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陷囹圄 (二)

      “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赫夫曼动怒了,他不允许她如此放肆地对待自己。

      “我也要您回答我的问题!”金铃却毫无惧色,大声吼道。

      “她就在隔壁的房间里!”

      “请您把她放喽,不然我就一头撞死这儿!”金铃瞪圆了乌黑的眼睛,冲他发起泼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宁死不屈,另一个却是以死相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心里大为疑惑。他担心金铃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无法向她的父母交待,于是,说:“好吧,我可以考虑你的意见。”他觉得处死拉丽特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实在是一种罪过。但他知道,留下她就等于留下了一条祸根。不过,他的人性最后还是战胜了兽性。

      “您骗我!您不可能放过她!您随时可能派人偷偷地把她杀死!如果是那样,我就永远不认您这位朋友了!我就死给您看!”金铃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金铃,你怎么连我起码的人格都不相信了?即使我把这个女人处死了,对我,对我的国家,又能有什么好处?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赫夫曼诚恳地说道。

       末了,金铃终于相信了他。

      “说吧,那八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问道。

      “他们都是无辜的群众,我带来了全镇群众联名写给您的信,请您赦免他们……”金铃忙从鞋垫底下取出那封压得扁扁的信……

      赫夫曼迅速扫了一眼签着密密麻麻名字的信,说:“对不起……”

      “怎么,您……?”金铃大失所望地惊问一句。

      “你应该理解,这是我的工作……”

      “什么?您的工作?您的工作就是杀人?就是把无辜的群众送上绞刑架?”金铃毫无顾及地怒吼起来。经过今晚这场生死磨难之后,她什么都不在乎了,摸过了阎王爷的鼻子就不怕摸阎王爷的脸了。

      “金铃小姐,你不觉得你太放肆了吗?”赫夫曼终于被她激怒了。

      “丝毫不觉得!”金铃却毫无惧色,“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了一切,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了一切,我绝不会相信我所敬慕的将军部下,竟会干出那么多罪恶的事情!”
      听到这话,赫夫曼好像被什么东西忽然噎了一下,噤了声,好一会儿才换作平和的语气,说:“金铃,你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

      “不!我非常了解!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一切!”

      “你看见了什么?你看见抵抗分子袭击我们的军官了?”

      “对,一点不错!我还看见有人毫无理由地打死了无辜的孩子,打死了老铁匠,撵得多少人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昨天,他们又打死了五名群众,逮捕了八九个人……而且,一名受伤的军官跑到我家里,拿枪逼着我,让我给他取出弹头,我说我不会手术,他就掏出枪来要打死我,我只好搬出您的名字来吓唬他,这才捡了一条命!否则,金铃也像那五个人一样,被他们毫无理由地打死之后吊在树上示众了!他们的罪名极其简单,就因为有人在夜里打死了你们的一名军官!”

      “你说的都是事实吗?” 赫夫曼半天才问了一句。

      “有半句谎言,您现在就可以枪毙我!”

      “不过,我却听说是游击队偷袭了军营,打死了我们的好几名官兵?”

      “纯属欺骗!”

      赫夫曼怔怔地盯着金铃,金铃也冷冷地回盯着他,一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赫夫曼突然问道:“告诉我,是不是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就派你来游说我的?”

      “不,没有任何人派我来游说你,而是八名妇女一起跪在我面前,苦苦地哀求我,让我来求求您,求您看在天主的面上赦免她们的亲人!因为他们都是无辜的群众,她们离不开他们……看到她们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任何有良知的心都会受不了的!赫夫曼将军,如果您在场,我相信您再铁石心肠,也会动心的!”

      赫夫曼沉默了,在地上踱起步来,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金铃小姐,你还年轻,你还不知道世界有多么残酷,如果你这样同情起来,那……”他摇了摇头,末了又说,“你最好离开那个小镇。如果你同意,我给你出钱,你马上回中国!”

