨金属、50辆机车,以及成车皮的水果和生活用品;送走了几万名劳工……柏林还嫌少?
“我们已经对比利时刮地三尺了,柏林还批评我们送去的物资不够,难道还要把整个比利时都搬到柏林去吗?”赫夫曼只能对关系密切的秘书发着牢骚。
“阁下,可能是柏林那边连连遭到英国皇家空军的袭击,急需物资吧?”胡里昂劝慰他。
8月26日那天,英国皇家空军对柏林进行了第一次夜间偷袭。得知这一消息后,赫夫曼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柏林是德国的心脏,是德意志的希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它却遭到了英军的轰炸。而且,这只是刚刚开始,此后,英军对柏林的轰炸越演越烈,绝不亚于德国空军对伦敦的轰炸。
这种战争形势,不能不令赫夫曼担心。
赫夫曼记得曾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将军父亲,在1918年11月11日那天夜里,当德国以战败国的身份向法国盟国军签署投降书之后,父亲一夜未眠,整夜都坐在客厅里吸烟,第二天清晨,父亲对他说了一句令他终生难忘的话:“日耳曼民族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了!”
此话,至今记忆犹新。
自从英国皇家空军开始轰炸柏林以来,赫夫曼就开始担心,担心德国会不会重演第一战世界大战的悲剧?
金铃一坐上尤里的吉普车就后悔了。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落叶飘零的初冬景色,心里惴惴不安,心想肯定是出事了,不然赫夫曼将军不会这么着急见她。尤里那张魔鬼的脸却一扫以往的凶狠模样,一边开车,一边满脸堆笑地看着她,让她烦透了。
“金铃小姐,您可真漂亮,我从未见过像您这么漂亮的女人!”
“谢谢。”金铃不得不应酬一句。
“金铃小姐,您好像很冷,我把大衣脱给您吧?”尤里说着就要脱大衣,却被金铃断然拒绝了。
“不不!我不冷!我不要!”金铃连连摆手。
“金铃小姐,总督几次来电话命令我关照您,如果哪里照顾得不周,还请您多多原谅!”
一心想上爬的尤里,很想通过金铃进一步巴结总督大人。而且,他非常喜欢这位中国姑娘,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尤其那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更是让他怦然心动,甚至产生了非分之想,在金铃生病期间,他不止一次地探望过她。
“不,你照顾得很周到。”金铃顺口说。
“谢谢。金铃小姐,我很希望同您交个朋友……当然,我不想成为漂亮的卫队长孚比斯,只要能成为丑陋的卡席莫多就可以了。”尤里自嘲地笑道。
一听这话,金铃顿时紧张起来,这家伙要干什么?会不会……
“小姐,我想送给您一件礼物,希望您不要拒绝。”尤里笑眯眯地说。
“什么礼物?我不要!”金铃立刻大声回绝道。
尤里却笑了:“当然是一件不错的礼物……”
“长官先生,您应该知道我是赫夫曼将军的朋友!”金铃急忙搬出赫夫曼,想斩断这个混蛋的非分之想。
“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友谊嘛。”尤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绿宝石戒指,就向金铃递过来,“希望您能喜欢……”
一看到这枚戒指,金铃吓得大惊失色,急忙大声喊道:“我不要!我坚决不要!”下意识地向窗边躲去。金铃清楚地记得,那位被打死的老妇手上戴着的就是这枚宝石戒指!现在,这个混蛋竟然把它当做献殷勤的礼物,堂而皇之地送给她了,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混蛋!
“为什么?”尤里感到很吃惊。
“我讨厌……”
“你讨厌什么?”尤里敏感地反问一句。
“我讨厌戒指!”
一听这话,尤里涨红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瞬间又变得惨白,接着就变得像以往一样阴森可怕了。他抬手将戒指扔出了窗外。
这实在太伤害尤里那残忍、冷酷而又敏感的自尊心了。
从这一刻起,这个杀人恶魔就变成了雨果笔下那个虚伪、冷酷的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既然我得不到你,我也不能让你好过!但一时他还不敢对金铃和维克多下手。不过,仇恨却像毒瘤一样已经生成了,等待的只是时间问题。
一路上,尤里再没说一句话。
金铃一进来,赫夫曼就用令人发憷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赫夫曼将军,您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金铃惶恐地问道。
“金铃小姐,请你如实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欺骗我?”赫夫曼的语调比他的眼神都冷。
金铃心里顿时惊呼起来:坏了,他到底知道了!
