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那种和谐、安静的生活再也没有了。
德国兵先是挨家挨户抢夺粮食、奶制品、奶牛,没收各家的汽车,接下来,又抓走了不少身体强壮的男女,送到柏林去干苦力,弄得小镇家家人心惶惶、一片哭声。
就连鸽子都没能幸免。一天晚间,尤里上尉被鸽子的“咕咕”叫声吵醒了,他端起冲锋枪对着几家鸽笼子就是一顿扫射。第二天清晨,这些小生灵的尸体铺满了几家的院子。
从此以后,小镇上空再也见不到那种群鸽翱翔、犹如千帆竞放的壮观景象了。没有遭到劫难的人家急忙把鸽子都转移到远离魔鬼的地方去了。惟独爱鸽如命的艾德蒙仍然一如既往,只是把鸽笼子搬到了自己窗前。恰是他的这些鸽子在后来的战争岁月里,为打击德国法西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它们给藏匿在森林里的游击队员传送着信息。战争把人都逼疯了,连鸽子和狗都派上了用场。
灾难一个接着一个,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但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这天,老铁匠的儿子豪特在教堂里举行婚礼,许多亲朋好友都来祝贺。
教堂里烛光幽幽,一扫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恐怖,铁匠豪特身穿银灰色礼服,挽着丰满漂亮、身披白色婚纱的新娘玛丽,在伴郎和伴娘的陪同下,在人们的一片祝福声中走进了教堂……
慈祥的老神父脱下黑色长袍,身穿洁白的长袍笑眯眯地祝福着一对年轻人美满幸福。
一切都很顺利,吉星高照,祥和如意。
两位新人交换了刻有对方名字的金戒指,金戒指象征着他们的婚姻要像金子般珍贵、久远,永不褪色。两人在热烈的祝贺声中正在接吻,这时,几个恶魔却突然不约而至,为首的又是那个长着一副鹰鼻鹞眼的尤里上尉!
人们惊恐地盯着几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新婚夫妇却完全沉浸在忘情的接吻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不请自到的魔鬼到来……
“听着!所有人都立刻到教堂外面集合,听长官训话!马上出去!” 一名士兵手拿麦克风,用生硬的法语大声喊道。
新婚夫妇这才猛然惊醒,急忙抬头惊望着几个不速之客……
“长官先生,这是天主的恩赐,请你不要打扰了孩子们的婚礼!” 老神父大声斥责道。
一听神父的斥责,尤里立刻傲慢地回击一句:“神父先生,天主也得拜倒在第三帝国的脚下!”说罢,对着墙壁上一排精美的壁画,“砰砰砰”,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一串亵渎上苍的子弹顿时将一幅幅《耶稣诞生》、《最后的晚餐》变得百孔千疮、面目全非了。
“你、你这是对天主的亵渎……我、我要提出抗议!” 老神父气得浑身颤抖,怒不可遏。
人们也义愤填膺,纷纷瞪圆了眼睛,他们不允许他如此亵渎天主。
尤里却傲慢地吹了吹发烫的枪口,重新装上子弹,轻蔑地说了一句:“那就来吧!看看你的抗议能否抵住我的子弹?”举枪又瞄准了神父——
“不——”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新郎豪特一个箭步冲到神父面前,用他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挡住了瘦小的神父,他大声吼道:“你们这帮该死的德国佬,连起码的道德都不讲,擅自闯进教堂,扰乱我的婚礼,痛快给我滚出去!”
这喊声比麦克风都响,震得整个教堂都在嗡嗡作响。
尤里冲着豪特冷笑一声:“哼,说得好极了,德国人不讲道德,只讲征服!”说罢,冲着豪特就勾动了扳机……
“不——不要开枪——”不知谁突然大喊一声,但是晚了。
“砰——”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了出去,却没有打中儿子。
在这生死瞬间,一直站在儿子身边,同样长着一副红铜色脸膛、同样有着铁一样臂膀的老铁匠,本能地张开双臂,像老鹰呵护小鹰一样猛扑过来,用他抡了一辈子铁锤的大手一把抱住了儿子——
“爸爸——”豪特撕心裂肺般地大叫一声。
老铁匠倒在儿子怀里,冲着儿子艰难地笑了笑,嗫嚅出一句“祝你们幸福……”伸出颤抖的大手,摸了摸儿子被西服绷得紧紧的胸大肌,手一下子垂落下去。
老铁匠死了,眼睛却圆睁睁地盯着儿子——
“爸爸——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豪特抱着父亲,像疯了一般哭嚎起来。
“爸爸——您不能死啊——我还没有叫您一声爸爸啊——”新娘玛丽拖着长长的婚纱,一头扑到豪特父子俩身上放声大哭。人们纷纷围上来,围住血泊中的父子俩。
维克多伸手抹下了老铁匠圆睁睁的眼睛。这是他抹下的第四十一双眼睛。他不知还会抹下多少双眼睛?
