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问篇

    天下天下  

    天下者何?

    万物人间

    民大为天。

    ——引 古民谚

    1

山月。皎洁如水。

山谷。秦营入睡。

偶有夜鸟在鸣叫。夜雾依然滚动。天地寂寥。

随着白色雾团的滚动,秦营的将军帐前,摸进一伙越人装扮的白衣杀手。他们在四幢将军帐前潜行、窥探。最后在山峡第一座将军帐下隐匿身形。

值更士兵走来。换过将军帐前的门卫。

白衣杀手们风一般复出。捉了卫兵。先是一阵乱箭一齐射向将军营帐。随后执长剑的杀手们闯入将军营帐。

将军营帐内空空无人。

杀手们茫然地跑出来。

四下埋伏的秦兵跃然而出,与杀手们一场格杀打斗。众杀手在撕杀中逃走。惟有越人梅旌为秦军们拿下。

梅旌:“我们只杀赵佗。放、放了我……”

山谷。将军帐不远的老松树下。

赵佗正在石上打坐。

郑武等押着杀手们来到老松树下。

郑武:“这才是赵佗将军。还不跪下。”

梅旌跪下:“赵将军饶命!赵将军饶命……”

赵佗睁开虎眼,看了一眼越人装束的梅旌。

梅旌又在咕噜嘎啷的大讲越语。

赵佗:“你是谁?”

梅旌:“小的姓梅名旌。”

赵佗:“哪个部落?”

梅旌:“梅、梅江东寨的。”

赵佗:“梅氏家族的?可认得灵谷子大师手下的一个药女是谁?”

梅旌:“……灵谷大师手下的药女只有一个——二秀?可让将军给说着啦。她正是在下的妹妹。”

赵佗:“可是她……引领你们来的?”

梅旌:“不不不……是我等冒着懵来干的。”

赵佗盯视了他好一阵子。

赵佗低声命令道:“放了他。”

郑武放行梅旌:“滚。再来干坏事,我一定将你斩首!”

梅旌:“是是是……”他逃走了。

赵光提一柄长剑过来:“将军,这帮越人杀手丢下的长剑,全是中原打造的秦剑。”

“秦剑?”

赵佗接剑在手,看后一怔:“他们……到底是谁?”

郑武:“将军,我捉回他来问个清楚!”

赵佗以手止之:“不。是他们有意把个越人丢给我——背后有人。他会出来的。”

曙色。染亮了雾谷。

大将军的营帐里。长木台的两侧,端坐着越族的龙昆夫人玉娘、玉婆婆、老者和伤了左臂的桀武。

大将军任嚣坐上首。少将军赵佗坐在对面的下手。

膳食兵卒们陆续地送上来茶点。

赵佗:“诸位。本人姓赵名佗。”

越人们如闪电般的目光射向他。

赵佗:“连日来本军对诸位家小照顾不周。如今撤军西下又陷迷途。受大将军之命,特引来诸位相见。”

任嚣扫视着几位越人家小:“……在下姓任名嚣。我已知诸位都是龙昆部落的尊长之辈。”

越人们把如闪电般的目光又射向他。

任嚣指老奶奶怀中的孩子:“这位小宝宝——也许你们这里还有龙昆部落长的母亲、妻子、弟弟……”

桀武:“说得没错……”

老奶奶慌忙拦住他:“别乱说哦。没有。没有部落长老的家眷呀!”

    桀武:“……有……有多少百越族人,好好的一大家子,现在没家啦。秦军——还我的家。还我的家呀!”

老娘捂住了儿子的嘴:“大将军,饶了他吧。不懂事的莽仔……”

玉娘:“大将军在上。秦军十万死在百越之地,越族百姓也死伤无数。将军又来兵四十万。撕杀起来从中原到岭南将有上百万家族老小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大将屠雎也未能幸免。如此继续打杀下去,我等岭南妻儿老小自不必说。大将军、少将军可有想到自身、自家?”

赵佗心头为之一震。

在场的人都陷入异常地紧张。

所有的目光都盯向任嚣。

沉默。静场。

“哈哈哈……”任嚣突然哈哈大笑:“龙昆部落的玉娘夫人讲得有理。本将军乃大秦军人。从未想过自身的生生死死。可是面对了诸位家族老小,只要是人,都会想到手中的利剑和天下的黎民苍生。正是为此,本帅才请来各位共进早茶。这也是从了百越族人的习俗。闲话少说,茶点过后,尔等为前导,引我大军走出迷谷,西撤灵川。到达之日则护送诸位去梧州。”

玉娘:“让我等越人做向导——是充当捉拿桀骏的诱饵,还是还我等一个自由?”

任嚣:“诸位需要的是什么?”

玉娘:“大将军说呢?”

任嚣:“当然是自由。”

玉娘:“大将军肯给我等自由——此话当真?”

赵佗:“大将军从无戏言。”

玉娘与赵佗双目炯炯相对。

家小们疑惑的脸上,闪出晴云。

于是云山雾岭中出现玉娘、桀武等越人骑马在先,引领着赵佗大军走出了迷魂的深山峡谷。

阳光下的平峡、官道上,轻驰着赵佗大军的马队。

半山台地上。

居高临下望去,谷道上的秦军大队如一线长蛇,蜿蜒而去。

半山台地上的吴央、二秀等在引颈观看着。

吴央:“你看得清那带路的是什么人?”

二秀:“越族。是我们的人。”

吴央:“会是桀骏的家族?”

二秀:“别人肯定都给史禄带走啦——这可苦了我的玉娘姐姐。”

吴央:“秦军出了雾谷,便宜了赵佗。”

二秀:“这可怨不得我。我给过你们机会。”

梅旌:“我可是亲眼见了赵佗将军。他是将军不坐帐。”

马丁:“——拜帅不登台。让咱连毛都摸不着。还想装刺客杀了他?做梦吧。”

二秀:“——无能。”

吴央:“你要走?”

二秀:“当然。你们放走了赵佗,我就得完成师命——引他到灵川古地。再图营救我的嫂子龙昆夫人。你懂吗?”

吴央:“赵佗西撤灵川,用意虽然不明,不过夺下他手中的桀骏家小,事不宜迟。二秀,我不许你再去为赵佗做向导。”

二秀:“咋?你要杀害桀骏家小?那本姑娘可跟你没完!”

吴央:“瞧你说的,本公子有那么笨吗?我怕秦军会要了龙昆夫人的命——设计搭救她。”

二秀:“……告诉你吴央,在秦军赵佗面前,他们不会说出自家的真实身份。玉娘家翁吕氏钟离家族在苍梧收养了我们哥两个。我们跟玉娘亲姐妹一个样。敢动她一根毫毛,你就死定了。”

吴央:“……”

二秀:“不信?咱们就走着瞧!”拱手告别。

吴央:“走着。”也拱手相送。

云山雾岭中。

玉娘、桀武等越人骑马在先,引领着走出了迷魂深谷的赵佗大军,轻驰在阳光下的平峡、官道上。

“桂岭——桂树林——桂林到啦!”

“啊!桂林——桂林啊……”

前边越人的喊叫声,惊醒了昏昏欲睡行走中的进军队伍。

赵佗任嚣等随着呼叫声向前望去。

不远处的一片大岭群峰,挤压满了厚重的墨绿色云团——桂树的山林。随着山势威严而漠然的排立在前面。

桀武回马过来:“将军大人,前面到了桂岭——桂林地界。”

赵佗叨念着:“桂岭——桂林?”

玉娘转马过来:“这就是我们西瓯百越族的家乡。将军,那儿满山满岭、满坡曼谷长满的全是桂花树。”

赵佗:“桂树林?”

 “这里就已经可以见到桂树了。” 玉娘一一指点着桂树道:“这紫色叶背的就叫紫背桂、还有白花桂、香丁桂、肉桂、药桂……品种好多,都十分珍贵。”

赵佗:“哦。寻真美到桂林。这等桂树北方也有。可是极稀少。更难得一见成林的桂山桂谷、桂岭如龙。”

玉娘:“这里已是岭南五岭的西脉,越人就称桂岭。也是由桂树之林而来。”

任嚣:“这么说,那灵川就在那桂岭的怀抱之中?”

玉娘:“不错。将军。就在前边不远——灵川。”

桀武:“那可是神灵之地。所以才叫灵川。”

任嚣:“是大舜先帝南巡歇脚驻足、仙人送来甘泉的仙灵之地。”

桀武:“老头还真明白西岭的事。”

赵佗:“啊、先帝先祖啊!大秦军旅前来饮你的仙灵之泉,中原人有幸。佗在此祈拜您和列祖列神的在天之灵啊!”

赵佗马背上遥望合揖。

桀武:“不过这一带可是山地沟谷凶险之地。”

赵佗一怔。

山路上行进的秦军。

桂岭山上的任嚣:“大军在此按营扎寨。记住此地,就叫桂岭-桂林!”

赵佗:“好。大将军,小的先查验周边地形、方位。”

任嚣:“大军营帐落地,一定要避凶,方可得安。”

赵佗:“小的明白。”

赵佗的十人骁骑队在深峡里行走。

湘江口外。桂岭群山峰巅的桂树成荫处。

 峰前的平谷林地里。

夕阳暮色下秦军的一幢幢营帐现出剪影。

林深处神庙里响起暮鼓晚钟。

营地上亮起篝火,炊烟升腾。

营帐外又响起秦川古埙的悠远苍凉韵调。

大将军高大地营帐里。

任嚣:“中军,见得到赵将军的影子吗?”

郑武:“回大将军,少将军的人马还不见回来。”

任嚣:“喔……郑武,先陪我去巡灵川。

郑武:“是。”

他们寻走在灵川坡地。

他们来到古松翠柏、桂树掩映着的一座神庙前——古体雕字的石碑。

苍然的古隶甲骨大字:“山水灵圣”——密麻的碑文说解象形小字。

大将军任嚣、郑武朝庙门走来。

他们在“灵圣”碑前停下。神往的读着碑文。

任嚣:“‘山水灵圣’此乃大舜先帝留给桂林灵川的圣语。这里该是祭祀大舜先帝的百越神庙了!”

大将军任嚣、郑武朝神庙门走去。

远远的庙门开了。走出来一身素白的越族女子。她瞥见山下的来人,一转身又闪回庙门里,进了殿堂。

任嚣等紧跟步入正门、跨入大殿。

不见了白衣女子的身影。

郑武在私下张望着。无人无影。

大殿长老迎过来——那是一位与任嚣年纪相仿的长者。长发束髻,五绺青冉,剑眉俊目透着英气。

长老:“不知将军驾到。老生惭愧。”

任嚣:“多有讨扰。”

长老递过香品

任嚣敬香,朝拜舜帝神壁(那只是一面高高的空墙)。

任嚣盯视神壁,心存一虑:“此乃无像神壁”。

长老:“壁乃一方天地,大像也。请将军落座用茶。”

任嚣;“谢长老。”

长老:“难得将军心怀仁慈。”

任嚣:“晋拜先帝,焚香祈愿,但求天下太平也。”

长老:“将军阁下,大秦五十万大军,刀兵屠来,战火连连。苍生亡奔,颠沛流离,天下何言太平之有?”

任嚣:“长老所言极是。在下亦为此言困惑,正想求得先帝神示。”

长老:“善哉善哉。”

长老向空中一挥手,傩面神像怀抱的签筒里,蹊跷地飞出一签。任嚣接过一看,上书“刀耕火种”几个字。任嚣道:“……

请问大师,‘刀耕火种’——何解?”

