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陷囹圄 (一)

      赫夫曼绝不相信金铃会对他下毒手,即使她对他有些误会和看法,也不至于来刺杀他,除非她被人收买了,可他坚信她不是一个能被金钱收买的人。

      他怀疑肯定是跟金铃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干的。

      “要派一个可靠的人,对她俩进行秘密审讯,一定要挖出那个女人的幕后指使者!但不要弄得满城风雨,有结果立刻向我报告!” 赫夫曼命令胡里昂。

      “是,阁下!”

      尽管并不怀疑是金铃干的,但毕竟在金铃身上发生了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赫夫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处处呵护她,爱护她,到头来却发生了这种事?但是,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他的茫然与失落,伤感与疑惑,很快就被将军的冷静取而代之了。他考虑着:这次谋杀行动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背景?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是不是盟军派来的杀手?他的思绪很快就被安德鲁带来的消息打断了。

      “报告总督阁下,比利时出现了许多反战报纸!”

      赫夫曼翻看着安德鲁带来的一沓油印小报,不禁大吃一惊,通篇都是恶毒攻击纳粹德国的,大骂希特勒是法西斯分子,号召比利时人民团结起来,打败德国法西斯!小报上居然还准确地报道了德国飞机被英军击落的数目,以及英国首相丘吉尔号召全国人民血战到底的演说词……

      “还有一个重要情况,安特卫普的发动机修理厂发生重破坏事件,造成了工厂停工!”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赫夫曼没想到小小的比利时也开始反抗了。在他看来,这个一直被西班牙、奥地利、法国、荷兰等许多国家统治的,直到1830年才宣布独立、仅有九百万人口的君主立宪中立小国,民风古朴,民众顺从,不会有多大的反抗能力,现在看来,绝非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总督阁下,我建议没收比利时居民的所有收音机,一律不许他们偷听英国广播,断绝英方的一切消息来源,违者以私通英军论处!从现在起,对所有的城市、乡村实施夜间宵禁,不许任何人随便行动,防止地下反抗组织在夜间活动!否则,一旦让反抗势力猖獗起来,我们是很难办的!”

      赫夫曼觉得安德鲁很有头脑,立刻同意了他的方案,决定从明天开始实行全国宵禁;没收一切收音机,断绝英方对比利时的一切影响!

      安德鲁走后,赫夫曼的心情越发感到沉重,几天时间,接连发生了这么多反抗事件,而且,有人居然带着匕首来打他的主意了,他越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审讯是在城堡的一间地下室里秘密进行的。

      “是我干的,跟金铃小姐没有任何关系!请你把她放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面对胡里昂派去的审讯官,拉丽特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不是她!是我买的鲜花!她根本不知道匕首的事!”金铃本来气坏了,你拉丽特竟然要来刺杀我的朋友,简直是岂有此理!但一听到拉丽特这番勇敢的坦言之后,又立刻为她担起心来。拉丽特一旦承认是她干的,肯定没命了,所以就脱口喊出了这句话。

      拉丽特简直惊呆了。她不相信这番话就是从身边这位瘦小的中国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这等于从她手里夺下绳索往金铃自己脖子上套啊!瞬间,她那颗被复仇烈火烧焦了理智的心,顿时感到无比愧疚,觉得太对不住这位中国姑娘了。

      “不!不是她,是我!”拉丽特急忙大声喊道。

      “拉丽特,您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明明是我买的,您怎么硬说是您买的呢?”金铃狠狠地瞪着拉丽特。她觉得自己承认了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毕竟有赫夫曼的关系,拉丽特承认了肯定会被处死的,所以极力保护着她!

      “不!真的是我!你们不要相信她,是我要杀死赫夫曼的!”拉丽特不忍心把掉脑袋的事情推给一个无辜的中国姑娘。

      “不!长官……”金铃还想争辩下去,却被审讯官厉声制止了。

      “两位小姐,不要再演戏了!既然你们都承认是自己干的,请问,你们为什么要刺杀总督?谁是你们的幕后指使者?”

      金铃顿时傻眼了,她一时编不出刺杀赫夫曼的理由。拉丽特却抢先开口道:“因为我恨他,我要为我弟弟报仇,为所有被你们杀死的人报仇!”

