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染的婚礼 (二)

      一连三天,小镇都沉浸在一片悲愤之中。

      街头充满了哭声、告别声,以及魔鬼般的吼叫声:“快走!痛快离开!”

      人们在刺刀的威逼下,拥抱着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家门,抚摸着百年的老屋,告别了和睦相处一辈子的乡亲,领着孩子,拎着皮箱,赶着牲畜,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

      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不知该去往哪里?不知哪里是他们的归宿?

      老人们步履蹒跚,妇女们泣不成声,有的老人没走几步就晕倒在马路上……

      “造孽!这帮畜生简直是在造孽!”

      望着这一批批远去的身影,看着这揪心的情景,留下一来的人们气愤地咒骂着。

      “这都是赫夫曼那帮畜生干的好事!”维克多母亲满脸泪水,愤愤说了一句,转身向家里走去。三天来,老人陪着几位相处多年的老姐妹一直在哭泣,她舍不得她们。

      “对不起,金铃小姐,我母亲不是有意要伤害您……” 维克多看到金铃满眼泪水,急忙歉意地解释道。

      金铃却没有言语。

      她是看到一位蹒跚离去的老翁,忽然想起了年迈的父亲,想起惨遭日本蹂躏的中国同胞……哥哥很早就来信说,日本侵占中国以来,奸淫虏掠,无所不干,对许多村庄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193712月,日本入侵南京,杀害了几十万中国同胞。她大姐一家七口就是在大屠杀中全部被杀害了。

      触景生情,心魂惊叹。她不禁为家人担起心来,担心他们也会遭到如此厄运?

      “对不起,金铃小姐,您一连几次受到伤害……不过他们都是好人,都不是有意要伤害您”维克多连声向她道歉。

      “不,维克多医生,您不用道歉,”金铃泪眼婆娑,神色凝重地说,“我完全理解夫人的心情。这些居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这里本是他们的这园,现在却被德国人给逼走了,我非常同情他们……大家对我有看法,那是可以理解的,我毕竟是赫夫曼将军的朋友。我一直认为赫夫曼将军是一个正直的人,可现在……”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两人正说着,前面街上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枪声很短,很脆,好像就在人身边开的。

      “可定又有人遭殃了,我去看看!” 维克多说着,急忙向出事地点跑去。

      金铃也跟着跑到近前一看,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一位白发老妇脑浆迸裂、满脸血污地倒在家门口,可她青筋暴突的双手却死死地抱着门框。她左手的无名指被砍掉了,正淌着淋淋鲜血……

      八十三岁的苏姗娜孤独一人,她无处可去,抱着门框死不撒手。恰巧尤里经过这里,对着老妇就开了一枪,打完,他发现老妇手上戴着绿宝石戒指,可是,戒指戴的时间太长,已经陷进肉里了,撸了几下都没成功。他就掏出军刀,对着老人颤抖的手就来了一刀,随后,这只带着血丝的戒指就揣进了这位纳粹上尉的腰包。

      这一幕,把两个纳粹士兵都看呆了。

      维克多不想让金铃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回身想阻止她。可是,她被这残忍的场面已经吓得“哇哇”地呕吐起来了。

      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是变成了禽兽不如的野兽。

 

      在几十家的动迁户中,惟有一户人家没动。

      豪特仍然穿着那身银灰色礼服,却弄得肮脏不堪、蓬头垢面地坐在自家的门坎上,身边趴着一条青灰色的狼狗。

      三天来,他一直这样呆呆地坐着,开始是坐在父亲的坟墓前,后来被大家拽回家来,就坐到门坎上,手里摆弄着一把匕首。

      豪特的母亲去世早,他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

      三天来,他眼前总是晃动着父亲幽默的笑脸,不断闪现着同父亲最后一次打铁的情景……

      当时,炉火通红,铁花飞溅,父子俩光着膀子,袒露着大汗淋淋、肌肉发达的胸脯,“叮叮当当”,你一锤,我一锤,敲打着烧红的铁条,说着男人之间的笑话。

      “我跟你妈结婚前一天,一直干到晚上八点钟。你妈几次来催我,问我还结不结婚了?你猜我说什么?”父亲问他。

      “你当然说结了!”
      “不!我说不结了,你快找别人去吧。你猜你妈说啥?”

      “说啥?”

      “找别人哪有你这铁匠有劲啊?”