长老接签在手,看了一眼道:“先人感念将军,已得神示曰:‘刀耕火种’——将兵之刀亦可以耕地,沙场之火亦可以种田的呀。”

任嚣有些茫然;

任嚣:“……谢大师点化。”

大将军作无意状把目光扫向神台。

发现了神傩群像中,混有一身素白的女傩神像。

郑武发现那双蹬山的粗麻女鞋抖抖地动了一下。

郑武欲近前。

任嚣以眼色制止。

郑武:“请问长老,大将军一直想拜访灵谷子大师。未知如何得见?”

长老:“将军自知之。”

郑武:“长老过奖。在下真的不知,才向长老讨教。”

长老:“有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郑武不名头脑:“长老,何解?”

长老:“求相见时难相见,别时恰是相见时。”

郑武:“此话……何解?”

任嚣接话答曰:“——谢长老明示。”

郑武一头雾水。

任嚣带郑武转身出了庙门。

“将军走好。”身后的长老说。

“大师请回。”任嚣说着走出了帝庙大门。

帝庙神台上。

神巫像群里的一张傩面轻轻移开——露出的正是山女二秀的脸。她在向外窥视着。

她看得见大将军远去的背影。

山麓上。

郑武:“大将军,您瞧这老道,拉圈子磨叨些胡话,真没劲。”

任嚣笑了:“动动脑筋才开窍。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

    (史话纪言:此即史话中之越城。当在今之兴安灵川西南翼。城居川谷平地。山畔有百越祖庙。祭纪大舜帝南巡圣行。函指古今“山水灵圣”之桂林山系。)

    2

他们回到大将军高大地营帐里。

郑武进帐道:“禀大将军。少将军回来了。”

任嚣:“请。”

赵佗走进帐来——他换了一身越人装束:散发披肩。一身素白短袖布袍。棕麻束腰,斜跨短刀。短裤裹脚、蹬山麻鞋……俨然一位百越武士。英气逼人。

任嚣见此状况,忍不住爽笑起来:“少将军真的以假乱真也!”

赵佗也笑了。

任嚣:“可发现了史禄兵马的音讯?”

赵佗:“禀大将军。我等沿着越人指引的山峡谷道追寻,史监军踪迹不见、音讯皆无。沿途越人部落村寨也人去楼空。有的被火烧成废墟。凄凉得很。”

任嚣:“喔……看来史监军也未必……”

赵佗:“只怕是粮草已尽,不知所向啦!”

任嚣:“……失踪的秦旅,真是兵家奇谈!”

赵佗:“大人放心,末将会找到他的。”

任嚣:“你怎知道?”

赵佗:“也是那位灵谷子先生的女弟子说的。”

任嚣:“又是那位采药的山女子?”

赵佗:“正是。不过……还有先前的那位越公子也……”

任嚣:“那位小药娘我已见过。她躲进帝庙傩像的神位里。”

赵佗:“傩巫?”

任嚣:“也许……他们一直在跟踪着我们。”

 

大月亮地里的秦营。

营帐的群落沉睡了。

秦川古埙的声音连绵不断。

半山坡。一棵老榕树的斜枝上,正横睡着一个人——恰是药女二秀。她正抱着双肩在瞭望着坡下的营寨。

陡然间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令人惊奇的状况。

一座将军的营帐前。

月光下闪现出一列秦军铠甲装束的兵卒。

为首的恰是马丁、梅旌。他们似在巡夜查营。

马丁挑起帐帘,窥望到大帐里坐卧着越族人。不由分说执剑闯入营帐行刺。

不料,“越人”们飞身跃起,三五回合打斗,逐一擒了马丁、梅旌等刺客。

“越人们”恰是赵光、郑武、桀武们。

赵佗帐内。

他的声音。“我料定你们会来的。”

赵光等“越人”押着秦军铠甲装束的梅旌、马丁入帐。正见大灯烛下夜读的赵佗。赵佗瞄一眼梅旌、马丁。

“哈哈哈……”赵佗哈哈大笑道:“果然又是尔等。”

梅旌:“将军、将军饶命!”

马丁跪地求饶不止。

赵佗;“尔等这回换上了秦军的铠甲装束,想要投我秦军不成?”

马丁:“小的原本就是秦军呀。是屠雎将军的部下。我们我们……我等本意要追随将军效命。可是、可是……我们该死、我们该死……”

赵佗:“我看得出,尔等另有主人。我等待他真人露相。”

马丁、梅旌:“将军请听信小的实言,将军就是小的的英主。请将军收留小的。”

“请将军收留小的。”

赵佗:“无须掩饰。本将军还是不杀尔等。传信给尔的主谋,让他速速出来见我!中军,放了他们!”

马丁下跪:“请将军收留小的。”

赵佗:“由他们自便。”

深山峡谷。

山峡里轻驰着吴央的小股马队。

山崖高处。

居高临下望去,桂岭桂林的深山谷道里,布满里了秦军的营盘,一直延伸到北边三座相连高丛入云的大山峰影弥漫处。十分壮观。

吴央、二秀、马丁等一伙在山顶凝望着秦军的营阵。

吴央:“一定是桀骏的家小、越人给赵佗带的路。”

二秀:“笨货。昨夜里,你们的魔鬼行动白闹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看来,是天意放走了赵佗!”

吴央:“你以为赵佗真的是西撤灵川?不。他是在以手中的桀骏家小为诱饵钓鱼。在寻找百越联盟和他的长老桀骏。二秀,我不许你再去为赵佗做向导。我有马丁跟着他——也跟着你!”

二秀火气好大:“我已把他们领给了师傅。我也不为你做向导。谁都不做。我再也不做!”

湘江头。桂岭北——灵川谷地。

任嚣、赵佗策马立在山崖上。

风鼓“秦”字军旗、任、赵的帅旗。

   他们在山崖上看着山林里秦军的营地。

“湘江豁口、桂岭、灵川古地,仙境啊!名不虚传……”任嚣慨叹着。

奇异的桂林山水胜境。

他们在巡走。

“灵谷子先生会在这里吧?”赵佗问。

“他原本不在这里。”任嚣道:“十年前本帅在这湘水西南屯兵时,他是南洞庭湖湘楚神庙的人。常来灵川入西越。在这山水灵圣之地与百越交往甚厚。楚越城散后他云游四方。也未必远离这岭南百越。”

任嚣心头不住闪现出舜帝神庙里的香烛和迷雾。

大殿上迎过来的长老——那位与任嚣年纪相仿的长者。神庙长老递过香品

长老与大将军落座用茶。

……

赵佗:“他是个行者?莫测高深的道人?还是一位傩面的神巫、智者?”赵佗又问。但似自语。

“……都是。又都不是——非巫非道亦非傩。可巫可道又可傩。是个山人、大儒、高人而已。来去无定、形影无踪……”任嚣半自语地答道。

“……山人、高人、傩者、神巫——西越、桂岭、灵川、舜帝神庙……”赵佗自语沉吟着。

    3

山峡里。卢浩川带领着中军等从坡下策马驰来。

卢浩川等下马参拜:“参见大将军、少将军。此地已是湘水岸边。水师的灵川驻地。将军营寨已经设好。请将军阅检。”

任嚣:“顺便巡查一遭山势江河地貌。”

卢浩川:“是。大将军阁下。”

    巡走中转眼天黑下来。

月下。秦营。埙声悠远。

营帐中的秦兵士族们在酣睡。

帐外。月光下照出吹埙的人——埙佬——一位苦巴苦相的秦兵。

他的埙音令梦中的兵卒神游故土、喜泣无常。

在埙声中秦营里的龙昆夫人玉娘,临窗望月、心事重重。

帐外。赵佗在巡营。

湘江——枯干的河床;

旱岸——困泊的楼船。

赵佗燃着心火的脸颊。

赵佗的心音、心像又在闪现:

那只古越的民歌;

那位走来的越女——越公子、山女药娘……

一切又化作空泛和虚幻。

他的眼前仿佛燃起了亮火。

大月亮下远处的山影。好神秘。

赵佗忽然看清,远远的对面山上真的亮起了三处耀眼的红光。那是燃烧正旺的火焰。

赵佗醒过神来,一阵惊心。

“赵光何在?”赵佗大喊。

“赵光在此!”赵光如影子般闪现:“将军有何吩咐?”

赵佗:“命卢浩川速来见我!”

“卢浩川在此!”卢浩川也如影子般闪出:“将军有何吩咐?”

赵佗劈手一指远山视野中的火光命道:

“命你率水师八百夫前去灭火。不得有误!”

卢浩川:“遵命!”

赵佗:“从楼船上精养的备用马匹中选足八百。人人要带好扑火的刀、斧、镰、锯和随身米粮。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发。”

卢浩川:“遵命!”

赵光:“将军……您率大军刚刚入营,都七天七夜没合眼啦,将军,让小的领兵前去扑火吧!”

赵佗:“你自然要随我同去。水火无情,快去传令吧!”他一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赵光望着他的背影动情地:“……遵……命……”

山野。

赵佗引领救火的秦兵马队疾驰而来,飞驰而去。

马队翻过了一道山梁。

远处。

三柱火光依然照得半天通红。

赵佗勒马停看了一阵,又率队急奔而去。

山谷。大河。

赵佗的马队被拦在了河岸边。大队战马踟蹰盘旋着。

卢浩川过来:“将军。火在河对岸的山那边。我们把这岸的树砍光。草割净,火再大也烧不过来了。”

赵佗:“——给你留下三百人。其余跟我渡河!”

卢浩川:“将军,这……”

赵佗:“隔岸观火是要吃大亏的。龙昆夫人说过,这一带是有名的西风口。一旦西风北风刮起来,两面高山就会天火相连。八条河谷也隔不住。危及到困在河里的楼船大军。走,下游水浅处过河!”

赵佗引一半马队沿河岸向下游驰去。

大河转弯处。

马队几经奔驰,寻找不到岸平水浅的渡口。

偶有一渡口,马队试了一番,水深流急,马被冲向下游,不得不回到岸上来。

赵佗急得无可奈何。

急不可耐间晨曦照亮江上。

蒙蒙薄雾中对岸摇过一只小船来。

头顶竹笠的摇船老者又唱起来那只苍凉的越人摇船歌——

    心悦君兮  君不知;

    今日何夕兮 泛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与王同舟;

    蒙羞彼女兮 与子邂逅

    心悸悸怜兮 王子知否?

     ……

岸上。赵光招手。小船靠岸。

赵光:“老船家,渡我们过河。可以吗?”

戴竹笠的船家无应。

赵光大声地:“老船家,渡我们过河。渡我们过河!”