      “不!”金铃断然拒绝了。

      “金铃小姐,我不得不告诉你,那座小镇是我们的军事重地,也是抵抗分子最关注、最猖獗的地方!你在那里居住下去是很危险的,我希望你马上离开那里!”

      “不,我坚决不走!”

      “你……我劝你不要介入这些与你无关的事!”

      “赫夫曼将军,看来您真的不肯开恩了?”金铃厉声质问赫夫曼。

      “金铃小姐,不是我不肯开恩,如果是你个人的事情,我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你!”赫夫曼将脸转向他处,他不愿意直视她的目光,一看到她那双晶莹清澈的眼睛,他就会感到心魂不安。“你是中国人,这事与你毫无关系。你完全没必要介入这些政治问题!尽管我现在大权在握,可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已经签署了绞刑令……”

      “签署了死刑令就不能更改了吗?”

      “不能……”在金铃面前,这位德国将军永远也耍不起将军的威风。

      “如果是这样,你就一枪打死我好了!不然,我无法回去见人!”金铃厉声道。
      赫夫曼感到奇怪,这个瘦小柔弱、甚至有些腼腆的中国姑娘,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咄咄逼人了?前些天见到她,她还不是这个样子,人说变,怎么变得这么快啊?

      当两个死里逃生的女人从城堡里跑出来,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两人一下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良久泣不成声。尽管经受了几个小时的折磨,最终还是换来了一个不错的结果,赫夫曼同意赦免八个人的绞刑,但必须把他们全部押送到柏林去干苦力。

      经过这场生死磨难,两个女人的心一下子贴近了,从此变成了生死与共的朋友。

      维克多却把拉丽特骂个狗血喷头。

      “你简直是个混蛋!你也不想想,你杀了赫夫曼,德国人能饶了你吗?能饶了比利时吗?他们会对比利时采取更加疯狂的报复,那会有千万个人头落地的!杀死一个赫夫曼,他们还会派来十个、甚至上百个赫夫曼!你真是混蛋透顶!”

      拉丽特只有低头认错的份了。

      拉丽特已经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不但差点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差点把金铃也给毁喽。

      不过,八个人的生命毕竟挽留下来了。

      但是,第二天清晨,一座阴森森的绞刑架及满街的绞刑布告,惊呆了所有人的眼睛,也击碎了金铃和维克多对赫夫曼的最后一点幻想。

      金铃对着电话,没等开口就大哭起来,“呜呜……赫夫曼将军,您为什么要欺骗我?呜呜……您为什么要欺骗金铃?您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呜呜……”  

      这毫无来头的质问把赫夫曼弄愣了,忙问:“怎么回事?金铃小姐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您还问我,您应该问问你自己才对?呜呜……”

      “请你冷静点儿,把事情说清楚!”

      “他们要绞死……”一句话没等说完,金铃忽然身子一歪,一下子晕了过去。

      维克多一把抱住了金铃。这时,赫夫曼仍在电话里喊着:“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维克多急忙冲着话筒厉声喊道:“赫夫曼你听着,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的话,就立即下令停止绞刑!他们把八个人已经押上刑场了!”

 

      被抓起来的九个人除了一名叫雷特尔的人被狂犬疫苗换出去以外,其余八人都被关在旅馆的地下室里。几天时间,几个硬棒棒的男人已经被折磨得蓬头垢面、瘦骨嶙峋、面目全非了。

      面临死亡,几个人彻夜无眠,纷纷责骂那个打死德国军官的人。铁匠豪特却一动不动地躺在水泥地上,呆望着天花板。几天来,他一直就这样呆呆地躺着。

      “是哪个混蛋干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害得我们一帮人来当替死鬼!”

      “有本事站出来,别他妈背后装英雄!”