      “不,她在胡说八道!她根本就不知道匕首的事,鲜花是我买的,是我要为死难者报仇!”金铃用她并不充分的理由,极力保护着这位比利时姑娘。

      “金铃小姐,您是中国人,这里并不是您的国家,更没有您的民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审讯官突然提出了这个令金铃难以作答的问题。

      “是的,我是一个中国人,这里确实没有我的国家,也没有我的民族。但是,正义是不分民族和国界的!长官先生,您说不是吗?” 金铃说出了令审讯官吃惊的话。

      “那么,谁指使你们来刺杀总督的?”审讯官问道。

     “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要干的!”金铃和拉丽特异口同声地回答。

      审讯官再三追问,也没有追查出这起事件的幕后指使者。

      其实,这只不过是拉丽特一时冲动干出来的鲁莽之事罢了,哪有什么幕后指示者?

      但是,德国人可不那么认为。审讯官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金铃和拉丽特两个人。两个女人顿时不顾一切地抱到一起哭起来。

      “对不起,金铃小姐,我向您道歉,我不该连累您……”拉丽特急忙道歉。

      “不要说那些了!从现在开始,您一定不要承认匕首是您放的!……不,请不要打断我,赫夫曼将军毕竟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处死我,可您就不一定了!”金铃急忙叮嘱拉丽特。

      “不,我绝不能连累您!”

      “不,您一定要听我的,否则,您就没命了!”

      “可我不能连累您呀!金铃小姐,您太令我感动了……”拉丽特抱住金铃,良久泣不成声。

      审讯官很快又返回来了。“你出来!”他一指拉丽特。

      两人顿时一惊。“叫她去干什么?”金铃急忙问道。

      “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不!你们不能处死她,她什么都没干,匕首是我放的!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金铃死死地抱住拉丽特,大声哭喊道:“我要见赫夫曼将军!我有话对他说——”

      可是,拉丽特还是被拽走了。

      “不——你们不能处死她——我要见赫夫曼将军——我要见赫夫曼将军啊——” 金铃扑倒在水泥地上,绝望地哭喊着。但是,回答她的是无人的沉默及窗外震耳欲聋的霹雳。

      天色已晚,外面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拉丽特被押上一辆吉普车向一片树林里开去。拉丽特知道,人生的最后时刻到了。

      拉丽特被带到树林里,靠在一棵树上,任凭雨水顺着树叶“哗哗”地浇到她脸上和身上。她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和绝望,什么事都没干成,却白白地断送了一条性命,自己活到二十八岁,连一个男人都没睡过,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了,死得实在太窝囊、太不值得了,而且还连累了一位中国姑娘……

      “拉丽特小姐,你现在要说出幕后指使者,也许还来得及!”身穿雨衣的审讯官举着手枪,向她发出了最后通牒。

      “没有任何指使者,是我自己要杀死赫夫曼那个畜生的!”拉丽特愤怒地喊道,痛快淋漓地发泄着心中沉积已久的仇恨,“你们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民不聊生!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没有亲手把赫夫曼那个混蛋杀死!没有亲手把你们这帮畜生送上绞刑架!”

      “混蛋!”审讯官顿时拳脚相加,打得她口鼻出血,像泥人似的倒在泥水里。

      “说!到底谁指使你干的?”审讯官抓住她的头发,扬起她满是泥水的脸,厉声逼问道。

      拉丽特盯着面前那张阴冷的脸,咬牙切齿地说:“畜生,你想知道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谁?”

      “全比利时、全欧洲人民指使我干的!这回你该满意了吧?畜生,来吧,开枪吧!冲老娘开枪吧!畜生!”

      审讯官举枪就瞄准了拉丽特的脑袋……

      拉丽特被拖走之后,金铃的心就像被人撕裂了一般,她跌坐在地上绝望地大哭着,觉得太对不住拉丽特了,是自己毁了她,如果不把她带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现在,不但没有救下八个人,反倒又葬送进去一个。她拿什么脸去向维克多交待?向那八名妇女交待啊?

      门开了,金铃以为又是审讯官回来了,冲着来人就愤怒地大吼起来:“你把我也拉出去枪毙好了!匕首是我带来的,你把我也处死好了!呜呜……”她忽然看到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靴,以及皮靴上方那套笔挺的将军制服,不禁一惊,急忙抬头盯着那张冷默而陌生的脸……

      赫夫曼冷默地盯着金铃,两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就像互不相识似的盯视着,一时,谁都没有言语。看到金铃痛苦不堪的样子,赫夫曼心里掠过一丝歉疚。