船家拉了一下竹笠只是招了招手。仍无应。

赵佗先上了船:“十人一船。留下三十人放牧战马。余者多往返几趟可也。”

小船上满了十人。船头操蒿的竺笠船家撑起竹蒿开船。

 船到河心。船家——斗笠老者从船尾捧过酒坛,为赵佗等秦人兵士倒满酒碗。自己径自先饮了。赵佗也饮了之后与老者言讲什么,老者垂眉低首,竹笠遮颜,只顾去船尾操舵。

船到对岸。越人的木船停稳在石岸畔。

赵佗与秦兵一一下了船。戴竹笠的老船家却又驾了船不朝对岸回渡,只顾顺水漂向下游,并又哈哈笑着唱起那只怪歌。

秦兵们愤怒的在岸上呼叫着追赶着。小船随着江岸转了湾。

赵光追逐着。只见前方不远,小船依靠在了岸边。赵光一纵身跃上小船。那船头操蒿的船家却纵身跃到岸上。二人一阵刀光剑影的追打拼杀,飘来跃去,难分难解。

赵佗似看出了什么门道。他执剑跃身过去。挑击一剑,揭开了那难解的一双长剑。

赵佗示意,赵光退下。

赵佗与那戴草笠面纱的船家对视着。对视着。

他们依然在对视着。

赵佗:“船家,我看破了你的大武灵剑法。”

良久,那船家一撩面纱,抛了草帽和一身草蓑衣,又是一转身,初生的朝晖里她就又变了个人儿——那个长发披肩越人装束的秀美女子又出现在他的面前。笑嫣嫣地与他不语相对。

这一身素雅的青春越女,别具风韵,令秦兵们惊呆在那儿。

赵佗的心像里出现:玉娘、二秀、与眼前越女脸颊酷似姐妹的影像迭合。

赵佗并不惊奇地望了她一刻。

她又是嫣然笑着。

“果然又是你?”赵佗说。

“我说过的。只要你想明白了我会出现的。”

“……你认为我想明白了?”

“……明白了一半。”

“那一半呢?”

“要人点化。所以我还是来了!”

“越公子、越秀小妹来点化在下?来得好。可是你为何要误我大事……”赵佗冷怒盯住着她。

她,又是只顾嫣然地笑着。

“将军休急、勿怒。”她笑嘻嘻道。

“还有心笑。阻我灭火,是何用心!”赵佗吼叫了。

越女又是一笑:“将军可知这已是灵谷之地?”

赵佗:“当是小妹在此引见在下拜会灵谷大师的所在。”

越秀:“只可惜,灵谷先生只留下了这三柱冲天之火。”

赵佗:“火?”

越秀:“喏。”她用手一指那不远处鹿角山上的三柱火光。

赵佗回目望去一阵大惊:“是灵谷先生放的火?”

越秀:“是点火,非放火也。”

赵佗:“先生居意何在?害得我等拼死前来灭火!”

越秀:“此火无须灭。乃先生叩请将军回师的鹿角烽火也。”

赵佗:“先生在玩烽火戏诸侯的游戏?”

越秀:“非也。乃烽火唤将军——大计也。”

赵佗:“何意?何解?”

越秀笑着。

赵佗:“这玩笑开大了。小姐,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带我等去那鹿角峰看个究竟。如何?”

越秀:“当然。那里正有千年神秘在。将军跟我走。”

陡坡的山阶。

他们向山坡上行走。

赵佗:“灵谷先生究竟去了何方?”

越秀:“在渡江的小船上。将军刚刚见过的。”

赵佗一怔:“唔?”

越秀:“军爷们都饮过了他的一碗米酒。”

赵佗又是一怔——他心头现出过江的小船。船尾拿舵的竹笠老者捧出酒葫芦为他送碗倒酒的情景……

赵佗:“先生现在何处?”

越秀:“喏,他已驾他的小舟顺江向北而下啦。”

赵佗放眼望去——那只小船如一片苇叶,已远远地顺江漂去。

正前方不远处,正是那片连肩紧密的三座大山的身影。雾雾罩罩之中巍巍然时远时近,好生神秘。

赵佗盯望不解的双目。小船隐入神密的雾中。

江中。船上。又飘起那老者那有几分玄秘的越韵怪歌。

南风之熏兮 何以解 吾民之忧兮

南风之时兮 可以箪 吾民之财兮

    ……

山坡上聆听怪歌的赵佗:

“——先祖舜帝《南巡词》?这位神爷!又去搞什么鬼把戏?”

越女一笑:“当然是你赵将军最难心的一桩事!”

赵佗:“唔?”

越女:“难道那位御使监军史禄大人的生死下落,将军你不难心吗?”

赵佗:“……不过,灵谷老者又能如何?”

越女又是一笑:“……史将军他走反了方向。赵将军拭目以待喽!”

    4

岭南古老的山林里。

燃着的一堆堆篝火半熄半灭。

史禄单挑出的那支秦军队伍在野山里盘营露宿。

兵卒们在草地里横躺竖卧的、背靠背挤在一起的。状绘出死亡与饥饿的黑夜惨像。

秦乡古埙的声音有如长夜在哭泣。

吹埙人——赵多,一脸络腮短须的中年人——军厨。

他不曾凋谢的灿烂笑相如今变做了似笑非笑的哭相。

他身边的大锅、铁镬、铜鼎、陶盆、木勺、泥碗……全是空空的。

天亮了。

史禄率领着他的秦军残队,强驱战马在山间艰难地行走。

正午。饿瘦的战马相继倒地不起;

骑手借故倒卧路边歇息。

渐渐多起来的步行兵卒,丢盔卸甲,裤褂被树木挂得褴褛不堪,东倒西歪地艰难行走。

史禄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瞌睡着。

正午。小资江的支流拦在他们面前。

所余千余兵马散乱地横倒竖卧在岸畔河滩草地上。

兵士们扶史禄下马,坐在老榕下的岩石上歇憩。

身后林子里一阵哗哗啦啦作响,兵卒们警觉地起身惊望。

走出来的是御使营帐的火夫赵多。他担着两只沉沉的木桶,前胸挂着一只大葫芦,急霍霍地尥出来让叫着:“喂,孩子们,来泉水啦。清甜瓦凉的山泉水呀!”

士卒们围过来争抢着爬在木桶边喝水。有人抢到他胸前的大葫芦。赵多吱哇乱叫着:“哎哎哎哎——有桶还不够你们喝的呀!没大没小了不是?这葫芦里的水是专门给监军御史大人喝的。”

赵多把葫芦奉给史禄。史禄心绪沉沉地把水推开:“赵多,大伙匀着喝吧。”

赵多:“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咧。长官就得是长官。将军命我赵多做您御使营帐的火夫,我就得死活跟着您,死活伺候好您老。”

一兵卒:“谁希得喝你那葫芦尿?眼下就是大江。我们他妈喝个够!”

赵多呵住:“不行!都给我回来!”

大伙怔在那儿。

赵多:“这一带是硫磺水。上一座山沟里喝趴下了几百号人。现今还死活都不知哩。还找死呀?喝桶里的。喝光了再去挑。谁要是再喝趴下了,我让长官就地把他活扔在这儿喂鳄鱼!”

又一士卒:“有能耐抓一条鳄鱼烧了给大伙吃。三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给凉水喝顶屁用?你简直是个该杀的伙夫。”

“杀了他!”

“吃了他!”

“大解八块!”

“炖了他好解饿呀!啊——”

“杀了他呀……”

兵士们呼号喊叫着,吓得赵多满处乱躲。

岸边崖畔。

赵多躲到青石上的监军背后:“大、大、大人,救救小人。让小的拣那病倒的瘦马宰几匹吧。不然他们可真的要杀小的啦!”

史禄拔剑半出:“再提杀马者,我就先杀了他。没有马,就没了我秦军。宁可饿死人,不准杀死马!”

士卒们平息了,一个个躺倒在沙滩上。

赵多:“弟兄们,别怪二哥我没招儿呀!南蛮佬们全逃进了山里。大小部落村村寨寨都他娘的坚壁清野了。一粒粮食一口吃的也不给留下。专门半夜三更来杀营、烧寨。真他奶奶的绝啦!他们可以跑到山里去,跟兽们滚在一起。我们大秦军咋整?三天前就是山蒿野菜、乌鸡小兽、连黄鼠狼、耗子都逮了炖了吃啦。拉肚子、病倒的、丢了小狗命的。我还敢整那些玩意给大伙吃吗?饿着还能活,吃了就是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孩儿们,活着吧。喝口水能活三天,再喝还活三天。活着就有盼头……”

秦兵们如死一般睡倒在草滩上。

路上。探马飞驰回来。

探马驰近史禄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跪报:“监、监军大人,前边不见有、有越人的村庄!”

史禄默然醒来:“你走出去有多、多远?”

探马:“老远老远了。十袋烟的工夫都多了。”

史禄:“一个村庄也没有。哎,又得饿着挨着啦……”

御使监军也昏睡了过去。

江上。漂来了小船。

又飘起长者的那只越韵玄秘的怪歌。

    今日何夕兮 泛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与王同舟;

    蒙羞彼女兮 与子邂逅   

    心悸悸忧兮 王子知否?

    ……

岸边昏睡的秦军无人理睬。

小船渐渐近岸时停下了。

惟有赵多是醒着的。

赵多走近岸边犹如乞讨:“救命的长者在上,船上可有酒肉、饱腹活命的吃食吗?帮帮我的将军吧,行行好帮帮我们吧,行行好了老先生……”

长者把船撑近岸边:“酒肉倒是有一点点。可是秦军数千号人马,饱了一位将军,饿死上千的兵马,无济于事吧!”

赵多:“救活一个是一个吧老人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呀先生……先救我的监军大人吧!”

戴竹笠的船老大:“如此说来,那人就是秦军的御使监军史禄大人啦?”

赵多:“正是。正是呀。老人家我一打眼就知道您准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果然您讲中原话,还知道我家监军大名。是老天爷派下来找我们的吧!”

长者:“不敢当。我只不过是知了赵佗赵将军的心意,前来引领你们回师灵川归赵、事秦、合百越而已。”

赵多:“赵佗?实不相满他是俺大哥。嘿嘿,您瞧我等这般模样啦,饿得半死不活、寸步难行的了。还回什么师呀?等着回死尸吧。”

长者:“不如这样吧。你上我的船来。听我如此如此这般说给你听。”

赵多痛痛快快地上了船。

老人把酒肉食篮交给赵多托举在胸前。小船离开了岸边。老人一番耳语授意。赵多点头称是。之后赵多抱着食篮跳上岸。

长者一推竹笠露出了人们熟悉的脸——他正是大舜帝庙里的长老、湘水上摆渡赵佗的老艄公。

长者的小船消失了踪影。

又是那句越韵谣哥,飘洒在江面上。

岸上。赵多跑到史禄眼前,高声唤醒着监军史禄:“哎——监军大人、监军大人,来酒来肉有白米饭吃喽——哎——监军大人——监军大人,来酒来肉有白米饭吃喽——监军大人——监军大人……”

监军史禄猛地醒来了。看着身边的赵多。

赵多举起托盘又在喊叫着。

史禄霍地起身走近赵多,眼巴巴地看着托盘中的美味,垂涎欲疯。

赵多:“监军大人,好事来啦!吃的喝的、香的辣的全来啦!”

史禄操起一只鸡腿欲啃。一转念又放了回去:“给我说清楚,哪儿来的?”

“船。老船家……”赵多转身四顾不见了船影:“他他他……”

史禄:“又是你装神弄鬼变戏法弄的假东西吧?”

赵多:“这、这回可不是变戏法。是真来了一位拿船的长者。说是替赵将军来接我们回师灵川的。”

史禄:“有这种事?”

赵多:“这可不是我赵多说瞎话。这酒、这鸡、这肉,是我现在能变得出来的吗?”

史禄:“他还讲些什么?”

赵多:“他还让我军吃饱了就速速赶去漓水灵川,扑灭那三把火。不然那边有个骷髅王,一旦摸准消息,把山火用箭发射过去,大秦军就难逃火烧联营之灾啦!”