      “呜呜……我不想死,我难过死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像孩子般的哭起来。
      “你们他妈别指桑骂槐了!”豪特忍不住大家的指桑骂槐,“腾”地坐了起来,冲着他们大吼起来,“你们明明知道是我干的,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别他妈认为我豪特是孬种,不敢承认是我打死的?哼,你们这帮混蛋真是瞎了狗眼!我豪特打铁出身,一无财产,二无子女,老婆刚睡了一夜,我有什么可怕的?我他妈是不想死,想出去跟德国佬拼命,所以一直没有站出来!我知道我错了!我不仅害死了好几个无辜的同胞,而且也连累了大家……好吧,我现在就站出来,也许还来得及!”说罢,他起身向门口奔去,用他铁锤般的拳头拼命砸起门来,“该死的德国佬,你们听着!是我打死了那个混蛋军官!你们绞死我好了,跟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我要你们把他们全部放出去——”

      大家都被豪特这番举动惊呆了。一个叫施瓦辛特的人冲上来,一把拽过豪特,“当当”给了他两拳,怒声骂他:“混蛋!你他妈找死啊!”

      气急败坏的豪特回手也给他两拳,两人顿时扭打起来,在地上滚成一团。

      一名士兵出现在门口,厉声问道:“谁喊的?是谁打死的长官?站出来!”

      “是我打死的!”没等豪特出口,却被施瓦辛特抢先喊了一句。

      “不!是我!” 豪特急忙喊道。

      “不!是我!” 不知谁又抢着回答。

      “是我!”
      “是我!”七八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喊起来。

      士兵无法判断到底是谁喊的,只好转身走了。

      士兵一走,七八个男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嗔怪豪特,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他,“你他妈找死啊!”“你他妈找死啊!”豪特却无表情,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大家的发泄。末了,这帮死到临头的汉子纷纷扑到豪特身上,抱住他“呜呜”大哭起来。

      这时,尤里带领着几个士兵忽然出现在门口了。这个杀人恶魔的头上仍然缠着纱布,他用一只鹰眼恶狠狠地扫视着大家,最后把目光锁定在豪特身上,嘲讽道:“铁匠先生,如果你早一点儿承认,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豪特盯着尤里,咬牙切齿地说:“你把他们都放喽!绞死我一个人就够了!”

      尤里冷笑一声:“对不起,已经晚了!”

      “混蛋!我让你把他们都放喽,人是我打死的,绞死我一个就足够了!否则,我到地狱里都不会饶了你!”豪特想冲过去跟尤里拼了,却被冲上来的士兵给拦住了。

      教堂门前一片哭声、一片恐怖。

      绳索已经套到了八名无辜者的脖子上。

      全镇的男女老少都被逼到这里,来看这场可怕的绞刑了。

      妇女们搀扶着哭成泪人的玛丽和几名妇女,来向亲人做着最后的诀别。她们哭喊着亲人的名字,几次想冲上去与亲人拥抱,都被刺刀挡住了。玛丽哭得最为惨烈,她向豪特拼命哭喊着:“亲爱的……再见了……到天堂去等我……我永远爱你……”

      豪特被绳索勒得满脸通红,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瞪着血红的眼睛,爱恋地盯着妻子,向她做着最后的诀别……

      尤里的嘴里叼着香烟,倒背着手,一脸得意地从八个无辜者面前一一走过,当他走到豪特面前,傲慢地冷笑一声:“哼,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随后,他向围观的群众大声喊道:“你们都好好看着,这就是反对帝国的下场!”说完,伸出那只不知断送了多少性命的恶手,一把抓住了绞绳……这时,从旅馆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不——长官——立刻停止执行——”

      尤里顿时一惊,手里抓着绞绳,嗔怒地盯着匆匆跑来的士兵:“为什么要停止?”

      “报告长官,总督打来电话,命令你立刻停止绞刑,把这些人全部押送布鲁塞尔监狱!如果违抗,将以军法论处!” 士兵气喘吁吁地说。

      “为什么不就地绞死?”尤里气愤地反问一句。

      “对不起,长官,我只负责向您传达总督的命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