上次来见赫夫曼,按照维克多的布置,金铃对赫夫曼撒了谎,说八个人全被安德鲁派人打死了,本想离间一下赫夫曼与安德鲁的关系,没想到反倒把事情弄糟了。
“我让你回答我!”赫夫曼吼起来。
“好吧。我可以告诉您。是为了爱护您!”金铃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
一听这欺骗三岁小孩子的话,赫夫曼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砰”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声吼道:“你到现在还在欺骗我,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
“我丝毫没有欺骗您,我真的是为了爱护您!”金铃第一次看到他勃然大怒,吓得猛一哆嗦。
“我不需要你的爱护!我需要你把事实真相告诉我!”赫夫曼几乎在咆哮了。
“好吧,我可以告诉您。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金铃就把得知盖世太保要在途中处死八个人、有人化妆成德国兵灌醉了看押士兵、最后营救出八人、洛霍冲上火车打死士兵的事,全说了。
“我所以没有如实地告诉您,是怕您生气,是怕您对安德鲁长官发火,但我一再告诉您,要您小心安德鲁,小心他对您下手!如果有半句谎话,你现在可以拉出去毙了我!”
赫夫曼一动不动地盯着金铃,突然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在为游击队工作?”
金铃顿时一惊,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
“请你如实地回答我!”
“不……”
“撒谎!”金铃躲闪的眼神,一下子就被老道的将军给看穿了。“告诉我,是不是他们派你来游说我的?”
“将军阁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请您也如实地回答我!”金铃反问一句。
“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你应该相信我的人格,更应该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父母的事!”
金铃盯着赫夫曼,想从他的眼睛里探究出此话的真实程度……
赫夫曼看出了金铃心中的疑惑,就说:“你听着,我就是把你抓起来,枪毙了,对我也丝毫没有好处,相反,我的良心会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是的,就是把她抓起来,枪毙了,他能得到什么?晋升、提拔?什么都不可能,留给他的只能是自我良心的愧疚与谴责。
于是,金铃说出了半句话:“过去不是……”
“现在是?”赫夫曼立刻反问一句。
金铃盯着赫夫曼,没有言语。
“告诉我,你在为哪个抵抗组织工作?”
“对不起……”
“好吧,我不勉强你。但我必须告诉你,做为一名德国将军,做为你的朋友,无论从我的国家利益,还是从你自身的安全考虑,我都不允许你再这样胡闹下去了!我必须对你负责,必须把一个完整的金铃送回到你父母身边,否则,我的良心将不得安宁!战争是不讲良心的,它只讲杀戮与征服!所以,我希望你还是远离他们,不要参与比利时人的事!”
“谢谢您的忠告,可是,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
“你做不到?”
“我想在这种战争面前,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可我不能不告诉你,他们那种小打小闹的作法,根本无法与德军抗衡,换来的只能是无谓的牺牲!所以我奉劝你,还是不要介入为好!”
“谢谢您的忠告。可是,做为您要好的朋友,我也不能不忠告您,将军阁下,现在全比利时乃至整个欧洲都在联合起来,我想这种联合起来的力量大概绝不是小打小闹了!”
赫夫曼震惊了,半天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就不怕死吗?万一……”
金铃却笑了,脸上竟露出几分孩子气,但说出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将军,我想谁都怕死,我这么年轻,当然更希望能好好地活下去,活到战争结束,好能见到我日夜思念的父母。但是,如果由于我的努力,能够使更多的生命挽救下来,能使更多的家庭获得生存,那么,我一个小小的金铃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也就死而无憾了。您说不是吗?”
赫夫曼的心灵震撼了。
他绝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然有着如此崇高的境界,从她小小的胸膛里竟能喷发出这种博大而精深的语言!
这使他不能不对金铃刮目相看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