史禄:“老头在哪儿?叫他快来见我!”

江上。

江上已是一片空空。

赵多:“明明在这的啦。怎么会?”

茫茫江水的极目处,隐现着老者驾船的影子在消失。随风飘来那

    今日何夕兮 泛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与王同舟;

    蒙羞彼女兮 与子邂逅‘

    心悸悸忧兮 王子知否?

     ……

    5

江上。

史禄望着茫茫江水的极目处,随风飘来那“今日何夕兮 泛舟中流”的岭南谣韵。

史禄道:“老头儿讲话是什么口音?”

赵多:“中原——对,还有点湘楚口音。一点都不是岭南蛮子话。”

史禄思忖着:“替赵佗来接?回师灵川……真的是灵谷子先生来过了?”

奇怪着的史禄。

思忖着的史禄。

他们回到了岩边。

赵多:“对啦,将军。老头也说是什么灵谷子传的口信儿。他说我秦军只要沿着大江走一袋烟的工夫,再沿着右手的岔河而行,不远就有越人的山寨部落叫铜鼓山。是个专门造铜锣、做大鼓的部落。那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鸡鸭鹅鱼、酒肉米粮管够造。将军,发令起兵吧——”

史禄:“不会又是引我们进陷阱的吧?真有灵谷子吗?”

史禄又在忧悒。

赵多:“这鬼地方反正哪儿都是陷阱。吃饱了总比当饿死鬼强。”

赵多已在拾掇空空的炊具。

史禄在拿主意。

他突下决心:“也罢!”

他突然起身挥剑高声吼叫着:“大秦的勇士们听者。前边又有越人的营垒、兵阵。有粮、有酒、有吃、有喝的呀!上马。应敌!拿下铜鼓山!”

秦兵骑马的、步行的,都在大河岸边摇摇晃晃奔跑前进着。

铜鼓部落的村寨。

这是一座被越人逃走弃空了的村寨。

竹屋、竹楼、木寮。还有老树上的木仓、库仑……一排排沿河岸山谷而建,自成小街市井。一群战马栓在河边的丛林中。

一伙散髻蓬乱的“越人”,在村中的老榕树下支架着数十个吊锅在烧炊煮肉、熬汤。急急霍霍地忙做一团。

在一旁指指划划的正是吴央等神秘的秦越人物。

马丁:“公子,您这是……”

梅旌:“您是要喂饱了秦军杀我们吧?”

吴央大笑:“哈哈哈……尔等懂些什么?赵佗、任嚣大军已撤离五岭正面的山关要道,回师湘南。史禄虽系小股秦军,越过了岭关、鳄鱼河已接近潭水,遭了饥饿、瘴气、疟疾和越佬们的偷袭折腾,已经七令八落、所剩无多了。不能让他们死绝了。喂活了他,他才是赵佗进兵岭南的人证。往后袭扰越人的勾当就用不着我等干啦。留着史禄就是给赵佗挖下了大大的坟坑。”

马丁:“公子,我们杀了这么多越人,史禄吃饱醒了阳儿活过来,他要杀我等可咋办?”

吴央:“自然会有对我等寻仇的越人来对付。我们再补一手,马上去捅那马蜂窝——把骷髅王的食人族给他招惹来。”

马丁:“拿他史禄当下酒菜?”

梅旌:“不会把我等也给剁成肉馅蒸了人肉包子吧!”

吴央:“其实没那么蝎虎。他们只是逢年过节杀个把人祭神。他们的神多,杀的人也就多。有史禄的残军败旅,就够骷髅鬼们折腾一阵子啦。会给岭南换来几年的太平。而且,我会让史禄的残部,把乌胥山的骷髅王引到灵川,替我们杀了赵佗。”

马丁:“公子真乃天降高才!”

梅旌:“上苍保佑!”

马丁:“史禄就该到啦。公子。”

吴央:“马丁,下令,撤!”

马丁:“遵命。撤、撤。弟兄们麻溜地撤!”

吴央们纷纷上马驰走,遁失了踪影。

河畔的山麓上。

 史禄的秦军在散散拉拉地前行。

史禄的秦军包围了村寨,潜伏于树后小心地观看着。

无人的村寨一派静悄悄。

秦兵视野中药娘二秀突然出现。她挑着盆、碗、勺悠然地掀锅、盛肉、脍汤,忙得香气阵阵、倩影迷离。诱惑得秦军各个丢了心魂一般。

史禄示意赵多上前。

赵多正中下怀疾步跑过去叫着:“小妹妹、嘻嘻……小妹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么?”

药娘二秀:“你就是大秦军的火头军师喽?”

赵多:“在下正是。嘻嘻,在下正是。”

药娘二秀:“灵谷老人交代的。我是专门在此慰劳秦军的呀。好吃好喝得很吆。瞧、瞧么……”她又吃又喝了起来。

赵多先啃了肉、尝了汤:“喔……好美味、嘻嘻,美味极啦!哈哈哈……”他一招手。四围潜伏着的秦军一阵狂风般卷上前去,抢吃抢喝乱做一团。

三江岸边。烽火山上。

越秀姑娘引领着赵佗等正观看着巨石垒造的烽火台。

越秀:“这里已是鹿角山。三座山峰,三座大烽火台。是我师特意点起的三把火。引将军的回师信号,仅此而已。”

赵佗神色沉沉地观望着。

眼前的巨身烽火石台、不远处山峰上的两座巨大石台。

正在股股腾冒着的浓黑狼烟。

赵佗凝思自语:“……鹿角峰……三把火?三把火……灵谷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越秀:“将军以为呢?”

赵佗:……

越秀:“先生想要的,正是将军在做的。”

赵佗:……

沉沉的赵佗一抬头看到了对面山坡上的那座高大的神峰。

峰下的石洞门——不断有云烟缭绕而过。

越秀的声音:“那里正是大舜帝南巡苍梧之地住过的神洞石宫”

赵佗疾步向神洞走去。

越秀紧随而行。又赶至前边,引路蹬阶,临近洞门。

洞门旁。

山岩上的摩崖凿字:山水灵圣  甲骨文体大字。

越秀的声音: “这是大舜帝面对桂岭桂林、漓江、和神峰的山山水水吟咏铭刻在山崖的四个神迹大字‘山水灵圣’。洞里就为大舜帝流淌出了灵泉圣水。灵川神宫,由此得名。”

赵佗:“他背后的三座毗联的山峰哪?如此威严奇秘……”

那是百越族群的祭祖神地。秦人是不可出入靠近的。

赵佗:“哦……”

越秀随赵佗进了神洞。大殿匾额上书刻:“灵谷神殿”。

赵佗进了大堂。

他一直在暗暗诧异着——这是一座有神台、神位、无神像的特殊神宇。神台正位是一座巨身罗甸玉石打造的高碑。通体绿透的完玉之石的眉峰处,雕凿出八方秦隶大字:通灵一水 ——天和百越

正身则是数行甲骨、象形之类的凿刻字。

隐隐约约远辩之——

王可王  非…王  王者非王

王非…  …  …  非…者王

赵佗近前细细阅之。已然模糊不清。

大殿左、右侧各为神壁。壁上有勾金描蓝的画图、散缀着歇语字句。令赵佗迷迷茫茫、欲求无解,如坠五里云雾。

赵佗瞄一眼身边的“越公子”阿秀。

她在浅笑着。

神宫正堂门外。

赵佗:“请问这既是大舜帝神宫?为何无神位也无神像?供的是满墙玄之又玄、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铭文雕语?”

越秀:“非也。听师父说这神宫洞是大舜的圣迹遗存。百越人把他叫灵谷神宫。巨今已有数不清多少年了。真迹遗址。何来神位具象之有?”

赵佗:“又是灵谷子的鬼花样吧。”

越秀:“况且先祖有言,大象无形。有形乃具象,非大象也。”

赵佗:“本将军不会相信任何鬼话。灵谷神宫,灵谷、灵谷,分明就是他灵谷子的名字;那三座山上的三把火,谎称西风山火。分明在搞鬼把戏蛊惑我军心。他竟敢于游戏之间调动我大秦兵马四十余万。先陷于迷魂之谷暗派刺客,后又聚于如此惊陷风险之地。云霾不测之计,出于不轨之心。足可鉴矣。赵光!”

赵光:“在!”

赵佗:“传我军令,缉拿灵谷子!”

赵光:“是。缉拿灵谷子!”

越秀惊愕得张大了眼睛:“将军。您如此动怒,火爆行事,有伤大计的啦!”

赵佗:“他胆敢如此戏虐我秦军,有何大计可言?”

越秀:“将军稍安毋躁。灵谷子大师正在寻找、引渡史禄将军的马队回灵谷与将军会师……”

赵佗:“史禄的事我已派员去找。”

越秀:“十万大山,莽莽无际,秦人找不到的。”

赵佗:“兵马刀枪,神勇之旅,游走山林,又有何妨?”

越秀:“史禄早就该断粮断炊,人困马乏,处处越丁袭扰,一路损兵过半。倘若有人勾连骷髅山,秦人史禄必定成为骷髅山的盘中餐、口中肉!”

赵佗一震。

“食人族、骷髅王?”赵佗突然哈哈大笑:“鬼话笑谈而已。危言耸听至此,何以复加?大秦兵家之计自有兵家将帅来解。无须长者们再来插手作怪。赵光听令!”

赵光:“在!”

赵佗:“抓捕灵谷子。即刻行动!”

赵光:“遵命!”

越秀:“怎么会这样!”

她恼怒含泪的双眼。

他恨不能将泪水浇熄那远山三把火。

三江上。

越秀撑长蒿驾小船驰行在江面上。

赵光等在岸上呼叫她。

越秀怒目而视自语着:“叫你无船、无马,旱路无通,困死在烽火山上!困死你!困死你!困死你!活该!活该!”

她驾着小船飞快地远去了。

岸上的赵佗等人的喊叫声和影子,远了。小了。

神洞里。

赵佗又在独自细细品看着壁上的雕字和岩画。心中在不断地玩味着。

赵光小心地跟随着他:“将军,咋又不去抓那老头子啦?”

赵佗:“抓?没车、没船、没马。如何抓得?”

赵光:“这……说的是呀。连我等也要困在这山上啦呀,将军!没吃、没喝、没住的。如何呆得下去呀!”

赵佗:“……用不了几天。”

赵光:“等在这?还不如我过河去找船,去抓那灵谷子老头儿!”

赵佗:“不必了……”

赵光:“为什么,难道不抓了?”