      说到这儿,爷儿俩把铁锤一扔,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父亲神秘地对他说:“儿子,咱铁匠没有别的,就有这个!”父亲冲儿子亮了亮肌肉鼓鼓的胳膊,儿子冲父亲显了显肌肉凛凛的胸大肌,爷儿俩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父子俩有的是幽默和力量,而不是金钱和财富。

      “儿子,这就行了,保证让你的妻子满意!”父亲红铜色的脸上,露出一种强壮男人才有的自豪感。

      后来,长得丰满漂亮的玛丽进来了,两手往胸前一盘,斜着眼睛嗔怪豪特:“看来你是不准备结婚了?”她腰间扎着花围裙,所以把领口抻得很大,乳房都快裸露出来了。

      “瞧,跟你妈当年一样。” 父亲冲他神秘地使了个眼色,他扔下铁锤,冲着玛丽举了举肌肉凛凛的胳膊,悄声戏谑她:“到时候保证让你满意!”

      玛丽也冲他挺了挺丰满的乳房,挑逗他一句:“我也会让你满意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他顺手摸了一把玛丽丰满得如同母牛奶子般的乳房,就势把她搂在怀里,两人疯狂地亲吻起来。亲够了,他又回到父亲身边,爷儿俩继续“叮叮当当”地打铁。

      “豪特,你要记住,我们是铁匠,是靠力气吃饭。管他德国人、法国人,谁进来跟咱老百姓都没啥关系!干咱这行,一辈子凭着力气养活老婆孩儿,什么事都不要介入!”

      没想到,这竟成了铁匠父亲留给铁匠儿子的最后遗言。

      父亲的话音犹在,人却永远长眠九泉之下了。

      邻居纷纷跑来苦口婆心地劝说豪特搬家。玛丽更是苦苦地哀求他:“亲爱的,快走吧,就剩咱一家了,德国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求你了,快走吧!”

      “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搬走?”豪特把匕首往腰里一插,吼出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

      “你不走,他们会打死你的!”玛丽哭喊道。

      “你怕死你走!我坚决不走!”豪特没好气地吼着新婚妻子。

      这时,一个叫拉丽特的姑娘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对他说:“豪特,如果你这样被德国人打死了,你不觉得死得太窝囊,太不值得了吗?莱加就是胡闹把小命闹丢的!我妈妈眼泪都哭干了!”拉丽特是酒店的老板,她弟弟莱加就是在德国人开进布鲁塞尔那天被打死的。

      “我要对得起父亲!我要把那个魔鬼的尸体拽到我父亲墓前,让他永远向我父亲忏悔!” 豪特发誓般地说道。

      “你不过是一个愚蠢透顶的笨蛋!没等你下手,人家已经把你送进地狱了!” 拉丽特嗔斥他。

      “我宁可去死!”

      “豪特老弟,听大哥一句劝吧。” 普拉西也语重心长地劝豪特,“走吧,别跟人家较劲了。你看看我,儿子死了,你嫂子疯了,好端端一个家,转眼就造得家败人亡……你听听,你嫂子又在外面喊她儿子呢!”

      街上果然又传来了玛格丽特的喊声,“维佳——我的儿子,快回家啊——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这个全镇最漂亮的女人彻底疯了,她披头散发,裸露着一对丰满的乳房,整天呼喊着儿子。

      这时,尤里带着士兵闯了进来。大狼狗立刻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打死了同类的仇人。

      豪特一见尤里,顿时怒火升腾,两眼通红,手下意识地向腰间伸去……拉丽特手疾眼快,一把夺下匕首藏进衣袖里。

      豪特刚要冲拉丽特发火,却被拉丽特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你这个混蛋,我一再让你搬到我家,你就是不动身!艾德蒙,普拉西,把他给我拽走!”

      拉丽特是全镇出名的人物,精明干练又泼辣,全镇的男人没有不佩服她的,却没有一个男人敢娶她,所以二十七、八岁了还是一个未嫁的姑娘。

      艾德蒙和普拉西急忙上前来拽豪特,豪特却拼命挣扎着,死活不走,冲着尤里恶狠狠地吼道:“我坚决不走!快松开我!”

      尤里立刻大喝一声:“停下!”

      艾德蒙和普拉西不得不停下来,死死地拽着豪特树桩子般的胳膊,很怕他再惹来杀身之祸。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