      “你打死我吧,匕首是我放的,是我要杀死你的,你打死我好了!”金铃冲着赫夫曼忽然咆哮起来。

     “她并没有死。”赫夫曼冷冷地说。

     “你不要再骗我了!呜呜……”金铃绝望地哭喊着。

      “她已经回来了!”赫夫曼推开门,只见满身泥水的拉丽特从门口走了过去。

      “拉丽特——”金铃大叫一声,急忙向门口扑过去。

      拉丽特急忙回头刚要说什么,却被人推进了另一间屋里。

      “噢,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天哪!她还活着……”金铃边哭边不由自主地磨叨着。

     胡里昂企图用枪毙来逼迫拉丽特交出幕后指使者的计划空落之后,只好把她又押了回来,因为赫夫曼要见见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开口问金铃。

      “是我买花时一不小心带进来的,跟拉丽特没有任何关系!”金铃知道赫夫曼不可能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话,但她必须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否则,拉丽特肯定没命了。

      “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赫夫曼厉声质问道。

      “就是这么回事,您不信就算了!”

      “金铃小姐,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问你,那个叫拉丽特的女人,为什么要来刺杀我?是谁指使她干的?”

      “我已经说了,匕首不是她放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买花时一不小心带进来的!”

      “金铃小姐,我感到非常遗憾,你竟然……”赫夫曼突然想发火,但是,他点着一支烟抽了几口,压了压火气,然后开口道,“金铃小姐,我以一位将军的名义向你保证,只要你告诉我谁是拉丽特的幕后指使者,我绝不会伤害她,立刻送你们回家!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人格吗?”

      金铃相信赫夫曼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但是,维克多的话还是提醒了她:“他毕竟是德国将军,即使不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法西斯分子,他也要维护他们德国的利益!”

      “我说了,是我买花时一不小心带进来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仍然用拙劣的谎言搪塞着他。

      “金铃小姐,你真令我失望!”赫夫曼扔下一句气愤,转身走了出去。

      拉丽特满脸泥水,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地绑在椅子上。她一看到赫夫曼进来,一双蓄满仇恨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一口吞了似的。

      “拉丽特小姐,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赫夫曼打量着这个淋成了落汤鸡,却仍然不失几分姿色的女人,冷静地开口道。

      “我却感到很遗憾!”拉丽特冷冷地回击他一句。

      “没有亲手杀死我?”

      “你还算聪明!”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刺杀我?是想为你弟弟报仇吗?”

      “不!你把我看得太狭隘了!”拉丽特轻蔑地瞪着他。

      “那为什么?”

      “想知道吗?请你让这位长官出去!”

      赫夫曼示意审讯官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和金铃小姐来找你,是要求你赦免那八个被你下令绞刑的无辜群众,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准备用匕首逼着你签字!”

      简直是天方夜谭,荒唐可笑!一名堂堂的德国将军,还在乎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吗?

      “我要是不同意呢?”赫夫曼问道。

      “我就杀了你!”

      “你杀过人吗?”赫夫曼觉得这个女人精神可能有问题。

      “你是第一个!”

      “那你不怕死吗?”

      “你怕不怕死?”

      听到这句话,赫夫曼觉得她精神挺正常,又问她:“就为了那八个人?”

      “不!”
      “还为了谁?”

      “为了所有的比利时人!”

      赫夫曼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又问:“你这样做,不怕伤害了你的朋友金铃小姐吗?”

      “我是对不住她,但我却对得起我的良心,更对得起我的同胞!我告诉你赫夫曼,金铃小姐丝毫不知道匕首的事,你必须把她放了。否则,我到地狱里都饶不了你!”拉丽特忽然看到赫夫曼的右手向裤兜里伸去,以为他在掏枪,心里顿时“格登”一下子,却看到他掏出一盒香烟来,一见到香烟,她忽然想抽一支。

      “给我来一支!”

      正在点烟的赫夫曼一听她要烟,不觉一愣,给她点着一支送到了她嘴里。一时,两人停止了唇枪舌剑,都默默地抽着烟。

      赫夫曼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一个连死亡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即使你把她送上绞刑架绞死了,也只能是消灭了她的肉体,却打不败她的精神。

      赫夫曼到比利时就任总督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一位一身浩然正气、不惧怕死亡的巾帼女杰。他接触过许多政府要员、财团总裁、大银行家,所有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极尽阿谀奉承,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一个敢为比利时的自由而呐喊的女性。所以,面对这个想刺杀自己的女人,他却恨不起来,甚至还隐约产生一种敬意。

      这可能是源于日耳曼民族欣赏强者、鄙视弱者的原故吧?

      赫夫曼又回到金铃的房间,一进门,金铃就咄咄逼人地叮问他:“拉丽特在哪?您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我问你,那八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却追问她八个人的事。

      “我问您,拉丽特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是不是把她处死了?”金铃吼了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