石墙上显出“王非王”的凿字诗。

赵佗似模拟自语地:

“……抓可抓  未必抓  抓亦未抓

    抓非抓  亦可抓  非抓即抓”

赵光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咕哝着:“抓?还是不抓……”

赵佗:“传我将令。赵光,你速去渡口游回对岸,调精壮兵马三百骑。沿河岸绕至潭水渡口过河,埋伏在灵川山口,听我调用。不得声张。”

赵光:“……遵命。”

    6

铜鼓山的寨子里。

吃饱喝足了的秦兵们,睡倒在街村,横倒竖卧的满街满地。

喝醉了的史禄:“传……传令下、下去。歇、歇兵三……三日再、再作道、道理……”

而睡过去的,依然在放开量地打着呼噜。

药娘二秀走来了。

她端着竹筒杯去为史禄敬酒。

史禄酣然醉卧。

她摇了摇他。他鼾声如雷了。

她抽出他怀抱中的宝剑。悄然而走。

史禄却悄然醒来。跃身而起。

她飞步蹿到老树下,跃上一匹战马猛驰向山野。

他也随后跃上一匹战马紧追而去。

盗剑者逃奔如飞;

追赶者紧咬不舍——山地。河边。

他们越过山野、林湾。在一道大河转弯处,她有意勒马放慢了脚步。他赶到前边去,截到了她。

二马矗立对视片刻。

二人同时跃身下马

“还我宝剑来!”史禄伸出一只手。

“不怕断擘,就来接剑。”二秀以剑相指。

一场空手夺剑终于交手了。

打了好一阵。二秀突然收剑停手。

“哎——树后边的滚出来!偷着看算什么本事!”二秀喊叫着。

弄得史禄懵懵恫恫,不知出了何事。

二秀对树后又发起一阵嚷叫:“哎——树后边的还不滚出来!偷着看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出来看!本姑娘不怕看。敢出来就让你看个够!”二秀喊叫着。

史禄只顾莫名其妙地呆望着。

   

树后。隐着的是赵多。

他搂住大黑狗的脖子,听到二秀直言不讳的喊叫,混身为之一抖。脸色也变得哭笑难分。

“听见没有呀?你是站着撒尿的小子就给我滚出来!”二秀又在喊叫。

草木一阵莎莎摇响,蹿出来的却是大黑狗。

它摇头摆尾上窜下跳纠缠着山女二秀。

二秀躲闪着乱叫:“哎哎……你这狗东西也随主人。哎哎哎……”

史禄:“大黑,大黑过来。你这不懂事的家伙,谁让你来盯我的哨?搅了我的好事。过来。过来大黑……”

大黑撒了口,却守在了二秀身边不动。

二秀把长剑远远地抛在沙滩上。

二秀:“没意思。不好玩。不玩儿啦。”

史禄:“别价。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嘛。我那大黑可是条公的。喜欢女人味儿。它都好这口儿,何况俺这男爷们?”

二秀:“军爷吃饱了就想来餐秀。秀可是人。是女人!”

史禄:“当然。要的就是女人。”

二秀:“好说。监军大人敢随我来吗?”

史禄:“去哪儿?”

二秀:“不远,就在前边——乌胥山——骷髅岭。那里美女如云,全抢着要外边进去的男人。”

史禄:“有这种美事儿?”

二秀:“想跟我去吗?”

史禄:“还有不想的?”

二秀诡笑:“走!”

又一个大河转湾的地方。

二秀、史禄的两匹马一前一后发疯般驰来。

前方岸边的树丛里又窜出来大黑狗。随后是一骑秦兵。人、马、狗横在那,拦住了去路。

三匹战马停在了那里。

史禄:“赵多?”

赵多:“嘻嘻,监军大人,小的在这恭候了。”

二秀:“我知道就是你。躲了半天才敢露相。烧火的厨子都贪酒好色!没一个好东西!”

赵多:“嘻嘻。小妹妹过奖。过奖哩。”

二秀:“好狗不当道。让开。”

赵多:“嘻嘻,小妹少废话。想拐骗我家大人上骷髅山?嘻嘻,妄想。”

二秀:“我正想着带你一块儿去。”

赵多:“别忘了,小妹妹可是灵谷大师的门人。”

二秀:“那又怎么样?”

赵多:“先生是要来接秦军回师漓水、驻兵湘江的。”

二秀:“本人离家在外,早就独往独来。”

赵多:“本人说过了的,嘻嘻,妄想。”

二秀:“这位爷的意思是……在这儿陪本姑娘玩个水落石出喽。”

赵多:“嘻嘻。在下不行。在下不行。”

史禄:“本人可玩够哩。老赵,赶紧给她露两手。咱们好回去。”

“休想。”二秀引逗着他:“秦军的酒色之徒。好玩吗?来来……来嘛。”

赵多:“嘻嘻,玩儿不好。瞎玩儿。嘻嘻……”

这一男一女的空手道玩得如风似雨。

这赵多是一身顽皮功夫。处处抖搂出绝活。猴拳、鸭步、八卦、饿狗、青蛙、山狐、野狼,无所不有……

打了一阵又一阵,二秀也是奇招频出,精彩连连。

好久,二人正难解难分之时,二秀眼见抵不住赵多,她冷不防收手罢战。一步抽身,旋身上马,向大山深处跑去。

赵多追了几步停下。

望着她的背影:“嘻嘻、嘻嘻、哈哈哈……”

赵多回转身:“御使大人。请随小的上马,咱们回铜鼓山。骷髅山不好玩。”

史禄拾了长剑:“对。不去骷髅山。不去骷髅山……”

他翻身上马。随了赵多而去。

   马背上的赵多,又哼起了他的南腔北调。

    ……

骷髅山。

这里是骷髅王的神洞——巨大的敞门山岩洞窟。

他们生衍的乌胥山里。是以骷髅头骨为图腾的部落族群,人体骷髅头骨垒砌的的巨型神柱是天然的膜拜神位。洞内也是骷髅头骨垒筑的大殿堂壁。自先祖们传承至此,已经岩石化。

在秦人行将踏入岭南的年代,百越的西部大山里,有一个奇特罕见的部族——以砍杀人头祭祀先祖的乌胥部落。每年元月月圆的日子,全部族都要砍杀在格斗中抓获来俘虏的人头,以人血祭祀天地、先祖、神灵。传闻在祭祀上还要煮而食之。从残缺不全的口传神话中得知,这是一个从亚洲西部漂泊而来的族群后裔。信奉萨满巫教,崇尚万物有灵。能骑善猎,骁勇强悍。一个叫乌胥的部族头人,氏系被推为王者。因为勇于外侵挑起格杀,有人头可砍,肆意祭神祖,几辈都受到拥戴。乌胥山里的骷髅王,一直是挑起百越族人仇杀、威胁百越生存的大忧患。

 

此刻,乌胥族的部落长们紧随骷髅王的身后在祭拜神位。

议事的石洞大厅里,端坐着戴着傩神面具的骷髅王乌胥。

乌胥干哑的声音:“乌胥山的各位头领,今天我乌胥王在太阳神陧拉嘎的面前,向那位敢于来骷髅山报信的百越人,说一句公道话。”

佩戴鬼魈面具的神巫和众头领们齐赞:

“王上、王上。天助我昌。”

“王上、王上。天助我昌。”

乌胥道:“秦兵既然歇兵铜鼓山,又引他的头人过来。我乌胥山就又添加了上千的兵士和奴隶。又有用不完的祭日、祭月、祭山神、祭先祖的人头脑壳可砍啦。”

众头领又是齐赞:

“乌胥王上。天助我昌。”

“王上乌胥。天助我昌。”

乌胥:“哈哈哈……诸位,我把这位百越的来人引见给大家。少头领乌干,来呀!”

乌干引梅旌过来。

众乌胥人凶狠的目光投向他。

梅旌紧张得有些抖。

乌胥:“你不怕作为祭品。你不怕秦兵仇杀。敢来我骷髅王的山门。你是乌胥人的宝贝儿、乌胥山的勇士。”

众头领又是齐赞:

“骷髅王上。天助我昌。”

“骷髅王上。天助我昌。”

乌胥:“传令——今天是本年最后一个月亮圆圆的好日子。把火架得熊熊地。烧开了骷髅山上最大的鼎镬——引领秦军的头领来,不要把他的脑壳砍落,要他的整人整身祭天神——乌干!”

乌干:“孩儿在。”

乌胥:“记住乌胥山人的规矩。女人。不许伤害女人。女人是天神送给乌胥山的天使。我的儿子,你去办吧。”

乌干:“咳咳、咳!”

众头领又是齐赞:

“骷髅王上。天助我昌。”

“骷髅王上。天助我昌。”

鬼魈傩的面俱们在狂舞。

山峡里。少时就响起了怪异的呼叫:

“咔咔——咔!”

“咔咔——咔!”

一支彪悍的乌胥族马队在乌干带领下呼号着狂奔而出。

在山峡里、马背上,挥刀舞鞭,口中狂叫。尽兴地驰骋。

7

    日落长河。

月上东山。

    太阳升起。

    铜鼓村寨依然在昏睡中。

    一尊黄铜打制的巨身铜鼓,停放在老榕树下的高台上。

    鼓身上雕满的是熊罴头像的图腾。石台下有上供用的香案。然而,人影绝迹,香火已断。

    忽然铜锣铜鼓声铿锵做响。

    街心临河的一座木楼广场前,史禄麾下一伙秦军的醉汉们围着正在敲打着另一尊铜鼓的赵多,在手舞足蹈地吹着北方的唢呐、胡乱地蹦着大秧歌、耍着酒疯。

    史禄秦军的少量士卒们,在过着入越以来唯一的一个生死度外地穷欢乐时光。

大江上。

越秀的一只小船飞快的漂下来。撑船的越秀已换成了老艄公的草笠装束。

她愤瞒不悦的脸孔。

她的视野里,铜锣湾号幡帜的一艘大楼船,迎面而来。

她将小船隐在岸边的一片树影里。盯注着大楼船从眼前驶过。

船头站立的是铜匠长者罗叔公。他是个体态大度、慈目善面、须发洁白、一身响云帛丝短裤褂的长者。

大船两侧是摇桨的船工水手。船尾是那位戴草竹笠的老舵工——灵谷子大师。一个后生过来接过他的舵杆。他来到船头。

“灵谷大师受累了。”罗阿公说。

“罗阿公客气了。”灵谷子取下了竹笠。两个同样仙风鹤骨的长者并立船头,视野里隐现出远远的铜鼓山的寨影。

罗阿公:“我铜锣湾部落在海。与山里的铜鼓山,都以一个铜字为缘。一锣一鼓,是山与海的相连。可是我从来没欠过别人的一只铜锣。他们也不欠我铜锣湾的铜鼓。”

灵谷子:“铜锣与铜鼓本是一副架儿。敲敲打打才是一通锣鼓。”

罗阿公:“这话说得是。他的山里有好多宝贝。”

灵谷子:“你在海边珍奇就更多。象牙、珍珠、海贝、珊瑚。数得过来吗?”

罗阿公:“说的是。我们交往是满多的啦。不过我从来可没用十面铜锣去换过他的百面铜鼓。”

灵谷子:“这回主要是用你的海船跑一趟湘江的源头——潭水。”

罗阿公:“我看成是你灵谷子的人情。没有那百面铜鼓都不在话下喽。”

灵谷子:“明日之天下百越,都会记着你的大德的。”

罗阿公:“言重啦。不知灵谷大师如此急忙要送的是些何等样人物?”

灵谷子:“不瞒阿公罗叔。是些秦人。是他自家还都不知晓的能人、高人。大秦军岭南督尉-史禄。灵川事,非此人莫属。所以我亲自前来。”

罗阿公:“灵谷大师慧眼看中的定是济世之才。与百越有益。”

灵谷子:“只是他自己尚未知晓使命。”

罗阿公:“在下愿效劳。”

灵谷子:“多谢罗阿兄。”

铜鼓村寨在他们视野中渐近。

听得到铜鼓声、北方怪调的唢呐声、呼号的喧闹声。

铜锣湾号楼船靠岸。

 竹笠长者灵谷子与罗阿公上岸。

岸上正泊着一只小船。

船上也正立着一位戴竹笠的艄工。

竹笠艄公灵谷子瞄了他一眼。

他拉着竹笠长者疾步走到了小船边,简短耳语。

竹笠艄公与罗阿公走进锣鼓喧闹的秦兵人群。

一切声音为陌生人嘎然而止。

赵多看到了戴竹笠的长者。

“老先生、大秦的救命恩人,您可回来了!”赵多急跑过来拉住戴竹笠的长者朝着史禄就喊:“将军——将军大人!他他他来啦……”

史禄起身走过来:“长者,请问您是灵谷大师、灵谷子先生吧?”