这时,手拿麦克风的士兵又嚎叫起来:“大家马上到教堂门前集合,听长官训话!再不出去,就以违抗命令论处!”
听到这毫无人性的吼叫,豪特突然抬起血红的眼睛,猛地站了起来,但却被维克多等人一把拽住了。“你千万不要胡闹,再胡闹连你也没命了!”大家急忙劝他。
“孩子,我求你快走吧。赶快离开这里!”老神父老泪纵横,苦苦地哀求豪特。如果不是这对父子冲到自己前面,躺在血泊中就该是他神父了。
“不——我要为爸爸报仇——”豪特吼叫着,几个人都拉不住这个能把铁条打造得像面条一般柔软的铁匠。但是,他却被维克多的一句话给镇住了。
“你要被打死了,还能报仇吗?”
豪特猛地惊醒了,他瞅一眼维克多,抱起父亲的尸体,起身向教堂门外奔去。
一场喜气洋洋的婚礼,瞬间变成了一场悲愤的葬礼。
豪特抱着父亲的尸体,向教堂外面走去。
此刻,豪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心中的仇恨却像火山般地喷发着,它淹没了一切,摧毁了一切,惟独留给他一个清醒的念头,这个念头从此改变了他一生,就像维克多面对几十具尸体时一样——
德国士兵来敲门时,金铃正在收拾房间,一看来了两个德国兵,顿时吓了一跳。她急忙看看地下室的小门被衣柜挡好了,这才跑去开门。
“为什么不去听长官训话?” 德国兵用生硬的法语质问金铃。
“对不起,我不是这里的人……”金铃忙解释说。
“你是哪里人?”
“中国。”
德国兵伸手要看她证件,一看她拿不出证件,拽起她就向门外奔去,她百般解释都不行。
金铃被士兵押到教堂门前时,全镇的人正在听尤里训话。
尤里手拿麦克风,操着不太流利的法语厉声喊道:“你们都听着!从现在起,教堂以南方圆四公里之内,全部被列为军事区!在此居住的市民,三天之内,必须全部搬走!违者格杀勿论!”
一听这话,全镇的人顿时大哗,纷纷抗议。
“这是我们的家,为什么要让我们搬走?”
“我们没地方可去!我们在这居住几十年了,为什么要搬走?我们坚决不走!”
“天哪……让我们搬哪去呀?我们在这住一辈子了,天主快救救我们吧!呜呜……”妇女们顿时哭起来。
按照尤里宣布的征用范围,全镇要有五十多户人家搬出去。
兵荒马乱的年月,哪里有几十户人家的去处?
心地善良的哈里德镇长急忙跑到尤里面前,向尤里赔着笑脸:“长官,这样做有些不太合适吧?您看能不能……”
“镇长先生,你知道你在替谁说话吗?” 尤里瞪着一双恶狠狠的鹰眼,轻蔑地打断了他,“如果你不想放弃你的镇长职务,请你今后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否则……”
无须再说下去了,德国人已经强占了半个欧洲,对于一个小小的镇长来说,当然不在话下了。哈里德镇长只好知趣地退回到人群里,再也不敢言语了。
维克多一看金铃被押过来了,不禁大吃一惊,以为地下室的伤员出事了,忙问:“金铃小姐,怎么回事?”
“他们说我没有证件,所以就……” 金铃急忙回答说。
尤里一看到金铃,急忙问士兵:“这个女人是不是叫金铃?”
“是的,长官!她说她是赫夫曼总督的朋友!”
“混蛋!”尤里骂士兵一句,急忙来到金铃面前,一扫刚才的凶相,向金铃微笑着敬了个举手礼,毕恭毕敬地说:“金铃小姐,对不起,让您受惊了。请您多加原谅!以后有事,请尽管吩咐,鄙人在所不辞!”说完,又命令士兵马上把金铃送回去。
全镇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几分钟前,大家亲眼目睹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德军上尉,亲手毁掉壁画,打死了无辜的老铁匠,现在,他对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却恭敬得像孙子……人们气愤而百思不解:他为什么对这个中国女人如此恭敬?这个中国女人与赫夫曼到底是什么关系?
人们对金铃除了鄙视和怀疑之外,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仇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