众人们都怔在那里。

戴竹笠的长者去了竹笠——露出的却是越秀姑娘的秀美面孔。

史禄惊异着。

越秀:“将军史禄大人。小女子受大师灵谷先生之托,请阁下指挥你的人马,有马的骑马,没马的上船。速沿漓水上灵川回师进发。一刻不可再误!”

她说着一转身就消失了身影。

史禄:“来船了?……灵谷子……灵谷大师……你在哪儿?”

他激动得双手合十。

兵卒们备马的、上船的,在忙碌地行动中。

江心。越秀的小船。

戴竹笠的越秀把小船放停在江心,与立在船头戴竹笠的师傅灵谷子,面面相觑、久久不语。

灵谷子:“阿秀姑娘,为啥要如此神神秘秘、慌慌张张哩?”

越秀:“师父有所不知。那个赵佗他突然变了脸啦!”

灵谷子:“他如何变了脸呢?”

越秀:“他要抓您问罪。下了军令、派出人来啦!”

灵谷子:“唔?”

越秀:“所以我不能要秦军见到您的面儿。”

灵谷子:“哈哈哈……抓得的。抓得的。”

越秀:“其实是二秀为您惹的乱子。”

灵谷子:“早在为师意料中。来抓就好。来捕也好。哈哈哈……”

越秀惊讶地:“……先生。先生您没事儿吧?”

灵谷子:“秀儿,快开船。赶回灵川谷地。”

越秀:“为什么。自投罗网?”

灵谷子摇头:“是赵佗将军向为师发来了请帖。”

越秀:“他是要捕捉先生进石牢的!”

灵谷子:“反正为师我也是常年住在那儿。我都等急啦。开船。”

先生说着就撑起了长蒿。

    越秀半迟半疑地摇起了舵棹。

    小木船顺风而去。

“咔咔——咔!”

“咔咔——咔!”

大河转弯地。山峡。

那支彪悍的骷髅王马队呼号着狂奔而来。

他们又沿着长河飞奔而去。

铜鼓部落村寨。

乌干的百十人飞骑,旋风似地闯进村寨。

村寨空空的了。

乌干的马队兜了几个圈子。

村寨里只剩下余烟未尽的残火、破锅、烂碗和一片片垃圾。

乌干忧悒了一阵,勒马回身,一挥手:“追!”

马队又如一阵风,随他沿河驰去。

大江上。

满载史禄秦军的楼船有罗叔公亲自拿舵,在大江上前行。

赵多引领的秦军马队与之形影相随,在岸上疾走。远远地尾随其后的是一只小船。拿船的是戴草笠的两个艄工——长者灵谷大师与越女阿秀。他们遥遥地望着铜锣号楼船的后影,在无声地望影前行。

    日出。日落。

    大江。青山。

    马队。帆影。

江岸的山麓上。

在追赶中的乌干马队狂奔而来。

乌干马队狂奔而去。

潭江水域。灵川山口。

赵多的马队引领着帆影临近了。

山口下横立着乌干的骷髅王马队,拦截住赵多马队的去路。

吃人族与可能被吃的疲惫秦人之战打开了。

乌干的马队果然悍猛异常。百十号乌胥人突如其来地冲入秦军马队,有如饿狼扑咬病羊。奇怪的是他们手中使的居然全是赵氏的武灵长剑。剑法虽然并不见精,可是一顿悍猛的乱杀乱砍,也够难能抵挡的了。只有赵多的戏耍顽皮功夫,能令骷髅王的汉子们恼羞成怒、疯狂更加失常。几个汉子围攻赵多。

赵多一个飞身横跃,左臂负了剑伤。更多的乌胥人围过来。正在危机之时山口里“秦”字军麾之下杀出一彪人马来。为首之将正是赵佗。

一阵交战之后,赵佗擒了梅旌。

数十乌胥人败阵飞马逃入深山大峡。

灵川潭水岸边。

秦军兵马歇鞍、帆船靠岸。

赵佗前来接史禄监军。褴褛不堪的史禄满面愧色。

赵佗:“御使监军大人!”

史禄:“将、将军在上。”

赵佗:“大人受苦了,末将来迟……”

史禄:“将军厚爱,在下惭、惭愧呀……”

史禄悔惨涕零,长揖跪拜在赵佗足下。

赵佗急忙俯身,双手扶起史禄。

……

    8

岭北。内良城。

吴氏书馆里。

风尘仆仆的吴央与父亲吴芮面面相觑良久。

吴芮:“就这么点情况,你就辩不清东西南北了?”

吴央:“父亲。孩儿觉得我们还没有读懂赵佗。”

吴芮:“不是读懂与读不懂的事。事事不得手,是谋略的欠缺。见了一个叫二秀的女孩,就草率行事。那个黄毛丫头是黑是白还都不清楚,就听她的动手偷袭、行刺赵佗,没中她诱惑埋伏之计已是万幸。”

吴央:“正因为如此,孩儿才觉得那二秀是我们的可用之人。”

吴芮:“即便如此。亦不可枉断赵佗。那越女大秀也好、二秀也罢,都是赵佗心神疑惑、缉拿的对象。却偏偏对灵谷子发出了捉拿的号令。何也?”

吴央:“这正是孩儿读不懂之处。”

吴芮轻笑:“哈哈哈……这正是赵佗自己也不懂之处。且看灵谷先生如何动作。”

吴央:“孩儿不想看别人的了。兵贵自主出击。既然秦军40万都已汇进桂林灵川,在满山的林木之中,只需一个‘火’字即烧定全局。我……”

吴芮道:“非也、非也……任嚣早会在五十里外打出隔火山道,派设秦军巡哨把守。不可枉费心思。”

吴央:“那……”

吴芮:“况且,杀赵佗,意在得秦军、用秦军,而非灭秦军。已毁掉秦军十万。再烧了那40万秦军,与我何益?我等正需要统领那40万大军为王百越。这恰恰是秦王给我们的一个良机。谋断一个赵佗、任嚣可也。”

吴央:“这……”

吴芮:“雕虫小技之类,无须再想。任嚣与灵谷默契。其计不在为父之下。道高一尺,要你魔高一丈!”

吴央:“魔高一丈?”

吴芮:“二秀要有正用场。只有她能盯准灵谷先生的真实动向。”

吴央:“灵谷子?他有那么重要?”

吴芮:“他与赵佗同等重要。此招棋输与赢,皆在摸清灵谷子、赵佗如何行事!”

吴央:……

湘江、漓水。

赵佗正行走在湘江、漓水风涛渺茫的坡梁上。

他观看着脚下的山梁、迷茫之间的漓、湘二水。心头不免一阵阵生起困惑。他回想起灵谷大舜神宫里的情景

——大殿左、右侧神壁勾金描蓝的画图、散缀着的先人迷语字句“通灵一水,天和百越”……

三处峰火台上的峰火;

困在沙滩上的船队;

平谷间星罗棋布的秦军营帐……

正此时,赵光走来:“将军,一直不见灵古先生的影子。”

缓缓行走中的赵佗默默无语。

风涛雾霭的岸上,现出一只停泊的小船。

船旁树下的石畔上,稳坐一位垂钓的蓑笠渔翁。

缓缓走近来的赵佗默立在渔翁的身后。

好久过后。

山间隐隐地响起他们的话语声。

“……可是大秦少帅赵佗将军?”

渔翁背对着他说话了。

“……”

赵佗沉郁的脸上闪出惊愕。他盯注着钓者的背影。

“……是在寻找捕拿的人,还是在寻找通水的路?”

赵佗望着老者的背影。

心海中疾速迭现出那船上灵谷子的草笠影像。

赵佗开口:“……请问长者尊姓大名?”

草笠人:“山野之人,时而为渔者,时而为山人。不劳动问。”

赵佗:“长者定识得灵-谷-先-生!”

“哈哈哈……”老渔人笑道:“灵谷灵谷,满山云雾。可能初一,亦可十五。未知将军打问的是哪一个?”

“……是那点起三把火的灵谷子先生。”

“……是将军下了通缉令四处捉拿的那位?”

老者起身回首。他取下竹笠。

赵佗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二人仿佛同时认定了什么。

赵佗:“长者乃大智之人。恳望明示。”

长者:“与其捕其人,不如窥其道。”

赵佗:“敢问其道者为何?何以窥得?”

长者:“灵谷之道,将军已得矣。”

赵佗:……

长者:“将军困惑在胸。此困惑二字,即为灵谷之大道也。”

赵佗懵然不解地望着长者。

……

良久。赵佗拱手:“晚生愿闻其详。请长者指点。”

长者:“将军的楼船战阵被困于湘江之潭。漓江近在咫尺,却阻隔于灵川山地。奈何?”

赵佗静听并渴望地盯视着灵谷。

长者用钓竿在沙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灵”字。又画了三笔长长的横线——线下写出一个大大的“渠”字。

赵佗全神贯注地看着:“灵川——灵渠?”

长者笑了。又在长线的两端各写出一个“湘”字、一个“漓”字。

赵佗:“开凿灵渠、连接湘——漓?”

“哈哈哈……”长者笑道:“将军得窥其道也。大秦军中有湘楚水官之后裔,您已迎他回归了秦营。将军可得其道、成其事也。”

赵佗:……

长者:“江下有船供将军一用,山上有马给将军一骑。你在抓捕灵谷子,灵谷也在找将军。哈哈哈……”长者说笑着。

转眼间一阵云雾,长者和小船消失了。

赵佗怔怔地立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好似顿开了一扇茅塞。却又陷入新的困惑。

长风、波涛涌绕着他。

“长者、长者……”

他呼叫的声音被埋入风涛里。

漓水边过来的一只小船上。

 赵佗撑着小船在行走着,查看着漓江的岩岸。

他的小船行过风谷之间,也消失了。

灵川的陡坡上。

御使监军史禄正在山上游走、四处查看、凝神结想着。

他发现了漓江水面上漂来的小船——赵佗。

他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将军——”他奔跑着喊叫着。

小船上的赵佗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了他的影子。

赵佗站立在岸上。

史禄:“将军在上。请问将军可是在巡查在下的山外设防?”

赵佗:“御使大人,请问你的家乡可是湘楚之地?”

史禄:“正是。在下出生在水乡泽国、洞庭之西的常德。”

赵佗:“祖上可是治水之官?”

史禄:“在下先人都在湘楚大泽之国与江河湖海打交道。”

赵佗:“没错。他——就是灵谷子!”

史禄:“灵谷子?他在哪?将军不是令我等在四处捉拿他?”

赵佗:“监军大人好似在寻找什么?”

史禄:“通山连水之路。”

赵佗:“与灵谷有关?”

史禄:“正是。”

赵佗心中一亮:“监军,马来一用。”

史禄:“将军,天色已晚,您这是……”

赵佗飞身上马,在落日余晖里,一阵风,朝灵川峡谷间驰去。

傍晚。

灵谷山前的百越神庙。

神庙前的“山水灵圣”石碑。

秦军卫士严守着的庙门紧紧关闭着。

驰马而来的赵佗跳下马背。

卫士们接马躬身问礼。

赵佗:“有人进过庙门吗?”

卫士甲:“禀将军。四围把守得严严密密,不见一个来人。”

卫士乙:“连烧香敬神的人也不见一个影子啦。空庙一座。”

赵佗的心声:“……不。他在理边。他来了。他在理边。”

说话间,神庙院里渐亮起一盏盏灯火。几声晚钟之后,庙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了。立在门内的是越公子打扮的越女大秀。

赵佗与门卫们惊愕在那。

越公子又是嫣然一笑:“将军。让你久等啦,请。”

赵佗走进庙门,随之步入大殿。

殿堂空空的。堂碑的罗田玉壁上只悬挂着灵谷子的草笠和蓑衣。顶方是那两句雕文“通灵一水,百越天合。”

下方则是那甲骨秦篆结合的雕字玄文:

    王可王,非常王,非王者王。

    王非王,王亦王,王者非王

赵佗观察着。看得一清二楚。这神庙分明是那三座山下大舜神洞的主体复制。

赵佗仿佛一瞬间沉入少年时的那个迷茫梦境。

不久后堂传出来笑声。

“哈哈哈……”走出来仙风道骨的灵谷先生:“将军船马相接,果然来得好快。”

赵佗恍然走出梦境。

赵佗:“灵谷先生请受在下赵佗一拜。”

灵谷子:“不敢。在下在此守侯将军,是前来自首就擒的。”

赵佗:“不敢。此乃在下寻觅贵客高人之计也。请先生不怪。”

灵谷子:“高人不敢当。是计倒也了然一二。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与将军相见。”

赵佗:“是也。此前在河岸也已领教。请问先生如何入得此神庙?”

灵谷子:“将军有兵士严守此门,在下从彼门而入也。语云:知其一必有其二,二则生三,三生万物。门道、门道,门与道皆如此。有门必有道。有道即有门。有道无门,是为玄道;有门无道,未得入其内也。所谓众妙之门,玄之又玄……”

赵佗用心地领悟着。

赵佗:“末将该否放言——”

灵谷子:“但讲无妨。”

赵佗邪睨一眼的瞬间,扫见庙堂天窗。

正有一双眼睛在观测着殿内情景。

赵佗:“此百越神庙,无疑是三座峰神洞大舜先帝遗迹的衍制。”

灵谷子:“将军好悟性。此乃楚越先贤圣者为遗传诠释大舜先祖之神迹圣心所建造,意在呼唤大舜先帝连通华夏神脉、一统江山灵性之神髓者。名为百越神庙,距今已有千余年矣。”

   赵佗:“即为神祖台宇,为何不设神位、神像?请指教。”

灵谷子:“也许是——虚位以待、寻迎通灵之人啦。”                                                        

赵佗:“大师之意,是在那两句雕文‘通灵一水,百越天合’啦。”

灵谷子:“将军所言正是——正是将军!”

赵佗:“——以大师之言,前者越公子寻赵剑、乃大师所派。空车‘刺秦’也是大师虚设;”

灵谷子:“何以见得?”

赵佗:“众妙之门,难能一语破的。因为只有大师知道赵剑之炉在我赵村;而您派的越公子就证明了一切;”

灵谷子:“其二?”

赵佗:“只有您灵谷大师判得出,秦皇不在安车空辇里。所以才差遣越公子去行刺。”

灵谷子:“而后哩?”

赵佗:“三把火调引我大军来灵川。”他手指那碑文:“意在承接这通灵一水、百越天合。”

“没错!以灵川一渠之水连通湘、漓,将军率大秦军出绝境即为圣境。所以我把史禄监军也为你找了回来。”灵谷子道:“都只为——天将降大任于将军也……”

庙堂的天窗上。

那双观测着殿内对话情景的眼睛在冒火。

房瓦发出一声碎裂的响声。

越公子大秀发现了那双眼睛。“什么人!”她惊呼一声,一个纵身飞窜出天窗。落在房脊上。

赵佗一惊回首。

灵谷子:“无事的,将军。由她们去吧。”

    9

神庙的房脊上。

大秀与那白衣窥听者追打起来。二人剑法、身法如出一辙。大秀收手,以剑指住那人——她正是二秀。

“二秀?你……你在做甚么?”

二秀气哼哼地不言语。

“妹子,你倒是说话。”大秀情急地叫着。

“我不是你妹了。”二秀开口道:“你和师父原来是合伙出卖百越、出卖了我二秀!”

“你怎么可以这么讲?”

“现在你们和赵佗在干什么?在和好、在密谋。你们在引秦军入岭南,在领赵佗占百越!”

大秀:“你在胡说!”

二秀:“是你在胡做。你欺骗着我说去刺秦,原来是假的;要我去引秦军入峡谷困在灵川,也是假的。原来是要开凿灵渠,水路进军百越。你们真是坏透啦!坏透啦!”二秀疯了似地吼叫着。

大秀:“二秀,你常年采药在山里,忽而又骑马在荒外,闯东闯西游走四方,怎知道师父的苦心大计?秦兵无小计可退,只有以大道大计来救百越。师父从小收养了你我,情同骨肉,道义入魂,你我……”

二秀依然叫着:“……所以我相信你大秀,更相信师父会替我报仇。可是你们……你们真的在、在欺骗我。欺骗我……”她痛哭着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大秀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日出。群山秀美。

大将军任嚣的营帐里。

任嚣:“果然不错。这确实是只有灵谷大师才想得出的进兵大计。”

赵佗:“晚辈已与史禄监军用步丈量过湘、漓之间的最近距离,只有三万七千余步。不过三十五六里路尔。”

史禄:“经在下沿西江一路走来,证实漓水流入西江,通达百越各地、水网相连。凿通灵渠,确可连通中原与岭南的水陆通脉,不止进兵岭南粮草给养后继无忧,更乃连通岭南内陆千古大功大德之计也。”

任嚣:“只是灵川地域虽小,却山地错落。高下悬殊。如何通衢?史监军可有制宜之方略?”

史禄:“先祖虽无明示,坡梁凿渠可取分阶分段之陡门式设置。”

赵佗:“就灵渠而言,十万人马上工,要多少时日?”

史禄:“十万人马用不上。地盘太小。即便万把千人,也不可一拥而上。分三班倒换、轮用开渠,歇人不歇工,要……三年至四年。”

赵佗:“如此说来,这是我秦军定夺岭南的唯一时限了。”

任嚣:“也是唯一稳妥可行之大计。否则,大军进不得,退不得。如鱼落荒滩也。我等要立马集中军中能人巧将一万,认真勘察、仔细测量,做出可行之施工方略专攻灵渠修造。其余大军屯垦耕植、开铁伐木。进驻紫雀界开凿梯田。一应百计,尽速呈报始皇大帝。”

赵佗、史禄:“是。大将军阁下。”

夕阳下的山麓。

白衣骑马人——二秀驰骋而来。

她驰骋而去。

她的影子在夜色里驶进了内良城。

大将军任嚣的营帐里。

史禄:“不过,几件事立马即当着手筹划的——设计灵渠的水运走向、寻找铁矿、搜罗名师匠人、冶铁炼钢、打造工具、伐木造船、造车采石……”

任嚣:“一应实务,有如开国立城。千万条线,一颗银针尔。我等需施巧智,调动众多能工巧匠,分门别类,各施其职,同步操持才是。”

赵佗:“灵谷大师身边有一批能工巧将,可赖仰仗。”

史禄:“在下兵陷岭西,曾在铜鼓山寨得救,又靠灵谷先生引来九龙岛上铜锣湾的楼船才回兵灵川。这两地既有铜铁金矿,又来了师傅和工匠。在下可以请他们带徒弟、办矿山。请大人宽心。”

任嚣:“如此甚好。”

内良城。吴氏书馆。

“果然不出所料。不出所料啊……”吴芮听罢二秀的讲说,口中不住地自语着。

二秀:“想不到是我的师父、我的姐姐,在出卖我和百越,在出卖我的救命恩人——龙昆夫人和越人家小。是他们俩在和秦军勾搭连环!真是不可思议!”

吴芮:“二秀,你是个苦命的孩子,吴伯伯我早有耳闻。你从小避秦人之乱逃来岭南,是龙昆夫人一家收留了你。而龙昆部落长桀骏早就是我的忘年莫逆之交。至于你和你的师姐大秀,按说首先都是我的弟子。其次你们才是灵谷子的徒弟。可惜呀,她中了灵谷的邪魔之计。赵佗难道和岭南有何渊籔不成?”

二秀:“……赵佗,我不会让他得逞!”

吴芮:“逞强不得。帮你师兄吴央,进入西岭的百越族群。赵佗才有好瞧的了!”

桂岭。秦军驻地。龙昆夫人玉娘等的营帐

中军郑武领军卒送饭食进来。

郑武:“龙昆夫人,请家小们用餐。”

玉娘:“中军大人,大将军应诺了的,到达灵川后就还我等自由。为何迟迟不见放行?莫非……”

郑武:“夫人不必多虑。是灵谷子先生让夫人暂且留驻一时。”

玉娘:“灵谷子先生在这?”

郑武:“正是。”

阿婆:“是他不让放了我们?”

郑武:“老人家,先生要来看望你们。”

阿婆:“我们只想速回岭南部落。谁都不见!”

郑武:“赵将军自有安排。”

郑武和军卒们退下了。

灵川坡谷。

灵谷先生与监军史禄在湘江、漓水间执杆挟尺,测量、绘图,精心规划着灵渠的开凿走向。

灵谷子:“监军大人。您瞧这湘、漓二水被灵川隔开,相距不足百里,灵渠之难,旷世百代无有问津者,何也?”

史禄:“灵谷大人有意测试在下?湘江源头地出高峡。漓水中游,水在岗下。山川高下悬殊,难成渠运。”

灵谷子:“监军何解此难?”

他们刚好来到一道石门前。

史禄:“先生请进来一看。”

洞门内。

石台上摆放着一座木制的模型。

灵谷子兴高采烈:“啊——陡门阶梯式——灵渠模型?”

灵谷子绕着模型细看良久。

“好、好啊!”灵谷子突然叫起来:“现下您总可以去面见皇上啦哈哈哈……”

史禄:“说起回朝面君……”

灵谷子:“监军心存忧虑。无非是会有几日牢狱之苦。”

史禄一惊:“只要最终取信于皇上,在下献上头卢也心甘。”

灵谷子大笑不语。

内良城。吴氏书馆。

“我不难抓到灵谷与秦军沟连的证据。”二秀说:“只是那赵佗越秀间的褡裢,叫人费解。他明明知道赵佗姓赵。姓赵的人能当上秦国的将军,这已经就是怪事一桩。他来平杀百越,她还跟他投桃送李。这简直就犯了邪病啦!”

吴芮:“姑娘说得不错。秦皇灭了赵国之后,姓赵的家族都被赶出了中原赵国之地,去甘肃的、去巴蜀的,也有少量去了岭南,混进了百越族群隐姓埋名过日子。惟独他赵佗一家能留在赵地。又靠了主帅任嚣的乡里世交关系——加上灵谷子事先有意安排……”

二秀随即闪出当年的往事心像:

小秀姑随着被秦军躯赶的赵地逃亡族人逃难;

南方的雾乡云峰下。逃亡的赵氏族人被秦兵赶散。小秀姑被弃在山野湖边。

一位中年人带领的马驮子队赶来,拾到了孤独无助的小秀姑。她被中年人抱上马背,向南方疾行逃遁。

马驮子队把她驮到岭南。

中年人把小秀姑送进了苍梧山下西越的钟离部落、吕蒙阿公的家里。

她与越秀姑娘同形同影,在神庙里烧香、拜过姐妹……

越秀、二秀随灵谷子读书、练字;

她门又与吴芮在山涧练兵器习武;

女扮男装的越公子越秀——挥剑刺秦的疾闪影子;

……

吴芮道:“你的师姐女扮男装的越公子越秀——蓄意刺秦那临车一剑,成全了他赵佗,改变了他赵姓罪裔的命运。意外谋得了副帅少将军的职位。才有今朝得逞。”

二秀:“不管他是谁,只要是来杀我百越的,全都该死。死定了!”

吴央:“干掉赵佗,是当务之急。”

吴芮:“他已与大秀暗通情素,况又与灵谷子一拍即和。结网承盟之势已成。此局难破也。”

吴央:“父亲。孩儿我身为大将军屠雎的部下中军令,理当在他全军覆没、投奔任嚣营垒之后,亲自去京城面奏皇上。”

二秀:“不如我二秀随同吴兄一道前往,真正刺杀了秦皇倒也痛快了事。”

吴芮:“性急不得。你杀了秦皇,赵佗依然是岭南的将军。反而给他占了大便宜。二秀姑娘先去后房休息。”

二秀:“……我看透啦,能与本姑娘合手的人,还没出世。”

吴央:“二秀姑娘,你去哪里?”

二秀:“……一柄长剑、一匹烈马,独行天下,那才痛快。”

说着,她手提长剑走了。

吴芮:“又是去酒馆独饮……先由她去吧。央儿,你进京面见皇上,所奏何来?”

吴央:“奏他赵佗屯兵不出、见死不救、导致屠将军消亡;奏他赵佗违抗圣命、擅自撤军、驻扎灵川、勾连逆贼、图谋反叛。”

吴芮“……不过,秦皇狡黠,未必一听就信。”

吴央:“有撤军灵川的事实,不由他不信。秦皇必定再派御使去灵川监察拿办。那时再……”

吴芮:“……也是险棋险招。需要速选人马,抢先赶往京城。决不可落在赵佗、史禄之后。”

吴央:“孩儿明白。我会连夜动身。”

吴央率他的随员一列十人轻骑,飞快驶出内良城门。

后边远远尾随一骑白衣白马的跟踪者——二秀。

吴央的骑队向山野一路宾奔驰而去。

山野。十字路口。

追逐而来的白马骑者二秀,勒马停立在十字路口。

她忽然转念,拨转马头朝另一条山道上催马驰去。

    10

日落、日出。山野。

白马骑者二秀急驰而来。

她勒马停立在十字路口。

她又拨转马头朝另一条山道上催马驰去。

黄昏。 灵川。秦军驻地。

龙昆夫人玉娘等的营帐。

中军郑武领军卒送饭食进来。

郑武:“龙昆夫人,请家小们用餐。”

营帐里。玉娘等正对着饭菜发愣。

阿婆:“玉娘,秦军不会有变吧?”

玉娘:“娘,不必忧心。任、赵二将军已应诺了我们的。”

阿婆:“可是又跑来个灵谷子。他岭南中原两边透亮,谁知他到底是黑还是白?”

玉娘:“……灵谷先生乃奇谋之士,不会……”

营帐门外。

一个白衣人影闪身门后。

郑武从营帐里出来。走远了。

营帐门哗啦一声响动。闪身进一个人来——她正是越女二秀。

二秀:“玉娘姐姐,娘——我来救你们出去。”

阿婆:“二秀。怎么会是你?我的孩子,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影儿啦!”老人落泪了。

玉娘:“好妹妹。你怎么来自投罗网?”

二秀:“姐姐。一言难尽。灵谷子在为秦军使阴招儿。大秀也跟着变了心。我才跑来四处找你们。走,我有船有马。快随我逃。逃出秦营!”

玉娘:“不可以。逃不出的。秦军看守得严严密密。我等一群家小,行动不得的。二秀,你快走。逃离这个虎口。快!”

二秀:“你们不走,我就不走。看他灵谷子到底做什么!有我掺和进来,他们想打你玉娘夫人的主意就没那么容易。我正好有机会杀掉他赵佗!”

玉娘:“不可造次。小妹,走过这一段路程以来,秦军与我等一直还是以礼相待。至于灵谷先生,也还没有令人信不过的行径。”

二秀:“别犯傻啦……那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你们是桀骏长老的家眷。一旦被他们知道了,那可是天大的危险。姐,到时候还是看我的吧……”

大将军任嚣的营帐里。

郑武:“禀大将军。灵谷先生求见。”

任嚣:“灵谷子?我正要见他。请。”

郑武:“禀大将军,是他先向赵佗将军发出请求。请求大将军准予龙昆夫人家族今天傍晚一道去神庙大堂见面。”

任嚣:“有什么要事相商吗?”

郑武:“为确立修凿灵渠的事。”

任嚣:“监军御史大人刚刚回朝面君,尚未得圣上旨意呀。”

郑武:“先生说——可以异曲同工。”

任嚣:“异曲同工?”

郑武:“先生说这里是百越九黎八部先祖蚩尤大帝的故乡。今夜是八月中秋。此地的百越部族有“弄三牲”以酒肉灵祭天地、朝圣先帝先祖的盛大节庆。每年都有龙昆夫人、百越女儿以百越大歌、铜锣歌舞敬献于岭南神明、蚩尤先祖。天意民愿,当有助于明君诏定。”

任嚣:“八月中秋——既是灵谷有意,本地族俗,无甚不妥。只是……我乃秦军将士,与此地部族素昧平生……该当如何照办,要请赵佗将军聆听灵谷大师明示。”

郑武:“是。”

晚霞初起。灵谷。百越舜帝神庙。

神庙院庭里,传出铜锣、铜鼓的铿锵声律。

神庙大门渐开。

庭院里灯火初起、通明。

任嚣、赵佗步入庙院大门。

殿门里,灵谷子出迎。

神庙大院里。左厢下悬列九面铜锣;

右厢下陈设八面铜鼓。院心摆着香案、供台。

正殿门前设有四桌酒位。

灵谷子引任嚣、赵佗品看那石碑上“灵通一脉”、“王者非王”等题偈镌字;他们又回身荡步、品视那铜鼓、铜锣的奇特雕纹、图饰:蟒蛇、凶兽、鳄鱼、天狗、日月、飞鸟、云涛、浪卷……

任嚣、赵佗入神品视,心中不断发出无声地赞叹。

庙门外。走来玉娘和两个越族女孩。

二秀混在其中,紧随在玉娘身后。

她们临近庙门。玉娘有些迟疑。

二秀:“姐。后悔啦?我来打头。”

玉娘拦住她:“二秀。不可莽撞。还是我来。”

二秀:“论跳百越雅舞大歌,二秀不如姐姐。可是我的猎舞、战舞不比你差。我又谁都不怕。我不来谁来?”

玉娘:“我是……不甘心在秦军面前歌舞献笑。”

二秀:“越歌敬献神明。与秦何干。说不上谁笑、谁哭的!”

二秀抢先迈进门坎。玉娘紧随着她一阵风儿进了神庙大院。

灵谷子迎过来:“……夫人来得正好。二位将军、玉娘夫人敬请入坐。”

任嚣、赵佗、灵谷子、玉娘相让就位而坐。

灵谷子:“今天是千古灵渠开脉、湘漓相合有望的初始之日。正逢八月仲秋,有请大将军在此先祖舜帝神庙献神赋之辞与百越子民。”

任嚣:“灵谷大师面前,实不敢当。老夫任嚣,乃军中武人,为大秦国始皇帝千征百伐二十余载。今日始造湘漓之渠,意在连通岭南、辑合百越。天下一统,江山斯如也!”

玉娘、老阿婆等越人均现出惊幽参半脸色。

灵谷子又道:“此乃万民心愿,千古神日。以百越习俗,铜锣铜鼓鸣酒、越人尊者献舞。祈拜天地圣祖神明。年复一年,百代相传也。”

五位越女鸣鼓。

灵谷子举杯,邀任嚣、赵佗、众人洒地敬天敬地三杯酒。

之后邀众举杯一饮而尽。

鼓声阵阵大作、复又渐息。

灵谷子:“有请玉娘夫人鸣奏锣神之乐。”

玉娘略显犹豫。二秀捅她起身。

玉娘静下心来,舞动仙姿,击打八面铜锣,演奏出动听的越韵雅乐。

铜鼓声声与之相和相谐,时而铿锵如雷动;时而若泉流叮咚响。甚为美妙、传神。

震撼山野天地的声音——传至庙外、山峡、三江环绕的三牲峰影下。那里聚满着百越族群。他们似乎聆听到了来自远远的奇妙身心之声。

博大的中秋月轮,衬托出他们的身影和三祖峰的身影;

神庙内。

铜锣、鼓乐之声中演示一场《问天乐舞》。

龙昆夫人玉娘长袖漫舞之、悲愤歌吟之——

    彼中原兮,我岭南,

    岭相隔兮,山相连;

    灵同根兮,树同根,

    水同沅兮,脉同源。

 

    千军起兮,凶风卷,

    蛮荒地兮,起狼烟;

    越无军兮,无兵阵,

    伐我乡兮,血何染?

    越无官兮,无衙府,

    何狂杀兮,民离散?

 

    百越千村兮,妻儿儒,

    父母子孙兮,乐自然。

    讨兮伐兮,魂溅血;

    民兮王兮,地与天。

    天地人兮,相生养,

    相与共兮,人地天

 

 

    民之心兮,天之愿,

    欲何求兮,太平年。

    天之剑兮,地之剑,

    剑无形兮,愿无言。

 

    司乐舞兮,天问地,

    百越心兮,地问天。

 

    司乐舞兮,天问地,

    百越心兮,地问天。

    ……

铜锣、鼓乐之声又转激昂、澎湃。

山呼海啸之声相和、相唱,绵绵反复、无绝无断。

神庙外。

不知不觉间已聚满了窥视、偷听随时准备攻击的百越族人;庙门两侧与他们相视而立的一排秦兵;

神庙内。任嚣、赵佗、灵谷子全神贯注息听静聆的神色。

铜鼓声忽然一阵雷动。

一位戴着凶骇傩巫面具的白衣舞者跃出,骄然作态、舞姿怪异。

人们辩得出她是个越人女子。在向赵佗跨进。

玉娘发现了什么。神色顿然现出惊慌。

赵佗发现了玉娘的神色。心中一动。他复又故作平静下来。

笙歌更加猛烈。

……

猛烈的笙歌。

那位戴着傩巫面具的白衣舞者依然骄然作舞。在向赵佗跨进。并以舞姿挑逗着。

丑恶的傩巫面具居然散发出鬼怪绿色的荧光。令在场的许多人为之一惊。

玉娘一眼辩出那舞者正是二秀。眉头不由得一颦。

武士行列中又跃出一秦兵——那是赵多,从香案上拾了面具,与之仗剑对舞。

笙歌大作。雷闪剑光齐现。

乐舞立时变成了战舞。

气氛随之紧张起来。

任嚣、赵佗、灵谷子炯然关注的眼睛。